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提著兩個巨型膠袋飛奔,兩隻大腳,一雙膠鞋以最高頻率起落。
許仙後來的人生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都是香蕉惹的禍!
吱溜——啊——咚咚!砰!嘩啦嘩啦!乒乒乓乓!叮鈴匡啷!稀里嘩啦!
你能想像那一場空前絕後的壯觀嗎?
嘖!嘖!嘖!
經過是這樣的:首先許仙一腳踏在那半隻香蕉上面——吱溜,嚇得她立馬放聲尖叫——啊,兩袋東西被拋出去——咚咚!沉悶的響聲,足見有多重。啊——她尖叫著被香蕉皮帶著衝向餐桌,兩隻手揮舞著在空中亂抓,一把抓住白色的桌布,立馬當成救命稻草死死揪住,哪怕砰地四腳朝天跌到桌子底下也決不放手。於是嘩啦嘩啦乒乒乓乓叮鈴匡啷餐桌上的杯子盤子、碟子、盆子、刀子、叉子和剩下的尚未被裝進袋中的各色佳餚瓜果、水酒、飲料全都掉到地上摔個稀里嘩啦一塌糊塗。
哎呀可惜我的大燒鵝!這是許仙躺在地上的第一個念頭。不過等她坐起來時就發現其實一點不可惜,因為那只肥燒鵝此刻正完好無損地躺在她懷中,而裝燒鵝的大盆則不偏不倚正好扣在她頭頂。
一滴肥油順著額頭鼻樑流到鼻尖,懸在那搖搖欲墜。好香!許仙吸吸鼻子,鬆開一隻摟住燒鵝的手抹去油滴,然後鼓足勇氣掀開擋住視線也幫她擋住外面世界的大盆子。怎麼辦?圍繞在身邊的一大堆混亂讓她的心跳幾乎停止。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吧?她異想天開地做著美夢,一邊極其緩慢地轉動僵硬的脖子。唉,是該好好給骨頭上點油了,不過才這麼稍微動一下怎麼就咯吱咯吱響得嚇人哩?
咦?好詭異!怎麼都沒有人聲?莫非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嗎?許仙屏住氣息抬眼偷望。
呵,他們都把嘴巴張那麼開幹嗎?當籃筐嗎?眼睛也不要瞪得比裝燒鵝的盆還要大呀!
突地,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在寂靜的大廳之中顯得格外響亮刺耳。
許仙垂下頭,漲得通紅的臉就快埋進燒鵝肚皮裡。天哪,死了算了!哪個殺千刀的傢伙,笑這麼大聲幹嗎?有什麼好笑的?沒見過人摔跤嗎?笑、笑,笑死他算了!
遺憾的是,那個該殺千刀的傢伙非但沒笑死,反而越笑越大聲、越笑越起勁,還傻不拉嘰地猛拍大腿,酷哥形象蕩然無存。
這傢伙是誰?
除了討人厭的東方二少還有誰?
哈哈,那女人真是有夠蠢!居然還死死抱著那只燒鵝!哈哈,那個盆真經典,給她的蠢腦袋當帽子再合適不過!哈哈,老媽的臉色可真是精彩萬分,費盡心血策劃的相親舞會被搞成這樣,實在大快人心,哈哈!說起來我還真該感謝這蠢女人呢!
東方聖忽地合上笑到快脫臼的下巴,瞇著眼冷冷掃視台下一群神色各異的名門淑媛們,驚愕、嘲弄、漠然、慍怒,卻又無一不對舞會被攪局感到氣惱,也無一不對那倒在地上的女人充滿嫌惡。很好,這些美貌小姐們都這麼想進東方家嗎?東方聖點點頭,不錯,他會告訴她們自己的獨特品味。嘿嘿!保證獨一無二。
「媽!」他閒閒看一眼氣得七竊生煙的母親,「這也是你安排的節目嗎?你還真是匠心獨具,不同凡響!」
於蘭菲被兒子一問,終於找回氣得失去功能的聲音:「這是哪裡來的野丫頭,居然跑到東方家來搗亂!警衛,還不快把她給扔出去!」
「不要!」立馬傳來一聲尖叫,原來是躲在人群後面的東方眠。自混亂開始她便抱著鴕鳥心態緊緊摀住臉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但現在好友要遭難,她可不能見死不救,「媽,她是我同學,是我叫她來的,也是我叫她這麼做的啦!」
「是嗎?」於蘭菲瞪著女兒,瞪得她一哆嗦,「都是你讓她做的?也包括搞砸這場舞會?」
「沒有沒有!」東方眠趕快分辯,「只是她自己不小心踩到香蕉皮而已啦!」
「好一個而已!」於蘭菲壓下一肚皮火擠出冷冷微笑,「既是不小心,又是你的同學,那麼我也要對她客氣一點。警衛,好好請這位小姐出門!」她特別加重「請」字的語氣,「記住,一定要以禮相待。」
立馬兩名警衛走上前,準備很有「禮貌」地「請」許仙出門。
怎麼辦怎麼辦?東方眠無助地望著許仙。她是很想幫她啦,但老媽是絕對權威,任誰也不敢捋虎鬚。
完了完了!許仙忍不住捶胸頓足追悔莫及,山珍海味呀!一個月的口糧呀!到嘴的肥肉又全都飛了,怎不叫人捶心肝?都怪自己貪心不足非要那該死的燒鵝不可,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老天啊,你怎麼不開開眼?你難道沒有一點點人性嗎?到底我這個善良純樸與世無爭的一等良民有哪點讓你看不順眼,竟然如此折磨我?
唉,認命吧!許仙站起身,挺直腰桿,視死如歸地迎向兩名警衛。當然,懷中仍抱著那只肥嘟嘟的燒鵝。
「慢著!」東方聖發話了,聲音低沉冷淡充滿不容置疑。
警衛立即停下腳步,用請示的眼神看向於蘭菲。
「阿聖,」於蘭菲皺著眉不解地問:「你要幹什麼?」
東方聖嘴角噙著一抹怪異的微笑,「你不是說今晚可以任由我挑一位意中人嗎?」他緩緩走下舞台,踱著慵懶而自信的步伐,邪惡的眼神透過垂在臉頰的幾縷髮絲掃向人群,讓他看起來有如地獄來的撒旦。狡猾的笑容又讓他有如狩獵時的狐狸。不,他並沒有狩獵,而且那蠢女人也不夠格做他的獵物,他不過是——嘿嘿!
東方聖一步一步穿過欣喜、期待、驚愕、失望的小姐們圈成的人牆,走到許仙面前站定,提起她懷中的燒鵝隨手一拋,牽起莫名其妙的她的油手,回過頭一字一頓地宣佈:「這位美麗的小姐就是我的意中人!」
瞠目結舌,繼而一片嘩然,大廳像開了鍋。
「不!」小姐們驚聲尖叫,「這怎麼可能?」
許仙則是渾身一哆嗦,繼而魂飛天外。
最難看的臉色來自東方夫人,「東方聖,你在開什麼玩笑?」她厲聲喝問。
「對不起,我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東方聖沉下臉,極其嚴肅認真地說,「我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他轉頭看向呆若木雞的許仙,立馬換上一臉深情款款,「我喜歡這樣的頭髮,短短的,硬硬的,呃,還油膩膩的。」他伸手輕撫她的發,卻摸到一手燒鵝油,忍不住厭惡地扯扯嘴角,又忙閃電般調整回柔情相,「我喜歡這樣的臉蛋,黑黑瘦瘦的,還長了幾粒青春痘。我喜歡這樣的白癡表情,呆呆的,傻得可愛。女人就要蠢一點,能太聰明。我也喜歡這樣的身材,矮矮瘦瘦乾癟癟,非常招人憐愛。我還喜歡她的品味,舊衣、舊褲、爛膠鞋,在一堆晚禮服中間有如鶴立雞群。尤其我最喜歡的是她的一雙——呃,大腳?是的,這雙顯得有點過大但卻不失溫柔的腳正是我的最愛!」
天哪!東方聖對自己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未說過情話的他居然能當著眾人的面一口氣說出這麼長而且超級噁心的情話。最最讓人崇拜的是,居然講得如此順當、自然幾可亂真!看來下屆奧斯卡影帝只怕要易主了。
東方聖努力嚥下想吐的感覺,然後眨眨眼睛,朝身前比自己矮一個頭多的女孩施展他無以匹敵的魅力。瞧,她立馬被電暈了!
噢,我們的不知是幸運還是可憐的許仙真的被電暈了嗎?唉,實在對不起,她的接收功能沒這麼強啦,雖然腦袋發暈,眼睛發暈,下巴更是掉到地上,整個一個暈了的白癡。但究其根源,卻不是來自東方聖的電波啦!而是她根本就沒有回魂。
為什麼會這樣?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美麗?意中人?大腳居然成了最愛?天哪!這簡直是世上最可怕的噩夢!主啊,神啊,上帝啊,救救我吧!求求你們不要跑那麼快,回頭看看嘛,可憐的大腳仙還深陷苦海哩!
唉,苦海還真不是一般的苦海!如果目光也能殺人的話,許仙怕是早被美貌小姐們仇恨的眼光射出的刀劍斧頭砍成一堆肉醬了!
「放音樂!」東方聖抬手命令,立馬響起快樂的華爾滋。
「小姐,請問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嗎廣東方聖彬彬有禮地略一欠身,便執起許仙的手帶領她滑人舞池翩翩起舞。
只是,不過,唉!這兩個人起舞是沒有錯啦,但是,距離「翩翩」那可差得太遠了!到底有多遠呢?這個精確數字很難統計,總而言之,還是比兩隻螃蟹橫爬好多了!
於是,大夥兒臉上的表情突然就豐富起來。你見過想狂笑又不敢笑只得拚命憋住的神情嗎?當然見過,不就是眼睛瞪得奇大嘴巴抿得死緊然後不停胡亂抽搐嗎?嗯,大體上是差不多啦,只不過那嘴巴抽搐的方向還真是五花八門,往上的往下的往兩邊的或是只歪向一邊的還有朝中間猛抽的!哎呀精彩!別奇怪這些人為什麼不笑出聲。東方二少的狂暴和冷酷可是出了名,不怕死的話,儘管大聲嘲笑他吧!
其實,東方聖雖不愛跳舞,但起碼還是會一點的。可誰叫他偏偏瞎了眼睛邀請沒長半粒舞蹈細胞加上受驚嚇過度大腦呈真空狀態的許仙一起跳舞呢?
萬幸許仙腳上穿的是軟底膠鞋,因此雖然東方聖珵亮的黑皮鞋被踩得灰撲撲,但十個腳趾頭倒還都是完好無損的。不幸中的萬幸啊!
一曲快終,許仙的白癡腦袋突然回魂,立馬跳起來大叫:「哎呀,我又不會跳舞,你拖著我跳什麼跳?」
東方聖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不會跳早出聲啊!現在才說,害我都被你踩了三十八腳!
「活該!誰叫你這麼白癡?」許仙掙脫他摟在腰上的大手,一邊偷瞄逃亡路線。
「誰白癡?我看你才是白癡!」東方聖向來自詡聰明絕頂,最忌別人說他蠢,當下便氣得跳腳,「蠢女人,你最好馬上從我面前消失,別讓我再看見你!」
哎呀,求之不得!許仙立馬點頭如搗蒜,「好,好,我馬上消失!」腳底抹油一溜煙衝向大門。
千金們朝她的背影恨恨地一嗤鼻子,然後不約而同地吁一口氣,轉頭笑意盈盈地望著東方聖。
「阿聖,那蠢女人已經走了!」小巧玲瓏擠到東方聖身邊嬌聲嚷,「你是不是該重新選過?」
「是啊!東方二少。」一直冷眼旁觀的歐佳挑挑眉,淡淡道:「剛才那段小插曲我們就當它沒發生過如何?」
東方聖撇撇嘴,冷哼一聲:「女人,果然都是低等動物!」一轉身頭也不回地上樓,任母親追在後邊喊「阿聖回來」卻理也不理。
小姐們一個個都面色不善起來。她們本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何曾受過這種待遇?於蘭菲看在眼裡,心下也覺歉然,暗暗計劃下次單獨相親。
突然一個人大呼小叫著「有狗有狗」飛奔進來,撐著根柱子拚命喘氣,還回頭瞄瞄有無惡狗追來。咦?這人不就是今晚的罪魁禍首嗎?怎麼又回來了呢?
原來她一溜煙逃出大廳跑過花園奔向大門時突然地發現門口除了兩名警衛還蹲著一條巨型聖伯納犬。唉,可憐的許仙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卻有一樣剋星能嚇得她魂飛天外,那就是狗。無論大狗小狗土狗洋狗只要會汪汪叫的就會把她嚇得心臟移位拔腿狂奔。於是當下許仙就一跑狂叫著又逃回大廳。
誰知廳內美女們比狗還可怕!本來就都在氣頭上呢,一見禍根來了,嘿嘿,豈有不給她一頓好瞧之理?
也不知誰最先發一聲喊:「都怪你這個賤女人破壞我的好事!我要給你點顏色瞧瞧!」
呼啦!一眾美女齊齊撲向許仙,恨不得當場將她拆吃人腹。
救命!可憐的許仙頓時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驚慌中想起東方眠指給她的勝利大逃亡之路,立馬腳底生風狂奔而去,眨眼間便拐過通道進了後花園。啊,勝利在望!
撲咚!屋漏偏逢連夜雨。本就倒霉透頂的許仙居然一跤撲到地上,摔個狗啃屎!
好痛喔!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一回頭,媽媽呀!只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眾美女們提著長裙踩著高跟鞋蹬蹬蹬狂追而來!
喝!危急之中,許仙提氣一躍而起,兩隻大腳丫撲撲撲轉得比風火輪還快十倍,一口氣急奔出五六里才緩緩停下來。回頭一看——呼!終於虎口脫險,萬幸,萬幸!
咦?左腳板好痛?她皺著眉低下頭,哎呀,天哪!鞋?!鞋竟然不見了!雖然破了一個洞,但那已是許仙最好的鞋了,怎不叫人心痛如絞?雖然腳也痛,但腳破了不要緊,自己會長好。鞋丟了難道還會自己跑回來嗎?
許仙心急火燎地沿來路找,邊找邊張望是否還有追兵。巷子裡空蕩蕩,追兵自然是沒有的,不過鞋也是沒有的啦!
慘了慘了,虧大了!口糧沒弄到,還把惟一可見人的鞋給弄丟一隻,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唉!咦?不是在後花園摔了一跤嗎?哎呀,鞋定是在那時被摔掉的啦!
許仙小心翼翼鬼鬼祟祟靠近美食王國後院圍牆,沿著牆根以鼠步溜到後門旁,慢慢伸頭探探動靜。還好,安安靜靜沒聲沒響。但,她心裡猛地咯登一聲。
門,被關上了!應該沒鎖吧?她滿懷期待緊張地伸手推門。
彭!裝希望的氣泡破滅。紋絲不動,後門被鎖住了!
怎麼辦,怎麼辦?急瘋了的許仙拚命地又拍又打又撞又踢,奈何卻沒人來給她開門。
啊——慘無人道啊!
後花園裡。
一條大型聖伯納犬搖搖晃晃四處閒逛,東聞聞,西嗅嗅。突地,它停下腳步,回過頭使勁聳聳鼻子,立馬露出滿臉驚喜,涎著大舌頭一頭鑽進玫瑰花叢。
十分鐘後,快樂的聖伯納犬跳上一輛銀色敞篷跑車的後座,得意揚揚地張開大嘴,將它搜尋到的寶貝放下一一隻沾滿黃泥花瓣狗口水及各色鞋印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三十九碼半破膠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