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瓶子插起來,找個瓶子插起來……」他反覆默念著,心中想:這樣的措辭會不會顯得太刻意?顏真夏會看出什麼嗎?
很久沒有這樣緊張過了。傻乎乎地揣測一個女生的心思,但又苦於摸不著頭緒,渾身充滿了無力感。何雲深苦笑了聲,剛要伸手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嗨!」爽朗的招呼聲揚起,門板後的女子衝他綻開甜美微笑。
他腦子裡立時一片空白,剛才準備好的台詞全忘到九霄雲外了。愣了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花……你喜不喜歡?」
「哎?」顏真夏愣了一下,然後看見他懷裡的一汪艷藍,她驚喜地漾開笑靨,「是送給我的嗎?」
「是……」他舌頭打結,「是、是別人送我的,我順手帶回來,找瓶子插起來吧。」說得和之前的設想有出入,不過,大意一致。
「哦,這樣啊。」她點一下頭,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失望。
「嗯。」何雲深也點點頭。她略微黯淡的眼神令他手足無措了,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你回來得正好,我剛把晚飯做好了,還在想你今晚回不回來吃呢。」顏真夏順手接過他懷裡的花,走進開放式廚房,片刻後,捧了一個水晶花瓶出來,放在桌子上開始插花。
何雲深脫下外套,「你今天不做直播?」
「嗯。」她點頭,手上動作不停,「每天都做直播,那麼晚下班,我會累死的。」
他憐惜地望著她嫻熟剪去花莖的動作。因為有愛,耳朵變得尤其敏感。她的一句無心快語,卻令他心疼了。
想了片刻,他問:「你……有沒有考過駕照?」
「有啊。大三那年暑假,閒著沒事就考了。」插完了花,她跑回廚房去端上飯菜。何雲深這才發現她烤了兩塊牛排,煎了一條魚,還煮了雞湯和白灼芥蘭。
「你工作已經夠辛苦,下次不要做那麼多菜。」他望著她額角的汗意,有根髮絲粘在紅潤的腮邊,他胸口一熱,幾乎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撫去。
然而,終是沒有。
「沒關係啦,反正我今天休息。」顏真夏仰頭衝他笑,「來吧,入席了,嘗嘗我的手藝。」
寬大柚木長桌,兩人分坐對角線的位置,似乎有默契一般分隔得遠遠的,恪守安全距離。
何雲深執起銀亮餐刀,動作優雅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嘴裡,「嗯,很嫩,也很入味。」他稱讚。
顏真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何醫師,看你切牛排好像在做手術,要不要那麼正經啊?」
何雲深亦微笑了。感情的變化是件多麼神奇的事,以前恨透她的尖牙利嘴,現在卻很享受被她嘲笑。
「對了,既然你考過駕照——」他騰出一隻手,伸入衣袋中掏弄,「我的車暫時借你,你可以開去上班。」
一串小鑰匙在對桌男子修長的指尖晃悠,顏真夏詫異地瞪大眼,「你的車借我,那你怎麼去上班?」
「我一個大男人怎樣都好辦。你不一樣,你做節目太晚了,回來一個人坐計程車很危險。」他解釋道。因為沒有勇氣提出接她下班,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這不行。」顏真夏搖頭,「車是你的,我不能……」
「沒關係。」他堅持。
「可是,還是不行。」她更堅持,「我們非親非故的……」他幹嗎對她這麼好?寵她,卻不打算愛她,這樣的矛盾舉動究竟是出自何因?
「哦。那……算了。」他明白了,略點了下頭,心中苦楚。
原來,他們非親非故。
因了這句話,氣氛就有些僵了。顏真夏只好低頭猛攻盤子裡的牛排。她專心地把一整塊牛排都切成了小丁,這才有勇氣再度抬起頭來,「對了,剛才那花是誰送的?」很隨意地問著,不想被他聽出她有些在意。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最近經常有人匿名送花給我。」
「有人送你就收下?不害怕?」她驚訝地抬眉。
他搖搖頭,「也許只是哪個小女生送的。」
「哦……我怎麼忘了,何大醫師的愛慕者很多呢。」她笑了,打趣道。
「沒這回事。」他澄清,不想被心愛的女人誤會他對待感情態度隨便。
「當然有。」顏真夏嬌笑起來,好似終於找到捉弄他的話題,令她開心不已。咬著一根手指,她笑吟吟地問:「對了,何大醫師你……對駱駝的印象如何?」
「你那個朋友?」何雲深想了想,「說實話,沒什麼印象。」
「她很喜歡你哦。怎麼樣,要不要我找個機會把你們兩個約到一起,看看——有沒有機會發展?」她想了想,刻意地補上一句,「你不是說過你已經很久沒戀愛了?」
何雲深放下刀叉,瞇起眼,認真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和她合適?」他心裡難受起來,手指僵硬了。
不想被顏真夏發現他喜歡她是一回事,可是,讓她為他介紹女朋友又是另一回事——無法接受的事。
她……對他絲毫沒有好感嗎?竟能如此輕易地把他往外推?
「也、也不是啦,只是知道你很久沒交女朋友,所以想……」在他認真的注目下,她尷尬地咬住下唇。不得不承認,她剛才說的每一句話目的都不單純,她是有私心的。
她希望他向她表白,所以故意說「我們非親非故」。
她有點喜歡他,所以故意說要介紹別的女孩給他,想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她說這些傻話,做這些蠢事,只因為這個男人的心思……太難猜了。她有時覺得他應該是喜歡她的,但有時他的冷淡表現卻又讓她沮喪地認為自己錯了。
何雲深,你喜歡我嗎?這一刻,她很想這麼問。
我們之間分享的那個親吻,難道只是一時興起,難道完全不算數?她不明白。怔怔望著這男人高深莫測的表情,她的心竟因焦慮而有些疼痛。
這時,何雲深表情非常嚴肅地開口:「如果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的話,那真的不必費心了。」他推開餐盤,因為她的積極,心裡有些生氣,「說實話,最近幾年內,我都不準備談感情。」
顏真夏愣住。不談感情?
那也就包括了「不會喜歡她,不打算和她交往」?
她心底掠過一陣涼意,「為、為什麼?」有些結巴地問著。
「不為什麼。」他表情冷淡。
「可是,這、這也太奇怪了吧?」他淡然的態度令她有些生氣。這男人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他吻過她啊!難道那寒夜中甜美得令人渾身發軟的親吻,只有她一個人在眼巴巴地懷念著?
「這是個人選擇,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何雲深你很虛偽啊,既然不打算戀愛,那為什麼要收下別人送的花?」她突然憤憤起身,將藍玫瑰從花瓶中拔出扔在地上,「你知不知道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最讓人討厭了?不愛就不愛,為什麼要給別人留希望?」
何雲深愣住了,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那麼大的氣。「這……應該是我的私事吧?」他疑惑地看著地上的藍玫瑰——和她突然震怒的表情。
「哈!」顏真夏氣得簡直要笑出來,「你的私事?!何大醫師,你真偉大啊,你不想談戀愛,外面那些女人卻在哭著喊著求你愛她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好矜貴,身價百倍?」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情緒失控了。在何雲深說他不打算談戀愛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
原來在心底,她一直抱著希望,想被他愛,也想愛他。
此刻,她究竟是在為別人叫屈,還是為她自己?
「顏真夏,你又開始不可理喻了。」何雲深道。他心裡也有點火氣,難道她就這麼希望他交女朋友?
「我不可理喻?」這句話輕易地點燃顏真夏胸中的所有怒氣,她猛地跳起來,朝自己房間跑去,「是啊,我就是不可理喻!相信你也不想要一個這麼不可理喻的室友吧!」
何雲深連忙站起來,追上去拉住她手臂,「你什麼意思?」她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慌了。
「沒什麼意思。」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我要搬出去。」輕柔卻絕望的低語過後,她果斷地甩上了門。
門板轟然關上,何雲深驚呆了。怎麼……她要走?她才住進來不滿一月,他還沒能好好地關心她照顧她……她就要走?
他的心一下子被深深的失落和無力感擊倒。心口疼痛,雙腳發軟,他緩緩地、頹喪地在她房門口坐了下來。背脊靠著門板,深重的歎息聲融入逐漸變暗的客廳內。
他沒勇氣愛她,可是,他更不想失去她。她來過了,帶給他快樂,因此他無法想像她走的那天他會有多難受。他該怎麼辦?
夜深了,吃了一半的晚飯涼了。顏真夏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肚子好餓,卻拉不下臉來開門吃飯。
真難以置信呵……剛才,就在她氣憤地摔上房門的那一刻,她哭了。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滑落,一直掛到腮邊。
為什麼會流淚呢?為什麼當他說不想戀愛,她感覺好似天都塌了?她心裡難受,卻無從發洩,只好罵他解氣。
看來,何雲深說得對,她是不可理喻。
看來,秦珂也說得對,當初選擇搬進來是個錯誤的決定。她本以為可以心無芥蒂地與何雲深做朋友,不談感情,可事實證明,她沒有這個本領。
其實,她是貪心的。和他相處的每一天,她都想要更多。「朋友」這個定義寬泛的名詞,無法滿足她渴盼的心,因為她……恐怕已經愛上何雲深了啊。
顏真夏手撐著額頭,低低苦笑:是啊,多諷刺。當何雲深向她表明自己不打算戀愛,她卻在同一刻可悲地發現,她愛上他了。
這是最糟糕的時機,最壞的運氣。
她想,她沒有臉面再待下來了。
顏真夏站起身走到門邊,推開門板,見客廳裡沒開燈。沙發上有個黑漆漆的影子,呆呆坐著。
她歎了口氣,走過去,擰亮了燈,「我有話跟你說。」
坐在沙發上發呆的何雲深立即抬頭,「你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她晚飯幾乎什麼都沒吃。
顏真夏緩緩搖頭,「不,先把話說完。」她伸手從衣袋裡掏出皮夾,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他面前,「這是這個月的房租。」
何雲深的臉色即刻變了,「你這什麼意思?」
「我會開始找房子,如果找到的話,就……盡快搬出去。」她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