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燒傷的部位已經敷藥穩定住了,就怕發燒的情況會持續不退!」杜御醫首先稟明。
梁御醫接著回稟:「臣已經讓入畫先熬一帖救命的藥,公主的外傷尚可以敷藥療治,但是再這樣昏迷不醒,只怕藥汁難以餵下。」
康熙焦躁萬分,忍不住喝道:「朕火速召你們進宮,就是要你們想盡辦法治好公主,昏迷不醒,喂不下藥,難道還要朕替你們想辦法嗎?」
「這……」孔御醫皺起雙眉,搖著頭說:「公主牙關咬得很緊,必定是昏迷前受了大大的驚嚇了!」
為了搶救端敏,康熙根本沒有時間去審問押入天牢的征貝勒,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能把端敏弄到了垂死的邊緣?
康熙不安地來回踱步,經過內室門前,看見靖斯目光呆滯、一瞬不瞬的深深凝視著端敏的臉,他的心抽痛了一下,不禁長長歎了一聲————
靖斯癡望著端敏陷入昏迷中雪目的臉,心痛,像幾百支小刀子一樣戳著他,擁有端敏的這些日子以來,幸福的感覺宛如甜蜜的海潮,時而驚濤駭浪,時而柔軟沖激,他的心,和他的世界,早已被端敏佔得滿滿,一絲縫隙也無了,他從來不曾想過,如果有一天,端敏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他將如何?
光是這麼想,就已足夠令他痛得要瘋掉了!
如果兩個人必須為了迫求幸福而付出代價,為什麼不是由他去承受?為什麼單單挑上了端敏?是天地無法忍受他們強求而來的幸福,所以丟給他們一個大苦難嗎?
他輕撫她滾燙的臉頰,俯下頭抵在她額上,她的鼻息如游絲,睫毛不顫不動,生命的氣息彷彿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在生與死的關口掙扎,這種恐懼的迴響在他心底擊打著,萬箭穿心的痛穿透了身體,將要失去她的恐懼嚴重氾濫了!
入畫捧迸一碗藥汁交到他手上,急促地對他說:
「我把公主的牙關撬開,你來餵藥!」
靖斯勉強振作恍憾的精神,看見康熙、三位御醫、納蘭德敘和夫人,全都立在他身俊,神情一般焦慮不已,等著端敏出現一線生機。
入畫取出一根銀簪子,費力地撬開端敏的牙,靖斯從勉強露出的一道縫際中一點一點把藥灌入端敏口中,才剛餵下一湯匙,藥汁旋即從唇角溢出,靖斯心一涼,急忙餵下第二口,藥汁照例汨汩流出,靖斯驚駭得無以復加,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急問著:
「為什麼會這樣?」
杜御醫忙答:「驚嚇過度所致,現在只有想盡辦法將藥灌進公主口中,否則,……公主的身子恐怕抵不住了。」
康熙頹然坐下,面色倏地發自,入畫和納蘭夫人也都再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了……
靖斯驚恐得渾身震慄,他撲向她,吻著她蒼白冰涼又咬得死緊的唇,近乎哀求的輕聲說:
「敏敏,求求你快醒過來,我不能失去你,不能讓你就這樣消失了,我還有很多話沒能讓你知道的,我是那麼愛你,愛你勝於自己的生命,我要用殘生的歲月只對你一個人說,說我有多在乎你,多愛你!你一心一意為了得到自己的幸福,不惜付出任何代價與我共度一生,可是短短三個月的幸福怎麼夠?你那麼勇敢,那麼無懼,跨過驚濤與烈火,也不向命運低頭,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得之不易的幸福啊!敏敏,快點醒一醒,我想給你更久的幸福、更多的幸福,你要給我這個機會,快點醒過來吧……」
靖斯熱淚如傾,滴落在端敏蒼白的面頰上,悄悄滑入她的嘴角,沒入唇中!
這一瞬,他看見喘敏的唇微微蠕動了一下,眼角無聲無息的滑下一滴清淚,他驚跳起來,狂喜地大喊:「敏敏有知覺了!」
眾人一擁而上,康熙站在床椽,情急喊著:「快餵藥!快餵藥呀!」
這一回,入畫很容易的就扳開了端敏的牙關,眾人見了大喜,靖斯深深吸進一口氣,慢慢將藥汁一匙一匙送進端敏口裡,藥汁很順利地滑入她喉中,直到全部喂完為止。
康熙終於放心地坐了下來,神情虛脫且疲憊,歎了口氣說:
「敏敏這丫頭把咱們都嚇壞了,真是替她捏一把冷汗!」
「皇上!」靖斯低低開口」皇上先回宮休息吧!公主有臣服侍就行了,只要公主一轉醒,立即派人向皇上稟報!」
康熙點了點頭,站起身說:
「也好,朕先回宮了,杜御醫暫且留在延禧宮中應付緊急,梁御醫和孔御醫可以先行離去,至於納蘭賢卿……」
納蘭德敘和夫人雙雙跪倒,忙說:「臣留下,等公主脫離險境俊再出宮!」
「也好!」康熙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吩咐:「公主受傷的事情不許張揚出去,尤其
千萬不能讓太皇太后知道,太皇太后年歲大了,禁不起一點刺激和傷心,每個人都要守口如瓶,知道嗎?」
「是!」眾人應聲。
康熙臨走前,仔細瞧了端敏一眼,看上去雖然稍有起色,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他低垂著頭,滿懷心事的離開了。
康熙一走,梁御醫和孔御醫也告辭出宮,杜御醫替端敏再把一次脈,確定脈象趨於平穩,又囑咐入畫再去熬一帖藥,這才鬆一口氣,到側面的廂房略略休息去了,納蘭夫人移身到床沿,輕聲對靖斯說:
「你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額娘替你看著公主!」
靖斯搖了搖頭,堅定地說:
「除非敏敏醒過來,否則我絕不會離開她,她此時此刻正需要我!」
納蘭夫人輕歎一聲,聲音好像哽住了似的問他:
「你是何時發覺自己是深愛公主的?」
靖斯回頭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說
「大概是娶進婉兒的那一刻開始吧!我甚至……從來沒有喜歡過婉兒,更談不上愛不愛她了!」
納蘭德敘和夫人臉色微變,雖然兩人私底下曾談論過靖斯和端敏這一段陰錯陽差的婚姻,卻怎麼也想不到,靖斯居然從不曾喜歡過婉兒,儘管不願承認,但他們為靖斯所安排的婚姻,確實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了!
靖斯撐著頭,一顆心揪得發痛,他啞聲說:
「阿瑪、額娘,打從一開始,你們就對端敏抱持著根深蒂固的成見,不曾與她相處,卻把她想成了一個有如毒蛇猛獸又心如蛇蠍的壞公主,如今,你們見到了端敏是如何用她的生命來愛我,如何紆尊降貴來對待你們了吧!我們……實在欠她太多太多了啊!」
靖斯的話讓德敘萬分汗顏了,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納蘭夫人語帶哽塞地說:「如果從一開始就清楚知道公主天真執著的性格,咱們也不會任由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呀!才剛慶幸咱們家得到一位柔順懂事的公主媳婦,誰知道……」
「現在說什麼也是多餘的了,只希望公主能平安度過這個生死關頭,往俊的日子長得很,還怕沒有疼惜她的機會嗎?」德敘說得鏗然有力。
納蘭夫人拭去眼角的淚,堅定的、緩緩的點了點頭。
靖斯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他的一顆心懸在端敏身上,等待她甦醒的時間是那麼漫長難熬,月亮好似蝸牛般,在漆黑的夜空中慢慢攀爬著,直到月色變淡,初露曙光時,端敏終於慢慢慢慢的睜開了眼睛,視線尚不能集中,靖斯就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臉,迭聲輕喚:
「敏敏,你看見我了嗎?看見我了嗎?」
納蘭德敘拉著夫人急奔到床前,看見端敏虛弱的眨了眨眼睛,不禁驚喜交集。
「公主醒了嗎?現在感覺怎麼樣?可好些了?」納蘭夫人輕聲問。
端敏的視線從他們身上劃了過去,停在靖斯緊張憂慮的臉上,浮起一抹脆弱的笑容來,她吃力地說:
「我聽見好多人……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話,我都聽得見,可是……我一直對你們說……不要擔心,不要掉淚,可是你們沒有人聽得見我說的話……我看見靖斯哭了,心裡好難受,我一直想醒來,可是眼晴沉重得睜不開,我還以為……我真的就要死了……」
靖斯熱烈的注視著她,輕輕握住她的雙手,十指與她緊緊交纏,她的笑容徐徐綻放開來,含情脈脈的望著他,淘氣地說,「都是你在我耳邊說了一大堆情話,不想被你吵醒都不行了!」
「早知道這樣能吵醒你,我應該一整晚都不要停,拚命說到你受不了,趕快起來叫我閉嘴才對!」靖斯溫柔地低語。
「我才不要你閉嘴,我要你一輩子說下去,只說給我一個人聽!」
「那會累死我了!」靖斯笑起來,又寵又憐。「只要你趕快好起來,就算累死我也沒關係!」
「那怎麼行!」端敏咬著唇,癡癡地說:「你累死了,我還活著有什麼用!」
靖斯抽口氣,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他溫柔的吻住她,傾盡內心全部的深情,給她一個天長地久的吻。德敘和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靜悄悄的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兩個淨說些傻話的傻瓜,讓他們去說個夠。
大陽緩緩升起了,天地間,忽然澄明起來。
端敏公主遭征貝勒強擄而去,然俊被康熙派兵救出來的消息,在北京城中一傳十,十傳百,飛快地傳開來了!尤其是端敏公主為免遭征貝勒凌辱,不顧一切引火燒身的舉動,更是口耳相傳,被描述得繪聲繪影,都說她夠勇敢、夠貞烈!
而襄王府將被下令滿門抄斬的傳言,亦是傳得沸沸騰騰,北京城中平靜得太久了,如今就要發生這種抄親王府第的大事,耐不住寂寞的老百姓們,早就等不及要看好戲了!
城外雖然傳得人盡皆知,但宮中在康熙的一聲令下,完全封鎖端敏受傷的消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將太皇太后蒙在鼓裡!
在三名御醫的盡心調理與靖斯的悉心照料之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端敏燙傷的部位就已結痂了。靖斯一直隨待在側,片刻不離,每每回想起端敏浴火的情景,總免不了餘悸猶存,當時,若是他晚到一步,俊果真是不堪想像,只要一看見端敏蒼白的臉色和聽見她痛楚的呻吟聲,他就心疼如絞,恨不得將征碎屍萬段以洩恨!
這一天,月亮如銀盆般清清冷冷的高懸著!
端敏整整半個月來被強迫不能吹風,不能出宮,老早已經快把她給悶死了,好不容易杜御醫下了一道特赦令,她就拚命鬧著靖斯帶她到御花園的澄瑞亭賞月,靖斯拗不過她,只好由她伴著月色朝御花園悠閒地散步過去。
端敏用沒有受傷的手挽著靖斯,重複提起已經提過太多次的問題:
「襄王府如今怎樣了?」
提到「襄王府」三個字,靖斯就不由得火氣驟升!
「你何必那麼關心征?」他口氣不好。
「我不是只關心他一個人,我關心的是襄王府一家幾十條的人命,靖斯,別再生氣了,現在,我覺得自己能活著與你在一起,實在很幸福,很值得珍惜,殺了襄王府一家人也不會令我快樂,和我一同去求皇兄不要下令抄斬襄王府滿門,好嗎?」端敏苦苦央求他。
靖斯輕輕攬住她的肩,歎口氣說:
「我也知道征一人犯罪就該一人承擔,不應連累其它無辜的人,可是皇上這回真的是震怒了,我們的求情,究竟能不能讓皇上心軟,實在很難說!」
端敏心念一轉,急忙說:
「不試試怎麼知道?乾脆現在就到南書房去求皇兄吧!」
「何必心急在這一時呢?」靖斯微微皺眉。
「萬一明天一早幾十顆人頭落地了怎麼辦?」端敏拉著靖斯往反方向走。
靖斯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蛋,柔聲說:
「像你這麼有人性的公主實在不多見,你知道自己在人們心中的評價嗎?」
端敏笑著搖頭。「這個問題上回你也問過我,你倒說說我在人們心中的評價如何。」
靖斯笑了笑,開始一一數落:「你反對皇上將你嫁給征時,人人都說你罔顧皇家禮法;你整征的事件更是弄得滿城風雨,人大都說伺候和碩公主簡直比登天還難,俊來被征休妻下嫁於我時,都說你不守貞節,不從一而終……」
端敏聽到這裡,臉色已經黯淡下來了。
「沒想到,連一句好話都沒有!」
靖斯笑著擁緊她,說:「現在有了,都說你為了我至死守節,非常勇敢!」
「真的嗎?」端敏總算有了笑容。
「現在的北京城中,你是被討論得最多也最熱烈的人了!」
「噢!」端敏得意起來了,忙拉著他走得更急。「這下子,我非要求皇兄饒了襄王府這一回,我可不想當一個壤公主,一定要當個聲名遠播的好公主才行,這麼一來,以前那些罵過我的人,再也沒有機會可以罵我了,而且我還要讓他們回頭說我好才行!」
靖斯忍俊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端敏揚起眉大叫:
「笑什麼,我可是很認真的,我當一個好公主,你也有面子呀!」
「你只要當我的好妻子就行了,什麼面子不面子,太庸俗了,不管任何人怎麼評論你,你在我心中永遠完美無缺!」
端敏聽了感動萬分,撲進他懷裡開心的笑起來。
靖斯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說:
「快走吧!你還有神聖的使命等你去做啊!」
端敏點了點頭,抱著他的腰,喜不自勝地說:「我的選擇終究沒錯,嫁給你,真是一件太幸福的事了!」
靖斯極溫存地環抱住她,輕柔地笑:「能讓你看上,才應該是我的幸運吧!」
他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印下一個狂熱的吻。
襄王府從上到下,總共幾十條人命,在端敏公主不計前嫌向康熙求情之俊,全都無罪開釋了!
這個消息震驚朝野上下,所有北京城的老百姓都感到極為不可思議,也不敢相信尊貴的和碩端敏公主會有這麼寬大的胸襟,居然連元兇征也沒有給予任何懲處!
終於,端敏公主打破了民間對「公主」這個已久的惡劣印象,終於也看見了皇室嬌養出來的公主不是全都驕奢淫逸,其實也是有真誠、善良、可愛的一面,就好像————端敏公主!
端敏公主的遭遇於是成了傳奇似的故事,在民間傳頌一時!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