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過多帖藥方,鳳華的精神元氣已復原不少。她的鵝蛋臉兒漸見紅潤,眼睛水靈靈地透著嬌柔,而方淮每隔一天到來,都會多一分驚艷。
大官與貴族的千金他見多了,她們家境優渥,刻意被教導得像個仕女,不免讓人有矯揉造作之感,但鳳華不同——
他發現她雖有千金小姐的外表,但性子仍保有天真稚氣,眼中不時閃現的純樸柔美,更吸引著他的目光,教他忍不住時常捕捉她的身影。
今夜,淡淡的藥香氤氳,裊裊飄散在四周。其他人早就習慣性地退到門外去,將門小心地關上,不敢打擾格格的診療。他們都非常信任方淮的為人,所以也很放心讓格格與他獨處。
方淮頓長的身影就佇立在鳳華身前,手上多了一個小瓶子,打開木塞子。
「嘴巴張開。」
「呃……這是什麼?」鳳華聞見一陣異常苦澀的味道,從小瓶子傳出,心中大叫不妙。
那該不會是什麼奇怪的藥水吧?她已經看怕了方淮從藥箱中拿出來的各種瓶瓶罐罐!
「這是『玉盤鷹』。它是西南樟地的一種奇花,其果可人藥,有極好的活血化瘀療效。」
「我、我又不是有瘀傷……」她有點口吃地道,想抗拒吃藥。
她知道他一直在為她的健康費神,而且分文不收,她實在很感激和欣賞他這種無私的作為,可是越和他相處,她越發現他溫文仁慈的表面下,有著執著且不容他人反對的威嚴,使她對他真是又敬又畏。
「這對你身體有益。」他望著她,要她知道自己每要她做一件事,都是為了她著想。「我以為你是個乖巧的姑娘。」所以該合作到底。
「我從未說過我很乖,而且乖姑娘也會怕吃苦藥……」她越說越小聲,最後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
「良藥苦口。」
「我……可不可以等會兒再喝?或者不喝?」
原來面容淡漠的方淮,被鳳華孩子氣的話弄得有點哭笑不得,只好道:「那先吃點東西,準備等一下喝我差榮兒煎的藥吧!」
都十六歲的姑娘了,怎麼還這樣孩子氣?這樣的她哪像要進宮選秀的女子?
「真的?太好了,方大哥,我沏壺熱茶給你喝喝好嗎?」鳳華感激他難得的縱容,心中雀躍不已。
他點點頭,端起她親手泡的六安茶,緩緩輕啜了口。
「果然是清香馥郁,醇厚回甘,想不到格格有如此好手藝。」他不禁要對她另眼相看。
聽見他的讚賞,她的臉蛋微微漲紅。這還是她生平以來,第一次有府外人稱讚她。
她阿瑪和現在的額娘對她的要求都好嚴苛,所以從未對她的努力讚許過什麼;而甄嬤嬤和榮兒她們雖是她最親近的人,但她心裡明白,無論她做得如何,她們都會說好,所以那更不足掛齒。
可是自從認識溫和卻不失威勢的方淮,他是這樣毫無條件地關心她,確實讓她覺得心裡多了些暖意。
「我知道你喜歡喝茶,若你不嫌棄,我每回都沏壺熱茶給你喝好嗎?」她迎上他的眼,充滿欣悅和期待。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凝視她臉上每個表情,彷彿想從中發現什麼。
「我……就是知道!」她慌忙垂頭不看他。她總不能對他說,自己一直很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吧?
方淮深深看她這小女兒的嬌態,心神為之蕩漾,情緒翻騰。她……是不是有些在意他了?
他還以為,像她這種一心要嫁進皇宮的千金小姐,會看不起他這小小的大夫,原來她一點也沒有!
鳳華跟著坐下,自然地與他聊著天。「我沒有其他親近的朋友,但也知道,這些彫蟲小技應該是每家的千金都會懂的。」
「沒想到奉恩將軍的家教是如此嚴厲,想必京城裡沒有其他王爺比得上他。」方淮暗諷著,心中更為鳳華的處境感到可悲。
即使漢化漸深,但滿州子弟千金向來擁有自由交往的權利,就連宮中的格格三不五時就能參與王公子弟間的聚會,而鳳華竟然沒有其他談得來的朋友?真是太離譜了!
「你別氣我阿瑪,他不過是不想我認識其他府的貝勒罷了。」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我可是要人宮選秀當妃子的,當然要一心一意想著皇上,盡力使自己可以得到皇上歡心……」
「你就那麼想進宮,等著享受榮華富貴?」方淮一針見血地問。
不知為何,他真的很想理清她最深層的想法,是不是真膚淺得眼中只有權勢財富?
鳳華垂下視線,顯得有些惆悵,彷彿這問題已不只一次困擾她。
「格格,即使進宮了又如何?爬不上妃嬪的位置,比沒選中更慘。」縱然他不是在皇宮中成長,但這個宮廷中最現實殘酷的道理,他再明白不過。
她微僵,自嘲地應話。「我知道。」
「假如心思不夠細密,沒有幾番手段,根本生存不了。而你自問,你有這個把握嗎?」宮廷中侍候帝君的女人,都有保護自己的一套手段,因為後宮是一個自私殘酷,摻雜著眼淚與背叛的戰場,每一個意外都可能是蓄謀已久的暗算。
鳳華垂下的眼睫輕顫了一下,怔然許久,終於抬頭,咬著唇歎道:「無能為力的結局,除了認命,我又能如何?」說完,她努力揮去心中的落寞,用力擠出一抹微笑。
她心眼的確不夠細密,沒有手段,就算在宮內生存不了又如何?又有人會關心嗎?她會變成如何,根本不會有人在乎,因為他們只想看她能變得如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何得到聖寵!
這樣爭奪得來的一時寵愛,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沒有選擇的權利!除了認命,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
看著她猶疑、焦急及苦惱困惑的神情,方淮便明白她並不是貪圖富貴的女子,她只不過為了完成家人希望而壓抑自己的想法,做著非已所願的事,犧牲自己的幸福。
比起鳳華,他方淮雖也是為了家人犧牲了更多,但他卻是幸運的。他能自由自在地悠遊於天地之間,能夠在民間幫助黎民百姓,現在還不時為朝廷辦事,實在沒事值得他去怨天尤人。
「我會醫好你。」他瞬也不瞬的望進她的水眸,凝視眼前這惹他憐惜的女子,發自內心地說:「到那時無論你要不要進宮,都要循著自己的心去做,知道嗎?」
「好……」鳳華的神智,已被他眼瞳裡深淵似的澄澈給模糊了去。
這一刻,她真的好想如他所說,循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她也知道,他一定會支持她。
「要不要再喝一杯?不如我……」她正想從花凳起身,竟發現身子不聽使喚,一時間身子往前一傾,霎時重心不穩跌了下去。
「啊!」她眼見就要朝地面親下去,連忙閉眼暗叫一聲,哪知卻落在一雙結實的臂膀裡。
她的心狂亂躍動著,似乎越來越痛,也越來越難呼吸,胸氣鬱結,無力挪動身子分毫。心跳因她而亂了節奏的方淮,收緊了雙臂,在她一陣錯愕中,二話不說就將她迅速抱回床上。
她這會兒整個人埋在他懷裡,喘著氣,一時說不出話,難不成她還為剛才差點跌倒的事而心慌?
方淮將她安放在床上,她半依半靠,借他的力稍微移動坐定身子,幾番動作下來,她已喘息微急,咳嗽兩聲。
鳳華自他懷裡抬起頭,待要說什麼,卻見他神色複雜地盯著她看,害她雙頰泛紅,急忙低下頭。
她突然覺得有些燥熱,看看現下他們兩人的位置、氣氛都有些曖昧。
「鳳華,這都是你不吃藥的後果,現在非要你聽話不可了。」他帶點無奈的口吻說道。
方淮語畢,鳳華的身體卻突然不能動彈,這同時令她大吃一驚!
「我點了你的穴道,否則等會你又會抗拒吃藥了。」為了她好,他這樣做都是不得已。
他點了她的穴道?!她長這麼大,也聽過這字眼,卻第一次見識到所謂的點穴是用在自己身上!「方、方大哥,你要做什麼?」
「喂你吃藥。」他拿起剛才擱置一旁的小瓶子,直接將藥灌進她口中,動作乾脆俐落。
她會差點昏倒,都怪他一時心軟允許她的無理要求,否則她也不會感到不適。
這藥是他拜託師傅替他特地從西域帶回來的,對一般人來說有極佳的活血化瘀療效,而對中了蠱毒的人來說,更是打通全身經脈,疏通血氣,以防蠱毒積聚不散的妙藥。
「咳咳……」隨著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咽喉流入胃中,方淮也解卉了鳳華的穴道,而鳳華第一件事就是拚命地咳嗽,反射性地想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可惜未能如願,因為根本吐無可吐,而且藥水似乎已迅速被身體吸收。
那種苦,比她想像的難受千萬倍!
「喝點水吧!」他知道她怕苦,馬上倒了杯水餵她喝。
微溫的水流人口中,鳳華貪婪地汲取著,滋潤了乾澀的唇,也滋潤了她萎靡的生命。
方大哥摟著她呢!他那獨特的男性氣息,那因她而起的體貼關懷,溫柔的環繞她四周,使她的心境漸漸安寧,就好像窩在最愛的人懷中,只覺安心無比……
「好點了沒?要不要多喝一點水?」他低厚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鳳華正沉醉的溫暖氣氛突然冷卻,她不得不回過神來,正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問題。
她秀眉輕蹙,神情一會兒猜疑,一會兒困惑地問:「我根本就不是染上嚴重風寒,對不對?」
其實她早就懷疑過了,可是身為大夫的方淮沒詳細說明,她亦怕自己太多疑,只好相信自己是單純的受寒罷了。但剛才的事,她看見方淮眼中隱約的焦慮,迫使她非要問個清楚。
方淮頓了一下,淡漠地道:「格格別胡思亂想。」
「別叫我格格,叫我鳳華!」她低喊,語氣滿是急切。「我現在……就只能信任你了,你就不要瞞我了,好不好?」
我現在……只能信任你了!這是怎麼樣的一句魔咒,竟能如此撼動他的心,使他不由自主就依著她的希望而行?
「方大哥?」她拉扯他的衣袖,以為他的遲疑代表著不想回答的涵義。
「我記得你說過,這是關乎我自身的事,所以無論是禍是福,請你有話直說,也教我有心理準備!」
既然她堅持要知道,他何必再隱瞞?他不想拐彎抹角,直接說道:「你中了蠱毒,邪門的毒物。」
鳳華睜大雙跟,瞳孔中寫滿了「難以置信」。「蠱毒?我被下毒?怎麼會?我沒跟誰有仇啊!」
「無冤無仇,也可以互相利用。你被下了要暗算聖上的蠱毒,假如我不徹底替你清除體內餘毒,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這就是宮中的險峻,她連這點都不明白,還能進宮嗎?
「謀害皇上?沒有,我從未這樣想!」雖然她從來沒有依照阿瑪的希望,將皇上當成自己的夫君看,但皇上是一國之君,她怎可以這樣大逆不道?「那真的有辦法醫好嗎?」
「我不就在醫治你了嗎?」方淮微微揚起眉,薄唇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
方淮漆黑如星的雙眸,漾出自信和令她安心的意味,也讓她掛上了微笑。
感受到他的關心,她有些感動,乖乖地點了點頭,旋又笑道:「是的,我只要信任你就好!」
二人瞬間沉默地並肩而坐,在屬於他倆的氛圍中,有一種曖昧混雜的情緒,及淡淡的、幽幽的說不出口的憐惜和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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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鳳華覺得神清氣爽,身子舒暢,這全靠方淮個把月來的功勞。
她從床上下來,推開兩扇精美的木雕窗花,涼風一陣陣吹進,帶來一室陽光花香。
不知為什麼,她近來突然覺得中了這莫名其妙的蠱毒,似乎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
距離選秀的日子還有好幾個月,況且她也沒信心一定能中選,受到皇上寵幸,所以蠱毒是否會謀害皇上,她並不那麼在意,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雖然中了蠱毒,但能夠認識方大哥,她還是覺得值得!
現在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夜晚的來臨,因為他總在這個時候出現,對她噓寒問暖、關心照料。這段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如果可以,即使要她一直做藥罐子也不錯。
想到這,粉頰不禁緋紅起來,梨花般的嬌美全映在笑靨上,少女的情意和傾慕油然而生。
聽見房門外頭有人敲門,她應了聲。
「格格!」榮兒捧著盤子推門走進來,低嚷著:「你怎麼可以穿這麼單薄就下床?你忘了方公子的囑咐嗎?」
聽見榮兒提起方淮,鳳華笑瞪了她一眼。「是是是,我現在就去穿衣服,方大哥有你監視著我,還怕我怎麼了不成?」
「格格,榮兒又不是這個意思!」
看著瑟瑟發抖的榮兒,手不停圍著湯碗兒轉,鳳華不覺笑起來。「外面有那麼冷嗎?」她開始懷疑榮兒是否將她的湯藥當作炭爐暖手了。
「是啊,天氣轉冷了,所以格格千萬別掉以輕心,,抹煞了方公子的心血啊!」隨即遞給鳳華一碗熱熱的湯藥。「這是方公子昨晚交代下來新的藥方子,必須清早起來服用的。」
鳳華點點頭,二話不說,端起湯藥就喝得千乾淨淨。她喝藥已經喝成習慣,而且自從上次沒及時吃「玉盤鷹」的事後,她再也不敢推拒這服藥大事,乖乖照著方淮的叮嚀而行。
「格格可真是聽方公子的話啊,他說什麼您都肯做,那以後榮兒只要搬出他的名字就好辦事了。」
「臭榮兒,你膽敢笑我!我要教訓你!」鳳華面皮薄,禁不起榮兒這樣調侃,便追著她嬉笑打鬧起來。
「我沒有笑你,人家只是說出事實嘛!莫非你討厭他,不願提起他?」其實榮兒心裡明白,主子心裡喜歡氣度不凡的方公子,雖然嘴巴明明說沒有,可是她的聲音早巳透著歡喜。
「我才沒有討厭方大哥!他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俊朗、最細
這是她一直都明白的事啊,為什麼她心裡還是會如此難受?,「前幾天有些太妃娘娘說想宣你進宮去陪陪她們,我可是以你因選秀之事,太緊張而病倒的理由,借辭推托。」
「謝阿瑪。」
「現在各家要參加選秀的閨女,為了登上妃子寶座,都會胡亂散播一些不實的消息,混淆視聽。最離譜的是,有人竟說你前陣子臥床,不是染病,而是因為拒絕進宮而自殺未遂!」
「自殺未遂?」她詫異地問。「這是如何傳出來的?」
「天知道!所以過些日子,你可要多到宮中走走,向眾人澄清你其實深愛著皇上,想進宮都來不及了,絕不是因為拒絕進宮而自殺,明白嗎?」
「要我在外面說,我深愛著皇上?」這樣言不由衷的話,叫她如何說出口?況且她不要讓方大哥知道她說這些話!
「當然,難道你還有其他男人嗎?」奉恩將軍對自己調教出來的女兒,可是非常的有信心。
對,就是有其他男人!她在心裡吶喊著。
她有點兒絕望、惱怒和無奈!阿瑪他到底明不明白,她是一個活生生、有思想的人?她……喜歡的明明不是皇上,可是她非要以中選秀女為人生目標,這是她的命運,她不會逃避;但為什麼連她真心喜歡一個人都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