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妙綠一大早醒來從丫鬟口中得知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她大老遠地走到新房,想瞧瞧昨晚發生什麼事了。
一來到新房,打開房門,便見到地上佈滿了碎片,和一大灘水漬,就連那副南宮珍珠絕不離身的金鎖片也落在地上。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惜妙綠蹙著眉,不明白昨晚發生什麼事了。
她一直以為兒子一眼就愛上這南宮府的千金,怎麼會沒留在新房呢?
惜妙綠踏進新房內,見前方紅木大床的紗帳被放了下來,裡頭隱隱約約傳出規律的呼吸聲。
惜妙綠伸手欲拉開紗帳時,門口忽然出現一抹高大身影。
「娘。」東方煉焱的叫喚阻止了惜妙綠的動作,他跨過地上的碎片,來到她們面前。「一大清早的,您到新房來做什麼?」
惜妙綠乾笑幾聲。「娘是關心你們,聽說……你昨晚沒留在新房裡?」如果兒子真的沒留在新房,那她想抱孫子的願望要怎麼實現呀!
「是誰在那兒胡謅?」東方煉焱早已摸清自己母親的個性,天剛亮時,他早己梳洗完畢在新房對面的客房待著,一見到娘親的身影,便踏出客房。
「這、這……」惜妙綠頹喪地望著紗帳後的人兒。「你、你們昨晚真的有圓房嗎?」她小聲地來到兒子旁邊,低聲問著。
「娘,她很累,您讓她多睡一點。」東濟煉焱故意說得模稜兩可,那一瞬間,他竟然不想拆穿裡頭可人兒的身份。
或許是他存著私心,不想再將事情鬧大,乾脆就將錯就錯,讓每天喊著要幫他娶親的娘休息一下也好。
惜妙綠先是愣了一下,最後扯開一抹詭異的笑容。
「焱兒啊,我就知道你沒問題嘛!沒關係,讓媳婦兒多睡一點,晚點奉茶也沒關係。」她拍了拍東方煉焱的肩膀。
「好了,咱們先出去,別打擾少爺和少夫人了。」她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見惜妙綠與丫鬟踏出新房,門再次被合上之後,他才輕步來到紅木大床前。
紗帳內有抹纖細的人影,那是昨晚與他拜過堂、結過發的小妻子。
然而這全都是一場鬧劇,裡頭的她並不是南宮珍珠,而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青樓女子。
若這消息被傳了出去,肯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而他……雖不想再破當成話題的男主角,但事情已成定局,所有的錯也不能怪罪於帳內的可人兒。
畢竟……那時絕棋穎確實無辜地在後院睡覺,是他連問也沒問便將她抱回將軍府,連南宮府的解釋也不聽──他昨晚對著她大吼,確實也是太過分了些。
東方煉焱並不是無理之人,他在沙場馳騁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像這場娶錯新娘的烏龍事,他想了一夜,是不該太過大驚小怪。
昨夜他一夜未眠,派了心腹到西湖調查了美人樓,以及「八絕美人」的來頭。
原來,她真是南宮泠花了五萬兩標下的美人。他揭開了紗帳,凝望著裡頭仍在熟睡的美人兒。
絕棋穎雙手抱著柔軟的絲被,昨晚那件厚重的新嫁衣被換了下來,而穿著輕薄素衣的她,胸前的衣物因為翻身而敞開,桃紅色的抹胸若隱若現。
他臉驀然一紅,急忙將眼光移開。
然而此時的絕棋穎依舊沉沉地熟睡著,對方纔的談話聲毫無感覺。
為什麼她總是能睡得如此香甜?他粗糙的指腹拂過她的臉頰,羊脂般的肌膚透著一抹粉紅的紅暈,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很美,真的很美。他在心裡讚歎著。
想起昨夜,他不禁深深反省自己的衝動──
他知道自己長相兇惡,脾氣也不太好,而且因為長年操練軍隊,練成了聲如洪鐘的大嗓門,過去那些姑娘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避他如毒蛇猛獸。
他看得出,昨晚他的威脅、低吼也軟她害怕不已。
然而她卻沒落下眼淚,只是拚命地想向他解釋……
他也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是他第一眼瞧她的睡顏時,就暗自下定決心要帶她回來,他似乎……太急了一些。
「嗯……」睡夢中的絕棋穎感覺似乎有人正妨礙她的睡眠,於是小手一揮,抓住那只正輕撫著她臉頰的大掌。
討、討厭,不要妨礙她睡覺!她咕噥一聲,又翻了一個身,緊緊抓住他,並拚命地攀上他的手臂。
他的手又被抓住了!東方煉焱無奈之下,又怕她不小心滾下床鋪,只得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出借自己的手臂權充枕頭。
絕棋穎那柔軟的長髮散在他的懷裡,嬌軟的身子則在他的手臂上磨蹭著。
「嗯。」她舒服地發出一股嚶嚀聲,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而他,看著她的睡相,不知不覺竟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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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舒服的一覺──待絕棋穎睡到自然醒時,已經是晌午的事了。
她眨眨圓滾滾的大眸,痛痛快快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雙白皙的藕臂也因此裸露在空氣之中。
少了每天會來房裡叫醒她的南宮珍珠,晚上也沒有南宮珍珠纏著她下棋,不到三更半夜才肯讓她休息,這一覺真的是舒服極了。
這一覺,是她離開美人樓後,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了。
待她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她才發現桌上的東西全都被收拾得一乾二淨,就連原本散落一地的碎片,也被掃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塵埃。
她穿上繡鞋,換上一旁為她準備好的衣物時,下床四處走走。
昨晚她的「夫婿」……哦,不!是南宮姑娘的夫君,發了好大一場脾氣以後,便轉身離去,將她一個人留在新房裡。她呆呆等了好幾個時辰後,也只能暫時睡在這兒。
不過,這一覺她睡得極好,沒有半個人來打擾,好夢連連,幾乎能讓她忘記昨晚的驚嚇和誤會。
只是她才邁開一步,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計──
難得她會在晌午起床,就是因為昨晚睡得太舒服,而且在睡夢之中,她好像抱著一個很溫暖、讓她非常安心的枕頭,舒服得教她睜不開眼……
噙著抹難得的滿足笑容,她打開房門,正想去找些東西果腹,一抹高大的身影手端著一盤食盒出現在她的面前,似乎算準了她會在此時起床。
她忍不住退後幾步,抬起小臉望著這抹如大樹般的威猛身材。
每回見到他,他臉上總是一副不苟言笑,板著臉孔的嚴肅模樣,要是膽子小一點的話可能早就被他嚇壞了。
她也被他這副嚴肅的模樣,嚇得有些退避三舍,一句話兒也不敢吭。
他高大威猛身影完全籠罩住嬌小纖細的絕棋穎,一雙黑眸更目不轉睛望著她,似乎想看透她的內心一般。
兩人又陷入沉默──
「爺……」絕棋穎彆扭地絞著自己的衣袖,輕喚了聲。
東方煉焱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望著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低沉地開口:「妳睡了一天,肚子也該餓了吧?」
她愣了一會兒,接著點頭。「謝謝爺的關心。」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打開食盒,接著望向她,口氣近乎命令。「坐下!」他的語氣霸道而直接。
她依言乖乖地坐了下來,一張小臉上有著不解,呆呆接過他遞給自己的碗筷,又看著他將食盒中的菜碟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吃飯。」他瞇眸,瞪著她動也不動的雙手。「難不成還要我侍候妳?」
她搖搖頭,急急忙忙拿起碗筷,低頭扒著白飯,不敢望向他的臉龐,更不敢對上他那雙炙熱的黑眸。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絕棋穎委屈地扒著白飯,在心裡不斷揣測他的心情。
待她回過神,發現原本只有白飯的碗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雞腿,接著是已經剔去魚刺的鮮美魚肉,這麼來來回回了好幾次,一不會兒,她碗裡的菜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她已經拼了小命地將菜餚往嘴裡送去,卻永遠比不上他挾菜的速度。
唔……他這是在生氣報復,還是……她滿口食物,直到食盒裡的菜餚減少了快一半,他才停下虐待她的舉動。
「爺……」她好不容易嚥下滿口食物,才能開口。「你不一起用膳嗎?」他會不會對她太好了,還親自端來午膳給她?
「我吃過了。」他淡淡地回答她,見她像貓兒般地進食,他以極富興味的眼神望著她。
他頭一次與這麼年輕的姑娘坐在同一桌吃飯,尤其他遠征沙場時,同儕之間吃飯不是用搶、就是用爭的,沒有人像她這樣秀氣。
若有天她與這樣一群男人一塊兒進食,恐怕會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吧?他靜靜地想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被他瞧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最後嚥下最後一口飯,以絹巾擦拭自己的嘴角,最後再喝了一口茶潤潤喉。
「我吃飽了。」她打了一個飽嗝。
他看了看她的碗,裡頭還剩下半碗白飯。「只吃這樣?」她果然像隻貓,吃的量竟然只有一點點。
她點點頭。「這樣就夠了。」
他瞇眸,有些不解,難道姑娘家吃的東西都這麼少嗎?他從沒和年輕女子相處過,對絕棋穎充滿了好奇。
見他又定定地看著自己,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出心中的疑問。
「爺,請問你什麼時候能放我回南宮府?」
一聽到她要離開南宮府,他的眉宇之間又攏起一座小山。
「我不是說等南宮府交出真正的南宮珍珠,才會放妳走嗎?」
「可是我不該繼續待在這裡。」她輕聲說道:「我明明不屬於將軍府,爺留下我,似乎……沒有道理。」
「怎麼會沒有道理?」東方煉焱瞇眸望著她。「南宮府欠我一個娘子,現下我與妳成了親、拜了堂,難道要我去同大家說,我娶錯親了?」
她愣了一下,最後又道:「可是也不能將錯就錯,我……」她根本不是南宮珍珠呀!
「那就等南宮府給我一個能令我滿意的交代。」他冷冷地說著,一思及南宮珍珠因不想嫁他而逃婚,又起了滿肚子怒意。
「如果……」她小心翼翼地問:「如果南宮小姐一直沒有回來,那我……」一輩子都得留在東方府?
然後,成為他的妻子嗎?她皺起兩道好看的眉,心想自己應該不用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吧!
「就代替南宮珍珠的位置。」他丟下這麼一句,便站起身子。「吃飽了?」
她還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他、他說──代替南宮姑娘的位置?!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終身大事豈能用以物抵債的道理來算?!
他冷不防將她拉起,望著她震驚出神的小臉。「別發呆,都過晌午了,妳該去前廳為爹、娘奉茶。」
沒錯,如果南宮珍珠沒有回來,他當然有權拿她來抵!
再說,他可沒有嫌棄她──儘管她出身青樓。
「這……」可現下猶豫的人卻是她。
她、她不能因為一場貪睡,就將自己的一生賠給他呀!
絕棋穎還來不及抗議,就這樣被東方煉焱拖出新房,去見「她的」公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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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將軍府雖然財大勢大,然而府裡的老將軍與老夫人卻沒有一點架子。
說明白點,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
他們待她極好,簡直視她如同己出,不但對她讚不絕口、滿意得不得了,還叮嚀東方煉焱要好好對待她。
畢竟她是得來不易的新嫁娘,若被欺負了,長輩豈能不為她撐腰?!
這卻教絕棋穎難以向他們說出,她並不是南宮珍珠的事實。
東方煉焱似乎也不打算說出事實的真相,任憑自己的雙親誤認,她就是那出身良好、氣質出眾的南宮珍珠。
絕棋穎啞口無言,面對眼前對自己極為疼愛的兩位長輩,她只能垂下一張愧疚的小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老以為小媳婦害羞不多話,於是便要東方煉焱帶她走走,也順便讓她早些熟悉府裡上下。
往後,她便是東方府的將軍少夫人,如同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
但有誰能體會她的心情……
「妳不喜歡這裡?」東方煉焱見她臉上有著鬱鬱寡歡的表情,於是沉著嗓子問道。
她搖搖頭。「不是。」
「那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他不懂女人,上一刻明明笑得花枝亂顫,下一秒卻又立刻哭得梨花帶淚。
「我只是不僅……」她輕聲回答。「為什麼要我代替南宮姑娘,這樣……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代價?」他不懂。「我不覺得一天下來,自己虧待妳什麼了。」
「就、就是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她有些難以解釋。「我不懂,為什麼你不直接把我送回南宮府,然後再要求他們交出南宮小姐?」
「妳知道南宮珍珠為何離家嗎?」他額冒青筋地反問。
她先是搖頭,但憑著一點記憶,最後又輕道:「因為她不願意嫁給你,所以才選擇逃婚?」
「沒錯!」他停下腳步,黑眸迸射出危險的光芒。「不只是她,我已經被很多人退過婚……」
退、退婚?!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為什麼?」她更不懂了。
他長得並不醜,只是有點兇惡,但還不至於見不得人,那高大威猛的身材顯得意氣風發,怎會被姑娘家……退婚。
「因為我長得凶神惡煞。」他別過臉,似乎對自己的長相也頗有微詞。「很多姑娘都在見過我的長相後打退堂鼓,要不是就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會呀!」她特意繞到他面前,仔仔細細地瞧著他的臉龐。「你不醜,而且你有兩道好看的劍眉、炯炯有神的雙眼、高挺的鼻子和厚薄適中的唇,怎麼瞧也不難看呀!」
望著她一張認真的小臉,他頭一次讓姑娘家這麼仔細地瞧著自己。
「若真要說你最醜的地方,那也只有──」
「就是這兒……」她伸出白玉般的食指,比比他的眉間,又指著他的眼。「以及這兒,帶著殺氣。」
殺氣?他皺眉。
「又皺眉了。」她綻出一抹如燦花般美麗的笑靨。「沒人跟你說過嗎?」她收回食指。
「沒有。」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語氣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那為什麼會被退婚呢?」她只聽過姑娘家被退婚,倒沒聽說過身為將軍的男人也會被退婚。
「不曉得。」他悶悶地說著。「南宮府是由我娘出面談成下聘,他們當時沒有拒絕,卻在成親當天逃婚……這若是傳出去,會敗壞兩家的名聲。」
「呃……」她輕咬著唇瓣。「可是若讓被別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南宮珍珠,不也會敗壞東方府的名聲嗎?」
她可是出身青樓,他身為朝廷重臣,娶了平民百姓之女還不打緊,娶了曾經是花魁的她,若被多事的人知道了,不曉得會被說得多難聽!
「妳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他面無表情地說著。「何況我也暗中派人去南宮府,逼他們三個月內交出人,要不……」
「要不就怎樣?」她側著頭,不解地問著。
「我就剷平他們南宮府。」他的聲音不像是玩笑,反倒還帶著幾分認真。「所以在這期間,妳必須配合我,好好扮演妳的角色。」
這不僅是給南宮府挽回的機會,更是為了維護他的自尊。
原本娶不到妻子已經夠可憐了,末了還被未婚妻逃婚!若這樁醜事被傳出去,他東方煉焱要如何在眾人之間抬頭呢?
絕棋穎倒抽了一口氣,最後也只能委屈地點點頭。
好吧,就當作是報答南宮府,好歹南宮泠曾經花了五萬兩為她贖身;再說,待在將軍府也沒有想像中來得壞,至少她每天都能睡得飽飽的──
這場交易,她似乎並不吃虧。
「妳聽懂了嗎?」他瞅著良久不出聲的她,再一次低聲問著。
她趕緊扯出一抹笑容,無奈地答應。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