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啊……」阿寒皺起一張被塵上汗水給弄一行了的小臉,捂著飢腸轆轆的肚子,背靠著牆壁緩緩坐下。他啊!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北宋末期,時局不定,外有金兵來擾,內有皇帝昏庸,文官干政,多年戰亂使得平民百姓流離失所,成為可憐的無家孤兒。紹興二年,南末高宗遷都臨安,和阿寒一樣的乞兒,也隨之大量湧入臨安城。
眼看著街道上人越來越少,阿寒心頭頓覺不妙。眼不已是城裡最後一條街,萬一再沒乞著食物,今晚,他就真的注定得餓肚子了。
其實他今晚大可不必餓肚子的,哎,說來說去,全都得怪爺。
昨晚阿寒和往常一樣,從一位好心的大娘那乞到了四顆胖饅頭,他給了爺一半,後吃了一顆,留了一顆待明天一早吃——怎知一覺醒來,嚇,哪裡還有爺的蹤影!
說實在的,阿寒嘴裡喊的爺,也不是他真的親爺爺。如今他也記不得當初怎麼會跟爺遇上,總之自阿寒懂事開始,便一直跟爺在一起。
「臭爺!你就不要被我遇上,遇上你,不先劈你個兩掌給你點教訓,我阿寒兩個字就讓你反著叫!」想起爺那愛偷愛溜的壞毛病,阿寒就滿肚子火。
不生氣還好,一生氣,嗅,他肚子更餓了!
歎了口氣,阿寒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好心的大娘——小乞兒一整天沒吃飯,求您施捨一點給小乞兒我……」阿寒鞠躬哈腰,將破碗伸向路人。
「別擋著……」被擋下的大娘本想叫他走開,但眼睛一瞟過阿寒瘦骨嶙峋、渾身沒三兩肉的小身體,憐惜之意油然而生。「跟我來吧。」她朝阿寒招招手。
感謝老天爺,他今晚不會餓肚子了!
阿寒急忙舉步跟上,但拐了兩個彎,一見杵在巷子裡的人影,他表情一僵,隨即掉頭走人。
前頭就立著阿寒最討厭的兩個人,一名阿五、一名阿六,據說真是兄弟。這五六兄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每回見到阿寒,總愛用他們那雙髒手在他臉上摸啊揉的,還說什麼將來要娶他當老婆哩!
真是見鬼了!阿寒一想起那對五六兄弟就滿肚子火,男人跟男人成什麼親,真是一對白癡。
「倒霉!」阿寒捧著咕咕叫的肚皮,喃喃咒罵。
夜深了,城門上響起鐘聲,提醒城裡居民再一刻鐘城門就要關了。阿寒回頭瞧瞧左右,身旁早已沒了路人,他認命地歎了一聲,捧著破碗竹杖,穿過厚實城門,朝他寄宿了好幾夜的破廟走去。
這廟前不遠有條小溪,水質清澈甘甜,就因為有它,阿寒才會不辭辛勞每天跋涉,至少喝的水源不缺。趁著天上月明星稀,阿寒以破碗舀水喝了個透飽,再慢慢踱回破廟,躲進頹圮的案桌底下。
自阿寒上街行乞,已經很久沒這麼背!阿寒和頭上長瘡,腳底生膿的爺不同,他臉蛋俊俏,口齒伶俐,每逢遇上婦人,不論美醜,總先來個一句「好心的美大娘」——逗得大娘們個個是心花怒放。別說乞顆饅頭,曾經還有不少人要收阿寒進府當個小廝——只是一想到他走了,今後就沒人再幫爺外出乞食,便又不捨地打消了念頭。
唉!別想了,腦子越動肚子越餓。還是早早睡覺,趕明兒個早起上街溜溜,說不定還會好運地再碰上今晚遇見的那位大娘……
阿寒好睡,眼一閉就沉入夢鄉,只是睡著睡著,一股香味突然竄入阿寒鼻尖,他鼻子嗅嗅,驀地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一骨碌從桌底下爬出,阿寒偷兒似地躲在牆角偷看,在破廟廊下,有團火正燒著,火堆旁邊,擺了一個油紙包,瞧那尺寸大小,還有那被火烘出的肉香——絕對是烤雞,錯不了!
阿寒一抹口水,不由分說地飛撲而上,他顫抖的小手撕開外頭油包——是雞雞雞,摸起來還是溫熱的,老天爺啊!這可是美夢成真啊!
阿寒感動地掉了兩滴眼淚,隨後嘴巴一張,牙齒幾快碰到雞屁股那當頭,他突然覺得脖子邊多了個森冷冷,還泛著白光的怪東西。他頭一偏!嚇!是劍!嚇得忙將嘴巴合上。
「放下。」
一道極冷男聲從阿寒身後傳來,阿寒屁股不動,緩緩地回過頭,只見一名身著灰色長袍的俊挺男人,正冷著臉瞪視著自己。
「它是我的。」冉默風睇著眼前的小叫化,淡漠地朝他伸出手。
老實說,雞的主人出現,阿寒理當要雙手奉還、物歸原主——可問題來啦!自小爺什麼乞討招數全都教過,就是沒教過阿寒「雙手奉還」這四個字,尤其是到嘴的雞,豈能給它飛了的機會。
小叫化阿寒只懂一點——先下手為強!
晶燦燦的黑眸一閃,嘴兒隨即張大準備咬下,說時遲那時快,冉默風突然一揚臂,揮劍從阿寒嘴前削過。
我的老天爺!
阿寒嚇得小手一撒,雞像長了翅膀似的,忽地飛上半空,冉默風神情輕鬆地一躍而上,一手抓住那雞,隨後又慢悠悠地落回原地。
連看也下看阿寒,撕下一隻雞腿,冉默風張口就咬。
「啊……」他的雞。
「滾。」一根啃淨的雞骨騰空襲來,「咚」地敲中阿寒額頭。
阿寒摸摸腦門,心裡直碎碎叨念,瞧這灰袍公子眉清目秀,儀表堂堂,卻沒想到這麼不好相處,連讓自己坐在邊邊看他吃雞都不肯。
阿寒起身朝後退了兩步,但那雙眼,卻連半刻也沒離開冉默風的掌心,心裡打著主意,想說這公子再厲害,最後也一定會剩下一點沒法子啃乾淨的肉渣渣——他就專等那時了。
爺教過大丈夫能屈能伸,吃不到雞屁股,他人小胃不大,啃點肉末也是很高興的。
「公子爺!」阿寒一見冉默風表情就知道他已經吃不下,他指指冉默風手又比比自己,然後雙手合十,一臉冀求的模樣。
坦白說,吃不完賞給他不是問題,只是小叫化眉宇間有一種諂媚,教冉默風一見,便生不悅。男兒志在四方,但瞧瞧那般討好的德行,就為這半隻雞?!
給他,感覺就像在餵狗。冉默風抬頭睇了阿寒一眼,突然手一揚,隨意將雞拋出去。
雞雞雞……
冉默風手伸起的瞬間,阿寒立刻跳起,還以為他是要拋來給他哩!但仔細一看,才發覺方向錯了,他竟朝廟前的河裡拋去!
「我的雞……」阿寒小小身影三步並成兩步奔到河岸邊,天頂上亮燦燦的月光將河水照得一片銀白,怪的是沒聽見落水聲也沒見著雞影——阿寒站在原地環顧了一圈,啊哈!不就在那!
被吃了半邊的雞就高掛在樹枝上,風一吹,它就晃悠悠的,阿寒一見,忙不迭爬上樹梢,伸手想「營救」那雞。
「還差一點點……」阿寒憋著氣用力一伸。「抓到了!」他開心地大叫,就在起身的同時,脆弱的枝條傳來可疑的一聲——「啪!」還來不及意識發生了什麼事,阿寒整個人已經往下墜,底下,正是看似溫柔,實則湍急的河水。
一眨眼,冰涼的河水已把阿寒整個人團團包圍,不諳水性的他已連連喝了好幾口水,但殘存在體內的那一丁點求生慾望,教阿寒丟開手裡的雞,一把抱住河中大石,一邊尖聲呼救;「我不會泅泳啊——救命——咕嚕咕嚕——」
皺眉。
冉默風被阿寒的求救聲吵得難以入睡,只見他驀地睜開眼,拍起擱在腿邊的長劍,轉眼他已飄飄然地站上河岸樹間,往下看,只見一張蒼白小臉在水間忽隱忽現。
要救麼?
才這麼一遲疑,原本緊抱大石的阿寒突然體力不支地鬆開手,他身上的破衣浸水變得好沉,當他意識模糊之刻,腦中驀地閃現爺常說的一句「寧可做飽死鬼,也不做餓死鬼」,完了完了!阿寒心想,爺的交代,今生他大概沒法完成了……
不好!
一見不對勁,冉默風立刻竄下林間,手往水裡一伸,登時撈出昏迷不醒的小乞兒。
兩個大步將他拎到火堆邊,直到這時他才驀地瞧清這小乞兒的長相,一見他熟悉的眉眼輪廓,冉默風忍不住吃驚喚了一聲。「菱兒——」
冉默風嘴裡喚的菱兒姓丘,是他十五歲及髻即迎娶過門的妻,當年一心追求遠大志向的他,新婚方過三日,便即尾隨師父前往泰山,投身於更高的劍術修行。八年後學成下山返鄉,才發現當年跟他僅有數面之緣的妻,早已在三年前去世。
是愧疚,也是厭煩,冉默風返家不過三月,便在一個夜裡,悄悄收拾行囊,浪跡江湖。
冉默風認為自己只需要劍——自天山雪洞得到手中這把稀世奇劍「集靈」,即是最好的證明,但為什麼,他會在乍見與菱兒相似的容顏時,心頭泛起了那麼一抹疼痛?
習武之人要寡情冷靜,要隔絕一切私情愛慾。下山之前師父就再三叮囑他,人間情愛向來是習武之人難以精進的罩門——想到這,冉默風身一轉即離開了。
他方纔已盡了江湖人的道義,將那乞兒自水裡救起,至於救起之後能不能活,就全看那乞兒自個兒的造化。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冉默風邁步前行,就在轉出林子,仰頭望見懸在高空中的明月時,他耳邊,若有似無地響起菱兒的聲音——
「默風哥哥,不管多久,菱兒都會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啊!」
前行的腳步一滯,他腦中浮現小乞兒那張與菱兒極為相似的臉龐,一想到同一張臉很有可能再因他死第二次,冉默風便無法坐視不管。
冉默風突然轉身,重新踱回火堆邊。他記得前頭不遠有間客棧,打算等等給點銀兩要客棧老闆幫忙照顧,這樣應當不算違背當年師父的殷殷囑咐了。
拎起全身濕得像只離水金魚的小乞兒,冉默風施展輕功,往前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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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喊聲的同時,冉默風舉腳踢開客棧大門,裡頭打著瞌睡的店老闆被聲音嚇醒,忙現身迎接。
「這位客倌,有何吩咐?」
「開個房間,幫我找個人照顧他。」冉默風邊說,邊將阿寒往案桌上一擱。
「這位小哥是客倌您的——」店老闆一見阿寒一身破衣又弄得濕答答,眉頭不禁皺緊。
「我不認識,方才路上遇見他落水,才順手救他。」
老闆本想找個理由推拒,不過一見冉默風已伸手進腰帶欲掏銀兩,他隨即喚來店小二攙阿寒到屋後客房,然後沏了壺茶來。「小店宿夜一晚五文錢,不知公子您打算讓剛那位小哥住多久時間?」
冉默風將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
「謝謝、謝謝,照顧那位小哥的事就包在小老兒身上。」
「麻煩你。」
「哪裡哪裡——」
茶喝完冉默風執劍起身,正待跨出客棧大門,卻不意瞟見方才離開的店小二,急匆匆往門廳上跑。
「幹麼一臉驚慌?」老闆質問,店小二嘴湊近店老闆耳邊嘀咕了些話,店老闆表情先是一愣,然後突然面露喜色。
什麼事讓他那麼高興?!冉默風回頭朝兩人望去。
察覺到他目光,店老闆立刻堆滿笑地說:「慢走、慢走。」
方才小二送阿寒進客房,不意摸到他褲襠才發現阿寒是姑娘家,店老闆一聽店小二細訴,心頭馬上有了決定。
反正那乞兒醒來再上街頭也是可憐,那他乾脆行行好,幫她通知村上有名的皮條客——花大娘帶她進花樓,一來她可以吃飽穿暖,說不準那個恩客看上了她,還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哩!
一確定前頭冉默風已走得不見身影,店老闆忙回頭關上客棧大門。「這杵在那幹麼,還不快去請花大娘過來。」店老闆瞪著小二吼道。
不對勁……正離鎮而去的冉默風越走越覺得心不安,有個奇怪預感一直在他心頭盤旋不去,為了證明自己不過是多疑,他一個縱身,躍上民房屋簷朝客棧潛去,腳方踏定,剛好看見底不小二領著一名婦人從後門走來。
「你說那丫頭在哪?」
冉默風湊近點聽,順著風勢,小二與花大娘的對話清楚地竄進他的耳朵。
「你確定她真的是乞兒?我人帶走不會有問題?」立於房前,花大娘一臉狐疑地問。
「安啦!」店小二拍著胸脯。「店老闆親眼瞧見帶她來的那公子爺走了——」
花大娘推門而入。
察覺有異的冉默風悄聲落至屋後窗邊傾聽,起先是一陣莫名所以的聲音,接下來便是一陣大咳。
「辣死了!」
房間裡,被薑湯辣回了人世的阿寒拍著胸口猛咳,立在床邊的大娘則是滿臉不悅的拂著身上的濕痕。
「你這小丫頭真不知好歹,餵你喝薑湯可是為你好,你還嘔了我一身!」
「小丫頭?!」這三個字像盆冷水,驀地教阿寒神志清醒。他迷惑的大眼左右瞧望,這兒是哪?他怎麼會在這兒?
「還傻坐在那兒幹麼?」花大娘突然伸手拉起阿寒。「人醒了還不快點換衣裳,外頭轎子還等著載人呢!」
阿寒方方坐定,一團粗布便朝他頭上飛來,正好他也一身濕衣覺得難受,有衣裳能換,那自是再好不過。只是手正要解開身上衣帶,頭一抬,發現大娘仍待在房內,正瞪大眼睛瞅著自己的臉看。
「噯——大娘,你不是要我換衣裳?」阿寒一臉納悶。
「廢話,還杵在那幹麼?還不趕快!」
「但你在這我怎麼——」
「我在怎麼著?礙著你更衣啦!快點快點,廢話少說——快脫快脫!」眼見阿寒還想說話,花大娘圓眼一瞠,突然伸手幫剝起阿寒衣裳。
「您不要這樣,大娘,男女授受不親——」阿寒哪曾被人這麼碰過,急忙伸手推拒,但瘦小的他,怎擋得住花大娘的手勁。
花大娘一聽,雙眼頓時一瞠。「什麼男女授受,我跟你兩個都是女人,有什麼好忌諱?」
「您看錯了,我是男孩!」眼見花大娘仍執意要脫他衣裳,阿寒唇一抿,即趁花大娘不注意,抓緊身上又濕又破的舊衣便往外衝。
「你還想跑——」到手的肥鵝怎麼可能讓它白白飛了,花大娘伸手一撈,阿寒當場被拉退三步。
一時情急,阿寒登時破了爺說的「不與人交惡」的戒律,猛地轉身張嘴就咬。
「啊啊啊!你這死丫頭片子竟敢咬我!」
一個耳刮子清脆響起,阿寒耐住痛破門而出。他告訴自己,捱打事小,被人錯當成女娃的問題才大,他可不想後半輩子,都在為自己真正的性別,跟人爭論不休。
他得趁事情還沒鬧大之前,速速走人。
憑著本能阿寒直直往灶房衝去,身後追著甩手呼痛的花大娘。
冉默風早在阿寒奔出房門當頭,一躍跳上屋簷,一雙虎目尾隨阿寒的身影移動。他見阿寒鑽進灶房,轉個眼又從裡頭跑了出來,手裡還抓著一顆大饅頭,三兩口胡亂吞下,冉默風的薄唇不自覺地浮現一抹笑意。
花大娘就站在灶房外張手準備抓人,卻沒想到阿寒機靈,她一個彎腰便從大娘身旁縫隙溜了出去。
「還跑!你這死丫頭片子——」花大娘氣呼呼地怒罵咧咧。
阿寒邊逃還不忘回頭邊抗議。「我說過好多次了,我是男孩!」說這話的同時,阿寒已然奔至牆邊,雙手雙腳蹭著牆壁,無奈個小力輕,再怎麼使勁也沒法攀上牆頭。
「我看你往哪胞!」大娘雙手插腰在牆底下冷笑,她就不信這小丫頭片子吊在那能撐多久。
方纔那一拉扯,大娘已經確信,眼前這小叫化值得投資,瞧她模樣俊骨架小,加上那一雙眼古靈精怪,只要幫她換套乾淨衣裳,頭髮臉蛋兒再打點一下,鐵定能賣上頗好的價錢。
「聽大娘的勸,下來,你乖乖跟大娘進花樓,大娘絕對不會虧待你,還會讓你吃香喝辣,身穿錦織緞袍……」
阿寒才不把花大娘的勸說聽進耳裡。要他一個男孩進花樓,底下這大娘當真是瞎了眼了。一想到今後得陰陽顛倒地充當女娃受男人調戲,阿寒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成不成,他說什麼都得離開!
「免談!就算你許我整個皇城的財寶我也不跟你走!」方說完,阿寒好不容易蹭上牆垣,但轉頭一瞧外邊,卻瞧見兩個男人就守在牆外,嘿嘿冷笑地望著他。
「來啊!你不是要跳?」店小二指指自己的臂彎,一副等著接人的模樣。
後有追兵前有埋伏,阿寒不安地瞧瞧左右四周,還沒想出一個逃脫的好法子,衣領突然被人一抓,整個人輕飄飄地躍上了天空。當仙了他……
阿寒轉頭一看,嚇,眼前這人——不是方才不給他雞吃的公子爺?
「站這不要亂動。」冉默風將阿寒帶往屋頂安置好,隨即足尖一點,手裡長劍出鞘,一不已抵在正打算逃走的店老闆脖子上。
「你方才怎麼答應我的?」冉默風語調冰冷,眼中彷彿刮著刺骨寒風。
「這位爺!我給您磕頭,饒命!饒命啊!」店老闆嚇得渾身打顫。
「現在才知道後悔,太遲了。」冉默風手指朝老闆頸背上一拍,店老闆登時面朝地倒下。
身邊的店小二一見,登時嚇得腿軟跌在地。「不要!不要殺我!」他雙手雙腳並用往後退爬著。
冉默風只朝他看了一眼,還沒動作,店小二早已驚嚇過度,厥了過去。
沒用的東西。冉默風心想,方纔那小叫化表現得還比較有志氣。
冉默風收起長劍,然後一手拎著一個,將他們高高掛在路旁的大樹上。兩人罪不至死,但平素奉行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冉默風,自然不會讓他倆好過。
「喂喂,公子爺——」一直伏在屋簷上瞧著冉默風的阿寒終於忍不住出聲,表情看起來很是擔憂。「他倆應該沒死吧?!」
冉默風回頭睇她一眼。「你關心他們?」
阿寒搔搔一頭亂髮。「說不上關心,就只是覺得,也沒必要取他們性命。」
想不到這小叫化心地還頗善良……冉默風一個縱身來到屋簷,抓起阿寒衣領再度重回地面。守在牆下的花大娘早趁亂跑了,整間客棧就只剩下阿寒和冉默風兩個人。
「待著,別動。」冉默風只說了這一句,便拋下阿寒走進門廳。
阿寒在他身後拉長了脖子覷著,只見他突然抽出長劍,唰唰兩劍砍斷屋柱,然後舉腳一踹,泥造的屋房傳來「磅」地一聲,還來不及意識他做了什麼,冉默風已從門裡竄出,拎起阿寒的衣領飛身離開。
阿寒好奇回頭,只見原本完好無缺的門廳,一下垮了一半,一臉震驚地追問:「為什麼要弄壞屋子?做壞事的是老闆跟夥計,不是屋子啊!」
冉默風語調冷淡地說:「提醒他們不守信用的下場,他們才會永遠記得。」
阿寒想了一下,算是懂了。「不過我還是有個地方想不通,剛才我跟您要半隻雞您不給,但我遇上麻煩,您卻又肯出手相救——」
冉默風不說話,只是一徑拉著阿寒往前飛竄。看過她的長相,又得知她是女娃而非男孩,他再也無法把她丟在一旁,視若無睹。小叫化眉宇神似菱兒,丟下她,感覺就像棄菱兒於不顧似的……
阿寒就是這點好,問題問了得不到答案,他也會知趣地不再追問,就像爺,每次阿寒問他要上哪兒,爺總是閉著嘴巴死不肯答話。
「您這樣拎著我飛飛飛的,到底要帶我上哪!」話還沒說完,冉默風已帶著阿寒落回地面。
阿寒轉頭一看,啊!這兒不就是他先前藏身的破廟!好好好,阿寒連連點頭,方纔還擔心公子爺會把他帶到別的地方,沒想到又回來這。
「謝公子爺您的救命之恩,阿寒無能回報,只能多說上兩句感謝!」阿寒朝冉默風彎身一揖。
冉默風沒作表示也沒回禮,只是一臉神秘地盯著她的臉瞧。
噯,他幹麼一直盯著自己?!阿寒脖子一縮,他可沒忘記方才大娘硬耍賴他是女娃一事——阿寒瞧瞧冉默風,這公子爺看起來聰穎過人,應該沒像大娘那麼瞎才對,只是他那雙眼,仍舊教阿寒心裡有些毛毛。
「那!阿寒在此別過。」話說完阿寒轉身即走,但冉默風卻突然一個晃身,擋在阿寒面前。
「呃……」阿寒心猛地一跳。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啥?您問我?」阿寒手指著自己鼻子。
廢話。冉默風直勾勾地看著阿寒不吭氣。
「呵呵,我們當叫化的還能做什麼打算?」阿寒傻笑。「不就每天上街求好心的大爺大娘施捨一點飯菜,填飽肚子……」
「你不適合。」冉默風搖頭。
怪了!阿寒皺眉。他當乞兒這麼久,頭一次聽人說他不適合當乞丐。「為什麼?」
「姑娘家不能當乞丐。」
啥?!阿寒猛地朝後一跳,失聲驚叫:「我說大娘看錯也就算了,怎麼連您也當我是女的?!」
冉默風別開頭歎了口氣。這小乞兒,竟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是啦!我個頭臉蛋的確長得不太像男孩,您會誤會也不是沒道理,但我跟您保證,我是男的,爺從小就跟我說,是個男孩就不准哭,要拿出氣魄來。」阿寒拍著自己單薄的胸膛信誓旦旦。
「你爺是誰?人在哪?」冉默風瞧她那雙眼,清澈單純,倒是看不出一丁點說謊的痕跡。
「我爺叫啥名字我也不知道……」阿寒抓抓頭。「他前兒個人還在,但昨天我一醒來他就不見了——嗯,您找他有事?」
「我要帶你走。」
阿寒一聽,驀地握拳擺在胸口,一副要跟他拚命的模樣。「我才不要!您可不要看我個兒小就以為我好欺負,我可是會咬人的,你敢伸手碰我一下,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對你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冉默風眉一挑,她當真以為她那三腳貓功夫能派得上用場?!
「那你幹麼帶我走?」阿寒一臉狐疑。
因為你長得像菱兒——這就是冉默風要帶阿寒走的理由,只是解釋起來太麻煩,他懶。
「我說了,姑娘家不能當乞丐。」
「但那不是理由,我說過我是男的,而且,我當我的叫化當得挺習慣的,我不要跟你走!」
真是秀才遇到兵。冉默風知道他再怎麼說,阿寒不信就是不信。好,既然她不到黃河心不死,那他就帶她去找證據。
「明天我們到城裡一趟,我找個姑娘證明給你看。」
「幹麼那麼麻煩?!」阿寒一聽頓時皺眉。「要確認我是男孩女孩,我直接拉開衣服讓你看看不就成了。」
冉默風一瞪她,抿緊的嘴裡發出不悅的警告。「你敢這麼做,我當場斷你一雙手臂。」
這麼凶!阿寒脖子一縮。「好啦好啦,你要找姑娘就找姑娘,」阿寒嘟囔;「反正您有錢您是大爺,想怎麼花都不關我事,我只是想到那些銀子,可以買許多顆大饅頭——」
冉默風瞟她一眼,突然從袍子裡拿了個東西在手裡。
阿寒雙眼一亮。我的媽啊,是銀子耶!白花花閃亮亮的銀子耶!
冉默風將銀錠放在她眼前一晃,阿寒直覺想伸手抓,冉默風卻一個懸手又將它塞回衣袍。他看著她說話;「你明天乖乖跟我進城,那塊銀子就賞你。」
真的假的?!阿寒驚訝地看著他問:「不騙人?」
「我從不打誑語。」冉默風眉角一挑。
阿寒頓時笑瞇了一雙眼,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