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是他們一家的團圓日,剛剛吃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後,詠炫和他又陪兩個妹妹在電腦上打了幾回二代三國誌,他與大妹美玲聯手,詠炫則和小妹麗玲合作,雙方互有勝負,結果不分上下,索性相約下周再戰。
美玲和麗玲為阿姨所出,所以年齡和兩個哥哥相差一大截,美玲今年國二,麗玲更小,才升國小六年級,不過一旦投入遊戲,年齡上的差距可就全都不見,平常個性隨和的詠炫殺聲連連,反倒是詠浦冷靜以對,步步為營。
「二哥,趙雲是蜀漢大將,你怎麼可以讓他代表魏國出來打仗?」麗玲年齡雖小,這段歷史倒從漫畫、卡通上學到不少。
「這就是新版三國誌的好處啊,教你懂得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讓趙子龍這種英雄跟著劉備那庸才,太可惜,我老早就想讓他棄暗投明了。」
「投靠曹操那奸賊叫做棄暗投明?」坐在一旁的柳祖清皺起眉頭來問妻子:「這是什麼邏輯?」
玉梅為這一年前連想都不敢的融洽氣氛感動不已,只應道:「我哪曉得他們年輕人的想法?你要問我,還不如問詠炫和詠浦。」
「拜託,阿姨,你才大我們兄弟倆多少,要說起這屋子裡最老——呃,不,是年紀最大的人,也輪不到你啊。」詠炫開玩笑道。
「就是嘛,最老的是爸爸,難怪不懂我們新新人類的想法。」美玲卻口無遮攔的迸出話來。
「好哇,嫌起你老爸來了,」所幸在去年將「寶用」交還給詠炫,把「台灣碧兒」交代給詠浦後,祖清便一直過著較過去起碼輕鬆一半的顧問生活,人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嚴肅。「等我練好秘笈,看我不把所有名將全集在劉備帳下,殺得你們片甲不留,好讓他統一全國才怪。」
他這一說,全家人都笑開來,看來一家六口支持的三國人物均各不相同,但也因為如此,打起電腦軟體來,才特別刺激好玩。
玩到近九點時,因顧念兩個妹妹明天還要上學,詠炫便提議散了,兩兄弟並且共乘一輛車——詠浦的BMW,是車,不是機車。
既然阿姨都有點懷疑他了,他哪裡還敢騎回來喚醒她的記憶,更何況她和詹家「幾個」太太都有交情,萬一洩漏出去,他柳詠浦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秀敏雖然已經跟她母親聯絡過,保證自己平安無虞,卻沒提要赴德國找情郎的事,一旦讓詹家女眷循線找上他,那不連雁田都必須跟著曝光?這種事可千萬不能發生,因為後果委實不堪想像。
詠炫依言將車子靠邊停了,卻不馬上讓他下車。「不是說好先送我回去,然後車子你再開走嗎?」
「不然車子你開回去好了。」
「我可以到周圍去繞一圈,待會兒再回來接你,你打算跟你朋友聊多久?半小時夠不夠?」
「我不知道,我——」後頭已經有人按喇叭,詠浦只好趕緊推開車門下車,只拋下一句:「車你開走,我再想辦法回去。」
詠炫無奈,只好乖乖照做,卻從後照鏡中看見詠浦對後面那輛車豎起中指,老天,他一邊轉回原來的車道,一邊搖頭:找個機會,一定要去看看詠浦打的是什麼工,怎會變得如此粗俗……亦或坦白?
「想不到你連雞都賣。」往「熟人」的攤位前一站,詠浦嘖嘖稱奇。
「你才賣雞哩,我——」抬起頭來,正想教訓對方出言不遜,下頭的話卻全噎回喉嚨。
「你怎麼了?雞公主。」
看著他披著那頭滑順的半長髮,要笑不笑的樣子,艾葭頓感煩躁。「我又不是光賣雞,鴨先生。」
「這樣傷人,」詠浦按住胸口,一副真的受了傷的模樣。「不怕我會辭職不幹?」
「我剛想從下個月起升你薪水,」艾葭也裝出驚訝的表情。「為了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放棄兩千塊,不覺得可惜?」
「什麼不存在的東西?」說著他已繞到她充做「店面」的扁平木箱後,儼然是她的同伴。
「這個啊,鴨王子。」艾葭拉拉自己的面頰,作弄他道。
「你都這麼認定了,我也只好死皮賴臉的待下來,好啦,要不要我幫忙?」
「幫我收錢吧。」
「這麼有把握?」
「你等著瞧。」
接下來一個小時,詠浦算是大開眼界,真的光是收錢、找錢就忙得他不可開交,根本想像不出如果他沒有湊巧經過夜市,沒有剛好瞥見艾葭,她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小朋友,你看小恐龍很可愛喲,你愛不愛吃冰淇淋?愛吃,那!太好了,它也是最喜歡冰淇淋,根本就是為你設計的。」
「它在睡覺了,噓,小聲一點,我們可不想吵醒它,對不對?你喜歡的話,算你便宜一點,這麼乖的雞上哪兒去找,是不是?」
「要狗?我有,而且是第二代的,它不會死掉,對,不會,不會,不會讓你的小孩看了傷心,頂多只會離家出走而已。」
「嘩,好棒!好棒!你說的對,這傢伙太好玩了,居然還會變蝙蝠俠,買回去養,保證是你班上最炫的一隻,信不信?」
「不要買真的狗啦,它們會長跳蚤、會生病、會……對了,還會發情,一發起情來,方圓數十里內的公狗都會「聞風而來」,你希望養只這麼受歡迎的狗嗎?賭你到時一定會後悔沒買「小可愛」回去;小可愛是誰?就是這隻狗狗啊,我它它們的脾氣,全部幫它們取了名字,像小搗蛋、小頑皮、小麻煩等等,小姐我跟你說,我可是把最可愛也最心愛的這只介紹給你喔,不然我就留下來自己養了。」
但站在她旁邊幫忙收錢的詠浦,從頭到尾卻都只看到她不斷賣出「小可愛」,真是「可愛誠可貴,誠實價更高,若為金錢計,兩者皆可拋。」
「收工了,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艾葭的聲音將他自感歎中拉了回來。「錢給我,你收拾一下東西。」
等詠浦將木箱裝進帆布袋中背起來時,她也已經把錢算好了。
「淨賺兩千,差強人意。」
「什麼?你還敢說只是差強人意而已。」詠浦覺得這女人真是匪夷所思。
「本來就是,我原本預計半小時內就要把它們賣光的。」
「艾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問吧。」
「電子雞我曉得,也知道目前已發展出電子狗、電子恐龍,但蝙蝠俠應該還沒有吧。」
「是沒有啊。」她將錢小心的收好以後,便領著他往人群中擠。
「可是你剛剛明明跟那位小朋友說什麼……蝙蝠俠……」
「我是說:「變蝙蝠俠」,又不是賣蝙蝠俠,你先生能不能聽清楚一點,」艾葭回頭白了他一眼,並揚一下下巴,示意他繼續快步跟上。「更何況是他自己先說的,我不過是從善如流,跟著附議而已。」
「我不明白。」詠浦據實以告,按他自己的想法,養所謂的電子寵物,簡直就是最最無聊的事之一。
「簡單嘛,就是它死掉的時候會長出翅膀升天,看起來像蝙蝠,小孩子想像力豐富,馬上把它跟現在正熱鬧上映的電影重疊在一起說。」
「而你居然不予以糾正?」
「我是吃飽了撐著,故意跟鈔票過不去嗎?況且自己的寵物死掉以後,變成蝙蝠俠升天不好嗎?我倒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值得記下來做為下次促銷的重點。」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詠浦首度對艾葭心生不滿,而且是隱含一絲厭惡的那種不滿,她為什麼這麼愛錢?沒錯,在這世上,金錢並非萬能,但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只不過騙錢騙到孩子頭上,未免失之厚道,詠浦捫心自問,實在無法容忍喜愛的女孩如此功利。
喜愛?
這兩個字令他猛然停下了腳步,他剛剛在想什麼?在跟自己說什麼?沒有搞錯吧?他會喜愛艾葭?不只是「喜歡」而已,還是更進一步的「喜愛」!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他柳詠浦——
「詠浦,我請你吃消夜,慰勞你今晚的辛勞,你要吃什麼?」艾葭見他沒有跟上,以為是他擠不過來,遂回頭找他。「蚵仔煎、鍋燒大面、煎餅、肉丸、還是鴨舌——?」
「我不能花你的錢。」詠浦一口打斷她。
「不用客氣啦,反正我願意拿出來的錢也不多,頂多是十分之一,兩百塊而已,不過要是你想多吃一點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大不了我少吃一些,或乾脆不吃就好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因為驟然複雜的心情,也因為突然混亂的思緒,讓一向以冷靜、甚至是冷冽出名的詠浦,霎時亂了方寸。
「詠浦,你怎麼了?」艾葭也感覺到他的異狀了,立刻關心的拉住他的手問:「哪裡不舒服?」
「艾葭,你這麼愛錢,為什麼不取名為秦艾虔,虔誠的虔,反而叫做艾葭?」
「因為我是很愛呷,」她用台語解釋道:「真的很愛吃啊,你不曉得嗎?」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話題,但只要他沒事,不必她花錢讓他看醫生,就什麼話題都好聊。
「不曉得,硯在我才發覺自己對你的認識實在是少得可憐。」
「柳詠浦,」一身緊身T恤,下搭牛仔褲的艾葭叉起腰來,更顯得身段玲瓏。「你今晚真不是普通的怪哎,不過看在你的確也幫了一些忙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不但不計較,而且還可以回答你的問題,看你想知道我什麼,只是那樣一來,就沒有消夜可吃了,怎麼樣?」
原本她的「嗜錢如命」看起來是頗具特色的,就像性格的一部分,你不會特別去計較什麼,但今晚不同,今晚詠浦卻覺得忍無可忍,那就像是……像是你無法忍受一顆渾圓滑潤的珍珠上,居然出現一點瑕疵一樣。
渾圓滑潤,艾葭在他眼底,在他心目中,就像顆珍珠般寶貴?
她是什麼時候進駐他的心房,侵入他的感情世界的?怎麼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又怎麼一知道就好像已愛得不淺,已深陷其中了?
「我問什麼,你都答。」其實是他的要求,而非詢問。
「你想得美,」艾葭頂了回來。「一題一百塊,我今晚本來就只想花一百塊請你,所以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你想嫁什麼樣的人?」問題衝口而出,連詠浦自己都有點不知所措,老天爺,他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直話直說到這種地步?
可是艾葭顯然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笑咪咪的回答他:「我擇偶嘛,只有八字真言。」
「哪八個字?」他的神情卻再認真不過。
「家財萬貫,父母雙亡。」
「你……艾葭,你真的很病態,什麼錢都想要賺,連小孩的零用錢都不肯放過,騙他們的錢令你很愉快嗎?告訴你,剛剛就算你想請我吃東西,我也吃不下,那種黑心錢,我怕吃了會得胃潰瘍,會得壞血症,會得心——」
他沒有機會把語無倫次的話說完,因為艾葭突然放聲大叫:「春生仔?你不是林春生嗎?這陣子你躲到哪裡去了?怎麼把身高給躲高了?你在這裡,那另外兩名同夥呢?事情敢做不敢當,算什麼……」
艾葭沒有把話說完,詠浦也沒聽清楚,因為人群已一湧而上,不顧他頻頻喊自己不是的解釋,拳頭硬是如雨點般落下來,而那個始作俑者,卻早已經不曉得溜到哪裡去了。
接下來他們足足冷戰了半個月,就像室外一日涼爽過一日的秋初天氣,儘管在工作上依然合作無間,私底下卻一句艾葭所謂的「廢話」也無。
事情發生後的隔天夜裡,她甚至表現得彷彿完全無視於他下巴的紅腫和眼角的瘀血,倒是那幾個晚上,藉著口耳相傳,上門來看他的女客,堪稱絡繹不絕。
人來了,看到「柳大哥」傷成這樣,自然搶著表示關懷,而最實際的支持,則是多買幾樣店裡的小玩意兒,於是連著幾天,「小角落」的生意都大好,只差沒有好到連艾葭結帳用的那張古典工作台都被搬走的地步。
她沒有問他那夜後來是怎麼「脫險」的,也沒有為她天大的謊言道歉,只照例在每晚他最忙碌的時刻過去後,為他送上一杯咖啡和一盤或一碗點心,在他眼角瘀血腫脹未消的頭三天裡,餐盤上且都備有兩顆已經剝好殼,摸起來溫熱的鴨蛋,顯然是算準時間才放下去煮的,為的是要讓他用來按在眼角處消腫。
詠浦也不曉得是這土方有效,或消炎藥片管用,總之從第五天開始,他白天總算可以摘掉墨鏡上班了。
但兩人除了「公事」外,一句私人交談也無的情形,卻依然持續著。
今夜微雨,是那種雖然下得不大,卻也不停,而且一直維持著若不打傘,十幾分鐘後,衣服、頭髮就會濕濕的秋雨。
後頭又傳來咖啡的香味了,今晚她又將變出什麼新戲法來?詠浦往火上瓷杯裡再添了些薰衣草香油,與艾葭共享著這一室難得的靜謐。
算了,去跟她道歉吧,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又為什麼要反過來道歉,可是男人本來就不該與女人計較,尤其不該與自己好不容易才看上眼的女人鬥氣。
況且如他自己所說的,對於艾葭,自己又認識多少呢?每一個人會做每一件事,背後必定都有合理的解釋在,他何不先聽聽她為什麼會這麼愛錢、為什麼會這麼愛賺錢、又為什麼要賺那麼多的錢的理由後,再來對她做進一步的判斷?
想做就做,詠浦起身正想往後頭走,門上的鈴當卻同時響了起來,表示有客人上門。
是誰這麼殺風景,偏挑這個節骨眼上門?詠浦正沒什麼好氣,想凶一下進門來的人時,那人卻已先朝他愉快的笑道:「嗨,詠浦。」
「是你,崇雨!」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依然明亮照人的康崇雨被詠浦難得出現的「ㄔㄨㄜ」樣給逗笑開來。
「哎呀,崇雨,好久不見,」他大步向前,一把就將未來的嫂嫂擁入懷中。「可想死我大哥了!」
「胡說八道!」接受過詠浦熱情的擁抱後,崇雨立刻抬起頭來,摸一摸他的下巴問道:「可以胡說,就表示已經好了,對不對?」
「你聽我大哥說的?」見崇雨點頭後,他立刻補上一句:「我看他才是胡說八道的人呢,來,先坐下來再聊。」
「你連他說了什麼都還沒問,就先斷定他講的一定不是實情,好像有失公允喔。」崇雨優雅的坐下,並調整了一下她用來搭配同色茶色長洋裝的縐紋圍巾。
「你就會幫他講話。」
崇雨笑了,事實上,從進來到現在,她臉上的笑靨就一直都在,彷如一朵盛開的花般嬌艷迷人,而詠浦自然曉得她快樂的泉源從何而來。
「先告訴我,怎麼有空回來?」
「我本來就預計在一年半內拿到碩士學位,所以寒暑假都不得空,倒是這幾天因為一個教授調課的關係,讓我平白多出一周的假期來,加上前後週末,算算已有十一天,我覺得時間夠,又有回來的心情,就飛回來。」
「一年多不見,你更漂亮了,難怪詠炫他三天兩頭的,就算前後加起來只有五、六天的假,也要飛過去看你,他常搭的那家航空公司,真該頒個在最短的時間內,累積最多哩程數的獎給他才對。」
表面上聽來,詠浦似乎一直在糗他大哥,但崇雨聽了卻只有滿心的歡喜,那歡喜且一路蔓延至她溫柔的眼神與微笑的唇角。
「你跟哥哥真的盡棄前嫌了,是不是?」
「都要謝謝你。」詠浦由衷的說。
祟雨搖了搖頭。「就因為只是誤會,所以才解得開呀,你以為「愛情」真的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我可不這麼想,至少沒有用「我的愛情」改造詠炫的企圖。」
對於詠炫和崇雨之間那種互信互賴又互諒的愛情,其實也一直都很欣賞及羨慕的詠浦突然冒出一句:「真該讓秀敏見見你的。」
「詹秀敏?」詠浦相信無話不談的詠炫和崇雨,應該已經分享這件和他們有間接關連的事,果然接下去崇雨便關切道:「她回來了嗎?」
「回來了。」只是兩人到現在都還沒直接聯絡或碰面而已。
「那你的秘書……?」
「雁田似乎挺喜歡德國的環境,自動要求再留三個月。」
「你沒有問他他們目前發展如何?」
「嘿,積習難改喔。」詠浦取笑她,指的是她辭掉雜誌社記者的工作已經一年多了,卻仍不改其喜歡追根究柢的習性。
「不然「慣性」一詞從何而來?」崇雨坦承不諱,一副「我還在等答案」的姿態。
「不,我沒有問。」
「為什麼?」
為什麼?他能照實說因為對他而言,眼前最重要的事,已不再是秀敏那恐怕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三角戀情,而是他與艾葭間的冷戰嗎?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吧。」最後他只給了這個不像答案的答案。
「那麼,」崇雨馬上連人帶語的逼近過來。「你真正關心的是什麼事?什麼人?」
「我——」
詠浦話還沒有說完,兩杯咖啡已上了桌。
「好美的咖啡!」崇雨率先讚歎。「是你做的?謝謝。」
馬平微微躬身應道:「謝謝你的稱讚,但這兩杯咖啡不是我做的,我才沒這個本事。」
放在他們面前,是兩杯用一式一樣杯組盛裝的咖啡,在上層的雪白鮮奶油中,懸浮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紅白相映,看來格外鮮明動人。
「我可以見一下「作者」嗎?這杯咖啡美得像一首詩,稱做它之人為詩人,應該不為過。」
馬平卻答非所問。「這咖啡的名字叫做「玫瑰浪漫曲」,除了炭燒濃咖啡外,裡頭還放有一顆咖啡糖,並加了五、六滴的白蘭地,浪漫醉人,最適合情人對飲;」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甘心就此打住,便再加上一句。「兩位慢用,情人嘛,最好只有兩位,是不是?」
「等一下,馬平,」詠浦攔住他問:「你今晚怎麼會過來?艾葭呢?做好了咖啡,她為什麼不自己端出來?平常她不是最喜歡聽人家讚美她的?」
「我來代班。」馬平卻只回答了一個問題。
這裡平常只有他和艾葭兩人,在他休息的週末兩天,詠浦知道和她搭檔的人,不是馬平,就是他的女友阿咪,更常見的情況,是他們三人一起來,因為上白天班的司文週日休假,所以每逢星期天,艾葭就得一人獨撐大局,從早忙到晚。
今晚既不是週六,也非週日,換句話說,馬平會在這兒,代的當然不是他的,而是艾葭的班。
「艾葭人呢?她是不是人不舒服?」關切已全寫在詠浦焦灼的臉上。「是不是上樓休息去了?要不要緊?哪裡不舒服?」後來他才知道,艾葭一直住在「小角落」樓上,最初也就是乘這「地利之便」,才和店主成為合夥人。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馬平一臉莫名,卻令崇雨暗笑在心頭,看來詠炫猜得沒錯,他這個弟弟還真的有墜入情網之象。
誰是那個幸運兒或……倒楣鬼呢?他口中追問著的那個人名?崇雨是愈聽愈看愈有興趣了。
「她剛出去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可是待會兒淋了雨,會變成什麼樣子,那我可就不曉得了。」
詠浦到現在也聽出蹊蹺來了。「馬平,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不滿?」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是!」但仍口出譏刺。「我哪敢對柳大哥你有什麼不滿,只要你別有事沒事,突然激發艾葭的良心,讓她發瘋就好。」
「你可不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話?」詠浦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快到極限。
「你知道今天是幾號嗎?」
「十五啊,但那和艾葭突然請假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女狼人,得避開月圓之夜,更何況今晚是國歷十五,而且還下著雨,根本見不到什麼鬼月亮!」
「誰跟你講那個,今天是十五,是你上回碰到艾葭,跟她講了一大篇道理的夜市每月固定開市的另一個日子。」
他想起來了,兩人冷戰了半個月,這麼算來,上回在夜市碰見擺攤的她,的確是初一的事。
「她沒看見外頭下著雨嗎?這種天氣,誰會出來擺攤子。」
「那你就錯了,除非刮颱風,否則那群為討生活,到處流動的攤販,是不會在乎這一點點雨的。」
「包括艾葭在內?」
「艾葭今天可沒帶東西去賣。」
「那她究竟去幹什麼?」
「去平復她的良心啊,我剛剛不是跟你說過了,」馬平突然提高音量,近乎咆哮的說:「她說她騙了一個小男孩,雖然機會渺茫,但還是要過去等等看,希望能等到那個小男孩,這樣她就能跟他解釋清楚。」
對於馬平如利箭般朝他直瞪過來的眼光,詠浦視同不見,只呆愣在原地想:是那個把死掉的電子寵物當成蝙蝠俠的小男孩!
原來艾葭把他的話全聽進去了,所以今晚才會想去「贖罪」。
其實事情真有那麼嚴重嗎?應該沒有,那個小孩若把寵物養死了,家中自有大人會指點他,他總會明白那是升天,而非變成神勇的蝙蝠俠。
就算他要堅持那樣好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值得他為此就大訓艾葭一頓,並害得她冒雨出外嗎?萬一——。
「崇雨,你坐一下,我找到艾葭後就回來,」再轉頭對馬平說:「這是我的好朋友,麻煩你接待一下。」
「詠浦,你大哥他停好車就過來……」崇雨本想說到時大家再一起去。
「柳大哥,艾葭她稍後另外還有……」馬平也想說不管碰不碰得到那個小男孩,艾葭八點半都得離開那裡。但是奪門而出的詠浦,已經聽不到他們無論有沒有說完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