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罄眼裡戲謔光芒一閃而過,那像是貓抓了老鼠,置於掌中思量著如何玩弄的神情,讓小春打了好大一個激靈。
小春確信自己瞧見了蘭罄那種不正常的眼神,倏地頸後寒毛全數站起,渾身冷颼颼地。縱然不記得過往分毫,天性中遇險的警覺還是有,如今這人態度就算多體貼、語氣就算多溫柔,小春連信也不敢信。
小春又抖了一下,蘭罄察覺,低聲說:「怎著,莫不是冷到了?」那殷殷關切之意聽到小春耳裡,卻是令他萌生退意,直想退退退,退到十里以外去。
小春莫名其妙就是覺得此妖生人勿近,否則絕對會給連皮帶骨生吞活剝,最後連個屁也不剩。
蘭罄摟著小春又朝自個兒靠緊了些,嘴角還是掛著笑意,靠此人越近,小春鼻子裡便竄入了蘭罄身上的味兒,說不清是香是臭。
「哈瞅——瞅啾啾瞅——」小春沒忍著,連打了數個轟天震地響的大噴嚏,口水噴得四處都是。
蘭罄那張妖嬈中帶著濃濃情意的臉瞬間退得什麼也沒,只剩一臉嫌惡。
他鬆手放開小春退了兩步,連忙拉起柱子旁的黑色紗幔,冷著張臉將把手臂上的不明黏液擦掉。
小春舉起手來揉了好幾下鼻子,發現美人師兄手臂上的不明黏液竟是自己的鼻涕,訕訕地笑了。」真是不好意思,我這粗人一個,弄髒了師兄你的衣服。」
蘭罄也回了個笑,嘴角有些抽搐。
小春看蘭罄這身黑,便問:「師兄你叫蘭罄?烏衣教的教主?」
蘭罄眉一挑,道:「想問什麼?」
小春頓了頓,眼珠子轉了轉,跟著便是霹靂啪啦地一堆問題脫口而出:「既然你叫我問那我就不客氣了。你能不能說說,我身上這蠱是怎麼回事?什麼不好幹,怎麼在我身上下蠱?我既然是你師弟那你總得顧著點吧,結果下蠱就算了,我還聽說你烏衣教的人追殺我。追殺不打緊,可居然追到我摔下山崖也不放過跟著一起摔下去,害得你師弟我差點嗚呼哀哉。後來師弟我在寒山派昏了大半個月,而且醒來後腦袋空空什麼也沒有,體內又有四道真氣亂竄,一下子熱到渾身冒汗,一下子冷到腦袋打結,慘到連祖宗八代叫什麼都忘了個徹底!」
小春頓了頓,疑惑地望著蘭罄,再道:「你真是我師兄?怎麼覺得我和你有血海深仇似地,若非如此,你哪這麼折騰我?」
蘭罄嘴角噙著一抹笑。」你自個兒往鋒頭上鑽,怨得了誰。」
「我自個兒往鋒頭上鑽?」小春眼又轉了轉,也是瞭解自己的本性,遂啐了句:「的確,是有這可能。」
可想了想,根本啥也想不起來,便道:「既然如此,那些先撇一邊去,咱談談別的。有蠱就有解藥,師弟我現下快被折騰死了,師兄高抬貴手,惠贈一顆半顆吧!」他手朝蘭罄伸了出去。
蘭罄望著小春,這會兒搖頭了。
「沒解藥?」小春瞪大眼。
蘭罄望著小春,卻是不回答小春的問題,逕自含情脈脈地說:「和師兄回去,只要你此生再不動武,斂了真氣,這蠱倒也傷不了你。」
「那不成了廢人了?」小春嚇了一跳,蘭罄這番說詞,竟是只要不妄動體內真氣,那蠱便可安分下來。
「失魂蠱,又叫同命蠱,服下後心意相通生死相同。你這回服下了蠱,便得和師兄同生共死了啊!從此以後就算你廢人一個,師兄也會護著你,不離不棄,你又怕什麼呢!」
你又怕什麼這幾個字拉得長,綿綿地聽得小春骨頭一酥,差點腳軟趴地去。
小春說道:「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你這腔這調!」
蘭罄聞言,作勢便要走來相扶,小春驚得連忙靠牆站好,不敢勞駕這位大師兄過來攙扶。
小春聲音有些顫:「我幹嘛得你同生共死?」
「你幹啥不和我同生共死?」蘭罄眼一挑,緩聲道:「若非教裡出了亂子,讓東方有機可趁,他才沒那麼容易拐走你。」
小春心裡一熱,咬牙閉眼了好一會兒才睜開,這情形詭譎萬分啊,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可雲傾他明明跟我說……」小春失了分寸。這回到底誰說是真誰說是假,五里霧裡一片迷茫,竟讓他亂了。
蘭罄劈頭便道:「那傢伙說的你也信,說你不笨豬都會飛了!如今天下二分,他端王居朝堂之上,我烏衣教占江湖之廣,你是我教護法,又是我最重視之人,他見你失憶有機可趁,豈有不誆騙你之道理。」
蘭罄語氣接著和緩下來。「不過不要緊,師兄現下尋來了,你只要和師兄回燕蕩山,待在師兄身邊便不會有事。那蠱師兄制得住,可若離了我,真氣亂竄下去,怕你必死無疑再無生機。」
「你說雲傾騙我?」小春聽得一愣一愣。
「你去打聽打聽端王東方雲傾是什麼人,便曉得師兄有無騙你,那人在朝廷之上機關算盡,多少人擋在他前頭都被他一一除去,冷血無情的東方雲傾連生母都敢噬殺,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小春從來沒往這方向想去,雲傾一來,自己沒半分懷疑便信了他,說老實話自己如今腦袋空空什麼也不記得,這麼被人騙的確也活該。
可、可雲傾那雙眼那麼清澈……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騙人的人啊!
小春瞇著眼打量著蘭罄。倒是眼前這個人……狐狸一隻的模樣,笑起來眼裡儘是算計人的光芒!
蘭罄心裡頭暗笑,知這師弟有了動搖,臉上不動聲色嘴裡頭卻加油添醋。
他道:「更何況東方那廝心裡頭喜歡你,可你從小和師兄一起長大,心早拴在師兄身上,他屢次得不到手,這回趁你失憶,還不趁虛而入把你誆去。」
小春一聽,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我和你……那個……是那個……」他手指在自己和蘭罄身上比來比去,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
蘭罄笑著點頭,略略靠近小春一些,在他耳邊呼起氣來,曖昧的氣息擦過小春耳廓,惹得小春一陣戰慄。
蘭罄低聲說:「失了記性,可身子該是還記得的吧!」他輕輕地咬了小春的耳垂,「你現下什麼感覺,嗯?」
輕微的疼痛包含著說不出的奇特與詭異感,小春猛地哆嗦起來,雙腳一軟滑坐到地上。熱得不得了的屁股在貼上冰涼的地面時又起了陣顫抖,令他渾身緊繃驚怖不已。
「身……身子還記得……」重複著蘭罄的話,小春冷汗直冒。
自己該不會真的和這妖得不能再妖的男人有什麼吧!
噢,奶奶個熊,千萬別啊!
蘭罄一隻雪白的手朝他摸來,小春連滾帶爬閃得老遠,忙聲道:「停停停,別再靠過來。你和雲傾一人一種說法,把我弄糊了。」他連連打顫,頭皮一片發麻。
「糊什麼,有什麼好糊的。見了師兄,你心裡有什麼感覺便是什麼,哪容得東方那傢伙來攪和。」蘭罄眼裡閃著幽暗的光芒,像地府裡燃燒著不熄滅的冤魂之火般,幽幽亮亮。
說罷,蘭罄盯了小春的臉半晌,也沒先打個招呼便伸手揭去小春臉上黏得死緊的面具,疼得小春殺豬似地嚎叫起來。
「奶奶的你們倆一個模樣,就撕我臉皮!」小春淚水汪汪地朝蘭罄吼,這面具要用藥才洗得下來,就算他臉皮再厚,硬撕下來也得痛上兩天的。
「弄疼你了?讓師兄瞧瞧,有沒有破皮傷了?」蘭罄見小春這模樣,又笑。「沃靈仙吃錯什麼藥,竟把這門功夫傳了給你,我當初……」
頓了頓,蘭罌轉了話鋒再道:「練了回春功,個子小了臉皮也嫩了,這模樣倒也挺好,適合你。」
「什麼回春功?」小春臉上被蘭罄擰了一把,當下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
「返老還童的一門奇術,可讓你骨骼伸縮自如,回到芳華正盛時。」蘭罄道:「可這門功夫至多十四天便得收功一次,你莫不是忘了如何散功,竟一直這矮子模樣。當藥人的本來就長得慢了,又練這功,當心以後身子再也展不開來。」
蘭罄笑了聲:「過來,師兄教你怎麼恢復原來樣貌。」他朝小春伸出了手。
對方聲調之輕柔,伸手態度之自然,差點讓小春情不自禁便將手放了上去。
兩個人,一個雲傾、一個蘭罄,他誰都記不得,可偏偏身影都曾在自己夢裡出現過。朦朧的白霧、飄渺的黑霧,雙方的說詞都可信,卻不知那邊才是真實的一方。
小春試圖想在蘭罄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可惜試了幾次,發覺自己只有盯著對方便紅起臉的份,其它破綻一丁點也看不出來。
小春心想這蘭罄若不是真心真意,便是個十分老到的狐狸,完全看不出破綻。
反之,那雲傾合該也是如此。
猜來猜去老是找不出真相,小春心裡忐忑不安。
如今唯有自己想法子早日將那只臭蟲子給毒死,否則終日這般迷霧裡來去,他們玩得高興,自己卻會給煩死。
突然間大廳之外傳來聲響,而後四面八方躍進了幾個十分眼熱的白衣人。
白衣人闖了進來連招呼也沒打一聲,便與那弱質纖纖懷裡還抱著個奶娃娃的姑娘打起來。
小春一分神,忽地被蘭罄摟了個滿懷。
驚愕地抬頭望向蘭罄,只見他戲譫的眼裡一抹笑意掠過。
他愣住,那浮光掠影閃過的,竟是純粹不含其它的真摯。這人,再多妖孽、多叫人信不得,這片刻裡卻也有些東西存在真心。
「不想散功了嗎?」蘭罄問道。
「想!」小春立刻道。
他才不想這輩子都當個矮不隆冬的小個子,雖不知自己以前什麼模樣,但瞧雲傾喜歡自己喜歡得那個緊,不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至少也是個瀟灑狂野英雄少年。如今有機會恢復,當然得努力把握機會。
「那還不攬住師兄的腰,靠緊一點,耳朵附過來。」蘭罄說道。
「靠緊幹嘛?」小春狐疑地問。
「念口訣啊,本門功夫不得外傳。你要離得太遠,讓我聲音過大,叫心法讓外人聽去。這誰聽了,我便割他耳、挖他眼、毒他舌,再廢他四肢。」蘭罄輕聲說道。
小春抖了一下,立即往蘭罄懷裡鑽去。蘭罄說什麼,他就做什麼,雖然模樣曖昧,他還是忍了下來。小春不懷疑倘若心法外流,蘭罄說的那些話將會成真。
蘭罄嘴裡低聲念著口訣,也不像是戲弄人的模樣。小春一字一句仔細記下,也無暇理會身旁越來越嘈雜的聲響。
廳裡飛身而至的人卻越來越多,一半黑的一半白的,狂風捲亂葉般廝殺一片,身影繞來繞去之快速,叫黑白影子都攪成灰色去。
蘭罄念完口訣後戲謔的眼神閃了閃,小春回過神來,順著蘭罄視線望過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嚇得小春三魂不見了七魄。雲傾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到了,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那把銀晃晃的利劍指著蘭罄。
兩個人,也是一黑一白,不同的是這二人沉得住氣。
身邊灰影幢幢,他們就這麼彼此互看著,兩張迥異的傾城之貌,一是邪魅妖嬈嘴角噙笑、一是冰綃冷冽臉色難看。
小春瞧見蘭罄對著雲傾時,眼裡那突然竄出卻又迅速熄滅的火花,接著笑得像尾狼似地,舌尖舔過嘴角,像得了什麼甜頭,舒爽愉悅得緊。
小春見自己還被蘭罄摟在懷裡,兩人不僅靠得沒有一絲縫隙,自己還主動攬著蘭罄的水蛇腰。
蘭罄親暱地在他臉上摸過來又摸過去,笑得一個叫花枝亂顫。
這幕怎麼看就怎麼像姦夫趙小春與淫婦蘭罄偷情相會,好死不死讓糟糠之妻東方雲傾撞見。跟著兩人當場被抓什麼奸在什麼床,一切拍案論定無從狡辯。
雲傾那臉色變來變去,活像頂上給人戴了頂綠帽子,眼神陰鷙凶狠得嚇人。
蘭罄擰著小春的臉,袖口拂過,那股淡淡的味兒卻叫小春又是猛打幾個噴嚏。
蘭罄眼裡閃過一絲噁心,直想擦了那些口水鼻涕,小春趁機連忙推開對方,不讓兩人繼續黏在一起。
「雲傾……」小春低喊了聲,可雲傾沒理他。
忽爾電光一閃,小春低頭一看,腰間的龍吟劍竟不翼而飛,跟著刀槍劍戟之聲大作,那蘭罄手裡拿的竟是他的防身利器,和雲傾對打得正炙。
「你怎麼老愛拿我的劍!」小春嘴裡冒出了這樣的語句後自己便呆住。彷彿這樣的情景以前似乎也發生過,蘭罄以前就曾經摸走他腰間的龍吟劍去對付雲傾。
頭又劇烈疼痛起來。
小春此時突然有個念頭。若這毒蠱真是失去記憶的關鍵,近日見了故人後腦海裡紛飛的片段莫不代表毒蠱再強,終究也是壓制不住宿主興起強烈情緒時,所帶起的記憶。
「或許也跟我是藥人有關!」小春摸著下巴,眾人在打架,他卻沉思了起來。
「這麼說來,那只死蟲子也不是太難辦……」他喃喃念著,腦袋裡想著的卻是一味又一味的藥材。隨後,小春露出了笑容。
雲傾原本臉色便不善,見蘭罄從小春身上取走武器,小春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但沒有反抗的舉動,最後竟還笑了出來。
雲傾神色當下糟得不能再糟,整張臉都黑得可以擰汁了。
他橫劍隔住蘭罄攻勢,冷哼了聲將內力加於劍身,轟地將蘭罄彈開,蘭罄嘴角勾起邪邪笑著,軟刀垂落下來再揮出,猶若銀蛇般彎彎繞繞探著雲傾劍旁縫隙,向上突襲雲傾面門。
雲傾挽劍應敵,身影如行雲流水不見拖沓,通體發亮的銀霜劍舞來儘是銀光流溢輝芒閃爍,頓時漆黑詭暗的廳堂內仿似一道又一道明亮的星子劃過天際,亮得讓人眼都睜不開來。
兩人打得難分難捨,小春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可卻已是插不上手的時刻,這時只得在旁邊乾焦急。
忽然雲傾劍尖劃過蘭罄咽喉,小春見著嚇得大叫了一聲。蘭罄飛身退了一步而後向上一越衝破屋頂磚瓦而出,雲傾立即跟隨破屋而去,小春心裡頭一緊,只得跟著跑出去。
外頭天色早暗,大街上只剩零零散散的路人兩三,還有些收了攤的販子挑著簍子「嘿咻嘿咻「地準備回家休息去。
小春衝到了街上,就見雲傾和蘭罄在別人家的屋脊上打得難分難捨,刀光劍影鏗鏗鏘鏘,每一擊都進出劇烈火花。
「碰」地聲迎風而立的石雕嘲風獸給雲傾砍了下來,往個過路老漢砸去,老漢當下三魂七魄嚇得飛光光,小春連忙飛撲過去將人撞開,回了幾聲對不住,自己也是冷汗涔涔。
這頭蘭罄彈劍下腰又飛身躍起一劍劈下,軟刀在他手下竟比百煉鋼還硬上萬分,碎了別人屋脊一大半。
裂開的琉璃瓦四處飛濺,劃過雲傾面頰,雲傾吹彈可破的肌膚生生給劃出幾道血痕,小春見著,那壓抑不住的慘叫聲之大,讓正在對仗中的雲傾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分神往他望來。
結果因為這片刻分心,竟給了蘭罄可趁之機,雲傾左臂狠狠捱了蘭罄一劍,頓時血流如注。
「雲傾啊——」小春殺豬似的淒厲嚎叫再度響起。
小春心裡焦急萬分,只掛著雲傾的臉蛋給人傷了、雲傾的手臂給人砍了、當下四處望了望,隨手在地上撿了支別人落下的扁擔,飛身躍上屋脊便朝那蘭罄攻去。
「趙小春,你竟然敢幫著外人對付師兄我。」蘭罄笑了兩聲,聲音聽起來不太高興。他當真也是不高興的,隨即不再留情,對著小春和雲傾便又是一連串攻勢。
小春心裡一顫,蘭罄這笑讓他心裡頭百轉千回,那種滋味說不出,竟是又酸又澀的。小春偷望了雲傾一眼,發覺雲傾沒察覺他的異樣,心裡正慶幸,回頭卻見蘭罄一劍削來,削掉了大半段的扁擔,一驚,差點連自己的手也被削去。
「娘的!」小春嚇得連忙縮回手來。
雲傾目光一凝,眼裡射出怒火,劍勢招招凌厲盡攻蘭罄要害,起劍落劍快得匪夷所思,劍先至而聲後到。
小春先是訝異,後發現蘭罄對得漸漸有些吃力,小春這才驚覺雲傾招式雖與蘭罄相平,但內力卻遠高出了蘭罄些許。再加上自己相助,二人這般聯袂進攻,要取下蘭罄實非難事。
不過,這般竟是有些以多欺少,勝之不武的味道在了。
底下湊熱鬧的人群越聚越多,整條街沸沸揚揚地都喧騰了起來。高手過招一生難得幾回見,說什麼也得趕緊來看。
城裡一傳十時傳百地,大家扶老攜幼相偕出門,結果不一會兒便人山人海,連官府裡的捕快也被驚動隨之而至。
捕快們一會兒勸離居民,一會兒分心觀戰,一會兒更朝屋脊上的三人喊個幾聲,說著:「小賊擾亂城內安寧,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官衙去受審領罪。」
這時蘭罄眼一瞇、指尖一閃,朝雲傾彈了一下。月色中隱約見著藍色磷光閃爍飛舞,美麗而詭譎。
小春心頭一駭,只道那種陰森森的色澤除了劇毒以外不做他想,他立即推開雲傾為他擋去所有粉末。
雲傾擔心小春,作勢又要往他靠來,小春急忙往後退,焦急地喊:「別碰,我身上有毒。」哪料退得太急,竟摔了個四腳朝天,他跌坐在琉璃瓦上一臉鬱悶,覺得這姿勢真是醜到姥姥家。
小春見雲傾又要靠過來,連忙挪著屁股往後移了一大寸,心裡頭悸得慌,便吼了出來:「叫你別過來還過來,你給我站住!離遠點,別碰我,聽不懂人話嗎!」
雲傾喉頭有些干,腳步滯了一下,雙唇張合著。
在這剎那雲傾言拙的嘴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得了靈竅血後早是百毒不侵質,心裡只想著不讓小春離他這麼遠,便不顧小春警告,伸手將小春攬了起來。
風吹過來,暗藍色的粉末在月光下閃爍發著詭譎銀光,飛敵在屋脊上、飛落下街道上,頓時只聽見圍觀的群眾中有哀嚎聲傳出。
小春一抖,臉色蒼白往下望去。
「小春,別看!」雲傾要搗住小春的眼。
小春心神被底下哀嚎的百姓所引去,雲傾則焦著在小春身上。蘭罄嘴角冷笑趁勢突襲而去,小春瞥見蘭罄指尖寒光乍閃立即回過神,隨手往懷中探了碎銀灌注真氣,當暗器射往蘭罄胸口大穴。
雲傾左手護住小春,右手銀霜劍隨之無聲無息地射出,與方才天崩地裂石破天驚的招數不同,卸去所有勁力,讓那把劍削鐵如泥的名器掩去所有殺氣。
蘭罄閃過小春的暗器,卻閃不過緊接而至的利刀,措手不及下,腹間竟被銀霜劍所貫穿。
「別傷他——」小春焦急地喊出聲,卻已是太遲。
當劍穿透蘭罄,小春瞪大了眼,酸澀的呻吟被堵在胸口,無法發出。
他的劍沒入蘭罄體內,低頭卻只見小春駭然焦心的神情。那滿滿的不捨與心疼寫在一雙盈著春水的眼眸裡,雲傾再如何不懂感情,也能看出小春此時因蘭罄而露出的神情,與自己受傷時那心疼的模樣如出一轍。
當下心寒蒙霜,刺骨非常。
「你喜歡他?」雲傾問著:「趙小春,你喜歡他是不是?」
從來,他便覺得這兩個所謂的師兄弟太過古怪。小春可以為自己放棄一切,但何嘗不會為蘭罄做任何事?小春對他相對蘭罄所付出的感情,幾乎都是一樣的。
方纔他又見蘭罄攬著小春,小春臉色酡紅媚眼如絲,不但不抗拒蘭罄,反而摟住蘭罄。當這兩人旁若無人親暱地交頭接耳說起話來時,雲傾心裡猶若刀割。
在一旁愣了好久的他後來才明白,自己心裡的感覺叫做嫉妒,而後想了更久他更發現,小春對自己甚或對蘭罄,莫不都是同一種心思。
傷了便會醫,死了便會救。
他與蘭罄,從來都無不同。
蘭罄睜著眼,低頭看了自己不停滲血的腹部,而後抬起頭來,勾起一抹笑,望著小春。眼裡有的是嘲諷。
「啥?」小春的目光被雲傾的話引了過去,但那痛幾乎也是同時,猛地落在與蘭罄傷處相同的地方,讓小春彎下了腰,痛得差點沒叫奶奶。
胸腑之間突地一陣氣血翻湧,四道原本安分凝聚的真氣頓時驟亂喧騰,一下子朝外爆裂開來,激烈四散。
劇烈的疼痛由腹間炸開,子蠱乍動。小春喉間一甜,腥味溢起,他本欲壓下,奈何已超出了能夠忍耐的程度,那嘴裡的甜味衝上喉間,叫他直直噴出了一大口血霧。氣力亦在瞬間被抽走,小春眼前一黑,雙膝軟了下來。
「小春!」雲傾見之大駭,隨即抽回蘭罄體內的銀霜劍,急忙將小春抱緊,緊緊攬入懷中壓著。
蘭罄搖搖晃晃幾下,嘔了口血,臉色蒼白。
小春咳了兩聲,第三聲又伴隨一口血霧而出。那濃濃的血腥味夾雜著藥人獨特的香氣在風中瀰漫,令雲傾臉上血色盡退。
「怎麼會這樣,混帳,你對他做了什麼!」雲傾皆目望著蘭罄,朝他怒吼。
蘭罄神情有些怪異有些扭曲,但雲傾沒察覺,因為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小春身上,根本未曾注意其它。
只見蘭罄微微彎起了嘴角,捂著傷口抵住不停留出的鮮血,低聲淺笑。邪氣自蘭罄身上幽幽透出,那笑令人發冷。
月色下,興許是失了血的緣故,蘭罄的表情沒了一貫的從容,有的僅是扭曲。
俄頃,雲傾才聽得蘭罄淺淺低語:「失魂蠱者,失心喪魂,子母同心,心有所痛而身有所受。」
雲傾眼都紅了,他憤恨道:「他費盡心思為你製藥,散你阻塞經絡免你再度走火入魔,而你,便是如此對他的!」小春無條件地對這人好,換來的,僅是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
蘭罄靜了,瞠瞠地看著雲傾。張口欲言,鮮血卻是噴了出來。
小春抓著雲傾的衣襟,也想開口,全身上下卻是無一處不疼,疼得他意識恍惚,揪著的手也緩緩鬆去,眼前除了黑暗,再也沒有其它。
「混帳!」雲傾怒不可抑,揚起掌便要往蘭罄打去。
「當真打得下手?」蘭罄卻是不閃不避,似笑非笑地望著雲傾。」你刺我一劍,趙小春感同身受,再打我一掌,他可承受得住?」
聞言,雲傾一震,發出的勁道硬是在離蘭罄面門分毫之處急急收回所有力道。
不能再傷小春了,絕對不能!
然此間反噬之氣首當其衝回擊內腑,雲傾悶哼一聲,十成的功力擊得他身形不穩劇烈搖晃。
「果然下不了手……」蘭罄忽爾再笑,神情有些飄渺,有些虛無,「失心蠱又叫同命蠱,我若死,趙小春也活不成。殺了我……便是殺了他……」
雲傾反手射出梅花針,封住蘭罄週身大穴。
昏迷中的小春身子細細一抖,雲傾摟他摟得更緊,冷眼怒視著蘭罄。那些針是去了毒染上麻藥的,毒不死蘭罄,只困住他罷了,傷不了小春。
可小春還是抖,便是針陷入肉裡時有些疼。小春向來最受不了的便是疼,而雲傾也只能摟緊他、再摟緊他。
蘭罄跌坐在屋脊之上只是笑,縱使筋絡間興起異樣,他仍是不痛不癢地咳著血,低低地笑。
街上仍舊一片嘈雜,官差還是嚷著:「屋頂上賊人,快快速手就擒。」
小春動也不動地躺在雲傾懷裡,雲傾的眼死盯著蘭罄,掌心緊貼著小春胸口,拚命將真氣送入他的心脈,護他無恙。
彷彿是想確定小春的心永遠都會這麼跳,不停止般,雲傾紅著雙眼抱住小春,久久,不願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