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變的日子,一成不變的習慣,今天也不會是個例外。
她醒來,黑澔也跟著醒了,她在廚房泡麥片,他在客廳伸懶腰,沈寧熙端著兩杯麥片回來,看見他光著屁股在自家客廳走動,眉峰動了動。黑澔敏銳的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靈活的鼻嗅到了食物香味,愉快地轉回身。
三點全露。
沈寧熙有些無力地將杯子放在桌上,一大早就覺得自己受到太大的刺激。昨天用來讓他「擋鳥」的被單現在還躺在五樓,他慌亂逃命,當然沒那個閒工夫將被單一塊咬下來,但他都沒有任何自覺或……寒意,身上連塊布也沒掛耶,不冷噢?
「沒穿衣服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變成老鼠?」她要是每天早上都有這種美景欣賞,不出一年,肯定會因血脈僨張過度而自爆,這種死法和中風有什麼不一樣?「雖然變老鼠也是沒塊布遮,但好歹老鼠還有一身毛遮醜。」
見黑澔低頭瞧他自己,正欲開口辯解,沈寧熙搶先一步擋下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腦子裡想的毛和老鼠身上的毛功效下一樣,OK?」她的目光只落在他脖子以上的帥五官。
「好吧。」黑澔依言變為鼠形。
沈寧熙這纔稍稍覺得自在,將麥片杯推到他面前,黑澔鼠身一站,正巧和杯子同高,頭探在杯裡吹氣,小呷一口麥片,很燙。
沈寧熙打開電視,頻道固定在新聞台。「我今天會到麵包店把你的衣服拿回來,省得你光著身子走來走去。」幸好沒什麼人有興趣偷窺這棟鬼屋的動靜,否則要是對面大樓有人拿望遠鏡一看不就將他看光光了。
「可是我每次變成老鼠後,身上的衣服一樣會散一地。」衣服對他而言也算是某種累贅。
「那你就一整天都當老鼠,或是一整天都當人。」她暍著麥片回答。
「這個我沒辦法控制,有時只是一個念頭,我就變身了。」因為變身對他而言就像呼吸及眨眼,誰會一整天去注意自己喘了幾口氣或眨了幾次眼呢?
「至少在我面前,請你克制一些。」
黑澔仰頭看她,「那你希望我以人的樣子在你面前出現,還是用老鼠的樣子?」他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厭惡看到他像怪物一樣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鼠,這樣的誤解讓他心裡好悶,無論人或鼠,那都是他呀,這兩者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分開了,不能只選擇一個留下來的……
「隨便。」只要別光著身子刺激她的視覺和唾腺就好。
「我會盡力的。」他垂著鼠腦袋。
「還有,我去上班後,屋子裡的東西都別給我動,省得引發什麼水災或火災。」腦容量只有螞蟻大的傢伙開爐炒菜就可以燒廚房,盛水拖地就可以轉壞水龍頭而釀災,她可不會認為那種傢伙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美少年,分明就只有一個蠢宇足以形容,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啦。「吃的東西全都在冰箱,桌上還有幾個麵包,餓了就自己啃,晚餐也自己料理,我頂多帶消夜回來。」等她下班早過了晚餐時間。
「好。」
喝掉最後一口麥片,她用手背抹抹嘴角,突地將小臉湊向灰鼠,目光犀利無比。「還有,別想在我家裡自殺,不准,聽到沒?」手指輔助她的威脅,戳黥在小灰鼠的胸口。
她知道他有自殺的惡習,不得不事先交代。
「為什麼……」
「你如果敢,就給我試試,我保證會把你的鼠屍掛在陽颱風干!」沈寧熙壓根不給他有任何奢想,對,連想都不行,要死就死遠一點。
「對了,寧熙,我一直很好奇,你也一直想自殺不是嗎?」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只不過找下到機會開口,現在正好,天時地利人和,是她自己起的頭,他只是順勢問下去罷了。
「是呀。」收拾杯子,她走往流理台,他緊跟著。
「那為什麼現在打消了念頭?」她的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下像想尋短的人。
「因為這個月的好機會已經過了。」害她失去好機會的傢伙就是那只繞在她腳底板旁邊打轉的灰色小傢伙,她真有股衝動想踩他一腳,不過念在體型差異太大而作罷,以大欺小是小人的行為。
「過了?」
「嗯,所以這個月我不會去死,下個月再說。」
沈寧熙嘩啦啦沖洗著杯子,幾滴冷水由流理台與杯子間濺出,在黑澔頭頂下了一場「人造雨」。他左縮右躲,還是被水珠子攻擊到,短短的鼠手在腦袋周圍刷梳,看來好可愛。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海邊死?在自己的屋子裡不是很方便嗎?」上吊、吞藥、劫腕、眺樓,對於一個單身女郎都是不錯的選擇,況且又不會有人來打擾——看她的生活型態,八成也是獨來獨往的那類人。
「屋子是租來的,我在這裡自殺,房東怎麼辦?她又沒欠我什麼,我憑什麼以一己之私來製造她的困擾?」她最最不齒的就是那種一死百了,卻留了一堆爛攤子給別人的混蛋,她向來討厭麻煩,也討厭製造麻煩,她如果要死,就要死得乾乾淨淨,最好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因此覺得困擾,這是她的怪癖,也是她的目標。
「那被車撞死呢?」他曾試著做過,在大馬路中央變回鼠形,雙手合十地等待成為車輪下的鼠餅,沒料到那台被他選中的轎車卻為了閃躲他而撞上路燈,雖然駕駛毫髮無傷,他還是覺得挺對不超人家。
沈寧熙撇撇嘴角,不屑地說:「那個倒霉的駕駛跟我有仇嗎?撞死我,我快快樂樂升天,他背負著一輩子的良心不安?這種自私自利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撞死還好,沒撞死卻成了植物人的話,她還得拖累駕駛負擔一輩子的醫藥費。
「寧熙,你的想法好奇特。」黑澔覺得自己很受教,他想死就只純粹想死,從沒想過死後會下會讓別人覺得煩惱,當然,死後也沒辦法去管別人煩不煩惱啦,他想大多數的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反正死後就不痛不癢,哪還理會別人的心情和感受。
「沒什麼特別,只是如果我是房東,遇上在我屋子裡自殺的爛房客,我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如果我是駕駛,也不會希望自己倒霉地成就別人的自殺大業。」她聳肩,將水龍頭扭緊,杯子放在盤裡瀝干,雙手胡亂在黑色褲管兩邊擦乾,定出廚房。
這叫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吧。黑澔輕笑著。
沈寧熙表露在外的模樣像是下顧別人死活般的淡漠,可是他看到的她,簡直集合十大美德於一身,是他心目中道道地地的天使,不,聖女,是那麼體貼溫柔、為人著想、犧牲小我的完人——雖然這些優點她都隱藏得很好,得花費一番注意力纔能瞧見,當然也有可能終身都瞧不見啦,可是他已經逐條逐條挖掘到了,那蘊藏在黑洞之中的小小光芒。
「巴著我的腳做什麼?」沈寧熙前踢後甩,就是甩不掉巴在她腳掌上的黑澔,他的尾巴甚至還纏在她腳趾頭縫隙間,穩固自己的身體。
他只是在表達感動而已,嗚。
不得已,她只好踩著腳跟走路,等臀部坐上了沙發,她纔使力將黑澔從她腳上扒了下來,擱在玻璃桌上。
「還有,」她的訓誡還沒完,「家裡的電器,你最好離得遠遠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來,迎接我的是微波爐裡的烤鼠肉大餐。」她實在不太放心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裡,萬一他無聊的用尾巴去插在插座上,還是閒閒地將自己沾了一身醬油跑進微波爐去,下場都只有三個宇——慘慘慘。
他點頭如搗蒜,用行動及晶亮的鼠目保證自己絕不妄動。
沈寧熙窩回沙發上,看了幾條已經不能稱之為新的舊新聞,電視右手邊的走馬燈跑著新聞快報,一串串字連接得緊密,沈寧熙的雙眼突然由電視落回黑澔身上。
「對了,你上過學嗎?」
他搖頭。
「也不認識字?」
「我認識字。」他胸前的鼠毛被麥片沾得又黏又濕,他邊用牙齒梳理毛髮邊回道:「研究所裡有一位博士,總是撥空教我們識字什麼的,她是個博學多聞的人,也不厭其煩將她所知所學都教給我們,在研究所裡,最快樂的時間就是跟在她身邊打轉。」
不過快樂的時間一天最短三十分鐘,最長也下過兩小時,畢竟研究所裡其它人對於那位女博士的行為深覺不苟同,一群用以實驗的「白老鼠」哪裡需要什麼學問和知識?只要能乖乖躺在實驗台上任人宰割就行了。
沈寧熙頷首,瞭解。
「櫃子上的書你可以拿去看。」她隨意指指右後方的全黑書櫃,有了那櫃書,她相信他不會太無聊。
黑澔順著她指點的方向瞧過去,書櫃上擺滿了《自殺完全手冊全集》、《無痛自殺法》、《嘿!一塊去死吧》、《賴活不如好死》……諸如此類怪怪書名的讀物。
嗯,他想他會很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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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膠合的裁刀給割出了一道小血口,沈寧熙望著破皮凝血的指腹好半晌,靜靜站在櫃檯前想得出神。
「凶兆,這一定是凶兆。」她喃喃低語。
可能,有隻老鼠爬上流理台想喝口水,卻失足落入盛滿水的鍋子裡,溺斃。她出門前怎麼沒先留意自己有沒有將鍋子洗起來放好?
可能,有隻老鼠打開了冰箱,想找些食物來吃,還在沾沾自喜地咬著冷硬的奶酪蛋糕時,卻下知道冰箱門擁有自動合攏的基本功能,以致於被困在黑暗的冰箱裡抖呀抖地拍打著門,一聲聲呼叫著「寧熙」……
可能,有隻老鼠——
「呃……小姐,我要結帳……」櫃檯前的男顧客囁嚅地喚著死盯住自己流血手指碎碎私語的沈寧熙,尤其她那副越盯越黯沈的模樣,有幾分像是隨時會用指上鮮血在他的麵包上畫下什麼惡毒恐怖的詛咒,嗚,他喜歡吃純波蘿麵包,不要加料的……
沈寧熙回過神,按下收銀鍵,接過顧客顫抖的手遞來的硬幣,找錢。錢在交到顧客掌心之前竟然脫手墜落,滾呀滾地滑入了旁邊的大冰箱底下——
「凶兆,又是一個凶兆……」沈寧熙一臉黯淡。
說不定,有隻老鼠為了撿吃一塊餅乾而爬進冰箱底盤,被困在那裡叫天不應、叫地下靈,叫寧熙寧熙不在……
說不定,有隻老鼠在她那個小套房裡,遇上了私闖民宅的野貓,慘遭貓爪凌辱……
說不定,有隻老鼠——
「對,凶兆,真的是凶兆……」男顧客抿著滿嘴委屈,決定將那個無緣的銅板當成破財消災,垂頭喪氣地走出麵包店,他要是再待下去,不知還會有多少凶兆發生。
沈寧熙抽出面紙擦掉傷口上的血珠子,她覺得自己心神不寧極了——不想深思心神不寧的來由,反正想來想去也不脫那兩個字,困擾她的卻是自己為什麼在思緒中裝滿了他?
喝水想到他,啃麵包想到他,就連受傷都會想到他!為什麼這麼……掛心?·
連對待自己,她都不曾如此,現在竟花在一個男人身上花得這般透徹,似乎太反常也太小題大作了,他又不是三歲稚童,雖然沒什麼生活經驗,可好歹不需要人顧前攙後、時時叮嚀……
「但是,一隻老鼠就危機重重了。」沈寧熙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寬心。
他雖不是三歲小孩,可是他的生活經驗和一個三歲小孩有什麼下一樣?都是初來乍到、都是體積弱小——依她目測,他的身長應該有超過一百八,可是「另一個他」恐怕沒超過十八。也許今天下班她得先去買個老鼠籠,以後上班前都先將他趕進籠裡,省得她必須擔心東、擔心西,擔心他成為哪些電器用品下的早天亡魂。
如果他會變身成獅子、老虎這類大型動物,她還可以稍稍放心,偏偏他會變的生物剛好是食物鏈最下頭的食物區,只要有牙齒有爪子的動物都將他視為肥美餐點,就算填不飽肚子也可以勉強拿來塞牙縫。
「嗯,還是買個鐵籠子好。」她打定主意。
「沈小姐……」
沈寧熙抬頭,喚她的人是廚房一名年輕的學徒,這幾個月纔剛進來麵包店邊工作邊學習,也是這些日子以來被老闆刮得最慘的一個學徒,附加一提,上回將巧克力打翻在老闆身上的傢伙也是他。
「什麼事?」記不住年輕學徒的名字,她只好淡淡帶過。
「我是來向你說再見的,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年輕學徒深深一鞠躬,讓沈寧熙一頭霧水。
「一頭霧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自認孤僻,鮮少和同事打交道,更沒有什麼閒工夫去照顧他,這句「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有說謊之嫌;第二個「一頭霧水」在於那句「再見了」。
「下班了嗎?」她舉手顱表,上頭的指針明明只走到了「二」,離下班還有八個多小時,現在說再見也太早了吧?
「不是的,是我……我可能做不滿這個月了,所以……」年輕學徒用手背抹抹眼角,明知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梗在喉嚨裡的委屈卻逼出了黃金淚,他仍倔強的抿嘴抬眼,想藉此鎖住眼淚。
停頓有一分鐘之久,沈寧熙纔緩緩應了聲「喔」,她想低頭做自己的事,但年輕學徒還是站在櫃檯前抽泣,整張臉扭曲得像個包子,眼淚鼻涕還牢牢銜在眼角與鼻間,看起來十分狼狽,也似乎在等待她有所響應或安慰。
太強人所難了,這種事她一點也不專精。
沈寧熙下覺得這種沉默很尷尬,也有本事繼續讓場面尷尬下去,只是年輕學徒用噙淚的眼直勾勾射來懇求,幾乎是強迫她一定要給他個滿意的反應。
「怎麼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不做了?」迫於無奈,她只好如他所願地給了反應。
像是非常高興她的關心詢問,年輕學徒泡在眼淚中的眼睛一亮,要不是沈寧熙的手正擱在圍裙口袋裡,他可能會感激地抓住她的雙手一吐為快。
「不好!一點也不好!你也知道老闆的個性和龜毛要求嘛,我從進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被他轟出廚房……」
緊接著是連珠炮似的埋怨,趁著老闆不在家,年輕學徒將滿腹牢騷及心酸一滴不露地道盡,如泣如訴地怨歎命運弄人、遇人不淑、誤入歧途纔造就今日的痛苦失敗及遭人欺陵,這橋段聽在沈寧熙耳裡很是熟悉,像是哪出八點檔苦倩倫理大戲曾出現的情節,只要將戲裡的惡王子換成老闆,苦命小長工換成年輕學徒,整個場景串連得毫無誤差。
「……我真的下知道他是不是那麼討厭我,纔事事找我麻煩,我這樣做也不對,那樣做也下對,草莓擺四十五度角不對,擺九十度角也下對,我懷疑他是故意刁難我……」
面對年輕學徒的怨懟,沈寧熙除了點頭還是只能點頭,點到後來根本只是一種無意義地附和,大腦很自動的將他的抱怨右耳進左耳出,心裡也沒有太大的空間來關懷他,只一心三思想著下班後該到寵物店替黑澔添購些什麼老鼠玩意兒。
滾輪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她看電視上的白老鼠都玩得下亦樂乎……
「短短幾個月下來,我已經自信心全失,我想,不用我自己開口提離職,他等一下回來就會叫我滾蛋……」年輕學徒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為什麼?」沈寧熙的任務除了不甚專心的聆聽外,還得適時提出問題,好讓訴苦人不覺得自己在自問自答。
「剛得到這份工作時我和老闆簽了一份合約,上頭明列著……只要損壞了店裡五個蛋糕,就可以回家吃自己……」而第五個蛋糕就在三分鐘之前從他的手中下小心摔落在地板上,現在正以支離破碎的模樣在廚房裡「奶」濺五步。
「你砸掉了第五個?」沈寧熙記得合約上這條項目,因為她的合約上也有。她轉身搬起一旁的吐司鐵盤,又從抽屜拿出一大包透明塑料袋。
「三分鐘前。」年輕學徒猛然閉氣抽息,忍哭。
「那塊蛋糕砸在哪裡?」
「廚房。」
「拿個紙盤端來給我。」沈寧熙口氣冷淡。
「可是全糊了……」年輕學徒下解她的用意。
她連挑眉也不曾,只是利落地包著吐司。「拿過來就是了。」
「喔。」年輕學徒只是腦袋有所遲疑,動作可沒有,跑回廚房將地板上的糊蛋糕給挖到了大紙盤上,不一會兒工夫又跑回沈寧熙櫃檯旁。
「都在這裡了。」他交出紙盤,沈寧熙立刻塞給他一條抹布,交代他再去將地板上的殘渣全給擦乾淨,最好連顆糖粒也不留。
就在年輕學徒正努力跪在廚房地板上抹抹擦擦時,他聽到了麵包店玻璃門開啟時固定會響起的「歡迎光臨」電子機械聲,分秒不差的是紙盤砸在地上,蛋糕與地板直接親密接觸的砸糊悶聲,最後是——
「沈寧熙!」恐龍咆哮。
「對不起。」她淡淡道歉。
「你竟敢當著我的面砸了我的蛋糕?!你是活久嫌煩,欠人教訓了是不是?!」
「我賠錢。」
「廢話,你不賠還我賠嗎?!還不趕快拿抹布來擦!」
「是。」
對話只到這裡,年輕學徒就看見沈寧熙的身影慢慢出現在廚房,不發一語地擰了條抹布。
「沈小姐……」他再蠢再笨也知道剛剛在店面一角所發生的情節——沈寧熙拿著那堆本來已經是爛糊的蛋糕,在老闆面前再上演一次失手砸蛋糕,要老闆親眼目睹殺蛋糕的兇手是誰……她替他背下了黑鍋。
沈寧熙沒說什麼,只給了他一個「別多話」的眼神,抖開抹布往店面移動腳步,外頭又傳來老闆最擅長的數落及偶爾幾句沈寧熙回應的「嗯、喔、呀、好」單音節。
年輕學徒抹抹鼻翼,覺得從鼻腔竄起酸意,弄紅了他的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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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寧熙得到了生平頭一個謝禮,一塊精緻美味的藍莓慕斯蛋糕,粉紫的色澤搭配上酒紅的梅子及亮橙的果花裝飾,看來很是可口。
「寧熙姊,謝謝你。」年輕學徒在堅持送她回到小公寓樓下後,從提袋裡挖出自己下午偷偷撥空做出來的蛋糕塞到她手上,暗夜裡仍不難看出他稚氣的臉上掛著羞澀的笑,沒等沈寧熙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溜煙跑掉了。
一陣寒顫抖回了她的意識,茫茫然看著手上長條狀的蛋糕,又瞧向年輕學徒奔走的背影,嘀咕道:「我和他熟嗎?幹嘛用那麼噁心的稱呼叫我?「
寧熙姊?唔,想起來就起雞皮疙瘩。
她甩甩手,抖去皮膚上的小疙瘩,直到確定皮膚又回歸到正常狀態,她纔掏了鑰匙開門。
她可沒忘記家裡還有只更教她時時操煩的傢伙,希望他還活著。
進到四樓,一屋子燈火通明,和她以前回家時都是黑暗迎接她的感覺差別很大很大,有種……暖暖的錯覺,像是有人為她點燈似的。
「寧熙,回來啦。」
她還呆站在門外看著門縫透出來的光時,她的家門已先一步被打開,她一點也不驚訝會看到黑澔的笑臉,比燈光更明亮地投射過來。
黑澔右臂橕掛在門框上,裸露的手臂因這番高舉而糾結出山巒似的渾圓肌肉,那部分的美感很輕而易舉就能擄獲女孩子一半以上的注意力,再加上他笑得燦爛的表情,只有四個字可形容,無懈可擊。
「快進來。」他放下手臂,但不是安安分分擱回自己包著浴巾的腿邊,反而勾住她的腰肢,將她攬進屋裡,非常慇勤地替她接手雙肩上的背包和提袋,像是生伯那些東西的重量會壓壞了嬌小的她,直到把她領到沙發坐定,他一屁股跟著坐在扶手上,傾身向她。
「加班會累嗎?我來幫你放熱水。」他說話像吹氣,宇正腔圓地說出一段台語。
沈寧熙一臉古怪,總覺得他的行為舉止似曾相識,如同某種藥物的廣告翻版。「你從哪裡學來的對白?」
「電視上。」
「別學些有的沒的,怪死了。」那種討人歡心的表情絕對對他的俊帥有加分的效果,也讓他看來太過耀眼,照耀得她更顯黯淡,擺明要將她比到太平洋去溺斃。
「可是我覺得他們演得很親暱呀。」而且廣告上的女主角也沒被男主角冷言冷語的對待嘛……怎麼她的反應和廣告男主角那副垂涎樣大相逕庭?
「那是廣告,你當真呀?」下班回來都累得像條狗,還有心情思淫慾?
沈寧熙邊說邊環視屋子四周,沒發現什麼燒焦痕跡或慘狀,擺設也穩穩當當的處在原地,只有桌上迭高的書籍稍顯凌亂,除此之外,她的屋子完好無缺,而他,也一樣。
一整天模擬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都沒有成立,他沒被困在冰箱、沒溺死在鍋子裡、沒遇見擅闖民宅的大野貓,他好好地坐在她身旁撒嬌,持續發散光明無比的笑靨,是她太會自己嚇自己,也太看扁了他,在她一心三思以為他會面臨種種危機的同時,他似乎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好到今晚的笑容要比之前明亮三、四倍。
她的視線停駐在他容顏上,興許想挖掘出一些不安或需要她的意味,雖然她不認為就算挖到了他那些情緒,她心裡會產生什麼莫名的起伏或自滿,只是她花了一天的精神替他操心,他理所當然也該回韻一點她所設想的「反應」吧?
可是打量了許久,她什麼也沒捕捉到,只更確定了他過得非常、非常的好。
「那是騙人的嗎?」黑澔不清楚她的思付,話題仍繞在那支廣告上打轉,一副相信天底下處處是好人、樣樣是好事的信賴表情。
「也不能這麼說,我只能告訴你,那種情況因人而異。」她收回視線,將兩條小腿縮屈到沙發上,習慣性將自己塞在沙發一小角。
如果今天黑澔把這招用在別的女孩身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八成不離他的預期發展,不過誰教他碰上了不解風情的她,要有什麼乾柴烈火的艷事纔是奇跡。「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什麼?」
「看書、看電視。」
「聽起來真愜意。」感覺自己真像養了一個小白臉,她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他幸幸福福當米蟲,不,是米老鼠。
她拿出年輕學徒硬塞給她的藍莓慕斯蛋糕擱在桌上。
黑澔眼睛為之一亮,他嗅覺敏銳似鼠,細微的香味都逃不過他的鼻子。「我就覺得有聞到甜味,還一直以為是你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原來是這個。」蘇,聞起來好好吃的感覺,和她身上總淡淡飄出的麵包店味道有點相似。
「要吃自己切。」不用她還替他切好喂到嘴裡吧?
黑澔伸舌舔舔自己的唇,連垂涎的表情都很引人遐思。他拿起蛋糕盒旁的塑料小刀,小心翼翼從蛋糕正中央劃開一刀,五五對分。
「寧熙,啊。」他挖起一小塊遞到她嘴邊。
「啊什麼啊?」她嫌惡地避開,「我要吃會自己來啦!」這種動作反而令她覺得不自在,表現得這麼親暱,好像他們關係匪淺。
黑澔自討沒趣地解決自己那部分蛋糕,纔四、五口就吞得乾乾淨淨,雖然意猶未盡,他還是將分屬給沈寧熙的那半塊蛋糕留下來給她。
「看你,吃得滿嘴都是,我替你擦一擦啦。」沈寧熙纔側著腦袋在小背包裡摸索面紙,卻看到黑澔聞言興致勃勃地坐到她正對面的桌沿上,俊顏湊得很近,並且微微嘟高薄唇……
「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要替我擦嘴?」他噘著嘴說。
「你以為我要用什麼擦?」他的舉止、他的反應、他的動作,讓她非常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絕對不是衛生紙那類的東西。
「用這個。」噘高的唇飛快地在她唇問烙了個淺印,看著他唇上的藍莓色澤印在她錯愕到完全無法合攏的雙唇時,黑澔像個孩子一樣笑了。「我把你的嘴弄髒了,再擦擦。」
然後,他又用自己的唇吮掉她唇間停駐的香甜——這是他午問拿著遙控器在各個頻道問轉來跳去時不小心看到的電影情節,那幕畫面只有一男一女一個蛋糕,這三個角色足足演滿了二十分鐘,從吃草莓、舔奶油,每個角度都拍得很清楚。他的學習能力很快,像台複印機一樣,掃過的東西都可以如法炮製。
藍莓醬酸酸甜甜,海綿蛋糕則是入口即化,融化在他嘴裡的,除了勾引人強烈分泌津液的美食外,就只剩下沈寧熙仍處於石化狀態的僵硬雙唇。
她,愣住了。
雙眼明明睜得死大,裡頭也印滿了黑澔那張臉孔的倒影,可是視網膜卻短暫罷工,讓她的瞳鈴眼除了呈現驚愕之外,再也沒有第二項功能。
聲音含在喉裡,鼻尖混雜著藍莓香味及黑澔清冽好聞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知道他該死地探出了舌尖,知道自己正以超近距離被光明動物所進射出來的光亮灼傷……可是她動不了呀!
好刺眼……
「我要像吃蛋糕一樣,吃掉你。」那部電影裡的男人是這麼說的,黑澔很盡責地一字不漏模仿道。
你壞死了。電影裡的女人是這麼回的。
……電影裡的蛋糕沒有發言權,唯一的任務就是被抹在女主角身上,然後消失在男主角嘴裡。
沈寧熙終於被唇上傳來的夸疼給震回現實,黑澔吮咬得很認真,像只正在啃乾糧的老鼠,用他銳利的尖牙一塊一塊啃得起勁。
「這又是從哪裡學來的爛橋段?」她不管說話時會不會嚼到他游栘在她唇齒間的舌頭,咬掉也沒關係,哼。
「電視。」
「以後我出門,不許你碰電視。」這個傢伙太容易被亂七八糟的外來事物給影響,好的學,壞的也學,要是再放任他這樣下去,難保哪一天她回到家裡,不會被什麼汽油番仔火燒死。
「我做錯了嗎?」他不恥下問。
「你覺得呢?」沈寧熙沒有任何掙扎及推開他的動作,只是淡淡地散發屬於她的黑暗氣息,讓眼前這只閃亮米老鼠知道他的行動是對是錯。
黑澔離開了她的唇,帶著一絲絲惋惜和意猶末盡,而她伸手抹抹自己的唇,反應一點也不像剛剛被吻的人是她。
那只是表面。
事實上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很嘈雜很鼓噪很紊亂,用力得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一下下敲撞著心窩,讓她都可以感覺到心臟強而有力的震動,不過她最高檔的本領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總是讓人很難看透她心裡到底起了幾分波動。
沈寧熙嚥下了口中唾液,也嚥下了口腔內屬於黑澔的味道,覺得連喉頭也跟著發熱起來,再由食道到了胃部,一分一分消化後再化為骨血,流竄到全身,讓她渾身燥熱。
她佯裝若無其事,起身替自己倒杯水來灌,想澆熄心口那把燒得莫名其妙的火苗。
這只死耗子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呀?!用一副天真無邪的樣於做出該被打斷腿的禽獸舉止,是天底下最下流無恥的!最過分的是……他九成九不知道剛剛那樣的唇舌交纏代表著什麼意義,他只是因為好奇、因為模仿纔會做出那種事,簡直該遭天打雷劈,轟成鼠灰當肥料!
而她竟然會因為他的「不懂世事」覺得更生氣!
是啦,因為他的不懂世事,所以她不能名正言順地教訓他,一把無明火無處燒,當然會更火大呀,一定是這樣。沈寧熙很快替自己找到了憤怒的理由,也將全身不舒服的燥熱歸納為怒火中燒的後遺症。
「寧熙……」黑澔小心翼翼觀察她的臉部表情,她看起來不太高興,但是……為什麼呢?他做的下好還是做的不對?
「跟我道歉。」她背對著他,放下水杯的聲音很響亮,那是遷怒。
「對不起。」他沒有第二句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
「好,我原諒你。」
沉默了一下,他還是忍下住問:「寧熙,為什麼要我道歉?」
「因為我不喜歡你吻我,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她緩緩回身,瞟來淡淡一眼,只是黑澔沒發現她轉回去的速度很快,一點也不像平時做什麼都慢步調的她。
「喔。」他受敦地猛點頭,記下了這次的教訓,手指觸上自己的唇,上頭的溫熱有他的也有她的,輕輕低聲道:「原來那個叫『吻』呀,這個字眼我在書裡看過,不過沒親身試驗過,原來……那是我的初吻呀……」
好特別的滋味噢。
不像書裡寫的什麼像被電到一樣的酥麻,他曾被電擊棒電過,那種滋味怎麼會讓人回味呢?光嘗過一次就不敢造次了,所以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吻,也代表了疼痛和受罪,沒想到卻是像在品嚐美食那樣,讓人一口接一口,非得連盤子也一併舔乾淨的感覺……
「幹什麼幹什麼,你那是什麼表情?!」沈寧熙語調不由得越揚越高。
看他看他,竟然自己咬住下唇,流露出少女漫畫女主角獻出初吻時纔會有的羞怯模樣,再加上幾朵玫瑰花還得了!
明明是「施暴人」還露出「受暴人」的嘴臉,那她是不是也要做個舔弄自己嘴唇的猥褻表情來配合他呀?
「我只是覺得……很神奇。」雖然她說不喜歡,可是他越想越覺得很有趣,很想要求再嘗試一回,但看到沈寧熙的眼神他就不敢再提。
沈寧熙突然覺得有股暈眩感襲來,天,不要笑得這麼可愛了好不好……過度照射的太陽底下只會出現乾枯的雜草。
「呀,寧熙,我忘了跟你說件重要的事。」黑澔冷不防地擊掌說道。
她揉按著自己閉合的眼瞼,漫下經心地問:「什麼事?」
「今天那裡有人找你。」
「哪裡?」她睜開眼,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茶几上的電話映入眼簾。
「它一直叫,所以我就拿起來看,沒想到有人在說話。」
「那是電話。」
「啊,原來那就是電話呀?」又是一種他在書上看過而沒有親自體驗過的玩意兒。黑澔玩心大起,又抓起電話把玩。
沈寧熙沒追問是誰打電話找她,因為會知道她電話的人也不過就是與她有同樣血緣的家人罷了,其中又以她媽媽撥來的機率達百分之兩百。
比較麻煩的是……
在這個向來只有她一個人獨居的屋子裡,出現了一個男人替她接電話,她媽不知道會怎麼想,說不定,現在家裡那邊正爆發驚天動地的大騷動……
她搶過黑澔玩耍的話筒,撥下一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