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泊卿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她也沒理,把頭掉向另一個方向。
「是不是想吐?」
「沒……」
「你靠著我休息一下吧。」
撇頭看他才發現他靠得極近,一扭頭就好似直接望進他的眼裡,他眼裡閃爍著深刻的擔心,他看人的時候很認真,整個眼底都是那人的影子,意志不堅的人肯定要受到誘惑。
受他誘惑?宋忻石忍不住用拳頭去捶自己的腦袋,她會受到他的誘惑?她白癡才會這麼想。
「怎麼了?頭疼嗎?」
「一點點……」宋忻石虛弱地說,頭疼得要死。
「要不要緊?我先送你去醫院吧?」周泊卿一下子站起來,看樣子就像要直接拉她去醫院的緊張樣。
宋忻石「撲哧」笑了出來,「沒那麼嚴重,我坐會就好了。」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啊,我不怕你麻煩的。」看她一再點頭保證沒事他才重新坐下。
可是她怕麻煩他,怕她離不開他的照顧啊。
眼眶又要熱了起來,周泊卿伸手碰她的眼眶,「你啊,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黑眼圈實在太嚴重了。」
他為什麼總是讓她感動得想要流淚?宋忻石頭埋在雙臂裡,把還是沒能忍住的眼淚蹭在衣袖上。
「怎麼了?」周泊卿被她的動作嚇著,以為她不舒服。手才剛舉起來要放在她肩上,她又彈了起來。
「噯,我問你個問題,你天天見到我會不會很開心啊?」
周泊卿又是一愣,和她單獨說話的時候,她的話總是能讓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你想問什麼啊,蠻開心的啊,你的工作理念和我很合得來。」
客套又不失禮數的回答,她時常說如果不說清楚她就不知道別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其實她是懂的,只是她不願相信。以前和岳挽顏討論過什麼才叫做喜歡一個人,喜歡的心情是見到那個人非常的高興,不管是不是總想和他在一起,至少在一起的時候很高興。
她見到周泊卿的時候很開心,很開心和他一起工作,很開心和他鄰居。
「你就不能說見到我很開心逗我開心一下嗎?」宋忻石拿拳頭去砸他。
「如果你不打我,我就很開心見到你。」
「有條件的喜歡根本不是喜歡,繼續打!」宋忻石笑倒在一邊。
「看你這麼精神是沒事了?」岳挽顏走過來,看見周泊卿和宋忻石笑鬧的樣子才放心下來,「點菜產生分歧,辣的一桌不辣的一桌,你要不要過來辣的這桌?」
宋忻石看見周泊卿坐到了不辣的那桌,溫怡頃也端著盤子坐在他右手邊。她也端著盤子,左手臂搭在岳挽顏的肩上,「我們去吃辣的。」
「你剛暈車,還是吃不辣的比較好。」
「沒事,就因為暈車才要吃辣的刺激一下。」
那些男人不停舉著杯子在兩桌之間竄,好似不放倒一個人這頓飯就沒法結束。周泊卿第三次晃過來的時候,臉色已經白得厲害。宋忻石看向他端著杯子的手,骨節經絡非常突出,微微發著顫。
「我們這桌東西太多了,周泊卿你別來喝酒了,過來幫忙多吃點。」
「是呀是呀。」岳挽顏也忙點頭,嘴裡還含著一塊魚肉,支支吾吾地拿筷子指揮他過來當臨時戰鬥力。
周泊卿就在宋忻石身旁坐下,拿起她碗裡的勺,「這個你用了沒有?」
「沒。」
「那我用了。」他說著就伸去舀湯。
「你去拿自己的碗筷來,這樣多不方便。」
「沒事,能吃就行。」
「我真服了你了。」宋忻石站起身,到對面把他的碗筷拿過來。
周泊卿吃驚地看著她。宋忻石的懶和粗魯都是出了名的,這麼好心幫他去拿碗,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在裡面下了藥。
「你幹什麼這樣看我?」
「我在想你怎麼這麼溫柔了。」周泊卿直起身,笑意漸深。
「切,我一向都很溫柔。只不過被人誤認粗魯。」
一桌人對著她狂吐,她卻笑得開心,那笑裡卻又隱藏著絲絲苦澀。周泊卿下意識夾起一塊榴賨糕,過於膩人的甜味在舌尖化開。
飯過後按照慣例一群人就開始藉著嘶吼發洩平日工作中的情緒。宋忻石一個人坐在角落陰暗的地方,幾乎不被人察覺。從包裡拿出沒看完的書繼續看,時不時停下來看那些唱K唱得熱血沸騰的人,現在唱K這行發展得這麼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是也跟現代人無處發洩積累的情緒有關,這樣痛痛快快唱一場,什麼都被喊掉了。
平時一些個性比較沉靜的人在這個時候都會顯示出人潛藏在骨子裡的瘋狂,所以每到這種時刻,宋忻石都要反省自己,越是熱鬧的時候自己越會覺得寂寞。臉上連裝都裝不出快樂。
「宋忻你也來看看唱什麼。」岳挽顏和溫怡頃一起翻著歌譜,周泊卿在旁邊按遙控器。
宋忻石懶骨頭似的賴在沙發上搖手,「不了,我不會唱歌。你們唱了……不如阿頃和小周合唱一首吧!」
這麼說著,就算是不與溫怡頃計較了,何必呢?都是同事,鬧僵了也沒什麼意思。
笑得溫溫的,酒未醉人人自醉。
她喜歡自己在自己的心上撒鹽,越痛好像越能不去在意。
「哎,我哪裡會唱歌,周泊卿等下要唱。」溫怡頃明白宋忻石的意思,也不再計較,她說錯話在先,怨不得宋忻石不給面子。
果然,兩首歌過後,大屏上顯示了《倩女幽魂》,周泊卿拿過話筒,他的聲音不若張國榮那樣厚沉,比較高昂,感情卻投得很多。也許是歌曲本身的關係,宋忻石聽著越聽越心涼,躺在沙發裡一動都不敢動,好像動一下,眼淚就會順著眼角流出來。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
路裡風霜風霜撲面干
紅塵裡美夢有幾多方向
找癡癡夢幻中心愛
路隨人茫茫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
夢裡依稀依稀有淚光
何去何從去覓我心中方向
風彷彿在夢中輕歎
……
中間停頓的時候一堆人大聲地鼓掌,宋忻石也使勁地拍手,拍得手有些痛,然後借口要去洗手間走到外面去透氣。
天黑沉沉的,這邊的位置比較偏僻,除了酒店的燈光,遠遠近近都顯得寂靜極了。偶爾聽得見車啟動時發出的嗚咽,在夜裡,顯得又近又遠。出來得匆忙,衣服也沒多加一件,雙手抱臂,還覺得冷,卻不想進去。
「怎麼出來了?」
「裡面悶得慌,出來透透氣。你呢?唱得好好的,出來幹嗎?」
風從兩人之間的空隙呼呼地刮過,然後慢慢減速,消失。隨之聲音就慢慢消失,留下可怕的寂靜。
「也是覺得悶,出來透氣。」他的眉頭擰得很緊,眼睛都快變成三角形。
「怎麼了?心情好像不好的樣子?」
「也沒有,就是看見大家都開心的時候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周泊卿在她身邊的花壇沿坐下,雙手擱在膝蓋上。
為什麼?這是他來「東方設計」做好的第一件事,不是該感到高興嗎?又怎麼會心情低落?心裡再好奇,轉動的念頭再多,卻一句也問不出來。他說他和溫怡頃很談得來,那麼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在談些什麼?為什麼他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沉默居多,兩個人誰也沒能力將話題帶往能持續下去的方向。
「回去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周泊卿抬頭對她淡淡一笑,「不說我了,你是怎麼回事啊?今天下午你怎麼發那麼大的火?」
直視著前方,看見自己呵出的氣變成白色的霧氣,消失。再呵氣……「你當我發神經吧!呵呵。」
解釋有用嗎?戀愛中的人是看不到瑕疵的。
「我知道你氣阿頃說挽顏老,她不是這個意思……」
站了起身,宋忻石回頭淡淡地笑,「別說了,她怎麼想我並不關心,在乎她想法的不是我——是你。」
她笑得那麼清淡,彷彿她的人一下子退後了幾百米,和著微風對他微笑一般。他沒見過她這樣的笑,含著看透世情的瞭然。
「好冷啊,快進去吧。他們可能也要走了,都11點了。」
宋忻石搓著肩膀率先走了進去。
周泊卿淡淡瞧著她的背影,有些心疼。
進去的時候一群人正在找他們,回去的時候仍是按來的時候那樣打的。攔了車後,宋忻石自覺地先鑽了進去,卻看見周泊卿拉住了溫怡頃,對她說:「你暈車,坐邊上吧。」
「也好。」溫怡頃笑著退開,讓周泊卿先進。
淡淡的冷風隨著周泊卿的進來在宋忻石臉上旋了個圈,不由得往車門擠了擠。
周泊卿側臉看她,「等下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啊。」
「你照顧好阿頃就行了。」她淡淡說著。
溫怡頃看她的目光裡有多少探究她不想去知道,也不想跟她解釋什麼。如果她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就絕不會等到現在。
回去的路上很平靜,沒有想吐的感覺,因為她一直用手托著下巴,摀住鼻子望著車外。他們,她都看不見,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