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是人事部負責與他簽定的,原來,只不過簽了一年?
僅僅只有一年?
只有一年?
居然只有一年?
而,他也並不打算延長停留的時間嗎?
雷騁宇其實並沒有感覺到非常激烈的情緒,聽到那句話時,他只覺得自己心裡最深最柔軟的一個部分突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說不出是不是疼痛,心底僅僅是一片空落落的感覺,抓不住一個可以抓住的地方,好克制平服茫然無力的心跳,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連呼吸都沒有意義。
「哦,是嗎?」輕輕地應了一聲,雷騁宇奇怪地聽到自己空洞的聲音在辦公室裡響起。
哦,是嗎?這確實是自己想問的話。
原來,只有一年,只有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一共只有這麼短暫的時間,是不是,在他看來,已經很長?長到足夠他完成他為自己定下的目標,長到雷氏可以脫胎換骨,長到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像他那樣聰明瀟灑長袖善舞的人?
然後,他就可以非常瀟灑地離去。
原來,僅僅,只有一年。
在他心裡,一直都有這樣一個時限?一旦時限到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然後……然後,自己就再一次地被丟棄了。
不管,怎麼努力,那個時限還是會準時到來,不管,怎麼用心,自己還是會準時地,被丟棄。就像過去的每一次,沒有任何挽留餘地的,純純粹粹是單方面的,甚至,自己都來不及問一聲為什麼,在懵懂茫然間,驀然回神時,就發現,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自己,看著,一台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的電腦。
一陣鈍痛狠狠地嵌進心底,慢慢地、持續地痛著,像沙礫嵌在那兒,在每一次心跳之間,折磨著最脆弱的肌肉,緩緩地、漸漸地,成了一個永遠都不會癒合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滲著血。
是不是,自己注定了,是被丟棄的那一個?
「是的,顏震雲預定一年以後就會離開?這有什麼問題嗎?」林秘書驚訝地看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老闆,「他是只簽了一年合約,難道你不知道?如果沒有意外狀況的話,一年以後就要離開雷氏回他自己的咨詢公司去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現在顏震雲出去開會不在辦公室,雷騁宇不上班一臉肅穆地跑來問自己這種問題幹什麼?顏震雲只簽了一年合約,而且,到時候他算是功成身退,她是真的看不出還有什麼地方不對頭,讓雷騁宇臉色發白。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林秘書搖搖頭,沒發燒啊,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你知道?」雷騁宇仍然是冷著一張臉,也許,只有聲音裡閃現的些微波動透露了此刻他的心情其實並不像他的外表那麼平靜。
「是啊,在業界,顏震雲熱愛閒散適意不願意受束縛的脾氣盡人皆知,這-次,他能答應留在雷氏一年已經是大大地破例了,」林秘書好脾氣地微笑開口解釋,對雷騁宇,她向來有最好的耐心,「他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你有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與雷氏續約呢?」那小子雖然有一點點捉摸不透,但他對騁宇確實是真好,無論是老總裁還是大小姐,都不會比他做得更好了,要是光看那小子的資料,打死她都不相信他會那樣費心費力地扶持輔助著騁宇,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試圖將騁宇帶進一般人的世界。
「沒有。」雷騁宇淡淡地說,轉身走出秘書室,「還有,我提前下班。」
「什麼?提前下班?」林秘書愣住了,望著那個遠去的修長身影,呆了一會兒,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趕上去追問,「那,待會兒顏副總裁回來問起……」顏震雲應該是不知道有這麼個約會才對。
「告訴他,我去赴龍騰國際集團梁董事長的約會了。」
「龍騰國際集團?梁董事長?那個鐵腕柴契爾?」停下腳步,念著這個名字,林秘書困惑地擰起眉頭,龍騰國際集團和雷氏素無往來啊,那個以「不浪費一分時間精力」自詔的老夫人怎麼會突然約會騁宇?
龍騰國際企業大廈頂樓會客室。
龍騰國際企業目前的掌舵人梁太儀梁老夫人是龍騰前任掌舵人云揚鷹的遺孀,自從八年前雲揚鷹病逝後,就獨力執掌龍騰國際企業,五年來在政商兩界均以果斷凌厲著稱,今年剛剛做了六十八歲大壽,自問一雙老眼已經不知見識過多少眾生世態,閱人已多。但今天這位客人,即使是她,乍一個照面時,都不禁微微吃了一驚。
「雷總裁,您好。」
「梁董事長,您好。」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就是你說的那個人?矜持地對雷騁宇點了點頭,梁老夫人梁太儀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瞥了一眼隨著自己走進會客室的女子,在看到對方輕微地點頭示意後微微頷首。
「不必客氣,您請坐。」對一邊的沙發指了指,即使是客氣地請對方坐,梁太儀的神情口吻還是有著濃厚的命令意味,不過,對於今天她邀請的這位客人來說,她的這種神情口吻對他毫無影響就是了。
依言坐下,雷騁字面無表情地看著正用評估的眼光打量著自己的老夫人,以及站在老夫人身側用奇怪的眼光盯著自己看的女子,心裡想著的,卻還是那個為期僅有一年的合約,會來赴梁太儀梁老夫人的約完全是為了要表示對梁老夫人這位長者本人的尊重,在他看來,與龍騰國際集團之間的商業往來完全是公事,大家都從交易往來中獲利,並不需要為此付出額外的感情投資作為日後交易順利的保障。當然,他是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如此榮幸,能被深居簡出很少親自接見外人的梁老夫人欽點。
但他那種面無表情,看在被眾人恭維奉承討好阿諛得煩了的梁太儀梁老夫人眼裡,卻不啻是一種相當有骨氣有自尊的表現。再度瞥了身側的女子一眼,梁老夫人微笑著開口,向來嚴厲的她居然會在第一次見面就對一個後生晚輩如此客氣,如果是瞭解她的人看到一定會非常驚訝,不過,對雷騁宇來說,他是毫無感覺的。
「雷總裁,今天我請您來,首先呢,是為了雷氏企業在網路建設與維護方面給予龍騰集團的幫助,當面向您致謝。」
「這是我份內當為,梁董事長太客氣了。」為提供自己工作機會的客戶做好合同內承諾的服務值得這樣特意致謝嗎?雷騁宇在心裡皺眉,不過,三個月的訓練至少教會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心裡在想什麼,對客戶,還是要說幾句不著邊際沒有邏輯的客氣話的。
「其次呢,我冒昧為您介紹一個人,不知道雷總裁是否願意給我這個面子?」微微一笑,梁太儀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今天的主要目的。
「不敢當,還請梁董事長不吝賜教。」鄭重其事地約自己來,就是為了介紹人給自己認識?在上班時間做這種事?算是董事長的特權嗎?雷騁宇有些頭疼地想,他最怕的,就是被人介紹著認識人以及被介紹給人認識。
「這位是梁心茗小姐,龍騰國際集團董事長特別助理。」梁太儀微笑著,將身邊的女子介紹給雷騁宇,銳利的眼光搜索著雷騁宇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反應,心茗容貌清麗脫俗,出身名門,舉止更是落落大方,據資料來看,雷騁宇並沒有特殊的女性朋友,她不相信雷騁宇會對心茗一無所感。說到底了,見面到現在,這個年輕人不曾注目心茗超過三秒鐘,已經讓她非常讚賞他的沉穩內斂了。
「哦,幸會,梁小姐,請多指教。」雷騁宇站起身來,伸手與從梁老夫人身邊走上前來的梁心茗一握,眼光只不過在她的臉上停留一秒鐘,對他來說,對方容貌如何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問題,他非凡的記憶力不過使他能夠輕而易舉地記住需要記住的人的長相,但並不附帶審美評價。
「雷總裁,您好。」梁心茗微微有些靦腆。在上次偶然參加的那個酒會上,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華麗優雅得像從自己最完美的想像中走出來的王子,此刻正近在咫尺,連向來落落大方的她也不由得有些拘謹。
「你們兩個年輕人好好談,我老太婆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揮手制止同時欲開口的兩人,梁太儀爽朗一笑,心茗的眼光實在不錯,雷騁宇無論是外表、氣質、風度、專業才華和商業成就都是上上之選。
這是怎麼回事?愣一愣神,就見梁老夫人竟已經自顧自地走了,放著自己和一個剛剛才認識的女人在一起,雷騁宇雖然遲鈍,也終於聞到了麻煩來臨的氣息。
「怎麼,他還是沒有回來?」看著再一次衝進PUB,帶著滿臉焦灼的好友,靳文欽其實知道他的答案。
「是,我什麼地方都找過了,手機也打不通,」顏震雲站在吧檯前,焦急地問靳文欽,「他真的沒來過?」
「真的,」靳文欽順手倒了一杯冰茶給顏震雲,「你先喝一口茶定定神,別太緊張……雷騁宇那麼大的人了,不會走失的。」勸也是白勸,事情只要和雷騁宇有關,顏震雲那引以為傲的理性就會全數不翼而飛,完全憑著感情行事……唉,比如今天,不過是直到晚上九點,雷騁宇還沒回家,也沒跟他聯絡過,手機又打不通,顏震雲就急成了這樣,都表現得這樣明顯了,難道還要自欺欺人嗎?
「可是……他怎麼會突然不見了?」顏震雲一口氣灌下半杯冰茶,心情才稍微平復了一點兒,「而且他今天瞞著我,一個人去赴龍騰國際集團梁太儀的約會……」梁太儀是出名的鐵娘子,難道,騁宇在龍騰集團出了什麼事不成?
「哎呀,這不是你要的目的嗎?」手中忙碌著為客人們調酒,眼睛盯著酒杯酒瓶,一心兩用,靳文欽嘴上還是決不肯饒人,「你不是就希望雷騁宇能盡快學會你那點本事,好讓你功成身退嗎?」說實在的,不是他要多管閒事,而是震雲這樣聰明機變的人居然也會鑽這種牛角尖,真是叫人感到無力,照他看,事情再簡單不過了。
「我當然希望他能盡快學會,我又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邊。」顏震雲沒好氣地瞪著靳文欽,說得倒輕巧,他以為他就捨得逼本性和社交不合的騁宇?可是他有其他更好選擇嗎?
「他為什麼一定要學會那些他根本不喜歡的東西?我承認,他是有必要認識人類的感情以及一些社交常識,但前者可以說不是從社交裡學得會的,後者呢,以雷騁宇的記憶力,根本只教一遍就行了。有必要非要他去獨當一面做公關嗎?你明明知道他的強項是技術開發。」雷騁宇的技術能力在亞洲可以排進前十,要這樣一個天才去做他自己不喜歡的事,虧顏震雲狠得下心,他的觀察力那麼好,居然就沒看出雷騁宇根本是因為「這是顏震雲要我做的」這個唯一理由才一直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的嗎?
「因為……」顏震雲一時語塞。
「因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你根本不打算在雷氏久待嗎?照我看,你就一直在雷氏做下去不是也很好?你和雷騁宇加起來,會是最強的一對商業拍檔,雷氏本身,又是很有潛力的企業,這樣的事業前途有什麼不好?再說,我看你最近忙得連喝茶的功夫都擠不大出來,但忙得不是也很快樂嗎?為什麼……」
「哪有那許多為什麼?」被靳文欽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說得忍無可忍,顏震雲劈頭打斷了他的話,「要是有,那我倒也想請教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把雲行天那小子趕到美國去?」
「你管我!」向來溫和的靳文欽一聽到雲行天的名字就變了臉色,霍地抬起頭來,瞪向顏震雲,下一秒--靳文欽的眼睛瞪大了,「震雲……」
「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古怪?」就知道一提雲行天那小子就會把文欽惹火,就他這樣口不對心,還敢教訓別人呢。顏震雲心裡嘀咕,看靳文欽還在瞪自己,卻不說話,「到底怎麼回事?你見鬼啦?」
「我沒有帶鑰匙。」靳文欽沒有說話,清冷帶透明感的聲音是從顏震雲身後響起。
顏震雲當場跳了起來--
「騁宇!?」
「是我。」還是這個清冷帶透明感的聲音,站在顏震雲身後的,正是讓他擔心尋找了整整三個小時的雷騁宇,此刻,他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淡淡地看著顏震雲,「我沒有帶鑰匙。」
「你……」瞪著雷騁宇那張即使在幽暗的酒吧裡都似乎微微閃著光芒的臉,那雙閃爍如星的眸子,一百個問題爭先恐後地湧上了顏震雲的喉頭,但最終,他還是一個問題都沒有問,站起身來,他抓住了雷騁宇的手,「算了,我們回家吧。」再多的問題,再大的事情,都先回家再說。
「好。」順從地,任顏震雲將他拉走,從頭到尾,雷騁宇不曾露出過一絲情緒。
剛才,自己和震雲的談話,雷騁宇到底聽到了多少?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靳文欽的疑問只能深深放進心裡。
「快去洗澡,水已經放好了。」走出浴室,顏震雲看著從一進門就呆呆地坐在床邊的人,眼神與聲音都是溫柔的。
「你……」雷騁宇拾起眼,直直地看進顏震雲的眼底,似乎要直接看進那最深的一點,他張了張口,卻沒有能發出聲音,再張了張口,也沒有能發出聲音,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對自己,也對自己面對的現實。
「我什麼?」走到他的身邊,顏震雲的聲音更柔和,「你想說什麼?」
「……」想說的很多,可是……有的,剛才已經聽到了答案,有的,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提出問題,還有的,自己都不想聽到那個答案。
「今天,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一個人去赴龍騰國際集團梁太儀梁老夫人的約會?」梁太儀是出了名的鐵腕難纏,如果讓他知道,說什麼也不會放心讓雷騁宇一個人去赴約的。
「我本來就是一個人。」雷騁宇淡淡地回答,眼睛盯著地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銳利得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在顏震雲不防備的時候,劃開了他的心。
他本來就是一個人?難道,他是在說自己多事?
向來反應機敏的顏震雲有一瞬間的呆愣。
「今天……粱老夫人介紹了一個人給我認識,沒有其他的事。」在顏震雲呆愣的時候,雷騁宇突然又開口,還是那種淡淡的語氣,聽不出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介紹了一個人給你認識?」反射性地重複一遍,只須三秒鐘,顏震雲已經推斷出了大概情形,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嚴厲,「梁太儀是在給你介紹女朋友?」或者,他該說是相親?
「她叫梁心茗。」雷騁宇開口,淡淡的語氣並未因為顏震雲的嚴厲而有任何變化。
梁心茗?那個龍騰的董事長特別助理?梁太儀弟弟的孫女,梁家雖然比不上雲家,但也是聲名顯赫的名門世家,梁心茗自己也見過,行事精明強幹,外表清麗脫俗,雲梁兩家都人丁單薄,怎麼看,梁心茗的條件都是好得不得了的那種,梁太儀居然把這個掌上明珠介紹給雷騁宇?
顏震雲站在那裡,足足愣了一分鐘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紛亂地掠過無數個念頭,所有的念頭都指向一個可能性,「你就是和她談到現在?連打一個電話給我的時間都沒有?」顏震雲的語氣難以克制地變得尖銳,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他並不想為這種事責怪騁宇,但是他無法讓自己心平氣和,雷騁宇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談到過任何與公司無關的年輕女性,梁心茗是第一個。
「我為什麼需要打電話給你?你不是希望我能盡快獨當一面嗎?」其實,他根本沒有和梁心茗談多久,不過坐了十五分鐘就告辭,只不過,他不想回家,不想馬上看到顏震雲,所以在外面閒逛到九點而已,但,這沒必要告訴顏震雲,不是嗎?他又不關心。抬起眼來,雷騁宇盯著顏震雲的眼,那雙本來就亮得不可思議的眼此刻更是光芒熠熠,令人不敢逼視。
「你聽到了多少?」顏震雲並不驚訝,事實上,震驚,是在剛發現雷騁宇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一刻,他聽到的,雖然是自己不願意告訴他的事實,但事實終歸是事實,既然已經聽到了,那自己也就沒必要多作遮掩。
「不多,從你要功成身退開始。」雷騁宇一瞬不瞬地盯著顏震雲,美得不似凡人的容貌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浮現了激烈的、清晰的情緒,「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功成身退?」都只是為了要離開自己?都只是為了要盡快地、安心地把自己丟棄?
「……」顏震雲訝異地看著雷騁宇,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語拙,「騁宇……」他苦惱地喊著雷騁宇的名字,不知道該如何讓對方瞭解自己的心思,他只想兼顧感情與現實,兩個人裡總要有一個多考慮一些,這樣,也錯了嗎?
「什麼?不要多解釋。」雷騁宇盯著他,「只要說,是或者否。」功成身退,出自靳文欽之口,也許那並不是顏震雲的意思?在心裡,雷騁宇掙扎著這樣希望,也許,那並不是真的。
「騁宇……我希望你能獨當一面……我不可能一直都留在雷氏……」也許有一天,你會討厭我這樣死纏爛打在你身邊,顏震雲盯著眼前那雙美麗的眼,甜酸苦辣諸般滋味在心裡翻攪著,「現在……」現在……你為什麼要這樣問?「你是不是……不,我是不是……需要搬出去?」會搬進來與他合住是為了可以好好照顧他,他知道,真正的最重要的理由是自己想照顧他,但這是說不出口的理由,而說因為他需要照顧,卻是可以說得出口的理由,說不出的理由,對方無法體會;說得出的理由,也許快要不能成立。
「不是一年嗎?現在才三個月零六天。」他的意思,是在說「是」,而且,現在就想離開了嗎?站起身,平視著顏震雲的眼,雷騁宇的眼睛很亮,聲音卻很輕,但冷得像冰稜相擊,除了剛見面時,後來,他再不曾再用這種語氣對顏震雲說話,但此刻,他的聲音不但冷,而且還帶著隱隱約約的鋒芒,割傷對方之前,先割開了自己的心。
「騁宇……」顏震雲腦中一片混亂,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痛恨自己,居然對眼前的天使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如果如果他對他純粹是友誼,那他就可以乾脆地承諾永遠都待在他的身邊,永遠守護著他,雷騁宇就再也不用勉強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而他也再不會擔心著,未來可能會一一出現的,雷騁宇的情人,雷騁宇的妻子……
「你這個……你這個混蛋!」雷騁宇突然爆發性地喊了一聲,然後,整個人像一根繃緊到極點的彈簧,在過度的壓抑和掙扎後完全崩潰,事實上,他的臉色白得可怕,雪白的臉上,亮得像兩把小火炬的眼越發黑得懾人,每一個字,都像從心底裡挖出來般,每說一個字,他的身體就不能自主地搖晃一下,「你這個混蛋……混蛋……我……我恨你……」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控地痛罵一個人,用的還是完全沒有邏輯性的辭彙,但此刻,雷騁宇已經顧不得那許多。
「你……」如果,不是雷騁宇,換了任何一個人,這樣不痛不癢地罵著,顏震雲不但不會生氣,說不定還可能笑吟吟地聽著,然後教導對方要怎樣罵得更有創意一些。但……看著雷騁宇發白的臉,所有的幽默感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憤怒以及比憤怒更深刻的心疼。
「你在胡說什麼!」這只白癡貓!伸手扶住雷騁宇那似乎站都站不穩的身體,「你恨我?你憑什麼恨我?」自己站都站不穩還敢說恨不恨的,白癡就是白癡。
「放開我!誰要你幫我?在醫院時自說自話地說什麼是我的朋友,現在又自說自話地說只待一年,我是很有趣的玩具嗎?你想要就要,要丟掉就丟掉?」可能從來都不曾一口氣說這麼多又這麼情緒化的話,所以……說到後來,雷騁宇的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你這只白癡貓!」顏震雲大吼,臉色這麼難看了還敢大叫大嚷!簡直是……笨蛋白癡到家了!用力地將雷騁宇的身體按向自己,「誰說過要把你丟掉了?你的腦子裡都在轉些什麼古怪念頭啊?」
「你才是白癡!」來不及去想「白癡貓」到底是什麼稱呼,雷騁字推拒著顏震雲的手臂,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居然一再採用自己過去最為不滿的沒有邏輯性的語句,「放開我!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討厭你!反正你們一個一個都是要走的,那現在就走!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你以為自己是誰?救世主?放開我!出去!」
「白癡!」聽著這樣亂七八糟的話自己居然越來越心平氣和?顏震雲苦笑著收緊手臂,自己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虐傾向,別人都要自己滾出去了,自己卻只想著要好好將他抱在懷裡,真是!唉……
「白癡……我們來做個約定好不好?」
「放開我!誰要和你約定什麼!你這個騙子!」雷騁宇用力掙扎又掙扎,怎麼也沒法從顏震雲的懷裡掙脫,臉上的紅暈卻越來越深。
「我答應,在你趕我走之前,我不會離開你。」顏震雲輕輕地,在雷騁宇的耳邊說出自己的承諾,這是一個非常不平等的約定,但他已經認命了,很早就認命了。
「什麼?」像一個霹靂響在耳邊,雷騁宇瞬間石化。
「正如你聽到的,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不走。」顏震雲苦笑著,望著僅僅比自己矮四公分的人。不明白,在自己的眼裡,他為什麼就是一隻壞脾氣的白癡貓呢?人好像是不可以和貓斤斤計較的吧?他自嘲地想。「怎麼樣,我現在還要滾出去嗎?」他盯著像是吃驚過度而說不出話來的人,心裡暗暗下決心,要是這只白癡貓敢再說一聲「是」……他就……他就……
見鬼!他還能怎麼樣?
唉,算了啦,人還能和貓賭氣不成?
「……」雷騁宇的視線從顏震雲的臉上移至地毯上,彷彿,那兒突然開出了一朵玫瑰花(其實雷騁宇對玫瑰花完全不感興趣,你看到過對玫瑰有興趣的貓嗎?),半晌……「水都冷了吧?我要去洗澡了。放開手。」
顏震雲苦笑著,乖乖放開手,望著雷騁宇走向浴室的背影,「冷的話再摻一點熱水,小心感冒。」叮囑完後,他忍不住對自己搖頭,真是的,說自己不是保姆都沒人會相信吧?
因為,顏震雲注視著的,是雷騁宇的背影,所以,他當然不可能看見,雷騁宇偷偷揚高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