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慈背著皮包,匆匆忙忙地來到學園大門口,在左側位置,找著睦傑瘦小又孤獨的身影。
「睦傑。」她一步步走近他身旁,彎下身來,一手輕撫他的肩膀,語氣溫和的道:「怎麼沒等老師呢?」
他閉著雙唇不說話,黑白分明的大眼,透露出一股超越年紀的冷漠氣息。
釋慈笑了笑,像是習慣了睦傑淡然的態度。
實際上,她在這間幼稚園裡,已經服務三年多了,而這個孩子來到園區,成為她的學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事,所以對睦傑的種種態度和反應,釋慈根本不能消極接受。
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不應該有這麼悲沉的模樣——
她也曾經想過,要主動聯絡睦傑的雙親,與他們好好談一下有關睦傑的事情比較好,可是在睦傑的學生資料卡上,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支電話,甚至是家裡的住址。
資料卡上頭除了有關睦傑的生日、血型和一些最基本的檔案之外,多的只是一個監護人的名字——鄭豫。
所以釋慈根本無從聯絡起睦傑的家人,不過今天她又想到一個方法,就是陪睦傑一起回家。
「你家住在哪裡?我們坐計程車回你家。」
睦傑搖了搖頭,依然沉默不說話。
「睦傑——」正當她要用溫柔的攻勢說服他時,忽然有一輛車身黑得發亮的賓士房車,倏地停駐在他們身前。
「嗄?!」釋慈嚇了一大跳!對駕駛人的技術很不能認同。
當駕駛座的男人一下車,緩步朝他們走近時,釋慈自然而然地,表現出母雞保護小雞的姿態,挺身而出,將睦傑瘦小的身子護在身後。
在對方還未開口說話之前,她已經搶先一步開口:「先生,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幼稚園的大門?
現在是幼童放學的時間,你開車經過最好慢速行駛,依照你剛才的開車速度會嚇到人。」
對方是個年輕男人,年紀約莫二十出頭,卻板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地對她身後的睦傑說:「少爺請上車。」
釋慈愣了愣,回頭看向佇立在她身後的睦傑,只見他也沒甚麼特別反應地繞過她,直接坐上年輕男人替他敞開車門的後座裡。
釋慈趕緊回過神來,伸手阻止年輕男人欲開上車門的動作,有些急促和忙亂地說:「你、你好!我是睦傑的老師,敝姓賴,請問你貴姓?」
年輕男人沒有多做思考,他直接看向坐在真皮座椅上的少爺,用眼神請示,接收到睦傑不排斥的目光之後,他抬頭對釋慈自我介紹道:「我叫祝權,是鄭家聘用的司機。」
祝權年輕氣盛的臉上,掛上一抹「還有甚麼事嗎」的淡然表情。
「呃……是這樣的,因為今天睦傑在學園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打算拜訪他的父母。」
祝權點了頭,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主動撥了通電話給老闆,替她請示老闆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祝權關上手機告訴她。「上車。」
「喔,好。」釋慈也不知道自己在恍惚甚麼,總之,對於眼前的情況,都可說是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她從來沒想過睦傑上下學,竟然是私人司機專程接送,這個孩子究竟有怎樣的身份背景呀?
釋慈才剛坐穩,兩道目光正落在身旁的睦傑身上時,祝權突然踩下油門,整輛車像子彈似地飛射出去,嚇得她哇哇大叫!
「啊?!救命呀!啊!」她慌張失措地抱緊身旁小小的身軀,一手還努力地想抓緊車門桿,但是祝權開車的速度之快,已經可以比擬職業賽車手了。
老天!鄭先生是瘋了不成?居然會聘請像祝權開車這麼衝動、誇張的人來當睦傑的專車司機?!
他只不過是個小孩子,能承受這種驚嚇嗎?才坐上這輛車一分鐘時間,她已經快崩潰了!
不管不管!這件事情等會兒在見到鄭先生之後,也要一併提出來討論不可——
☆☆☆
釋慈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鄭氏企業的總部,她只知道前前後後不過花了十來分鐘的時間,但是卻深感在鬼門關來回數百趟有餘了。
像祝權這樣的行車速度,她完全不能接受!
一下車,她已經全身無力,雙腳發軟地踩在地上,卻仍然像是騰雲駕霧般,沒有切實感。
「賴小姐,請進電梯。」不知道甚麼時候,祝權已經按開電梯門等候她進入,睦傑也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電梯裡看她了。
可見她真的失神得很嚴重吶!
「是。」當她走進電梯裡,才發現她所搭乘的電梯,是直接通往企業大樓頂樓的專用電梯。
唉!想起來還真丟臉。
剛才坐在車上的人除了她之外,還有睦傑不是嗎?可是從頭尖叫到尾、緊抱著人不放的,居然不是睦傑,是她——
這個孩子應該很習慣坐快車了吧?才能這樣面不改色地坐在她身邊。
恐怕到遊樂園去,任何設計再新穎、再刺激的雲霄飛車都嚇不了他吧!這種從小到大的膽量訓練,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來到位於頂樓的總裁辦公室,祝權將她和睦傑帶進了一間,充滿個性設計的會客室裡。
她端坐在沙發上,睦傑則走到另一張沙發上坐下,與她之間相隔一張透明幾淨的茶桌。
「請喝茶。」祝權替她和睦傑泡了兩杯熱茶之後,便逕自轉身走出會客室。
等待的時間裡,釋慈想要和睦傑說些話,但是他卻移開了目光,兀自喝著捧在手中的那杯熱茶。
她無奈地垂下眼瞼,兩排又濃又密的長睫也在瞬間失去生氣,一張白淨的瓜子臉上,染上複雜的表情,實在不敢相信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可以冷靜成這般,像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似地。
過了一會兒,會客室的門又被推開,她抬頭看見祝權恭敬的模樣,請一位高俊挺拔的男人進入。
那男人有一張剛毅如鐵的臉龐,稜線分明的五官,立體且深邃,每一樣都像上天精心雕鏤而成,堪稱完美無瑕。
釋慈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是她所見過最帥、最充滿無限魅力的男人了。
他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眸,可以看穿人心似地,她幾乎不敢大膽迎上他的目光,在他雙眼注視下,她會覺得自己是赤裸裸地被凝視;高挺的鼻樑恰巧符合他一身尊貴的氣息,狂佞的氣勢中又透露出不可侵犯的威嚴,兩片薄唇帶著知性且迷人的味道。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看傻了眼!
眼前的男子看起來相當年輕,不知道又是甚麼人物?
「你有甚麼事想拜訪我?」男人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道。
釋慈愣了愣,疑惑地問:「請問你是?」
「我是睦傑的父親。」
「嗄?」老實說,釋慈整個人嚇了一跳!實在不敢相信這個迷人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想拜訪的人。
「有事直說,我只能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他提醒道。
「是……」釋慈點了點頭,倉促地開口:「今天睦傑在學園裡,讓一個小朋友受了傷!」
「這件事情我早已請律師處理,對方的家長只要求三佰萬的賠償,事情已經圓滿解決。」
他一臉「還有甚麼問題」的表情,讓釋慈簡直快發起無名的怒火!
沒想到員工和老闆都是一個樣,不僅態度一樣,連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一樣,甚至是小孩子也有樣學樣,全都變成冷冰冰的說話機器了,哪裡有半點人情味呢?
「鄭先生,我想今天會發生這種事,不應該著重在事情的處理結果,而是睦傑欺負人的原因吧?」
釋慈有點受不了,於是直接提出了問題的核心。
「睦傑只是一個孩子,但是他所表現出來的模樣,卻不符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應有的反應,這一點你都沒留意過嗎?」
愈想愈氣,釋慈心裡已經產生一股小小的火藥味,但是她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因為從頭到尾好像只有她一個人情緒激動,另外兩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的反應,和三支百吉冰棒沒甚麼兩樣。
「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從來不想左右他。」
鄭豫回答得相當淡然,瞧也不瞧身旁的兒子一眼。
睦傑就像一尊玻璃娃娃似地,被抽空了整身的靈魂,只剩下一副空愣的軀殼,沒任何反應,也失去臉上所有的表情。
不知道為甚麼,當釋慈注意到睦傑時,她心中竟然有股深沉的心疼和不捨,總認為這個孩子可以有更好的表情,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臉無謂——
孩子們應該擁有快樂的童年,怎麼會是拘謹嚴肅地坐在他的父親身旁呢?他應該可以對自己的父親撒嬌、擁抱,不是嗎?
釋慈輕撫額際,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你一件事,你一天陪伴孩子的時間有多少?」她問。
「我的日程表裡沒有這一項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