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冒著生命危險,憑著一艘前行小舟,順利地避過幾處連羽毛都會沉溺之弱水海域,來到了終年籠罩在煙霧間之仙人島。
原以為到了這座無人島上,盛時不再,一行人早早有著過著茹毛飲血蠻荒生活之打算。下料,仙人島上卻處處儘是神仙福德。
島上海灘佈滿了灰白相問石頭。這些石頭看似尋常,但在御醫師父將其對準光線之後,眾人卻不得不驚呼子石頭內所透出之翡亮綠光。
這滿地沙灘石頭竟有九成都是未曾琢磨之翡翠原石!
灰虎將軍拿著石頭,換了一船的物件、藥材、種子,甚且還買來了幾名無家可歸之可憐稚子稚女及婆子到島上幫忙。
他們在仙人島上蓋起石屋,聚起村落,男耕女織的日子便這麼過了下去。
段雲羅在將軍師傅及御醫師傅之教導下,亭亭玉立地成長了。
當年重傷之笑臉將軍在休養了半年之後,早已痊癒。一年裡頭有八個月時間全駕著小舟四處歷險去也。而那名被段雲羅救起之落水者,卻始終沒醒來。
更甚者,他竟成了這六年之間,陪伴段雲羅最久之人。
他名為——
司徒無艷。
段雲羅在他那襲白衫腰帶上發現了這個名字。
「無艷」這名字,對映著他的容貌過分諷刺。段雲羅只能猜想著,是他的家人不意欲他有著這般絕色無儔之容顏吧。
自古紅顏多薄命哪……
無艷若非長了這麼一張連仙人都要嫉妒之臉孔,又豈會被送入左王爺府成為男籠呢?
段雲羅每每想起左王爺那些糟蹋男寵之傳言,總忍不住要為無艷心疼。
六年來,不言不語的無艷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她心頭無法割捨之一塊肉。
這一日,島上諸事依舊,段雲羅款步走出藥草鋪,走入陽光間。
她身著一襲月牙色衣衫,頭上簡單盤了個螺髻,雖已過了一般女子十五出閣的年歲,但神情間依舊保有著少女方有之純淨。
「長公主好。」士兵們從兩旁田里抬頭,向她問候著。
「辛苦了。我為大家熬了熱麥茶,待會兒記得去灶房喝一些。」
聽見段雲羅鶯聲動人之關懷,士兵們但覺一天疲憊全都褪了去。
他們咧嘴笑著,又繼續埋頭以稻灰護住果樹新苗,以免寒冬凍壞了心血。
段雲羅繼續往她的院落走去,沿途不時停下身影和大伙打招呼,閒話家常。
島民眼中的段雲羅,面貌雖只是平凡,但她那雙洞察人心之聰慧眼眸,總讓人在事有災異,心頭有事時,忍不住想對之告訴一番。
更遑論這島上諸多屋舍設計、田農知識亦是出於長公主發想,怎生不讓人愈加佩服呢?長公主不過是名十八歲姑娘啊!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段雲羅這才回到自己院落裡。
她先在主屋外頭藥草圃裡繞了一圈,剪了一枝牡丹放在親手燒製之陶盤裡,便急忙轉身來到院落那間架高石屋裡。
石屋以板岩鋪蓋而成,架高屋子下方則擱了一隻木頭大灶。
這是師傅新創之熏蒸療法——當大灶燒熱石屋後,便將藥草平鋪子其內。而藥草被石板烤熱後,療性便能透過無艷全身毛孔而進入體內,替他補氣排毒。
「青兒,你可以先離開了。」段雲羅喚了一聲坐在石屋外打盹的小廝。
「是。」十來歲青兒正是愛玩年紀,一得了空,立刻飛奔而去。
段雲羅一見青兒離開,平淡眉眼便已漾出了溫柔笑意,她迫不及待地推開石屋大門,一股熟悉藥草味兒迎面而來,染了她一身香,頓覺全身清爽了起來。
和無艷獨處時,她可以無須是沉穩的長公主,她可以隨意地愛笑愛撒嬌,可以暫時忘卻那些她沒法改變之國仇家恨。
「無艷,今兒個出了大太陽呢!」
段雲羅迫不及待地奔到無艷身邊,原本便如同珠玉一般圓潤嗓音,因為漾著喜悅而更琳琳琅琅地讓人動容。
你來了!
平躺在木榻上之司徒無艷,在腦中欣喜地喚了一聲。可他整個人依舊像株植物一般,完全沒法子動彈半分。
「我院裡那株總是誤了花期之牡丹,還是開了幾朵,你聞聞——」段雲羅將方纔折下之花朵,送到司徒無艷鼻尖。「清清雅雅的,好聞極了,對嗎?」
「嬤嬤昨天搗米做了甜糕呢。那甜味可香著呢!我將甜糕熬成米粥,待會兒便在花圃邊餵你吃,你就能嘗到味道了……」她說著,眼眶卻紅了。
說是餵他吃飯,卻是以湯勺壓著他舌根,強行灌食而入。每餵他吃一回飯,她心裡便覺得一陣不捨。可若不硬著心灌他進食,他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
到時候,落淚最傷之人,應該是她吧。
無艷之於她,是千金不換的。
這幾年間,她將無艷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沒法子翻身,但他一身肌膚依舊賽雪,樣子雖然總是清瘦,但面容、身軀從沒枯槁過。
她捨不得讓他受苦。她日日夜夜瞧著他,時時刻刻在他身邊說話、對他背誦書冊,早早把他當成自己一部分了。
「無艷……你早日睜開眼睛瞧瞧我,好嗎?」
我何嘗不想早日見著你呢?我早已聽過你聲音無數回,我只是掙不過那層拷在我身上之重重枷鎖甲……
平躺於木榻上之司徒無艷,腦中思緒其實紛亂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時有了想法,可他沒法子動彈。他像是被困在腦子無聲暗室裡,除了他之外,沒人知道他被困在裡頭。
段雲羅凝望著司徒無艷,不禁又輕歎了口氣。她拿起白布巾輕拭他臉上汗水,手勁極輕,生怕在他身上割出了血痕!
御醫師傅猜測,無艷應該曾於左王府內服食當時盛行之五石散,裡頭之石鐘乳、赤石脂、硫磺、石英等礦石,雖能讓其擁一身冰薄嫩肌,卻也成了風一吹都要泛疼之肌膚哪!
於是,無艷之肌膚曬不得太久太陽、吹不得太狂之風,更駭人的是——長期服用五石散者,輕則中毒,重則送命。
「師傅說你命大,你血脈裡的五石散毒性遇上了海水鹹寒,竟化解了你體內鶴頂紅劇毒。且咱們在船上千里航行了幾日,你竟也撐了下去。師傅行醫日誌上,可是著實地把這事給提了一回呢!」段雲羅依照御醫師傅所教導之法,輕掐著司徒無艷主人中,刺激其任脈,以期他能早目清醒。
「事實上是師傅也倔,不救活你,他也覺得臉上無光。況且,人非草木,相處久了,怎麼可能不多費點心思呢……」
段雲羅指尖畫過他的頸間那道因為清臞而顯得脆弱之銷骨,目光流連在他毫無表情之冰雪容顏間。
師傅以無艷來教導她人體百穴,關於無艷身子之一切,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吳嬤嬤自然是反對的,說她一個雲英未嫁、金枝玉葉之公主,怎可隨意窺看、碰觸男子身軀。
御醫師傅卻說自己年歲已大,說什麼都得抓住時間,好讓她盡得他畢生真傳。
「師傅說你這半年來血氣、髒氣都已調得妥當。島上之少見珍珠海草,對你腦部,心臟都極好。師父其實還疑惑著,他說你早該在上個月便要醒來了啊。」段雲羅凝望著他,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
「無艷,你真有醒來之日嗎?」她低語道。
我醒著,我只是被圍在這具身子裡動彈不得啊……
司徒無艷腦子裡如此忖道,可他身子依舊僵直著,只隱約感覺有一股刺麻暖流正在他指尖竄動。
「醒來之後,你會不會識得我?」她凝視著他,柔聲問道。
他,微微動了下手指。
段雲羅沒看到他此一舉動,正低頭從懷裡掏出一隻木製脂粉盒,裡頭裝了蜂蠟製成之油脂。
她輕輕地挖出一些油脂,塗上他乾燥卻依然像是最好畫匠以工筆繪出之兩片粉唇。
「其實……我昨晚哭了一夜,幸而你瞧不見我,否則鐵定要嗤笑我這雙紅腫眼睛的……」段雲羅此時雖是含笑,眼眶卻火紅得緊。
我不在乎你容貌如何。你陪伴我多時,待我千百般好,就算是個無鹽女,你仍是我心中最珍貴之人。
司徒無艷在心頭吶喊著,手指又輕輕曲動了一回。
驀地,他感到有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他的面龐。
「知道我為何而哭嗎?昨兒個用晚膳時,我瞧著大伙在這島上待得也頗習慣,便隨口說了句玩笑話:『不如便在此地養老終生吧!』」她如絲美音顫出幾縷哭聲,瘦弱雙肩早已抖動到沒法子自止。
她捂著臉,不意卻只是讓淚水落得更凶。
你別哭啊!
一股急惱直攻司徒無艷胸口,他用盡全身力氣只想安慰他。
「你猜怎麼著?所有人全都跪了下來,要我萬萬不可灰心喪志。說什麼當今叛賊皇帝以百姓為芻狗,要我務必守著皇弟,等待返國之日。我知道灰虎將軍師傅始終在觀察新朝廷,我也知道他仍暗中在集結不滿勢力……」
她哽咽到一時說不出話,只能以指尖拭著那些她落在無艷臉上的淚水。
「只是……我們島上而今最多百人,復國大計怎麼樣也只像個夢……可這些話不行說、不能說……我好累……背負這麼多期待與為我犧牲之性命……明知道復國大計不啻足以卵擊石,可我卻不能戳破他們的美夢。我依舊要熟讀經史、依舊要嫻熟兵法,依舊得泱泱大度,依舊得像個隨時準備復國佐帝位之長公主……」
她說得倦了,哭得也累了,便嬌氣地將臉貼在他的手掌問!如同她兒時在父皇掌間撒嬌舉動一般。
「就你待我最好,我說什麼,你都陪著聽。」
一陣羽毛似之搔癢滑過段雲羅面頰邊,她心一驚,驀抬起頭,竟瞧見——
無艷右手手指正緩慢地屈弓成拳!
段雲羅一怔,呼吸就此凝結。
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眼花,卻又不自禁地低喚了一聲。
「無艷……」
我在。
無艷手指又動了一回。
段雲羅慌張地跳起身,整個人猛撞倒了一隻木凳。
她痛得滿臉通紅,連淚水都掉了下來,可她不敢被傷痛耽擱,拐著右腳疾衝出石屋門口。
「來人!快去喚御醫師傅來!說是無艷手指動了!」
段雲羅聲音如此急促不安,說的又是這般大事,下一會兒,島上居民便全都圍在石屋邊。
簡陶提著藥盒,飛也似地趕到石屋。
「我就說他這幾個月來脈象有異,似有心緒起伏一般。這幾日,才剛幫他多加了帖生脈飲及通竅之藥,沒想到這麼快便有了療效。」簡陶伸手重重掐住他中指溝之中衝穴,目的是為了讓無艷更加甦醒。
司徒無艷受了疼,全身痙攣地猛振了一下。
「無艷,御醫師傅是在幫你治病。」段雲羅著急地將柔荑覆住他臉孔,低聲說道。
司徒無艷一聽見她聲音,呼息這才又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簡陶看了公主一眼,將她的少女之情全都看入眼裡。灰虎將軍近來正想以聯親方式,為公主找門親事,以當成復國根基。這司徒無艷竟在此時醒來,究竟是福是禍啊……
簡陶飛快地在司徒無艷身上,由無名指以至於耳後之少陽三焦脈上全紮了針,但見司徒無艷呼吸漸漸加促了起來,雙唇顫抖著,像是急欲說話一般。
「他快醒了嗎?」段雲羅著急地問道。
「公主,借一步說話。」簡陶說道,暗示公主走到石屋角落。
段雲羅不捨地看著無艷一眼,便隨著師傅走到角落。
司徒無艷之手指再度輕顫了一回。
她為啥不再對他說話了呢?她為啥突然消失不見?司徒無艷掙扎著想推開那壓緊著他的重重黑暗。他眼皮驀震了一下,長長睫毛揚動了一回。
石屋另一端,段雲羅和簡陶並未注意到這事。
「即便他醒來,我等亦不能讓他瞧見島上一切,我必須封他的眼穴。」簡陶正低聲說道。
「不!」段雲羅臉色發白地低呼出聲,拚命地搖頭。「那樣太殘忍。」
「他曾經是左王爺的人,誰都知道左王爺至今仍是現任皇帝的親信,誰知道他會不會將看到的一切傳回京城裡。」
「他不會的。」段雲羅急忙搖頭,急紅了眼眶,只想幫無艷找出一條光明路。
「您如何知道他不會,您甚至只知道他名字。」
御醫師傅之話讓段雲羅臉色更加慘白。
她顫抖著雙唇,心裡既期待著無艷清醒,可她又怎麼捨得讓他一睜開眼,就是無邊黑暗呢……
「他不會逃走的,這島上只有一艘船……」她低聲說道。
「島民原本自在過生活,您要我們費心時時監范著他嗎?況且,他長了那樣一張容貌,真要存心蠱惑人,旁人想來也抗拒不了太久。」簡陶目光冷靜地看了公主一眼。
段雲羅抿緊雙唇,未曾接話。
「若他當真逃脫成功,而讓叛徒循跡而至的話。島民性命存亡,就在您一念之間了。」
段雲羅垂下頭,全身不住地顫抖著。
怎麼無艷的一切,全都要落到她手裡,由她做出主宰呢?
「這海域處處是弱水……」她還想為無艷說情。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簡陶簡潔地擋住了她的說情。
段雲羅擰著眉,紅了眼眶。
「就依師傅所言吧。橫豎他瞧不見也好,他若瞧見我這容貌,也會失望的。」
「公主飽讀詩書,精通術藝,比容貌更加可取。」
段雲羅淺淺勾起唇角,輕輕搖了頭。師傅們安慰她之話,她是不會當真的.若不是遇見了無艷,她對於自己這副皮相其實早已習慣了啊。
段雲羅緩緩走到榻邊,伸手撫住無艷一對擰皺柳眉。
「這麼疼嗎?」她低語著。
司徒無艷聽到她的聲音,心裡躁恨這才漸漸地平息了一些。
「師傅,他皺著眉呢,您快點過來幫幫他,好嗎?」段雲羅握著司徒無艷手掌,柔聲低語著。
簡陶坐上楊邊,再取出幾支銀針飛快地插滿司徒無艷週身大穴,便連頭頂百會穴都結實地紮了幾針。
他如今是要救司徒無艷,也是要封司徒無艷這對眼睛!
「唔……」司徒無艷痛得呻吟出聲。
段雲羅緊握著他的手,眼淚便滾滾而下。
這是她首次聽到無艷聲音哪!
「忍一下就沒事了。」段雲羅哽咽地看著地板,不忍心望著他痛苦臉孔,淚珠便雨水般地落在他的手掌上。
「公主——」簡陶喚她。
段雲羅驀抬頭,順著師傅手勢望去,無艷正緩緩張開了眼。
那是一對會讓日月無光之明眸,那是一對漆黑如夜之沈眸。只是,這雙眸子像似蒙塵珠玉,少了一層熠亮光澤——
他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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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後——
「無艷,你今兒個走了一個時辰的路,氣息瞧來也不甚喘。看來經過這幾個月之調養,你身子骨真是好了下少呢。」
段雲羅攀扶著司徒無艷手臂,兩人並肩踏於海灘邊。
司徒無艷聽著那柔軟如緇聲音,絕美雙唇漾出淡淡一笑。
他而今除了目不能視之外,身子在簡陶及她的呵護之下,確實已恢復了九成。
說是恢復了九成,卻仍然不及尋常人健壯。
簡陶大夫說,他內臟當年腐壞過劇,能再活個十年、八年,便已經是大幸。
如同他當初吞下毒藥之咽喉,如今雖也能說話,但聲音卻永遠沒法子清亮。
他能吃食物,但除了搗爛之粥品,卻也沒本事嚥下其它食物。他能咀嚼肉,但他胃腸卻沒法子吸收。幾回喝了肉粥,總是痛得在地上滾。是故清醒至今,他沒吞過一口肉。
只是,段雲羅總說茹素是在幫他積福壽,是故總陪著他一同茹素。
司徒無艷一忖即此,神色益發柔和了,他側身握住她扶在他臂膀之溫熱柔荑,不由分說地便將之牢牢地裹在掌間。
他如今什麼也不求了,只盼得有她陪伴在身邊,便覺得能弭去他所有不幸。
「累了嗎?」段雲羅之手被他這般緊覆著,感覺心也隨之擰了起來。
「和你在一起,便不倦。」
司徒無艷傾身望向她的面容,不能視之美目依舊鬧得她飛紅了臉龐。
司徒無艷眼不能視,行為亦隨之放縱了起來。他病痛了那麼多年,少活了別人那麼多時間,他而今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根本不想理會任何人想法!
誰都管不著他——除了段雲羅之外。
「再替我把脈,看看我何時雙目能視?」他不死心地追問,說話嗓聲細聽之下,其實嗄啞不若常人。
段雲羅聞言,心虛地別開眼。
「雲兒?」
段雲羅聽他喚人,只得伸手握住他手脈,指尖微一施力,測得脈象好半晌後,她只是低聲沉吟道:「待調好了腎氣,也許再過一陣子便能瞧見吧。」她能說實話嗎?
「你在說謊。」司徒無艷說。
「我……」段雲羅一驚,急忙縮了手,後退了一步,活像他已知曉真相一般。
「你說謊時,聲音總在顫抖。」
「你……啥時發現此事?」她搗著胸口,掌下心兒怦怦狂跳著。
「目不能視,耳朵自然會靈敏些。」
段雲羅聞言,神色又是一黯,絞著衣襟,心陣陣地揪痛了起來。
若是病寬奪了他光明,那也就罷了。偏偏他沒法瞧見,是因著晴明兩穴被師傅給制住了,要她如何與他說分明呢?
「雲兒……」司徒無艷擰起眉,再度朝她伸出手。
段雲羅款步上前,又將小手放回他掌間。
「你別內疚。」
「我並無內疚。」他一說,她更內疚了。
「又狡辯。」
司徒無艷握著她雙肩的手掌瞬間滑落入至她腰間,指間才輕動著,怕癢的她早已笑得偎在他身側瑟縮起身子。
「別鬧……呵……」
段雲羅笑聲如同鶯語滑過花間,似冷泉流遍他受傷心扉。
「我真愛聽你笑。」司徒無艷指尖從她纖纖腰間一路滑過她頸子,撫上她笑成灼熱之粉頰。
段雲羅很快地看了週遭一眼,旋即拉著他的手奔進一處巖洞。
一入巖洞,冷涼濕氣才沁上司徒無艷肌膚,他便撫著她臉頰,吻住了她雙唇。
早已忘了他們是在何時首次四唇交接了,他們之間相愛,自然得像是早已注定一般。
她看了他那麼多年,早有愛慕之心。一個水泉般冽美人物,任誰見了都要失神的。況且是陪伴了他六年的她?況且,他雖目不能視,才智反應卻不在她之下,怎麼叫她不為之傾倒呢!
而司徒無艷對她的聲音如此熟悉,在見不得一物的視線裡,她便是他唯一的光明。他打小沒了娘,從來沒人對他是這般不求目的之好。更遑論,他雖是自小早熟,世理人情懂得多,她言談間之聰慧與見識卻也經常教他折服啊。
在這座島上,沒人比段雲羅更知情司徒無艷之傷痛。
在這座島上,也只有司徒無艷能完全包容段雲羅,接受她的任性。
這般互相欣賞的兩人,自是將彼此當成唯一擁有,一時一刻都捨不得分開。便連她日日讀書時,他都要坐在一旁聆聽的。
灰虎師傅因為知道司徒無艷目不能視,自然對他鬆去了戒心。而司徒無艷有著過耳不忘之好腦袋,舉一反三能力經常讓灰虎師傅咋舌,久了也不免對他多費心些。
只是於醫藥這方領域,無艷因著日日都要咽湯藥,便是怎麼樣也提不起興致,否則應當也能上手幾分吧。
段雲羅心裡想著司徒無艷干百般之好,小手不由自主地便更攬緊了他肩臂,迎接著他一日較一日更加灼人、惑人心神之熱情。
司徒無艷鼻尖繞著女子肌膚香柔,耳間聽著她動情之淺淺呼吸,情動之柔荑撥開她胸前衣襟,放肆地探求著她褻衣底下那片柔軟胸蕊。
她拱起身,為他指尖揉勁酥倒,不得不重咬著唇,方能不嚶嚀出聲。
「別……」她發出稚貓般的嬌喘聲,卻不敢貪眷得太深。「灰虎師傅說他今日午後會回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該到了……」
司徒無艷原是不依,如同孩兒撒嬌般地益發攬緊了她的腰問,不肯放人。
「等咱們……真成親了之後……才許你再更進一步……」段雲羅指尖撩著他絹絲烏髮,羞紅了臉低聲說道。
她這話逗得他心花怒放,雙唇漾笑,手掌揪住她手臂壓她向前,撫著她面頰,再偷香了一個吻,方肯放人。
「你那灰虎將軍師傅又去斡旋復國大計?」司徒無艷柳眉一皺,摟著她坐起身,聽著她窸窸窣窣整衣聲。「『一年又過一年春,百歲曾無百歲人』。他們平頭已是六十歲之人,要他們別再興風作浪了,我們好好在這個地方終老一生不也是一種福分嗎?」
「唉……」淡淡一聲歎息是她的回答。她背負了這麼多期待,又豈能一掌砸碎眾人之夢?
「你若是回朝掌政了,我們之間該如何?」司徒無艷捧住她臉龐,一提此事,便不免焦煩了起來。他桃李般面頰直逼到她面前,非得求出一個答案不可。
「傻子,回朝掌政豈是這般容易之事。」她輕啄了下他唇邊,輕聲說道。
「天下人都知道長公主素有聰慧美貌之名。若是有了外援之力,你豈有無法回朝掌政之理。」司徒無艷聲調不穩地說著他的見解,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他好不容易求得了這麼一個能夠與他相知相守相許之人,他怎甘心放手讓她定到一個他永遠碰觸不到的高位。
「『聰慧』二字,得多謝諸位師傅教誨。至於美貌,又有誰敢在你之前自稱美貌呢?」言語至此,她不禁怨起自己虛榮,即便交心至此,她仍沒有勇氣告訴他她面貌平庸。
「不要再提我的美貌了。」
「是你的美貌將你送到我身邊的,我偏要說你好看。」她戲謔地繼續說道。
司徒無艷十指摸索著撫上她面皮,不客氣地一捏。
「好疼!」
「活該你疼,誰要你膽敢如此戲弄我。二話雖說如此,大掌卻在同時放輕了力道,輕撫過她的肌膚。
「我不疼了。」她側身在他掌間印下一吻。
司徒無艷頰邊生出一朵艷花,為著兩人之間那股不言而喻之默契而笑。
段雲羅即便時時日日見著他,卻還為他此時模樣而看傻了眼。
「公主!公主!」
洞穴外傳來陣陣呼喊,叫喊由遠而近,聲聲急促催人。
「公主!您在哪?」
「你且噤聲坐著,我且出去聽聽灰虎師傅要同我說些啥事?」段雲羅捺了下他肩膀,低聲說道。
「快點回來。」
「嗯。」
段雲羅才踏出洞穴,便快步走離洞穴,不想灰虎師傅發現無艷其實仍在裡頭。
她小跑步地向前,口裡說道:「師傅,我在此地呢。」
「公主……」灰虎將軍跑得氣喘吁吁,方正面容染了一層紅暈,有著少見之喜色。尋公主、公主——有天大喜事啊!」
段雲羅見著灰虎師傅臉上欣喜之色,內心卻是一沉。能讓師傅這麼開心的事情,只會有一件——
那便是復國有望!
可那真是她內心真正渴望之結局嗎?
段雲羅悄悄回首望了洞穴一眼,整顆心火灼似地燒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