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不要——」
「格老子的,你倒是給我說個清楚明白,我家馬兒哪得罪你?你這麼討厭它?」馬販老闆生眼睛也沒看過像他這麼不識好歹的小廝,他場子裡教出的馬兒人人誇好說棒的,就這小哥這麼不識貨。
「不是我討厭它,是我怕!」葉寒抖著兩腿顫著聲音話說從頭。「當時我年紀還小,餓得緊又找不到東西吃,只好溜進馬廄偷馬兒吃的蘿蔔,怎知那馬兒脾氣那麼壞,我只吃了一根,它就朝我屁股咬了一口——」
自此,她就染上怕馬的毛病。遠遠看還可以,但只要離它太近,葉寒渾身汗毛都會豎起,更別提要她坐正比她大上兩倍的馬兒上頭——要她命直接拿刀砍了她麼,何苦折磨她!
馬販老闆聽完,頓時笑得滿地打跌。「噢噢,被馬咬屁股,真是笑破我肚皮!笑死人了……」
「笑『死了』就快死……還杵在那做什!」葉寒一臉憤恨的嘟囔。她可是在訴說悲慘往事耶,不同情她就算了,還笑那麼大聲。
馬販老闆揩揩沁出眼角的眼淚,突然看著冉默風正色說道:「可是你家公子爺銀兩早付了,別跟我說您要退一匹?」
「不,我兩匹都帶走。」冉默風說罷,隨即解開韁繩,將行李包袱等等什物堆在馬背上,之後一個蹬步,躍上了高大的黑色馬匹。
眼一望腳底下的葉寒仍舊緊抱著馬柱頻頻搖頭,冉默風不說話,只是將馬驅近,隨後一把拎起葉寒,將她往自個兒身後一放。
「耶?!」葉寒低頭一瞧,然後歪著頭感覺坐在馬上的滋味——別說,還挺不錯的哩!
「駕!」確定身後葉寒抓穩後冉默風揚聲一喝,黑馬與花馬隨即撒開大步前行。
隨著馬匹前進,夏天的暖風撲面迎來,葉寒瞇著眼覷瞧馬上就被拋到身後的風景,心裡突然有一種踩在雲端、騰雲駕霧的感覺。
「喔噢——」葉寒抓緊冉默風衣擺在他身後大叫。「原來這就是騎馬狂奔的感覺——我記得剛才那闕《木蘭辭》裡說,『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嘿嘿,難怪花木蘭會想要代父從軍,這感覺真的太棒了!」
望著前方的冉默風唇瓣微微一挑。「這麼說,你現在可以自個兒騎了?」
「這不行!」葉寒驚叫,唯恐冉默風真會叫她自個兒騎,兩隻小手忙不迭抱住他腰,活當他是馬場裡的栓馬柱。
冉默風心頭一震,當葉寒小手環上他腰,身子朝他背靠近,冉默風發現自己竟能嗅到葉寒的氣味——雖說她無施脂粉,但姑娘身上的味道,就是和臭汗涔涔的少年大不相同。
心頭亂糟糟,更慚愧的是,他竟會對一個個頭不到他下巴高的小姑娘產生慾望。冉默風凝眸注視前方調息呼吸,好半晌才將滿肚子渴望壓下。
「想想也真奇怪……」手環著冉默風臉貼在他背上好一會兒,葉寒突然發覺異樣,她盯著他寬闊的背,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冉默風聽。
「以往啊,我最討厭碰人或是被人碰了,像那五六兄弟,光看見他們我就心發毛,可是冉爺就是不一樣,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我也不會覺得彆扭或者不舒服……」
葉寒一邊說話,一邊將身子貼得更緊,渾然不覺身前的冉默風,早已渾身硬得像根鐵棍。
「怎麼會這樣呢?」葉寒喃喃問道。
冉默風無言。他也正捫心自問,一向討厭被人碰觸的他,為什麼偏偏不會對葉寒起反感?
是因她毫無女性嬌羞的緣故?不不,冉默風搖頭。若真不當她是女人,他方才就不會對她身上氣味有所反應。
「喂喂?!冉爺,幹麼又不說話!」葉寒等了半晌得不到響應,她皺皺眉頭扮了個鬼臉,不一會心思又轉到旁的事物上。「唉,對哦!您還沒告訴我,我們到蘇州去之後呢?我要做什麼?」
這問題安全。冉默風答道:「婢女。」
「您的麼?」
這問題逗笑了冉默風。「我常年在外,不需婢女服侍。你放心,我會安排你到我娘宅院工作,只要你好好表現,我娘她一定不會虧待你。」
葉寒一聽到了冉府反而不能跟冉默風在一塊,她揚起的唇角一斂,原本興致高昂的小臉頓時浮現愁雲。
「那我不去了。」葉寒沮喪地說。
「怎麼回事?」冉默風皺眉。
「我本來以為到了冉府之後,我還能和現在一樣,一直跟在冉爺您身邊——但沒想到,您送我到那兒的目的,只是想把我丟下。」
冉默風靜默了一會兒。「你一個姑娘家,常年跟在我身邊,不太方便。」
「花木蘭就可以。」葉寒嘟嘴辯駁。
這——
「我知道我這麼說任性,我也知道我該適可而止,不該要求太多,但——我就是不想跟您分開嘛!」
冉默風繃直著身體感覺葉寒將臉貼在他背上,一陣濕意弄濕了他背後衣裳,他的心劇烈震顫。葉寒在哭……雙眼直視前方的黑瞳陷入一陣深思,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不想一個人……」葉寒哽咽道,哭花的一張臉在冉默風背上揉啊蹭的。揉亂的,不只是冉默風的衣裳,還有他的心。
冉默風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乎她的眼淚,她不過是他在路邊撿著,模樣長得和菱兒有五分神似的小乞兒,但在這一瞬間,冉默風發現只要能讓葉寒再次綻露笑靨,不管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我不會馬上離開。那兒是我家,一趟路回去不多留些時日,說不過去。」
埋在他背上的小臉稍稍離開了些。「您的意思是,等我到了冉府,我還看得見你?」
「嗯。」
葉寒再問;「您不會把我丟著人就走了?」
「嗯。」
「那……萬一我跟您府裡的人處不來呢?您會因為這樣就轟我離開麼?」
「這點我倒不擔心。」冉默風臉露笑意。「我這麼難親近,你都有辦法跟在我身邊,我相信冉府上上下下,沒人會討厭你。」
呵。冉爺這麼說,好像是在誇她耶!葉寒嘴邊綻出甜絲絲的笑意,一下忘記了方纔的傷心。
感覺身後的她情緒的轉變,冉默風表情也跟著變得輕鬆。「前頭有片林子,我們在那休息,吃點東西再走。」
聽見要吃東西,葉寒連連點頭應聲;「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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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急、好急……」
飽餐一頓乾肉與芝麻燒餅的葉寒嘴裡一邊喃喃,一邊在樹林子亂竄,尋找一個適當的地方「紆解」她的腹急。
終於找著一個看來不錯的樹叢,葉寒回頭瞧瞧確定周圍沒人,她馬上一頭鑽進去扯開褲子繫帶。啊——蹲在樹叢裡頭的她滿意地點頭。爽快!
紆解完畢葉寒起身穿好褲子,走沒兩步路,好似聽見人說話聲音。
葉寒向來好奇,身子一轉便朝聲音方向靠去,一叢樹前,有對年少鴛鴦正摟在一塊,小姑娘還很親熱地將臉偎在少年肩窩,低低的笑聲就是從他們嘴裡傳來的。
「好妹子,讓我親親——」
葉寒瞪大眼睛瞧著少年的動作,他端起姑娘的臉頰先用鼻子蹭蹭,然後張嘴「咬」住姑娘嘴巴,然後又將舌頭伸進去姑娘嘴裡……
葉寒搔搔臉頰,實在搞不懂少年那些動作,怎能讓那姑娘又是歎又是喘的?依她感覺,應該是不太舒服,別人的舌頭在自個兒嘴裡怎麼會舒服?這不可能的嘛!
葉寒百思不解。如果說是豬舌牛舌嚼嚼可以吞進肚子裡她就不反對,可是吃人舌,感覺就奇怪了些。
「你別這樣……我快喘不過氣來了……」姑娘撒嬌似地槌了少年一拳。
少年被打不怒反笑,他伸手捧著姑娘小臉湊近問道;「不舒服?」
「討厭!」姑娘害羞地一扭身。「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是啥意思?」
對麼對麼!不然到底是啥意思?蹲在旁邊偷看的葉寒也跟著瞎起哄。後!不要再親了啦,光把她嘴巴咬著,她怎麼有辦法解釋清楚!
「葉寒,你好了麼?」
久候不見葉寒回來的冉默風突然出聲問,嚇壞了原以為周邊無人的年少鴛鴦,兩人趕忙將黏在一起的嘴兒分開,手牽手從林子另一邊走了。
「冉爺討厭啦,早不叫晚不叫的——」感覺好像有很精彩的部分就要上演了說——葉寒氣嘟嘟地從躲藏的樹叢間探出頭來,拖著腳步往冉默風方向定去。
「好了就快上馬,我看這天色,怕是雨要來了。」
行路人最怕下雨,這點先前常年在外頭流浪的葉寒最瞭解。她乖乖幫忙在另一匹花馬背上鋪上油佈防雨,之後再被冉默風一把拎上馬背,兩人再度往蘇州方向騎去。
不出冉默風所料,前行不過一個時辰,一陣陣強風忽地朝兩人吹來,草木被吹得不斷搖晃,冉默風彎下腰催馬快行,下一會兒天上開始落下零散細雨,隨後,嘩地一聲雨變大。
淋得濕透的兩人不得不就近尋找客棧入住。
「對不住兩位爺,突然來這麼一場雨,小店一下來滿了客人,目前只剩一間房,不知爺您介不介意兩人擠擠?」店小二瞧瞧冉默風,一臉抱歉地等他們回答。
剩一間——冉默風還在猶豫是否該要冒雨再尋其它客棧,身旁的葉寒突然出聲答話:「一間就一間,無所謂。」
冉默風皺眉。
「我早想跟您提了,」葉寒看著冉默風解釋:「我不習慣睡床,您多要房間給我,也是白搭。倒不如合睡一間,您睡床我睡地上,省錢又方便。」
但——冉默風芥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落人口實。但葉寒心思哪那麼細,店小二一吆喝說可以上樓,她行李一拎人就跟著走了。
「渾身濕黏黏的真不舒服……」葉寒一邊扯著濕透的衣裳一邊嘟囔。
冉默風一瞧她單薄身子,擔心她再淋雨會染了風寒,遂不再出聲反對。反正他行得正坐得端,決計不會對葉寒做任何不恰當的事……冉默風心裡這麼想著。
「要不要幫兩位爺打桶熱水上來讓您淨淨身子?」店小二離開前這麼問道。
「麻煩你。」冉默風回頭一瞧葉寒一頭濕髮,腦子還不及細想便點頭答應。
「沒問題,馬上來。」
店小二一關上房門,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冉默風忽然覺得房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回頭一看,驀地發現葉寒已解下一頭長髮,這會兒正坐在椅上、僵著頭,用小二帶進來的布巾一綹一紹的拭著。
冉默風從沒看過她這模樣。
自認識以來,葉寒在他眼中,一直是頑皮、貪食與天真等等傻氣字眼的代言人,她是女孩,但自小就被當成男孩教養的緣故,養成了她率性大方的態度,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點少女的嬌羞,除了那瘦削身子、白淨的肌膚叫人感覺有些突兀以外,每個人見她第一眼,都定會以為她是少年。
但沒想到她將長髮放下,垂眸不語的模樣,竟會讓他呼吸急促、渾身彷彿破火焚燒般焦亂……
像是察覺到冉默風目光,葉寒放下手上布巾,抬頭注視他。「冉爺您怎麼啦?很熱啊?瞧您額頭都是汗……」葉寒沒多細想,拿起她方才拭發的巾子就往冉默風額頭上擦。
這一瞬間,冉默風像被打了一拳似地朝後一退,他臉色陰沉,凝著黑眸注視葉寒巧笑倩兮的小臉,心跳的頻率早已超出以往速度,冉默風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他對葉寒的感覺,早已不若以往單純。
他想要她。以一個男人與女人的身份,要她。
「噢!」葉寒見他退開,誤以為冉默風不愛她碰,急忙將手收回。「對不起。」葉寒垂低頭搓著手裡布巾,說也奇怪,冉默風剛一退開,她的心就好像被小刺扎到一樣,突然感覺有些痛。
背轉過身冉默風心頭也不平靜,他這會兒可無暇留意葉寒受傷情緒,他光要平息心頭慾念,已有些應接不暇。
小二跟另一名夥計一塊送水來,似沒感覺房裡氣氛怪異,水弄好討了賞銀兩人便退下。
「我到外頭等你,弄好再叫我進來。」
「喔。」葉寒方說完,門扉便「喀啦」一聲打開又關上。葉寒悶悶地起身解開身上繫帶,先拿濕布抹淨身體,之後再整個人浸到桶子裡。
熱氣燙紅的小臉就擱在盆沿,大眼睛望見冉默風還留在房裡的長劍,心裡那股疼再次升起,葉寒揉揉心窩,忍不住喃喃自問;「我是怎麼啦?」不過就冉爺退了一步,不讓她碰麼,又不是什麼大不了事,她幹麼小裡小氣,非要惦著這件事不可?
葉寒以掌擊額,好像以為她這麼做,就能把先前歡快開心的情緒給喚回來似的。只是直到她起身穿好衣服,她心裡還是跟剛才一樣,悶。
「冉爺,換您。」
葉寒從房裡走出,冉默風連瞧她一眼也沒,一點頭便走進門裡。門方關上,突聽見門裡傳來一句。
「別亂跑。」他可沒忘葉寒天生是個闖禍精,一不留神便會招惹麻頂。
當她是三歲娃兒啊!還吩咐這種事,葉寒臉面門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會呢!」
聽她音調,他就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鐵定是惱他把她當成孩子看了吧。手正脫著衣裳的冉默風想起葉寒嘟嘴皺眉的表情,唇畔不禁浮現一抹笑意,只是當察覺到自己反應,臉上濃眉再度擰緊。
冉默風的紊亂情緒,持續到晚膳時刻,仍舊沒絲毫改善。
但葉寒情況就此他好,葉寒向來是吃飽第一,當桌上晚膳一道道被她吃干抹淨,方才什麼悶啊刺痛的感覺,她全都記不得了啦!
她一這會兒就像饜足的貓咪,撫著飽滿的肚子發出一聲滿足地歎息。
說到肚子——葉寒突然轉向冉默風問了一句:「冉爺,您瞧瞧我最近是不是吃多、變胖啦?」她剛才洗澡時有發現,她原本平板的胸脯,好像變凸了一點,屁股肉也是,摸起來多了點。ㄉㄨㄞㄉㄨㄞ的感覺了呢!
說罷,她還在他面前轉了一圈。
葉寒哪壺不開提哪壺,冉默風正竭力想要忘卻葉寒的女兒身份,她竟還要他瞧她!冉默風面色一冷,突然提劍起身,朝葉寒吩咐:「我出去一趟。」
「噢好,我喝杯茶就來——」葉寒以為他是要她準備,方才將杯子放下,冉默風便突然拋來一卷黃紙。
「你不必跟著,待在房裡學寫《木蘭辭》。」
離開臨安城的路上冉默風便已要求,他要葉寒利用前往蘇州冉府這段時間,學會寫她的名字跟一闕《木蘭辭》。
冉默風還允諾,只要葉寒能在進城前學成,他會給她兩錠白銀,以茲獎勵。
幾日相處冉默風已經將葉寒性子摸得透透,為了賺那兩錠白銀,哪怕是學寫《木蘭辭》,叫她倒背金剛經大概也一口應允。就像現在,一記起冉默風與她的約定,葉寒不囉嗦,立刻從包袱裡拿出文房四寶一一擺在桌上。
「筆這樣拿對吧?」葉寒問。
冉默風站一旁看了眼。「對。」
「好,《木蘭辭》我記得第一句是唧唧復唧唧……」葉寒天性聰穎,冉默風先前只教了她三遍,她便能將整個《木蘭辭》記熟。雖說她寫出的字奇醜無比,但能背誦、再佐以書生送她的《木蘭辭》,依樣畫葫蘆畫個幾十遍,總會有熟稔的一天。
「然後是木蘭當戶織……」寫到這葉寒突然想到,冉默風要她學寫名字,但她卻不知道葉跟寒兩字,到底該怎麼寫。
「對了冉爺——」猛地抬頭喚冉默風,咦?!葉寒瞧瞧房裡,哪裡還有冉默風身影!
「什麼時候出去的……」葉寒手抓著筆桿搔搔額頭,不知怎麼搞的,她對冉默風悄悄離開的舉動,感到有些心慌亂。今晚冉爺表情很奇怪,每次一與她四眼對上,他馬上會將他的視線調開,他以前從不會這樣的。
多年的乞兒生涯養成葉寒察言觀色的習慣,尤其冉默風現在可是她的衣食父母,葉寒定然會把冉默風情緒擱心上,就怕一絲毫遺漏,惹了他不開心。
但話說回來,能察覺人情緒驟變,並不代表她可以想出理由——是她哪裡做錯還是怎麼著?葉寒蹙眉思索。記得先前還沒進客棧,在樹林子休息時他還好好的
樹林子!這個關鍵詞一下讓葉寒思緒岔分到別的事情去——那個「咬」嘴巴嚼人舌的動作。
葉寒放下筆桿撫撫自己嘴巴,甚至還伸出舌尖用手指碰碰它……搞不懂呢!做起來真有他們表現得那麼好嗎?為什麼被男人咬嘴兒,會讓那姑娘又是臉紅又是氣喘的?
「不懂,不懂啊!」爺先前常說弄不懂的事兒就暫擱一旁,還說等將來長大了,很多事她自然就會懂了。葉寒心想,說不準那咬嘴兒嚼人舌的事兒,就屬那一類。
「哎,算了,不想了。」葉寒揮開腦中問題重新拿起毛筆。「我剛背到哪了?當戶織是吧!我記得接下來那兩句是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
背到這葉寒突然噗哧一笑,女歎息——不就她剛做的事嗎?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想想這木蘭還真厲害,能夠佯裝男兒一路裝了十二年……」葉寒一邊寫一邊跟詞裡的木蘭對起話來。「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真希望我能學會你那方法,這樣我就不用去冉府,可以扮成男孩待在冉爺身旁,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那廂的葉寒正提筆寫著「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這廂的冉默風則已脫下外衣,一跳躍進河裡頭。
不過雨的夜晚寒意逼人,但為了消解盤旋在他腹中的慾念,冉默風不得不仿作師父的獨門練氣之法——浸在冰涼河水中練功,為了不被水流揣走,習武者非得運用自身內力抵抗那天然的作用力。如此一來,習武者便能專注在自身功夫上,而無暇思考他與女人的情愛關係。
此法冉默風從未做過,因為一心向武的他,從不曾體驗慾火焚燒的痛苦,直到遇上葉寒,冉默風才得以體會師父為何一說起「女人」,便會連加「禍水」二字。
想要卻不能伸手觸碰的內心煎熬,十足考驗男人意志,尤其當他心底明白,只要他開口,葉寒絕對不會拒絕他,她眉宇,早已寫滿對他的信賴……
憶及葉寒望他的眼神,自脖子以下全浸在河裡的冉默風突然露出抹笑,但下一瞬他急忙將思緒拉回。就是如此。葉寒著實苦惱冉默風的便是這一點,他發現自己已無法像從前推開菱兒那般,將葉寒自他心房移開。
「女人——禍水啊!」
耳際陡然響起師父的歎息聲,冉默風閉起的雙眼一睜,身子突地從水裡竄出。
方纔那瞬間,冉默風還以為久居泰山麓的師父來到身邊,但仔細察看四周才發現,一切只是幻覺。
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他仰頭瞧瞧天空,黑幕中懸著一顆顆明亮的星,夜深入也靜,周圍只聽到蟲鳴唧唧——冉默風走向擱放著衣裳的石塊,沉默地將衣裳鞋襪穿上。
這時回去——他想,葉寒理當已睡了吧。
「冉爺到底到哪去了?好久噢!」
依葉寒那種鬼畫符的龜速寫法,十遍《木蘭辭》寫完已耗掉她大半夜,第三次發現自己趴在桌上睡著。原意想要撐到冉默風回房的她,終於難敵周公的呼喚,迷迷糊糊地從位子上起身,走到牆角一躺人便沉沉入睡。
這小妮子——
回房的冉默風俯視葉寒的睡姿,眸間不禁浮現一抹柔情。從她縮著身體將自己蜷成一隻小獸入睡的姿態,不難感覺先前十多年,她過著多麼嚴苛的流浪生活,沒有軟床沒有棉被,更別提吃飽穿暖,眼下還有個擋風遮雨的房間讓她安睡。
她很滿足。
冉默風從她睡著也不自覺上揚的唇角得以發現,但也由於她這點滿足,讓冉默風忍不住想多寵她一些、更寵她一點。
輕悄悄彎腰將葉寒抱上臥榻,脫去她腳上鞋,再拉來被子將她密密蓋上。像能感覺到他觸碰似的,葉寒睜開睡眼朝冉默風甜甜一笑。冉默風心口一暖,忍不住伸手觸碰她白嫩的臉龐。
「冉爺……」葉寒動唇一喚,隨即又合眼睡去。
冉默風退開身子轉頭注視她擱在桌上的黃紙,二十張,滿滿全寫著《木蘭辭》。
葉寒果真聰明,冉默風唇角微勾地一一檢查,尤其是最後幾張,筆劃與筆劃的間距已具規模,說不準再多個幾日,她便能將整闕《木蘭辭》默寫於上,趕明兒個得再幫她多買些紙——
冉默風彎下腰,吹熄桌上蠟燭,和衣坐在椅上假寐。
街上「四更」的更鼓方敲完,葉寒就被暖呼呼的被窩暖醒,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瞧見自己身在何方,她頓時一愣。
「是冉爺抱我上床的?他回來啦!」
葉寒摸黑下床,眼睛一適應黑暗,回頭就見到冉默風環胸坐在椅上睡。真是——葉寒手環胸一歎。有床不睡,幹麼辛苦自己睡在椅上,他不擔心腰酸,她還擔心他背痛哩。
「冉爺——」葉寒蹲在冉默風身側搖搖他身子,原意是想喚醒他要他快去睡床,可不知怎麼回事,就是搖不醒他。
冉默風是習武之人,怎可能毫無警覺,早在葉寒起床時他已經發現,他只是不願睜眼。
「睡得這麼沈啊?」葉寒看著冉默風睡臉說道,他不醒她也沒能耐移他上床。
房內蠟燭沒點著,就僅有格子窗外透進來的那點朦朧月光可以看清楚他,葉寒手支頭看著冉默風側臉發了一會兒愣,目光不自覺往下移,停在他微微抿起的薄唇上,一個念頭突地從葉寒腦中閃過——
不知道冉爺嘴兒,「咬」起來是什麼滋味?!
葉寒脾性好奇,心裡一個問號冒出不設法弄個清楚,實在不是她的作風——尤其又加上,冉爺此刻睡得正熟!
像偷兒似的,葉寒屏著呼吸接近冉默風。
冉默風閉著眼睛仍能感覺她越趨接近的鼻息——她想做什麼?隔著長睫偷覷,只見葉寒嘟起小嘴,俯頭在他唇上輕碰了下。
啊!
一觸之後,不管是親的人,還是被親的人,兩人同時一驚。
這是什麼滋味?!葉寒退開一步輕撫自己嘴巴,那感覺——活比吃了蜂蜜還甜,有一種嘴兒被燙著,卻又不會痛地陶然感!
這就是林子裡那兩個人感覺到的東西麼?
葉寒垂下頭想了片刻,實在抑不住想要再試一次的衝動,葉寒決定趁冉默風未醒,多「咬」他一次。
湊近臉,葉寒張開唇瓣,學著少年親吻姑娘的動作,細細啃著冉默風下唇——葉寒是那麼地天真,她當真沒想到,不管人睡得再熟,一察覺有「東西」靠近自己嘴巴,一定會清醒,更別提冉默風只是假寐。葉寒的舉動,他從頭到尾一直瞧在心裡。
怎麼會有如此甜蜜又興奮的感覺……葉寒忍不住陶醉。如此澎湃,幾乎要撞破了她心口,神魂顛倒、週身發熱!為了想更接近點感覺那種奇異的觸感,葉寒情不自禁將手按在冉默風胸上,一邊細細撫弄,渾然不覺底下人兒早已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當她舌尖試探性地輕觸冉默風唇瓣,原本仍佯裝未醒的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推開她。
「住手。」氣息不穩的冉默風瞪視怔住的葉寒,從她煞白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壓根兒沒想到他會突然醒過來。
「我……我剛只是……」看著冉默風火熱的眼,葉寒腦子急轉。快快快!她得快想個理由搪塞——她揪住頭一個從她腦裡跑出來的念頭。「不小心跌倒。」
這麼別腳的理由——她以為他會信?
「你這一跌,還跌得真準、真久。」冉默風瞇眼注視葉寒,在他瞬也不瞬的目光中,葉寒臉頰逐漸染紅。
「因為……就剛好……」葉寒揮揮手比劃了下,突然她歎了口氣。算了,好漢做事好漢當——雖然她是姑娘家,但這點敢做敢當的格調,她還是有的!
「好啦我承認,剛那樣,不是因為我跌倒,我昨兒個下午在樹林子裡看見一對小情人,他們就摟在一塊,然後那個嘴啊!」葉寒比比自己跟冉默風,未說出口的話,不言自明。「看起來好像挺舒服的,我剛就想,剛好您睡得很熱,所以我就……」葉寒吞了吞口水。「試了一試。」
她朝他討好地露出抹笑,可冉默風卻不買她帳,表情依舊冷峻。
「你不知道那事不能隨便做?」
「為什麼不能?」葉寒搖頭。
「男女授受不親。」
「既然這樣,那對小情人怎麼說?他們還不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
「我跟你關係不對。你說他們是情人,彼此愛慕的兩人做無可厚非,但我跟你呢?」
他跟她?葉寒手指指冉默風又指指自己,很理所當然地答;「我們也可以當小情人啊!」對啊!葉寒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既然剛才那麼舒服的事,只能讓小情人做,那她就跟冉爺當小情人嘛!
真是秀才遇到兵。冉默風感覺自個兒頭又痛了起來。
「我跟你不是那種關係。」冉默風沒好氣地道。
葉寒一愣。「冉爺的意思是——您不想當我的小情人?」
「你——」冉默風張口欲言,但眼一觸及葉寒視線,他馬上將頭別開。
他不能看她,他無法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謊。冉默風心知肚明,早在葉寒未對他做出不軌舉動之前,他早已經圖謀不軌,若不是腦中殘有一絲理智教他不許妄動,方才葉寒早已一絲不掛躺在他身下,承歡嬌吟——哪還有機會聽她說這麼一堆蠢話?!
他要她。冉默風全身肌肉緊繃,尤其是胯間,正哀嚎著要他給它一個痛快——他想要她想得全身發痛,虧他剛才還在冰冷的河水裡浸泡了那麼久,這會兒全都白費——她,這個傻丫頭,到底懂不懂他的煎熬!
葉寒不是神,冉默風沒說出口的事,她怎麼可能知曉——只是她看得出來冉默風很生氣,而且那氣,還是她招惹來的。
「對不起麼,我不知道我剛那樣做是不對的,因為放眼望去,我想碰觸的,一直就只有冉爺您一個,所以我想,或許可以趁您不注意,試一次看看。」
聽到這,冉默風突然轉頭瞪她。「錯,你剛碰了我兩次。」
呃!他怎麼知道?葉寒眨眨眼,心中浮現一個可能——難不成,冉爺剛才醒著?
「您——」臉色發白的葉寒發出活似噎住的聲音。「都發現了?」
冉默風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一徑注視著葉寒,那專注火熱的目光,教葉寒看得心頭一陣騷亂,突然,她低頭抱住自己頭臉,嬌聲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嘛,我怎麼知道那滋味會那麼好,我就想,說不定今晚不碰,將來就沒有機會,才會一試再試……」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冉默風看著葉寒嫣紅的臉頰,心裡直歎氣。她不懂他內心的糾葛與紊亂,只會依她喜好行事!不行,他得設法離她遠點,他的未來,不想就此斷送在一雙柔荑上。
「從今天開始,你自己騎一匹馬——我不聽辯解!」冉默風一見葉寒想抗議,他馬上出聲阻止她說話。只見葉寒一張小嘴嘟得半天高,足可掛它五斤豬肉。「這是給你的教訓,冒失做事之前,先想想後果。」
「自己騎就自己騎麼!」葉寒看著他說了這一句話後,突然轉身朝房門走去。
「你上哪?」冉默風皺眉。
「到外面透透氣啦。」葉寒「砰」地一聲打開房門,踩著大步離開。
她才不想留在房裡呢……
葉寒一出客棧,眼中眼淚登時落下。「臭冉爺!」她一邊咒罵,一邊抬腳用力踱著。
雖然嘴裡這麼罵著,可葉寒心裡也清楚明白,冉默風並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他頂多只是拒絕她,明白表示不喜歡她碰他罷了。
但惹葉寒傷心的,就是這一點啊!
「您怎麼可以用那麼冷淡的表情說話!」葉寒哽咽地喃喃。她沒辦法理解,方才感覺起來那麼舒服、那麼陶醉的事,竟只有她單方面喜歡?
剛才有多喜歡,此刻的失望就讓她多痛苦——兩相比較,葉寒陡然發現,她方纔的陶醉,好像只是場玩笑……
她怎麼甘願!
「討厭啦!」葉寒手揮著拳頭對著頂上的月亮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