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得就像無風碧空中的雲彩,柔和得就像織女手中充滿愛意的絲綢,天真的秀氣面孔總是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種令他著迷不已的嫵媚,絕不會施捨一個顧盼的幽綠眸子讓他常想起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個小水潭,也是那麼的清澈,美麗,就連那股寒意也如出一轍。
他毀了他的家族,僅僅為了一個對故人的誓言,所以注定了他將恨他一輩子。不看他,不對他笑,不說話,與他在一起時魂魄卻不知游離到哪個空間去了,他在他可以做到的範圍內充分的反抗他以示他的不滿。
而他卻離不開他,他渴望過這個人,他飢渴他的一切,從來沒有過的執著於他。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唇,他纖瘦如少女的身體,他的心,他的魂……他要他所有的一切,即使失去其中任何一樣都將是他無法承受的痛苦。
有著一雙妖眼的聰明女人曾說過他不適合愛情。
這個女人真是該死的正確。他的瘋狂不單用在對權力的追逐上,就連對愛情也是無與倫比的投入。
真正可笑的是,名震大陸的威武戰神,麒麟帝國史上獨一無二的「獅子皇」竟是一個純情專注的愛情傻瓜。連他自己也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該死!」雷因用力打在身下厚軟的床墊上,受傷的眼神注視著被他壓在身下光裸著雪白身子,無論他怎麼傾盡所有令女人銷魂蝕骨的技巧,還是不為所動的無憂。
他就像個死人一樣,對所有的刺激毫無反應,試問哪一個男人面對這樣的對手還能興奮得起來。
雷因胡亂地套上睡袍,跨下床,抓起放在床頭圓桌上盛滿他最喜愛的血紅液體的紫水晶酒瓶,猛灌了一大口,來不及入口的酒液沿著兩邊嘴角傾下。
「你這是對朕的抗議?」口氣絕對是氣急敗壞。
「……」
「無憂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蒼白著面孔的少年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後終於開口。
「你的職責就是盡你所能的激怒朕?別以為朕不會殺你!」
「陛下要殺誰,是陛下的權利,作為臣子不死不忠,不過在床上,臣是絕對忠於自己的身體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對朕沒感覺?」
「陛下英明。」
聽到隨後立即傳來的玻璃破碎時的淒慘悅耳的響聲,無憂知道他把獅子皇惹怒了,而且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的讓至尊的帝王爆怒。
無憂感到一種報復的肆虐快感,面前強壯的男人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勇武有力,比任何一個地上帝王都更尊貴權威。但在自己面前,他脆弱如同一個無助孩童,只要自己隨意的露出一個冷漠眼神就足以刺傷他。
看得出來獅子皇很喜歡自己,如果真是這樣,那雷因格林你就給我傷心一輩子痛一輩子去吧,因為自己是絕對不會愛上他的,他永遠只能擁抱一個比千年寒冰更冷的軀體。
「無憂,別再惹陛下生氣了好嗎?你讓我成天提心吊膽的。」
在回小祭殿的路上,朱可夫不停的在無憂耳朵邊說教,而無憂似乎沒聽到他說話似的,頭也不回的用力往前走。
每次他從皇帝寢宮出來後都是這樣一副像在冰窟裡凍了三天三夜的雪人的表情,他周圍十尺範圍內的空氣也處處透露著「生人匆近」的氣息。
「無憂大人,請留步。」
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愛波莉夫人突然開口。與無憂的死人面正好相反,這位夫人永遠是一副樂呵呵的快樂無憂的形象,好像這世上沒有事能讓她煩心。
愛波莉候爵夫人,宮中最美麗的寵姬,同時也是雷因格林朝廷上唯一的女性,以智慧著稱,號稱「麒麟第一才女」。無憂懸著心望向這位皇帝的女性心腹,自從入宮以來,他與這位傳聞中才貌兼備的愛波莉夫人見面的機會本來就少得可憐,雖然兩人都在同一個屋簷下共住了半年多,卻從沒有說過話。
「候爵夫人有何指教?」無憂守禮的微低下頭,這是僧侶的打招呼方式。
愛波莉瞪著妖眼,圍著無憂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捧起一撮銀髮細細的撫摸著,發出由衷的讚美。
「你長得真漂亮。」
「夫人是在取笑在下嗎?誰都知道您才是屈靈宮裡的第一美人。」
愛波莉呵呵笑了一下,妖眼轉而直視無憂的綠眸,「大人知道嗎?從前在這宮裡,您這頭銀髮可是無價之寶,皇帝用黃金和鑽石造的寶盒將每一根銀髮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還有這雙深邃幽綠的綠寶石眼珠,每一位帝國詩人都會競相為您撰寫讚美詩,最高貴的帝國騎士都以能將榮譽獻給您而自豪。您和那位美人真的很像。」
「誰?夫人說的美人是誰?」
愛波莉笑而不答,反而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可惜現在這位皇上對藝術毫無興趣。……無憂大人,您不要再激怒陛下了,獅子的暴戾不是您這樣柔弱的斯文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無憂苦笑了一下,「無憂很感謝夫人的忠告,不過我不是個能在床上假裝快感的高手,路德維希的教育也並未教會我作為一個戴著面具的小丑在別人腳下屈意奉承,作為一個被囚禁的人質,我所能堅持的就只有自己的尊嚴與身為公爵家兒子的高傲而已。」
「好一張能牙利嘴,陛下就喜歡這樣會說話的人。」愛波莉頓了下,又補充了一句,「你真的很像他。」
無憂很想問那個「他」是誰,不過他知道是不會有人回答他的,那個「他」是這個宮廷中的禁忌,只不過是提起名字都會被視為對皇帝的不敬。
「他是這個皇宮裡最璀璨的一顆寶石,麒麟帝國最嬌美的花,每一個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他的名字就是威爾拉符滕堡!」
突然冒出來的陰陽怪氣的聲音把在場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離他們不遠的一根柱子後閃出了一頭亂髮的「魔鬼」騎士。
「凱大人。」愛波莉一點也不意外的笑著,「您真是無處不在呀。」
「有美人的地方就有我凱基利達譚普。夫人,您比昨天更加美艷動人。」
凱在候爵夫人的手背上很用力地親了一下。那記響聲真是響徹雲霄。
親完愛波莉夫人,凱又把注意力放在無憂身上,陰險的倒三角眼看得無憂心裡發毛,他該不會也要親他的手吧,不,也許還不只是手,因為那個傳聞中被三軍票選為「摧花聖手」的山地族男人正對他邪邪的舔嘴唇。
「凱大人,我勸您還是別打『代祭』大人的主意好,如果您還想保住您可愛的腦袋追求我們的紅大人。」愛波莉用象牙扇輕輕的敲了凱的頭。
對於凱,無憂並不陌生,當雷因到小祭殿找他麻煩時,隨侍在皇帝身邊的不是紅就是凱了。除了不明原因看他不順眼的侍衛隊長,無憂就和這個老不正經的山地人最熟。
「凱大人今天不是要到太后宮裡當值嗎?怎麼有空找我們玩?」
魔鬼騎士搔搔頭髮,「唉,我命苦我命薄,我喜歡的美人不理我。我還特地不避嫌地跑去給他解圍,得罪了太后,他張嘴就罵我混蛋。」
「真是辛苦您了,紅大人這朵侍衛隊之花,美麗多刺,不過我看您倒是很喜歡被刺嘛。」愛波莉夫人笑得很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好痛呀。」
「山地人皮厚肉粗,只要肯讓他抱,就算紅是一把鋒利的刀子他也會不要命的衝上去抱個夠,所以呀,有貞操危機的應該是紅才對。」一個陌生的未變聲少年特有的悅耳聲音由外而內地傳入走廊裡打哈哈的三個人耳中。
「阿爾斯基殿下。」愛波莉夫人在看到來人後突然開口。
在愛波莉夫人叫出那個人名字的同時,無憂也看清了本來躲在陰暗處的兩名突然來訪者。
一個閃動著靈活的彷彿蘊藏了無比智慧的紫色大眼睛的貴族少年,從他那抹佻皮的神光中,就可以看出他全身上下無不是停不下來的淘氣細胞,微微上翹的紅艷唇角上是兩個逗人喜愛的可愛酒窩,像是承受不住衣飾重量的細瘦身體是他惡作劇的重要武器,常讓人懷疑他無窮的精力是打哪兒來的。
少年身後的高大男人應該是他的侍衛,那麼壯碩的身材,無憂只見過一次,那就是很叫人同情的書記官柏齊瓦大人。東方男人一般比較瘦削,所以他一定不是東方人,而且皮膚呈淡古銅色,無憂敢斷定他的祖籍一定是西邊靠海的國家。
柏齊瓦樣子很凶,不過這個男人不是,他有一種只屬於藝術家才有的優雅氣質,讓人覺得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一定都像詩那麼優美,加上一頭像女人一樣柔順的褐色長直髮,更加深了這一印象。
「凱,一看見你,我就想砍你幾刀。」叫阿爾斯基的少年摸了摸腰際的佩劍,朝凱拋了一個奸笑。
「殿下您就饒了在下吧,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下吧,只不過是有人出現的時間太巧了。」凱忙後退好幾步,他可不敢惹這個北方「禍水」。
「所以你就無情無義的甩了我去追你的美人,害我被王兄囚禁了大半年?凱,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今天我的刀就不是收在刀鞘裡而是插在你的胸膛上。」
阿爾斯基收回放在腰間作勢威脅的手,這才將眼光放在無憂身上,只一秒,剛才殺氣騰騰的面孔立即變回原來佻皮活潑的小可愛形象。
「你就是那個『有名』的銀髮僧侶,『路德維希』家的無憂。」句子是肯定句,他一早就知道眼前人是誰。
「艾魯羅斯,把你的劍收起來,他可不是你尋仇的目標。」
阿爾斯基這一提大家才發覺一直跟在他後面的高大男人已經將腰間的利劍握在手中,劍尖正對著無憂。
一股寒意透過閃著冰冷光芒的尖細劍身源源不停地湧向無憂,無憂不禁僵直了身子,這個男人不知何故對他一個人有著強烈恨意,強到連劍氣都有傷他的能力。
被喚作艾魯羅斯的男子並沒有依言將劍收起來,反而更進一步將劍架上無憂雪白的頸項,被那股恨意攫住,無憂像尊雕像一樣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艾魯羅斯,你聽不見嗎?我叫你把劍收起來!」
阿爾斯基有點火了,這個笨蛋,竟敢在獅子皇的寢宮前面用劍指著那個脾氣不好的男人的寵臣,不要命啦。更重要的是,得罪了雷因格林,他要到哪兒再找個那個變態和尚不敢惹的地方躲呀。
可惜揮劍的男人還是假裝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我以希爾達大公的名義命令你放下劍。」
阿爾斯基真的火了,管他什麼「劍聖」,這個男人也太不給他這個北方霸主面子了。
「菲利斯多亞大人,您應該知道在這兒動武是對皇帝陛下的不敬,請您三思。」
愛波莉夫人和凱也急了,他們深知「劍聖」艾魯羅斯林菲利斯多亞對無憂那頭銀髮的恨有多深,萬一艾魯羅斯真的傷了無憂,可以想像得到,雷因皇帝要用多少無辜的血才能平息怒火。
凱乾脆也抽出佩劍指著艾魯羅斯,「不要逼我對你動手,把劍放下!」
艾魯羅斯冷笑一下,「放下?你們忘了我發過的誓言:『符滕堡,殺勿論。』你們要我放過他?一個符滕堡的餘黨?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害死鐵托殿下的人!」
「他不是符滕堡家的人,他是路德維希的小公爵,你不能殺他,否則就是叛臣逆子。」
「放下劍吧,艾魯羅斯,他不是你報仇的目標。」愛波莉趨機走過去扶住散發出濃烈殺氣的男子,柔軟的雙手抱住他硬直的手臂。
「可他有符滕堡的血,終有一天會變成第二個威爾拉符滕堡,為了陛下,我還是得殺了他。」
艾魯羅斯的劍又向前挺進了一點直刺入無憂的脖子,艷紅的鮮血形成一條小溪順著無憂光潔無瑕的細長天鵝頸流進黝黑的僧衣裡。
朱可夫一見無憂受傷立即拉開他,以自己的身體擋在他前面,「要殺他就先殺我。」
「好小子,有骨氣!」
艾魯羅斯欣賞的看了眼朱可夫,「你們這樣護著他,不就和三年前的威爾一樣嗎?可他幹了什麼,他對鐵托殿下幹了什麼,對先皇幹了什麼!不能讓銀髮的禍水再在宮廷裡出現,不能讓這種銀髮的狐狸精再迷惑雷因陛下。」
「那不是威爾的錯呀,是……」
愛波莉欲言又止,她不知道是否該把當年的事說出來,畢竟這件事是屈靈宮的恥辱,會影響到已逝先皇和前皇太子的名譽。
無憂撫著受傷的脖子站到朱可夫身邊,鋒利的劍尖再次對準了他,這次對準的是他無畏清澄的碧綠雙眸。
「我不知道符滕堡家族對你們做過些什麼讓你們如此痛恨的事。可為什麼要我死?我做過什麼?請讓我知道我為了什麼一定要死,如果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無憂心甘情願,如果不是,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含冤。」
無憂直視艾魯羅斯充血的嗜殺雙眼,那一汪深沈無垠的綠無法閃避地掃進艾魯羅斯的靈魂深處,美麗得讓這個久經風月的男人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他,有著比威爾更形於內的高貴自愛,也更令人怦然心動。
「你當真不知道你那骯髒的家族犯過的罪?好吧,我來告訴你……」
「艾魯羅斯!」
充滿威嚴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嚇破了膽。尤其是是用劍直指無憂的男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劍入鞘,銀光一閃,劍聖已跪倒在雷因格林腳下。
「你進來,朕有話要對你說。」
轉身離去之前,雷因有意無意地對無憂丟下一句話:「總有一天,朕會親自告訴你所有的一切,別再幹這種蠢事了。」
蠢事?的確很蠢,他這不是在求死嗎?該死的好勝心,早晚會把這條小命玩沒了。脖子上的傷現在才隱隱作痛,他一定流血流得很壯觀,胸前的僧衣都濕透了,那個男人卻連正眼也不瞧一下,是在生他的氣吧。
沒有挫敗的感覺,無憂只覺得很想笑——原來他真的只是這個男人身邊的一個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