「可以了,我大抵明白了。你有空的話,找出載有描述的書籍,讓我也增長見聞,順便解悶。」無雙心裡已有初步瞭解,不再追問,向他討書看。
「這當然沒問題,回頭我去把書找出來……龍女應該不會,嗯,想拿仙果試試吧?」
她沒應聲,只是回著著魟醫。
「取書容易,取果則不然;增見長聞無妨,犯下竊罪……可不好了。」魟醫拈鬚道,說得婉轉客氣。
希望他的提醒,不過是多此一舉。
兩人互視,他揣測她的心思,她則審覷他的反應,彼此皆若有所思。
最後,無雙牽起淡笑,唇角上揚,柔化了眉眼。
她首次在魟醫面前,笑得如此甜美。
「嗯。」
連頷首,動作都輕柔得像水草。
第4章(1)
嗯,並不代表允諾。
充其量,不過是隨口一應,後頭還能添上許多涵義——
嗯,管你的。
嗯,我偏要做。
嗯,沒你的事。
諸如此類。
無雙那聲「嗯」,正巧以上皆是。
特別是,此時此刻,讓她更加篤定,自己的念頭,正確無誤!
沒有比現在,更教她痛恨這雙……無力的廢腿!
因了無睡意,夜裡興起,自行離了床,沒擾醒金鱺銀鱺,依靠氣沫浮力,到尾外散心,豈料……
慘事發生。
她腰上的氣沫,被一隻突然竄出來的針包豚,莽撞弄破,導致她淪為此刻狼狽模樣。
「可惡!連爬回去的力量……都沒有!」
她雙掌掄緊,捶向巖地,一次又一次。
無論力道多猛,遠不及胸膛憤懣,以及……窩囊。
她站不起來!
她沒有力氣!
她怎會變成這樣?!
她不要變成這樣……
她不要這一輩子只能匍匐於地,仰靠他人攙扶,變成無用累贅!
雙拳傳來痛楚,已捶打得通紅,無雙仍不停手,發洩著自己的無能為力,加上她不願呼救,不想被誰看見這般難堪姿態,只能伏在巖上,吁吁喘氣。
與其如此,她不如豁出去,賭上一把!
用偷的也好,用騙的也罷,能拿到仙果一試,什麼都值得!
她要她的雙腿痊癒!
「這麼晚了,你睡在這兒,不嫌夜涼嗎?」
一雙鮫絲履,有著最鮮艷的橙黃色,步入她的眼簾間。
在寂夜裡,聲音充滿暖意,既不疾,又不徐,低吐著笑。
是霸下。
他蹲下身,一身風塵僕僕,該是甫回城,尚未回房休憩。
比起被看見窘況的惱,衝上鼻腔,酸了眼、紮了心的,是一股……想哭的委屈。
想向他泣訴,殘缺的不便,永遠無法治癒的懼怕,還有,碎散的自信……
無雙強忍眼裡湧發的水霧,不許那些懦弱的玩竟兒滑出眼眶。
「原來,是氣沫破掉了?」他欲扶她坐起,她僵著沒動,他耐心足,未加催促,只是靜待她主動伸出柔荑。
她低著頭,默不作聲,好半晌,才揚睫覷他。
他唇邊那抹笑,緩緩加深,停在她面前的手掌,懸在那兒,不曾挪開。
無雙烏眸深邃,閃過一絲亮,忽爾,點亮了眼中光彩。
她要她的雙腿痊癒!這念頭就是她眼中的光。
想取仙果,霸下,是關鍵。這聲音又重新響亮。
不替自己打算,這輩子,永遠只能當個殘廢了……不,她絕不!
她伸手,右荑擱進他的掌心,由他攙起她。
「你不會做氣沫泡泡?」
「我做的一點都不牢靠,游沒兩步便會破了。」
他動手要再為她凝出氣沫,被她阻下。
「腰上繞著氣沫,睡時還是得取下,別那麼麻煩,抱我走一段路,行嗎?」她做出要求,聲軟、清甜。
「好。」他頷首。
區區幾步微距,加上她身子又輕,他絲毫不覺累贅。
霸下打橫抱起她,她的重量教他眉峰微籠。
好輕。
「我一點都不輕。」她回應他,他才發覺自己不經意間將感觸說了出口。
「我幾乎感覺不到重。」雙手捧著她,比捧根羽絨差不了多少。
「被一個將螺轎扛上肩,面不改色,汗不濕襟的人,誇讚『感覺不到重』,真是開懷不起來。」無雙睨他一眼。拿她比螺轎,她當然輕得多,否則,豈不成了大母鯨。
他笑。「也是。」
見他前行的方向,正是觀景園,她又出聲道:「我還不睏,不想回房,想在外頭坐坐,那邊的大巖,將我放下,你就可以先回去休息。」她指向不遠的凸巖。
凸巖嵌於城下峭壁邊,四周發滿鮮紅彩珊,底下則是一望無際的海谷深溝。
「那裡太危險了。」聞言,他立即反對。
即便她雙腿健全,他都不贊成放她獨自一人於此,更何況,此刻她行動不便,他萬萬不會照辦。
「只是坐著,沒有危險。」她說。
他一臉沒得商量,難得嚴肅,讓她想笑。
他板起臉,倒是不見兇惡,他那副好脾氣的長相,怎樣也端不出威嚴。
「不然,就這兒吧。」
她指指兩人所站之廊,要他放下她。
她扶著廊柱,想站穩,雙腿卻力不從心,只得速速往欄緣一坐。
她抬頭,朝他微笑,要他放心。
「我坐在這裡,總沒什麼可擔心了,你別顧忌我,你才剛回龍骸城吧?也該累了,早點去睡。」她淡淡幾句,要趕他回房。
霸下非但未走,也在欄間坐下。
「我也不睏。」他解釋不走的理由。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將她獨留下來。
這男人,很細膩,很體貼,很……好。
「早上還聽魟醫提起,派人送藥到海仙洞給你,我以為你沒這麼快回城。」所以看到他,她很驚訝。
「正因藥丹吃完,我才離開海仙洞,準備回城,半途遇上送藥龜徒,但我已離海仙洞有段距離,便不折返,直接往龍骸城歸來。」
一歸來,便撞見撲地的她。
「否則,你原先還會留在海仙洞?」
「應該吧。」
「是獨自一個人,抑或……有人相伴?」才人樂不思蜀,一走,便是數十日不歸。
「不算獨自一人,也不算有人相伴。」霸下的回答,讓她一頭霧水,細眉蹙起,投來的眸光充滿困惑。他進一步說明:「海仙洞裡有守仙果的獸,雖不會言語,但通曉靈性,確實稱得上是良伴。」
短暫稍頓,兩人目光皆遠眺,落向城的另一端,水亮朦朧,景物微微波動,海中五彩藻草,色艷,姿妍。
「人呢?」她又問。
「嗯?」
「除了獸之外,海仙洞中,沒有藏了個佳人,讓你對那兒依依不捨?」
她的猜測,換來他一笑,搖了搖頭。
「自然沒有。」
無雙美眸輕挪,由景物之間瞟向他,「為什麼要說『自然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意外。你長相不差,身份又尊貴,受姑娘青睞,並非多驚奇之事。」
「我嘴拙,人也駑鈍,姑娘家不喜愛的。」他的口吻不聞遺憾,倒像輕鬆許多。
她不苟同,臉上神情亦是這般表露著。
她不覺得嘴拙、人駑鈍,有何不好?
嘴雖拙,至少不說花言巧語;人駑鈍,不會有心機城府,無須擔心他是否臉笑,心不笑,腸子拐了多少彎、藏了多少念。
「姑娘不喜愛是一回事,你呢?你有喜愛的人嗎?」不被愛,不等於不愛人,也許他默默戀慕著誰,癡心守候,等待對方回眸……
這念頭,讓她胸口抽緊,莫名其妙地發起酵。
「沒有。」
酸意,遽降。
尤其,他答得不假思索,沒有半點隱瞞、遮掩。
「沒有讓你目光難離,覺得她炫目,像溫暖日芒,金燦輝煌,教你緊緊追隨……怦然心動的女子?」無雙挑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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