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就在這藏書樓,還曾經住過一位皇后呢。」秋娥指著不遠處的藏書樓,一本正經又滿是羨慕地說。
「哦,難道也是被貶到這裡來的?」華如意好奇地問。
「不是。」青柳到底年長些,聽到的傳言更豐富。「據說那位娘娘當初也只是一名宮女,在這藏書樓當差,還先後伺候兩位皇帝,第一位皇帝去世時,她差點被帶去殉葬。」
華如意和秋娥都聽得入神,「那她是怎麼逃脫的?」
「多虧她不是受寵的妃嬪,就沒有把她算在殉葬名單當中。據說後來她又選出宮去,但不知怎的被人發現她竟然女扮男裝回朝做了官……哎呀,反正那故事兜兜轉轉,史冊中記載得也極為含糊。其實到底後來做皇后的是不是她,史書都沒有明確說,只是宮內曾見過她的人都說,後來的裕德皇后長得極像前朝逃走後下落不明的怡妃,所以這流言就一直流傳下來了。」
秋娥搖搖頭。「我是不信,她既然服侍過先帝,又怎麼可能再當新帝的皇后?」
華如意說:「也許他們是有真情……」
青柳歎氣道:「帝王之家中能有多少真情?你看魏妃,當年那麼得寵。後來不也被打入冷宮……還好三皇子被教得很好,魏妃地下有知,也該含笑九泉了。」
秋蛾說道:「本來今年太子殿下的壽辰,皇后還想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呢,現在陛下受傷,殿下又這麼忙,宮裡上下都不敢提這件事了。」
青柳說:「還有過幾天的祭天大典,應該是殿下代陛下出席吧?」
聽到她們提起,華如意才忽然想到,既然是皇甫瑄的壽辰,就算不大操大辦,宮裡宮外必然會有不少人送禮,畢竟若是皇帝的傷勢沉痾難愈,很快皇甫瑄就會提前繼位。對於這樣的王位繼承人,趕著巴結的人絕對少不了。
而她,又能送他什麼呢?
再見到皇甫瑄,是起因於她前去騎鶴殿借畫。
華如意希望能在魏妃的畫像背景添上一些梔子花,但此時已過花季,肯定不會有現成的花讓她畫了。可青柳說騎鶴殿中魏妃過去的寢房裡,有幾張梔子花的畫,她想借來參考一下。
青柳勸她不要去騎鶴殿,畢竟那裡現在關著惠貴妃,惠貴妃還未定罪,那裡便是是非之地。可華如意按捺不住自己想看畫的衝動,還是獨自去了。
騎鶴殿的門口有兩名侍衛把守,華如意拿出皇甫瑄留下的那塊玉珮,侍衛看後很是驚訝地打量了她幾下,便放行讓她進去了。
一進門,她便看到了坐在小院中的惠貴妃,而讓她驚訝的是,惠貴妃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人——三皇子皇甫貞。
兩個人正在低聲說話,驟然聽到有人進來,兩人同時抬起頭,發現來人是她,都驚詫地睜大眼睛。
皇甫貞率先站起,笑道:「你這個小肉球怎麼又進宮了?是皇兄正式收了你了?」
華如意尷尬苦笑道:「三皇子別打趣我了,我只是想來借一幅畫。」她接著對惠貴妃行禮,「參見娘娘。」
惠貴妃已不復昔日的風采照人,臉上未施脂粉,頭上未插過多的釵環,連身上衣裙的顏色都顯得黯淡。
聽到華如意這樣叫自己,她仰起頭淒然說道:「這句話……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她倏然起身走回正殿。
華如意發現正殿的窗紙已經破損,卻無人修補,想來到了晚上,這裡必定寒風凜冽,讓人難以入眠吧。
皇甫貞走到她跟前,低下身子看了她半晌,「我皇兄『閱』人無數,為什麼單單對你情有獨鍾?」
華如意別過臉去,看到青柳之前和她描述的那間房子,便走了過去。
皇甫貞幾步跟上,「你要找什麼畫?」
「一幅畫著梔子花的畫。」華如意從破損的窗紙看向屋內。
皇甫貞說道:「不用看了,那畫已經不在這裡了。」
華如意訝異地回頭看他,「殿下知道我要找的是哪一幅畫?」
皇甫貞推開那兩扇破舊的門,漫天的灰塵忽然揚起,眼前瞬間變得灰濛濛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小時候,我時常偷偷翻牆到這裡來……那幅畫,我看過無數遍了。」他向來神采飛揚的俊容上籠罩著一層少見的憂傷。
華如意望著他,想像著那時他還年幼,卻要承受母妃發瘋被貶入冷宮的恥辱,更要忍受母子分離的悲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挺過來的。本來她以為皇甫貞那時候年紀還小,不見得真的懂得這些事情背後的無奈和哀傷,但聽他這樣一說……他心中必然也有許多不能釋懷的痛苦吧。
「那殿下知道那幅畫去哪兒了嗎?」她問。
皇甫貞愣了一下,「好像魏妃去世的時候一起埋了吧。」
他稱呼自己的母親也是叫「魏妃」嗎?聽來好生疏。
華如意不便多問,說了句多謝便要走。
皇甫貞追上來幾步,「喂,小肉球,你要回青龍院嗎?我跟你一起去。」
「謝謝殿下好意,不過我不住在青龍院,太子殿下吩咐我住在藏書樓。」
「藏書樓?」皇甫貞不解地問:「你一個畫畫的,去那裡做什麼?」
「太子殿下讓我……」她想了想,把那個捏造的理由說出來,「讓我畫那個刺客的畫像。」
皇甫貞嚇一跳,「刺客的畫像?我都還沒找到曾經見過刺客的人,你要怎麼畫?」
「太子說已經找到見過刺客的人了,所以……」華如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這件事,但魏妃事關皇甫貞去世的母親,她本能地感覺自己為魏妃畫像的事,暫時不便對他說。
走到岔路口時,華如意想往藏書樓走,卻被皇甫貞拉住。
「該吃飯了,走,我帶你到皇兄那裡蹭飯吃!」
「那怎麼行?」華如意忙掙扎著想要脫身,「我又不像殿下您,是太子的親兄弟……」
「你都是太子的女人了,吃他一頓又怎樣?」皇甫貞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就往青龍院走。
路上難免有宮女太監路過,華如意覺得兩人拉拉扯扯的實在難看,迫於無奈只好跟著他走。
青龍院門口吵吵嚷嚷的擠了一堆人,等候著見皇甫瑄的文武百官著實不少。
皇甫貞一到,立刻有人湧上來將他圍住,「三殿下,麻煩您和太子說句話,我們在這裡已候了一個多時辰了……」
皇甫貞笑道:「別抱怨了,一個多時辰算久嗎?我前日有公事要太子處理,足足讓我等了三天才給我發回批文。連我都要等三天,更何況你們?」
他撥開眾人走進去,問宮女,「太子殿下用飯了嗎?」
宮女小聲說道:「沒有。殿下正在見禮部尚書胡大人,商議祭天大典的事情,說了大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傳膳。」
「不吃飯怎麼行?」
皇甫貞走到正殿門口,剛要敲門,忽然想起之前曾被皇甫瑄呵斥的事情,心思電轉,已有主意,不覺偷偷一樂。他拉過華如意道:「小肉球,你來敲門。」
華如意不明就裡,「我敲?我說什麼?」總不能讓她說「太子殿下,我來找您吃飯了」吧。
皇甫貞笑道:「你別擔心,只要說『如意求見』就行了。」
華如意沒辦法,只好照著他的吩咐敲門。
門裡有腳步聲傳來,房門一開,一名身著文官朝服的大臣站在門內,對皇甫貞笑道:「原來是三殿下啊。」
皇甫貞負手而立,笑道:「胡大人親自來開門,小肉球,你的面子好大。」
皇甫瑄也出現在門口,斜倚著門框哼笑道:「我說如意怎會這麼大膽,直接跑來找我,原來是你慫恿。」
「大哥,雖然公事纏身,但總要吃飯啊。我不拉著小肉球來,只怕你又要餓到胃疼了。」
華如意關切地急問:「殿下的胃不好嗎?」
皇甫貞接話道:「那可是老毛病了,這麼多御醫開的藥也不見好。說到底,還不是他吃飯太沒規律,以後小肉球你可要好好管管他。」
「去備膳。」皇甫瑄對站在門口的一名宮女說道,然後看向華如意,問道:「要你畫的東西畫得如何?」
華如意猶豫著說:「畫得差不多了,還要調色修飾一下。」
「也不用那麼講究。」皇甫瑄瞥了眼站在旁邊的胡大人,「大人是要留下一起用飯?」
「不敢,殿下先休息,微臣告退。」胡大人急忙出了青龍院。
「都進來吧。」皇甫瑄開口。
皇甫貞急忙邁步走進殿裡,不解地問:「大哥怎麼叫她畫什麼逃犯的畫像?連我手下的人都沒查出那逃犯是什麼摸樣呢……」
「指望你辦事,幾時才能查出結果?」皇甫瑄哼聲道。
皇甫貞陪笑道:「那大哥也該給我透露點風聲才是。到底是什麼人會見到那刺客的形貌?是含香樓的妓女嗎?」
「含香樓那邊的線索已經斷掉,暫時查不下去了。」
「斷了?這群兔崽子,又來糊弄我,看我回頭不踢死他們!」皇甫貞斥罵一句後,又笑咪咪地巴結過來,「那請大哥賞我幾條消息,我也好盡快去抓人。剛剛我去看望惠貴妃,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我哭訴,說她實實在在是被冤枉了。要說她這麼得寵的時候,豈會有膽子聯合外人刺殺父皇,這道理大哥和我一樣清楚啊。」
「道理自然清楚,但是母后的心結可是很難解的,你要想做好人放了她,得先去問過母后的意思。現在把她關在騎鶴殿已經算很照顧她了,起碼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
「難道大哥懷疑有人想殺她?」
皇甫瑄冷冷道:「父皇遇刺時她就在身邊伺候,雖然不是她主使,但她沒準已看到那名刺客的一些特徵,現在她說她想不起來了,但萬一哪天想起什麼至關重要的線索,她就是刺客最大的威脅,當然會將她滅口。」
皇甫貞連忙起身道:「那我這就派人將騎鶴殿重兵把守起來。」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是要救她,還是要害她?」
「那……大哥以為如何?」
皇甫瑄沉吟片刻,「先按兵不動吧,現在敵在暗,我在明。先把祭天大典的事情忙完再說。」
「祭天大典的守軍部署我已經安排好了。」皇甫貞從袖中拿出一幅圖來,平攤到桌子上,指點著說道:「在祭壇四周,我安排了兩千禁軍,帶隊的是我的心腹,還有——」
他沒有說完,皇甫瑄就擺擺手,「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了,不用告訴我。」
皇甫貞眼珠子轉轉,看皇甫瑄面露疲憊之色,又看看旁邊一臉關切的華如意,笑道:「小肉球在這裡,大哥大概沒有心思和我談公事。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也不在這裡蹭飯了。小肉球,把太子殿下伺候好了,就算你當不上太子妃,日後也能像麗姬一樣當個側妃,也算是不錯了。」
皇甫貞走後,皇甫瑄靠在椅子中,悠悠說道:「不必把他的話當真。」
華如意低聲說:「我知道,我沒有妄想當什麼側妃,只要殿下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畫畫就好了。」
皇甫瑄望著她,好一陣後才伸手將她拉到懷裡,火熱雙唇壓著她的鬢角,「他叫你肉球,你也不生氣,你的脾氣未免太好了吧?」
「從小到大,這樣叫我的人太多,我都習慣了。」她笑著抬頭看他,「殿下不也是叫我雪球?」
「我能和別人相提並論嗎?!」皇甫瑄又皺起眉來,「我說讓你不要把他的話當真,是說他剛才說的胡話。」
「哪一句算是胡話?」她不解地眨眼。
皇甫瑄又靜默片刻,笑道:「算了,他一天到晚在我面前也沒幾句正經的真話,更別說是對你了。」
不久後宮女送上午膳,華如意又好奇的問:「麗姬她們不和殿下一起用膳嗎?」
皇甫瑄反問道:「她們憑什麼和我一起吃飯?」
「她們不是殿下的……」華如意咬著唇,沒有說下去。
皇甫瑄只看著桌上的美食,對於她的話題興味索然。
「食物實在比女人要好認多了。這道鱔絲魚片我和御廚要了兩天,今天才做來,我卻不想吃了。不過也算你有口福,」他夾了一筷子到她的碗中,依舊是打賞似的口吻,「你若是吃著味道還好,就替我多吃點吧。」
華如意剛想動筷子,大快朵頤一番,忽然又想到皇甫貞給她的「雅號」,不禁又把筷子放下,「我還是少吃點吧……在殿下身邊進出,別人看到我這副樣子,肯定要笑話了。」
「笑話?笑話什麼?」皇甫瑄笑道:「難道骨瘦如柴地站在我旁邊,就算是給我面子了?快點吃,若是讓我在床上捏著你時少了一兩肉,看我怎麼罰你!」
華如意倏地紅了臉,趕快扒了兩口飯到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