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大廳便看見高坐主人位子的靜緣師太。
老妖怪,還是一樣自傲、目中無人!
「混小子,你終於肯來見為師啦。」靜緣師太挑眉諷笑。
「不來見您行嗎?」
見自己的位子被佔,只好坐在底下的客座,身旁還有他一幹好兄弟,他們是耳聞靜緣師太來訪而跑來湊熱鬧的。
「聽說你娶妻啦。」靜緣師太左看看右瞧瞧,就是沒看見想看的人,她皺眉問:「怎麼你的小嬌妻見不得人嗎?也不來拜見為師。」
南宮煬咬牙頂了回去,「您死了嗎?還要人家來『拜』您!」
靜緣師太臉色極為難看,全身僵直,再也忍受不住南宮煬話裡左一句您、右一句您的諷刺個沒完。
「別再您呀您的,你這混小子從來就沒這麼尊師重道過,再叫下去我包準雞皮疙瘩掉一地。」
「我不知道你是屬雞的。」
「混小子!」靜緣師太要發火了。
「師太,這次預計停留多久?」漓覺趕緊打圓場,否則兩個人鬧下去只會大打出手,毀了美輪美奐了大廳。
「明天就走,我要回天山去閉關。」
采逸甜甜地問:「師太,你又要鑽研新招式了嗎?為什麼不多留幾天?讓采逸好好陪陪你呀。」
「傻丫頭,再多留個幾天我怕那混小子又要抗議了,他呀,恨不得我不要來找他,八輩子都別見面。」
靜緣師太很疼采逸,可能也因為采逸嘴巴很甜,老是逗得她老人家心花怒放。
「師太,這次你到哪兒遊山玩水,有沒有碰到新的事兒?」孟朔好奇地問。
「有啊,有件新的事。」
「師太,你快說出來聽聽嘛。」采逸興奮不已。
「這一路上我只聽見一件新的事,就是這混小子莫名其妙的從南宮門門主身份竄升為駙馬爺,你們說這算不算是件新奇的事。」
南宮煬聽了很不高興,直接頂了回去,「怎麼,你到底是羨慕還是嫉妒?」
「我哪敢羨慕和嫉妒啊,我可不想被人牢牢地監視,半點自由都沒有。」
「你!」
「怎麼?混小子,你越來越大膽了,居然敢和我正面衝突。」靜緣師太眉頭蹙緊,沉著臉。
南宮煬雙手抱胸,別過臉去。
眾人見狀紛紛偷偷地吐舌挑眉。幸好他們和南宮煬不是同門師兄弟,也不是靜緣師太門下弟子,否則這場戰爭恐怕會更熱鬧。
「你的新婚妻子真那麼見不得人嗎?還不叫她來見我。」
戢風笑笑替南宮煬回答:「她生產了,躺在床榻上。」靜緣師太眉頭皺得更緊。「那丫頭身體這麼差?」
聞言,南宮煬冷睨她,「你知道我娶了誰?」
靜緣師太揚起傲然的下巴。「哼,你以為為師的終日都在做啥?練武?哼,是聽人家大談八卦呀,笨小子!」
很好,南宮煬的稱呼更上一級了,由混小子變為笨小子。
「那麼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廢話!你不是都做了駙馬了嗎?」
南宮煬瞇起眼睛,發出危險光芒,讓其他人紛紛往椅背裡縮了一寸。
「你何時知道她的身份的?」
「呃……這……」
南宮煬額際青筋爆凸,冷冷地再問:「什麼時候?」
「呃……」
「什、麼、時、候?」
靜緣師太吐吐舌。「三年前。」
南宮煬全身顫抖,恨不得有人成為他的出氣筒。
見南宮煬這般態勢,眾人都閉緊了嘴巴,只有靜緣師太仍開口想替自己解釋什麼。
「呃,其實她是什麼身份也沒什麼差別嘛,還不都是一朵可人的清蓮。」
「老妖怪,你給我閉嘴!」
他再也顧不得她是師父的身份,脫口就將多年來悶在心裡對她的稱呼吼出來,氣得靜緣師太臉色鐵青。
「你說我是什麼?」
「老妖怪!三年前你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你也知道那狗皇帝殺了我全家,我拜你為師學武,為的就是有一天能替父母報仇,你知道她的身份卻半個字都不提,硬是悶了三年,讓我娶了她、然後遭受打擊,讓我徘徊在仇恨與愛之間無法選擇!」
「就算三年前告訴你又怎樣?你還不是同樣會愛上她,說與不說又沒啥差別。」
「沒啥差別嗎?如果我知道她的身份,會克制自己不去愛上她,事情或許就能單純點。你非但沒警告我,見我愛上她之後,仍是三緘其口。她不告而別,三年來,落梅時節,我幾乎每天在慈雲庵前等待,希望能再見到她一眼。若你能告訴我,我還會癡癡的站在庵前等她嗎?」
「我不相信當你愛上她以後,你還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
南宮煬怔忡。他沒話說,他確實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情感,他像著了魔似地癡愛著她,遊走在愛恨情仇裡。
原以為已下定復仇決心,一遇見她就完全走了樣。
他現在變得很不確定,仍執意要找她父親報仇嗎?如果選擇放棄,滅門的血海深仇他又該如何釋懷?
在場眾人見到南宮煬露出困惑的表情,皆昭然若揭,該重新找他談談了。
坐在書齋裡,南宮門重要的人員都到齊了。
「我們派在狗皇帝身旁的眼線回報,狗皇帝已派出了大內高手,想潛進南宮門,這是對我們極為不利的消息。」戢風將手下的回報提了出來。
「狗皇帝派出大內高手潛進南宮門,究竟想幹什麼?」孟朔不解。
「我看八成和煬有關。」戢風轉頭看向南宮煬。
南宮煬不在乎地回道:「不管他想做什麼,儘管放馬過來。」
漓覺手中的扇子往掌中一拍合起。「問個問題。」
南宮煬揚眉看向他。
「你究竟愛不愛井初蓮?」
南宮煬怔忡,愣住了。
漓覺接著道:「如果你不愛她,那麼我們就放膽和狗皇帝一決勝負;如果你愛她,我們就想個對策,避掉這場大戰。不然你和她這輩子是無法在一起了。」
戢風和孟朔同時點頭。
南宮煬表情更加凝重,許久後,他幽幽開口:「我們派出去的人找到胡大人了嗎?」
胡大人……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是如何在他眼前奪走他娘的性命,也忘不了他是如何的貪財怕死,在井邑國攻佔絛國之後,便變節投效井邑國。
胡大人這一生都在暗地裡拖後腿,然後當尋隊的家被抄後,他就乘機搜刮財物或女人。
該死的王八羔子!
「嗯,找到了,而且殺了他。」戢風提不起勁地道。他們已殺了多少背叛絛國轉而投效井邑國的叛臣?數不清了。
再這樣下去,煬的眼中會只剩血腥。
「很好……很好……」
「煬——」孟朔道。
其實南宮煬仍然在猶豫,他仍舊不確定自己該做何抉擇。
他愛井初蓮,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但他要報仇,這也是確定的。
只是,徘徊在愛與仇當中,他卻迷惑了,變得不再那麼堅定自己的決定,變得左右為難,無法準確抉擇。
讓他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漆黑、無風的夜晚,沒有任何聲響。越是這樣的夜,越是讓人聞出一絲肅殺。
幾道黑影從圍牆外翻進來,無聲無息的在院子裡穿梭,每個人都是一身的黑色夜行衣,只留一對盛滿了肅殺之氣的眸子在黑夜中閃動。
靜靜的四處找尋,當來到南宮煬房門外的庭院時,刀光劍影突然齊動,鏗鏘聲慌亂得嚇人。
原來南宮煬一行早知道大內高手會在今夜出動,因為今天的夜色夠沉、夠暗,沒有月光,正是行動的好時機。
所以他們埋伏在此等候,當看見黑影潛入時,沒有考慮便全員出動,想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擅長使劍的漓覺從腰間抽出軟劍,彎彎曲曲如同蛇行,殺得大內高手措手不及,一名大內高手一時不察,命喪劍下。
而其餘黑衣人顧不得已死的人,使出畢生所學,決心和南宮煬等人做殊死戰。因為他們在出這趟任務前,已被交代,就算犧牲也要殺了南宮門門主。
南宮煬使出自創的南宮拳法,打得大內高手來不及接招,才要擊退一名大內高手,他左側就閃進一道人影向他攻擊,他閃個身,將掌擊在那人身上,鮮血馬上從那人口溢出。
南宮煬又在那人靈蓋骨處擊了一掌,那人馬上頭骨碎裂,當場七孔流血而亡。
眼看一下子就死了兩個,大內高手剩餘數人,豁出性命,將畢生武學全數使出,決心和南宮煬等人決一死戰。
戢風短箭撒手而出,直接命中死門,結果又死了一人。南宮煬等人盡力和大內高手交戰,只有孟朔無用武之地,誰教他只懂得用藥,半點武功也不會。
剩下的大內高手也一一被漓覺、戢風、南宮煬殺死,剩下的唯一一個顯然是這群人內高手的首領,他的武功高強,和南宮煬周旋許久,雖然體力一再流失,但不到最後一步,他不會放鬆,任務比性命更重要!
他趁南宮煬不備之時,擊出一掌,沒想到竟是打在一具柔軟的身軀上頭,一抹白色纖細的身影倒了下來。
南宮煬瞪在了眼睛,抱住那抹身影。漓覺劍眉一蹙,在那人疏於防範之際,出劍抹過那人喉頭,當場斃命。
「不——」南宮煬不敢相信的抱著初蓮。
鮮血由初蓮口中溢出,她的衣服上佈滿了觸目驚心的赤紅,他捂著她的嘴,血卻由他指縫間流出。
孟朔迅速從懷中拿出一顆綠色藥丸塞進她嘴裡,暫時護住她的心脈。
跟著奔出來的小環早已泣不成聲。
南宮煬不信地搖頭。「不……」
井初蓮用盡力氣睜開眼看著南宮煬。「不……不要……怪父王……不要……恨……我……」鮮血自她口中溢出。「我……我能夠……償還這些……這些……恨嗎……」
南宮煬不知淚水已佔滿眼眶,悲愴地抱緊她。「我不准你走……我不准你離開我……」
她淒楚地微笑,臉色顯得蒼白。「告訴我……給我承諾……不要……不要恨我父王……女兒該替他償還的……」
「你該償還什麼?你該償還的是三年來對我的虧欠!如果你真想償還,就振作起來,我等著你來償還!」
淚水由眼角滑落,落入土中,她露出微微一笑。
「我恐怕沒機會了……下輩子……我們別以……別以這樣的方式……彼此……我很愛你……」
「如果你離開我,天涯海角我都會追去,這是你欠我的!」
「你……愛我嗎……」沒有等他回答,一陣激咳,幾乎像是咳出了體內所有的血液,她閉上眼睛。
南宮煬急切地將井初蓮抱回房裡,將她放到床上才發現她氣息非常微弱,南宮煬轉身拉著孟朔不放。
「朔!救救她!」
孟朔替井初蓮把脈,「煬,她的身子很虛弱,前一次落水耗掉她太多體力,如果明天她仍未醒,我想……」
看著井初蓮毫無血色的容顏,他幾乎哽咽。「你究竟要逃離我幾次……」
南宮煬以內力替井初蓮逼出體內瘀血後,將孟朔開的藥煎了讓井初蓮服下,希望能從閻王手中把她搶回來。
該做的都做了,南宮煬只能待在床邊,等她清醒。
尾聲
從天黑到天明,已一天了,井初蓮仍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請你醒來……不要再從我手中逃開了……」他以臉頰摩挲她的手背。「我決定要忘記所有仇恨,不再追究你父親的所作所為,請你醒過來,我要和你說抱歉。」
他沒有想到她會以身體替他接下那一掌。
換作是他,他能夠承受得住大內高手的那一掌,但柔弱的她怎麼承受得了那一掌所帶來的衝擊!
想起先前對她的所作所為,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她愛他!她一直是愛他的,只是他不願證實,也不想正視她的情感,只是一味地以仇恨來掩蓋對她的愛。
其實他在自欺欺人!
井初蓮仍舊雙眼緊閉。
「我等著和你從頭再來,等著和你重新生活……不要離開我……」他眼睛紅紅的,隨即一滴清淚滴了下來,滴在她手背上。
她的手指輕微的動了下,他沒發現,只是一直盯著她。「你不是問我愛不愛你嗎?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對你的愛從未消逝過啊!你仍佔有我的心,仍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請你不要……不要遠離我……」他拚命地親吻著她的手背。
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他抬起頭看到了,興奮地握緊她的手,輕聲叫喚她,「蓮兒……你醒醒……」
井初蓮微微張開眼,見到狼狽的南宮煬正在她身邊。
「我放棄了!我放棄報仇,為了你,我放棄了!」他急著讓她知道他的決定。
「但是你恨我……」
他俯身封住她的唇。「不,我不恨你,我只是不甘願。為什麼你一再的想要從我身邊逃開?難道你不知道我愛你有多深嗎?」
「從和你再次見面……我只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恨,我只知道你恨我……」
「不……」他再次吻她。「我愛你,我只是自尊心在作祟。三年前向你表白,卻換來你的逃開,我自尊心遭受打擊,再加上你父親……所以才會在你面前表現得如此恨你,我只是在掩飾自己的內心,而且我怕你會再度拒絕我。」
她虛弱地搖頭。「我沒有拒絕你……那年逃開是我膽小,愛上你……卻不敢當面告訴你……我害怕那種赤裸裸的表白,我……從沒人說過愛我,我們才剛認識,你就說你喜歡我,我一時無法……」
他愛憐地撫著她消瘦的臉蛋,心痛不已。「才初見你,我就明白自己的心了。」
她微笑。「不要再讓我傷心了,不要……讓我失望……當你……強行不讓我……懷有孩子……我真想就這麼死掉……」
他在床沿坐下,扶起她讓她躺在懷中,「對不起……不會了……我愛你入骨。當親眼看到你投井,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嗎?我以為你一心尋死,想從我身邊逃開。」他深情的說。
他也知道,從那天,對仇恨的堅持徹底被她擊碎,他變得猶豫,變得很在乎她的一切。
在那時他便知道,對她的愛,永遠無法被仇恨所掩蓋。因為不管如何,他心中仍舊能感覺到那份對她的情感,來自三年前的一見傾心。
「那是不小心的……我沒有要投井……」
他吻著她、看著她,所有仇恨,他可以壓下,為了她,他可以將心中的仇恨封閉。
「我們從頭再來好嗎?」
她虛弱地含笑看著他的胸口,隨即換來他的呵笑。
「喂,偷看我的心,這麼明顯的舉動不適合你。」
她偎進他懷中。「我是故意的。」
在她心中,似乎一切都變得雲淡風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