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聽他這麼回答,她並沒有問,之後他那句「我放不下」讓她鬆了口氣,現在想來,那句話有很多種解釋,例如:放不下被人欺負的她、放不下看起來太過悲觀的她、放不下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她……等到一切結束後,他還是會離開。
該不會這才是那句話真正的意思?在他心裡,她不過是前妻,是一個放不下的責任?
「你當你是個責任嗎?是不是我爹媽拜託你來的?」
她瞭解自己的父母,即使他們會對他提出這種要求也不奇怪。
徐秀巖稍稍別開眼,避重就輕的回答:「他們的確有要我找到你,畢竟我們是夫妻。」
「離婚夫妻的關係。」史嘉蕾無奈的苦笑。
果然是爸媽要他來的……這也說明了她打不走、也罵不走他的原因。
即使如此,她還是愛上了他。
當她脆弱的時候,最靠近她的人是他,不求回報幫助她的也是他,他使她重新體會為一個男人心跳的感覺,可若他只是因為責任的話——
「我真的很感謝你做的一切,現在,你的責任結束了。」史嘉蕾鬆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是強撐起來的笑容,「我會告訴我爸媽近來發生的事,讓他們放心。伯父伯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嗎?如果不知道的話,我會親自去跟他們說,你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徐秀巖目光銳利的看著她,心頭顫抖。
「什麼意思?」她還是決定要趕他走?
「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了。」她說著,聲音卻有些發抖。
其實她好想留住他,可是他已經幫了她這麼多,也讓她明白受一個人,應該是要主動付出,而非要求別人付出,所以,即使是謊話,也要讓他安心,而不是勉強他留下來。
她可以做到吧?
畢竟當初提出離婚的是她……
她可以做到的。
只是會心痛難過而已,但她不想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徐秀巖往前一步,史嘉蕾卻往後退,左手捉住打著石膏的右手手肘,動作隱隱透露出缺乏安全感,但又不讓他碰觸自己。
他想開口,偏偏喉頭一緊。
難道他以為這是個討論他們之間未來的好時機是錯誤的?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
「所以你希望我離開。」他的聲音很冷。
史嘉蕾垂下眼,怕一開口就是否認,下意識退了好幾步。
徐秀巖看著她劃清界線的舉動,只能僵在原地,渾身發寒。
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打算就這麼離開他的生命,船過水無痕那般——
冷靜的大腦無法思考,名為「虛無」的水滴滴落心頭,泛起漣漪,迅速擴散侵蝕他的體內,瞬間吞噬他整個人。
明明被她趕過那麼多次,為什麼就屬這次最痛?
是因為他以為兩人已經心意相通,最後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的關係嗎?
徐秀巖宛如行屍走肉般,完全不知道是如何走進別墅,又是在哪裡找到自己的車鑰匙,只知道自己正要離開,經過她面前時,呢喃道:「你知道嗎?我要的其實不是你的『謝謝』。」
一直垂著腦袋的史嘉蕾腦袋轉得很慢,直到聽見車子的引擎聲時,才猛的回過神,抬起頭,朝車子的方向看去。
徐秀巖坐在駕駛座上,正在倒車,已經要離開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謝謝」,那麼他要的是什麼?
一股名為希望的火花在心底燃起,她張了張嘴,舉起手似首想攔住他,下一瞬,她撥腳狂奔起來。
「秀、秀巖……」她沙啞著聲音,是因為車禍受傷,也是因為胸口的悶窒感,她把手伸得更長,呼喚:「別走……」
徐秀巖把車開上小路,不經意瞥了後照鏡一眼,驚見她踉蹌地追了過來,連忙急踩煞車,打開車門,長腿一跨,在她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之前,接住她。
「你……」
他還來不及吐出完整的句子,史嘉蕾劈頭就問:「你要什麼?」
「什麼?」滿腦子都是擔心她弄傷自己,徐秀巖一時反應不過來。
「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如果你不說,我不能確定啊!」她眼底浮現因激動而起的水霧,兩隻手緊攀著他的衣襟,低喊著。
徐秀巖瞪著她,好半晌才捧著那張小巧的鵝蛋臉,啞聲道:「你。」
史嘉蕾聽了並沒有解除不安,反而急急追問:「我?你要我嗎?你確定嗎?會不會後悔?我的脾氣很差,遇上不順心的事,動不動就遷怒別人,又會扔東西,不會煮飯,還——」
聽著她一長串激動的自我告解,徐秀巖終於有心情笑了。
「我確定就要你,只怕某人一直趕我走。」
「我怕你其實不願意留下來,只是因為我爸媽請你找我……」她急忙反駁,抓著他衣服的手更緊。
徐秀巖一頓,繼而大笑起來。
他以為她不要他,她則以為他對她只是責任,多麼可笑!
「不准笑!」史嘉蕾氣急敗壞的罵,隨即發現自己又開始亂發脾氣,趕緊收斂了些,仍難掩忐忑,「別笑……我真的以為會失去你……」
她一副惶惑不安的模樣,說明了有多在乎他,徐秀巖胸口一暖,壓在心上的巨石才真正放下。
還好誤會解開了,不然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明白彼此的心意?或許就永遠錯過了也不一定。
思及此,一陣惡寒爬上背脊,徐秀巖緊緊抱住她,親吻她那細細的眉、迷濛的睛、水潤綿軟的臉頰,最後才是小小的唇兒。
他用好輕好輕的力道,怕嘴上還有傷的她會疼,還換了好幾個角度和位置,最後甚至忍不住嘲笑起彼此的狼狽。
「我們要不要談談再婚這件事呢?」停止了笑聲,徐秀巖唇瓣彎起溫柔的弧度問道。
「如果你不會後悔的話。」史嘉蕾開自己、也開他的玩笑。
「如果後悔,現在都到台中了。」徐秀巖親親她的眉心。
從今以後,她還是可以自我放逐,只是會有他陪著;而且時間一到,他會不容置喙的把她拖下水去「惡作劇」。
他們,將會永遠在一起。
電視台正在播放機場接明星的娛樂新聞——
「記者現在的位置是在機場大廳,可以看到本屆金曲獎入圍者Scarlett——史嘉蕾已經從海關出來,大批的歌迷立刻擁了上去,伸長手想越過保鏢摸到她,或者大喊尖叫,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這也難怪,自從四年前的車禍之後,她轉移工作重心到海外發展,這次入圍金曲獎的中文專輯,是歌迷千呼萬喚始出來……」
這時螢幕畫面一陣推擠,歌迷的尖叫聲四起,過了好一會兒,記者的問題才冒了出來:「嘉蕾,這次專輯『覆水』的封面題字請到駱開陽大師跨刀。可是聽說駱大師曾經公開表示不喜歡你的音樂,你們因此種下心結,互不往來,感情也很差,怎麼會一起合作呢?」
「對啊!是為了消毒流言蜚語刻意安排的嗎?」別家記者的問題也跟著響起。
臉上戴著墨鏡,身上一襲典雅時尚的白色洋裝,史嘉蕾彎起嘴角,輕笑道:「無稽之談。如果真是那樣,駱大師又怎會答應替我的新專輯跨刀題字?」
她簡單的回答,四兩撥千斤的解決記者犀利的問話;聲音恢復到車禍之前的甜美。
「那麼,對於駱大師公開表示不喜歡你的音樂的這點,你又做何感想呢?」
「我四年沒回台灣,怎麼你們問問題還是那麼老套?」史嘉蕾反將記者一軍,才回答:「我聽說駱大師討厭吵鬧,所以家裡沒有CD播放器,我考慮下次送他一台,並附上這次的專輯,讓他天天聽,等聽到被洗腦後再問他感想,到時候再告訴你們吧!」
「不好意思,我們該走了。」經紀人錢尼在一旁謝絕記者的提問。
這時有個記者不死心,從外圍拋了一個問題進來:「嘉蕾,這次回台灣,你對媒體的口氣和態度都轉好,是因為公司有下令,還是怕再被說耍大牌?很多藝人脾氣轉好是因為信奉基督教,還會用『我把一切交給上帝』當作面對敏感問題的回答,你是不是也改信基督教了?」
史嘉蕾停下腳步,圍在身旁的記者群稍微散開,舉著Now電子新聞牌子的麥克風的記者出現在她面前。
若是以前聽到這種問題,她一定會認為莫名其妙而發飆,現在聽來卻只有好笑而已。
「首先,我從沒公開表示過自己信哪個宗教,所以就算信了基督教,也不能說是『改信』吧。至少態度的問題,只能說誰沒有年輕過呢?」
史嘉蕾正面迎上來意不善的記者,從容的給了答覆後,對媒體記者客氣點頭,朝歌迷揮揮手,隨後坐上安排好的保母車,揚長而去。
「第××屆金曲獎最佳女歌手,得獎的是——」頒獎人拖長了尾音,除了吊人胃口之外,也因為鏡頭需要take每個入圍者的表情。
舞台下,入圍者坐在同一排,全是一時之選。
頒獎人拆開手中的信封,瞥了一眼,然後用高興的嗓音高呼:「Scarlett——史嘉蕾!」
身著一襲粉藕色低胸、剪裁設計十分典雅的高級禮服,史嘉蕾露出來的皮膚上完全不見車禍留下的傷痕,一絲絲都沒有。只見她一步一步踏得堅定,風情萬種的走上舞台,臉上帶著自信又不過分的笑容,從頒獎人手中接過獎座。
「謝謝!」她很沉重的獎座放在演講台上,「喔,當然,我還要再說幾句,畢竟這是我出道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站在這個舞台上,希望催人的音樂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不識相太快出來。」
台下因為她自然的幽默感而掀起一陣歡笑。
史嘉蕾歪著頭,挑眉笑了笑,等待笑聲漸歇,才再度開口:「之前,某位得獎的前輩曾說過她要感謝那些打擊過她的人,因為有他們,才有現在的她。」頓了頓,她摸著獎座,「但是我不會。在我身處的世界,永遠是負面聲音比正面聲音多,隨時隨地都有人打擊你,無時無刻無不有人伺機而動等著把你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這些人為我的生活帶來許許多多的前苦、煎熬,我為什麼要感謝他們?」
她帶著批判意味的話,瞬間讓全場都冷了下來,舞台另一頭的主持人正欲開口打圓場時,史嘉蕾又笑了。
「所謂的感謝,我要用在真正幫助、支持我到現在的人。」
這句話一出,台下有歌迷立刻大喊「加油」,史嘉蕾低聲回了幾句「謝謝」,並揮揮手,最後說:「今天,我之所以擁有現在的成就,是因為找不到讓自己放棄的理由,並不是我接受承認了那些流言蜚語,但是每當我往上爬,也代表我戰勝了他們。而我之所以有勇氣戰勝他們,是因為有那些在背後無條件為我撐腰的人,所以謝謝,謝謝你們,你們都是我無與倫比的美麗。」
話落,台下一片叫好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