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醫院的迴廊上左顧右盼,希望能找到可以詢問的人,只是坐在候診室裡的人都漠不關心的冷眼看著她。她衝到—個櫃檯前,焦慮的問清楚病房的方向,急忙就往迴廊裡走,在轉角處幾乎撞上一個迎面而來的醫生。
醫生喚住了快步擦肩而過的美人。
「小喬小姐!」
心喬倏地回頭看他,猛然認出他就是幾天前和她相親的對象——劉醫生。
「劉醫生,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心喬驚訝的問;
「我原本就是在這裡工作,中正路的醫院是和人合夥開的,我時常來來回回的兩邊看診。」劉醫生看著心喬,用心地解釋著。
「喔!對不起,我要去看我父親,他生病中風……」心喬急忙的想要走開。
劉醫生又將她喚住。「小喬小姐,我剛剛才從你父親的病房出來,他現在正在打點滴,可能已經睡著了。」
「是嗎?你看過我父親了?」
「我問過我的同事,他們說伯父的病已經沒有什麼大礙,等他醒來,會覺得右半邊的神經無法控制,要注意時常回來做復健治療,以後只要控制飲食、多運動、注意血壓就好了。小喬小姐,其實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心喬第一次如此專注地看著劉醫生,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述醫療常識,在醫院裡,她看他的角度顯然有些不同。
「小喬小姐,我該走了,明天我會再來的,到時候我會再注意一下你父親的病情,醫院裡面的人我都有特別交代下去,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父親的。」
「謝謝你……」
她感激的低頭彎腰道謝,這相貌平凡、身材微微彎駝的劉醫生,此刻在她眼中比所有的人都要高大不凡。
他感受到她真誠的謝意,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小喬小姐……上次的相親我們……我們沒有再聯繫,那是因為我對你有點誤解,不過輾轉透過我姨媽對我說明過以後,我已經知道實情。而且剛剛你媽媽也有對我解釋,她還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
「沒關係的,都過去了。」心喬苦笑地打斷了劉醫生的話。
「是啊!誰沒有過去?我回去以後,一直沒有辦法忘記你。我想……我們都應該拋開過去,好好的展望明天,我想……我想明天我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吃個午飯,你說好不好?」劉醫生的眼裡充滿著期盼。
他專注地看著她的表情變化,發現自己很難不被她的美色吸引,她流露出的青春氣息和清純的美貌,讓他得時時提醒自己克制住垂涎的心緒。
心喬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了人樵。曾經擁有過的感情,不會消失,不會轉移,只會留在心底成為一個永遠都無法填補的坑洞,像是個有引力的無底洞,不斷的吸入她所有的感覺,一直要到她全無知覺了,才會罷休。
她不記得自己說好,還是不好,總之,她已經決心放棄她和人樵的感情,就像劉醫生說的.淮沒有過去?重要的是要選擇如何過完今天、明天……
★★★
心喬的選擇,就是逃避,她的個性中缺少了果斷的自信,以致時常被他人左右自己人生的方向,就算是她情之所鍾,但只要遇到障礙就會輕易的放棄爭取的機會,在十字路口上不斷猶豫徘徊的結果,她還是選擇了一條比較容易走的道路。
人樵不斷地打電話給她,不斷地在語音信箱中留話,只是——全都徒勞無功。
他出外的日子就快要到了,眼前的事情千頭萬緒等著他—件一件的處理完,每天都恨不得有七十二小時的時間可以使用。他不明白,為什麼心喬的態度在一夜之間就全變了樣?他聽幼盈說,心喬的父親中風了,所以心喬才會急著趕回家。他從有勁的口中電得到了證實,心喬要辭掉工作,搬回老家去。全是因為她父親的病嗎?他希望自己能夠接受這樣的理由,可是他卻不甘心得不到心喬正面的答案。
為什麼心喬不能親口對他說?到底是為了什麼,心喬要這樣逃避著他?
好不容易等到週末,他已經整整六天沒有看到心喬了,他快快地將事情告一個段落,決定馬上飛到南部去看她。
他從有勁那裡得知,心喬這六天都在高雄的醫院和母親輪流照顧父親。於是他一早就搭飛機直達高雄。
接近中午的時候,人樵來到了醫院。
近日寒流來襲,他獨自一個人站在醫院大樓的人口處,感到四周吹來寒風,而他才穿了一件簡單的短衫。這幾天,因為心喬的身影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裡,以致他忽略了寒冷多變的氣候。
當他走進落地玻璃門,遠遠的就看見了她苗條的身影在長廊的盡頭,她手裡還提著一個圖形的保溫瓶,正溫柔的遞給她面前的一個醫生。人樵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個醫生就是上次心喬相親的對象——劉醫生。
人樵慢慢走近,剛好聽見他們的對話。
「這是我媽媽煮的魚湯,她說一半是要留給你喝的……」
劉醫生兩手接過保溫瓶,滿懷感動地說:「你媽媽人真好,我又不是病人,怎麼也給我喝這麼好的魚湯?上一次她送我的水果我都還沒有吃完呢!」
心喬媽媽時常替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像這樣的贈予,心喬的媽媽可是每天挖空心思的想出不同的花樣。
「沒關係的,我媽媽喜歡這樣——」
心喬回答劉醫生的話時顯得有些恍惚,這幾天來她日夜顛倒的看顧父親,使得她有點精神不濟。連知道媽媽刻意製造機會讓她接近劉醫生,也無心去反抗。她終日在醫院和家裡之間奔波,還要處理台北的雜務,已經沒有心神再和母親做拉鋸戰。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的轉過頭,望著醫院的入口,心跳卻突然加快。
是他!是他來了!人樵直挺挺的站在那裡。
心喬看到他眼裡充滿著妒意及思念,這才明白自己有多愛他,因為她是如此的在意他的感受,可是卻又不得不去逃避這樣的體認。
「你怎麼來了?」她訝然的問。
「小喬,走!我有話要和你說!」人樵不理會劉醫生的目光,直截了當的握住她的手說。
她輕巧的躲開了被握住的手,小聲地問:「有事嗎?」
心喬感到自己的腿已經無法動彈了,小小的心房幾乎要為他而停止跳動。
「有事,我有很多事情要問你。」人樵看著立定不動的心喬,審憤的想要看清她的態度。
劉醫生尷尬地站在一旁,禮貌地說:「喔,你們有事情就好好談吧!我不打擾了,找還有事先走了。小喬,謝謝伯;拿來的湯,請替我向你螞媽道謝。我明天再來看你……喔!不!你和你父親。」劉醫生顯得有點慌亂不安,因為每當看見這高大俊秀的男人,他就會感覺到—股無形的壓力。可是他還是很有自信,他相信在醫院裡,在他的領地之中,心喬會作一個大家都滿意的決定。
心喬牽強地笑笑,微微點頭看著劉醫生慢慢離開。
她回頭,不敢直視人樵的眼神,試圖調勻好呼吸,故作鎮定。
「人樵……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心喬退後一步,試圖和人樵保持著距離。
「有!跟我走——」他壯碩的手臂拉住她的手,一直往醫院門口走。
「不!人樵,我不能離開醫院,我爸爸才剛剛睡著,我媽媽回家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看顧我爸爸,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清楚吧!」
他們停在人潮來來往往的大門口前,人們冷漠的擦肩而過,只有偶爾幾個行人將眼光停留在這兩個外貌亮眼的男女身上。
人樵看出心喬在故作冷漠,敏感地覺得她的心——開始變了。
「有勁告訴我,你父親的病情已經控制住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你什麼忙都幫不上的。你自己不是也很忙嗎?怎麼會有時間來南部呢?」心喬咬緊牙關說,深怕洩露了內心真正的感受。
「我打了幾十通電話要找你,可是你都不接……小喬,我不懂,你為什麼變了?」
「我本來就是個善變的女人,人樵,你不是這樣說過我嗎?」
他急忙接口。「那是我過去愚蠢的誤解,現在我已經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我想我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
「小喬,我只記得上次我們在海邊說過的每句話,我的想法還是不變,我說過的話都是認真的,我以為你……」人樵深吸了—口氣,想不到他會在這裡不顧自尊地懇求得到她肯定的答覆。
「人樵,經過父親這一場病,我才發現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那天我們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只不過環境會改變一切。我說過,我不是對自己沒有自信,我不過是對命運感到無能為力。我害怕貧窮的生活,我害怕我無法在競爭的社會裡生存,我害怕沒有把握的愛情,我害怕一個看不到的未來。人樵……你應該會懂得,你自己就說過,你痛恨過去貧窮的生活,你絕對不要再過,一次從前那種灰暗的生活。」
「那又怎樣?我是不會再回頭讓自己陷入從前那種灰暗的田境,所以才會選擇繼續求學,好讓我能夠更有自信掌握自己的未來。這樣有錯嗎?」
「不!沒有錯,我們都沒有錯。只是你如果選擇我,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大傻瓜,我什麼都沒有,還綁了一身的牽牽絆絆,你會被我拖累的,我害怕有一天你會後悔。」
「該死的!我沒有你才會後悔,我不……」
她阻斷了他想說的話。「你什麼都不要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要聽我說完就好。」心喬可以猜想出人樵要說的話,為了挽留她,他一定什麼承諾都會講,可是就怕將來他們都會後悔。她浯重心長的說:「人樵,如果我放棄了劉醫生的追求,那麼我也是個大傻瓜。所以——聰明點吧!我們都應該選擇對自己最好的一條路。像幼盈,她會是你最適合的對象。」
心喬心如刀割地說這些話,離開他對她而言,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的。如果不是因為太愛他,她就不會選擇離開他。近日來,她歷經煎熬,沒有一天不想念著他,當她下定決心要擺脫掉台北的一切,也包括人樵的時候,她憔悴的臉龐掛上了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
「你在說些什麼?幼盈和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決定留在南部,你不是也快要出外了?」
人樵聽出了心喬的絕望,她的話語間透露出一種對愛情放棄了執著的絕望。
「你在說些什麼?你是說你要選擇劉醫生,那就是你選擇的路?就算沒有感情你也無所謂?」心裡生起了一股寒意,他輕蔑的笑了起來,半帶譏諷,半帶無奈。
「不錯!人樵,我已經和劉醫生在交往了,這個星期以來我們天天在一起,他全心全意的照顧我父親,他也很關心我。而且我的母親非常喜歡他,他條件十分好,也很有錢,女人不就是在追求這種安全的保障嗎?我真的很幸運有這樣的交往對像——」
人樵不顧週遭人的眼光,失控地大聲怒吼。「不要再說了!那麼你呢?你喜歡他嗎?還是你喜歡的是他的白色外袍,脫下那一層外表,你看上了他哪一點?你為什麼要這樣屈就自己的心,你以為嫁給醫生,讓你的父母高興就夠了嗎?你覺得值得嗎?你真的要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一個你不愛的人?」
他搖動著她的兩肩,痛苦的眼神幾乎要將她置於死地。
心喬艱難地推開他的手,無奈地說:「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人樵,你自己不是讓……」讓幼盈懷孕,你不愛她,可是為什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她幾乎要說出幼盈懷孕的事情,可是終究還是忍住了。」你要說什麼?你為什麼又不說了?」人樵懷疑的問。
「沒什麼,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這裡是醫院,我們不要再吵下去了,你走吧!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人樵半瞇著眼,想要剖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他什麼都看不到,也想不清楚,他的眼神帶著些許喟歎和自嘲。
心喬看著人樵憂鬱的眉宇,真希望能夠用手輕輕撫平他臉上每一道哀傷的細紋。這時候的他,更像是羅丹雕刻出來的沉思者,極度的渴望吞下了所有的意念和愁傷,她看了,心都為他碎了。
「真好笑!我趙人樵像個小孩子一樣,在醫院裡吵著要一份得不到的感情。很可笑是不是?小喬,我懂了,我會離開的,好成全我們兩個人要走的路。你聽過一首詩嗎?我已經不記得是誰寫的了。」
「這一次我離開你,便不再見到你。」
「你笑一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
「我以為我們的感情最缺乏的就是時間,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這份感情還欠缺很多,例如信任、執著,還有瞭解。坦白說,我真的不瞭解你了,但願我能夠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真正的改變,可是我沒有時間去理解。」
「人樵,你很快就會知道我離開的原因,只是我無法再多解釋什麼,我只想祝福你,只要你快樂……」
他的心痛苦的擰在一起,臉上卻帶著滄然的苦笑。「快樂?你曾
經讓我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快樂的男人,可是你又從我的手中奪走
我的快樂,真是矛盾的人生,矛盾的世界。」
他要離開了,可是腳下卻寸步難行。
他突然用手蒙住了自己疲倦的臉,無助憂傷的姿態緊緊扯動著心喬的心。
心喬輕輕地對他說:「人樵……謝謝你……」
「你謝我什麼?」
心喬的眼圈紅了起來,她哽咽的說,聲音有點顫抖。「謝謝你的一切,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我還要謝謝你把小飛機送還給我,沒想到你還一直留到今天。我一定會保留著它,好好的收藏。」
「很好,反正這次我帶的行李太多了,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帶著它走,你留著吧!就當作是一個美好回憶的紀念,我……無所謂了——」他花了六天的思念、一天往返的時間,就是來對她說再見的,他真希望那個美麗的星期天成為永恆,那份感動永遠不會改變,只是……事與願違。
他慼然的一笑,瀟灑的轉身,背對著心喬,揚起了手,擺了一擺
他沒有看到淚水滿盈、掩著嘴不想哭出聲音來的心喬。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淚和他道別,看著他高大修長的背影消失在醫院的大門口。
外面的陽光還很耀眼,只是冷風過境吹散了暖暖的光芒,這是一個離別的季節。
他們的未來,就如人樵所說的——從此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