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日過去,她覺得自己越來越麻木,有時一整天她只在必要時跟客人說話,其餘時候她保持沉默。
半夜睡不著,她利用線上遊戲殺時間。她在虛擬世界裡是個狠角色,一晚可以連宰十隻怪獸,贏走好多分數,拿到很多武器。
她總是等到天亮,累極了,沒法思考了,才睡去。
這天早晨,天空灰蒙,像囤積好多淚,隨時準備哭濕台北。
丁舒翼輪休,她帶了橘色雨傘,在街上遊蕩。
她甩著雨傘,寂寞地晃過一個又一個櫥窗,最後晃進超市,推著推車,掛好雨傘,看著一區又一區的生鮮蔬果。鮮食區的冷氣好強,凍得她顫抖。
她不會料理食物,肥大的魚和牛排只能觀賞,最後挑了一袋番茄,忽地怔住,她看見旁邊冰箱櫃門,反映一抹熟悉的身影。
韓震青?!
她回身,確定那個拿黑傘走進來的是韓震青。又猛地轉身,背對入口,心情激動。怎麼辦?這麼巧?跟他打招呼吧?他會跟她聊天吧?
芳艾不在欸,只有他跟自己兩個人……好棒喔。好想跟他獨處,好想喔!
舒翼掙扎著,想到前幾日芳艾對她的戲弄,心情激憤,芳艾對她那麼過分,她……她也可以自私一點,不要顧慮芳艾的感受吧?!
舒翼轉念一想,抓了傘,跑去藏在乾貨區,又跑回手推車,假裝在檢視蔬果,這幾個急促的動作害她劇烈喘氣。
「丁舒翼?」韓震青發現她了,移動手推車過來。
「啊!老闆。」舒翼裝出訝異的模樣。
他微笑,看她脹紅著臉,直喘氣。「今天休假,叫我名字。難得休假,一個人出來逛啊?」
「嗯,是啊。」好喜歡他呀!她眼睛亮亮地,洩漏心底的愉快。
「很失望吧?」韓震青指了指外邊,天空正飄著雨。「下雨了。」
舒翼瞠目。「啊!我出門時沒下雨啊……」說完倏地臉紅。嗚,該死,越來越愛撒謊了。
「哦?」他興味盎然地打量著她緋紅的臉。「這麼說……你沒帶傘?」
舒翼搔搔頭髮,目光閃爍。「嗯、是啊。」賓果!上當了,YES!老天垂憐啊∼∼內心在吶喊著──快說要送我回去,快。
她滿心期待要跟韓震青共撐一把雨傘。雖然這兒離酒館步行只有十分鐘,但很夠了,至少可以偷來一點溫馨時光。
結果,他冷淡道:「真糟,你等一下回去要淋雨了。」
失敗!舒翼垮了肩膀。
「沒關係。」她抓了推車邁步向前。「離酒館不過三條街,淋雨就淋雨。」哼,無情的傢伙,如果是漂亮的芳艾,他才不會這麼冷漠。
韓震青笑看著那嬌小的背影,小小個子氣唬唬地用力推車向前,挺直著腰桿像在跟誰生氣。
韓震青推車跟上她,懶洋洋地問:「沒關係嗎?這可是幾天前傷風感冒的人會說的話?」
「我現在健康得很。」她大聲說。
他笑了。「是,身體好了,講話就大聲了。」
舒翼瞪他一眼,看他一臉笑地嘲笑她,她不但不生氣竟還覺得甜蜜。嗯,她喜歡跟他抬槓,喜歡這樣跟他推車逛超市,像對情人。舒翼低頭裝著挑選食物,忽然一件外套罩上肩膀。
低沉的嗓音落下:「穿上吧,你好像很冷。」打剛才起,他就注意到她那輕顫的肩膀。
舒翼揪住外套,仰頭望他。「謝謝。」唉,不爭氣啊,一下子,他又逗得她心花怒放,方纔的沮喪頃刻消失無蹤。
他們一前一後逛著冷藏區,捨不得道別,舒翼根本沒要買東西,卻裝著要買好多東西。他走在前,她跟在後,她看他拿起牛排檢視日期,立刻也挑了一盒五花肉研究肉質花紋。她瞥見他將牛排扔進推車,她心中讚歎──哇!不得了,他會下廚啊。腦袋浮現韓震青捲起袖管煎牛排,嗚……迷死人∼∼
她忽然覺得口乾舌燥,舔了舔嘴唇。果然他是宇宙無敵的完美先生。
他繼續邁步,她放下五花肉繼續跟。他們一前一後,走了一會兒,韓震青專注地瞅著貨架上的肉品,忽地拋來一句:「你什麼都不買?」她的手推車空空的。
「要啊,我有很多東西要買的。」舒翼趕緊拿起一顆馬鈴薯研究,一副專業模樣。「這麼大顆,晚上就煮這個。」彈彈它。「聲音不錯!」然後扔進推車。
韓震青步過來,拿走馬鈴薯,放回架上。
「喂?我要買欸?」
他指著馬鈴薯眼說:「長芽的馬鈴薯吃了會瀉肚子。你要買嗎?」
舒翼臉頰一陣熱,糗了。「喔、是喔∼∼」書上又沒教。
「你不知道?」他睞她一眼。
「我……我沒看清楚。」
「嗯。」他點頭,撇下滿臉通紅的丁舒翼,繼續挑選食材。
很快的,他的推車載滿食物,玉米、火腿、奶油、黑胡椒醬、義大利麵條……
舒翼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食量這麼大嗎?還是,厚,一定是要跟芳艾吃的,芳艾不會煮飯,那麼他要下廚做菜給芳艾吃嘍?這一想,神情黯然,好心情飛了。她真是笨蛋,到底還在奢望什麼?還藏起雨傘妄想跟他走回去,他已經和芳艾在一起了啊!她竟然還搞這種卑鄙的小把戲。
舒翼越想越沮喪,頭更低了,腳步也慢了。
韓震青瞄向身後的丁舒翼,她失魂落魄地,看也沒看就拿了蘿蔔、菠菜、雞翅,甚至還拿了大蹄膀拋入推車。
這太誇張了,那麼小個頭豈可能吃下那堆食物?
韓震青思索著,轉身去結帳。舒翼排在他身後,拿出皮包。
工讀生結帳時,韓震青問舒翼。「你晚餐要煮什麼?」目光瞟向她的推車問:「紅燒蹄膀?」
「呃、嘿啊。」她胡亂點頭,一臉心虛。
「一個人吃?」
「是、是的。」天啊,可不可以不要問這個?她亂買一通,誰知道瞬間堆了那麼多東西。
韓震青結完帳,換舒翼結帳,他繼續問:「買雞翅是要跟蹄膀一起紅燒?」
「耶?」還有雞翅?舒翼看工讀生撈起二十支排翅,赤條條的排翅像在嘲笑她。她煩躁地掏錢買單。「是啦是啦我都要吃啦。」可惡,再問就崩潰給他看。她難道就不能在他面前保持完美形象嗎?泣∼∼她聽見他訕訕地又問——
「最後一個問題。」
還問?
舒翼抬首,他正對著她笑。一撞見這笑容,她又心慌意亂起來。
「舒翼,酒館晚上要營業,你打算在哪料理這些食物?」
嚇!舒翼後退一步。
對厚,韓震青住家裡當然可以大煮特煮,她住酒館欸,晚上廚房是張大祥的地盤,哪有爐子讓她摧殘?難怪他一直問東問西,他看穿她的心思了嗎?
丁舒翼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表情很精彩。在她困窘地臉頰紅透、啞口無言時,韓震青笑著拎著食物,走出櫃檯。
在他身後,丁舒翼垂頭喪氣,吃力地拎著比他更多更大包的食物。完蛋了,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
她覺得自己是傻瓜。唉,愛情果然讓她變傻,自尊傷痕纍纍。可惡,舒翼瞪著前頭高挑結實的背影,他剛剛還笑?
要不是貪心地想多跟他相處一會兒,她也不會暈頭暈腦地買這麼多東西!
要不是希望他送她,她也不會把雨傘藏起來。結果他沒有打算送她回家,凹嗚∼∼上天不仁,她丁舒翼果真衰啊,處心積慮地使著小詭計,非但沒得逞,還糗態出盡。哇啊∼∼丁舒翼真想躲起來大哭,她是白癡!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好慘喔,想到他跟芳艾晚上吃著香噴噴的牛排大餐,而她一個人形單影隻,還得想辦法把這堆食物處理掉。
心酸哪!
韓震青突然停在超市附設的園藝區,打量著各式盆栽。
有個小小的聲音從背後冒出:「這種小盆栽很短命。」
「哦?」他側首,望著丁舒翼。「我最近買房子,陽台還沒整理。」他摸著盆栽綠葉。「我對植物沒轍,仙人掌都會被我養死。」
「那你更不能買這種小盆栽,最好去園藝店買大盆的,那裡有很多植物可以挑,而且品質比較健康。」她好心建議。
「是嗎?」他思索著。
她又說:「你可以買沙漠玫瑰,它超好養,三、四天沒澆水也不會死。」
「看不出來你還挺內行。」他讚美。
被誇獎了啊,萬歲!舒翼臉紅,心情好轉。
走出超市,騎樓外細雨紛紛。
他們並肩站在騎樓下,望著雨勢。
他跟舒翼說:「我今天不會進酒館,夏樹會過來盯場。」
她想著——他有約會,一定是跟芳艾。
她表面上若無其事,心裡卻酸溜溜的。
「哦,我也要回去了。」就這樣?唉!「再見。」舒翼轉身走,突被他拉住。
「等等。」他眼睛覷著笑,指了指超市入口。「那個人好像有話跟你說。」
舒翼瞇眼細看,跟著大驚失色,超市工讀生拿著她的橘色小傘跑過來。舒翼慌得頻頻後退,喔不,千萬不要∼∼
工讀生奔來。「小姐!你的傘!」
「那不是我的。」舒翼高聲否認,韓震青低笑咳嗽。
「咦?」工讀生困惑。「我明明看你拿這把傘進來的啊?你剛剛不是把它掛在乾貨區嗎?是你的啊!」
啊--我要氣死啦!舒翼搖頭狂亂地否認:「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
「小姐?」
「真的不是我的啦!」
「呃……」工讀生拿著傘,困惑地回超市。
韓震青看著丁舒翼,丁舒翼覷著他。
她虛弱地說:「真的……不是我的。」
他的黑眸閃著笑意。「嗯,工讀生搞錯了。」
舒翼慌亂揮手。「我回去了,BYE。」逃啊,哇,丟臉啊。
韓震青長臂一伸,將她攔回。
舒翼叫:「又怎麼了?」
「我的外套。」
對喔!拋落袋子,舒翼笨手笨腳扒身上外套。這時腦袋已經一片空白,再無法思考了。奇怪的是越急著要脫,偏偏被過長的袖管絞住手腕,於是她滑稽地甩著袖,小小身子又抖又搖,讓情況越搞越狼狽。
「唉!不用脫了。」韓震青歎息,口氣無奈,眼睛卻在笑。
「好了,快好了……」丁舒翼努力跟外套打仗。可惡,今天是跟什麼犯沖了?她丟的臉還不夠嗎?
韓震青對她說話,她停住動作,愣看著他。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欸。
「你下午有事嗎?」他重複道。
問這個是?她心跳驟快,熱血奔騰。
「沒……下午我沒事……」舒翼聽見自己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
「要不要幫我整理陽台?既然對園藝熟,陪我去買盆栽,怎麼樣?」
舒翼呆住,跟他回家?整理他家的陽台?萬歲,她喜歡這個主意!
韓震青拎高手中袋子,笑道:「你幫我整理陽台,晚上我請你吃牛排。」
轟!快樂的二連發,打得舒翼樂歪歪,她用力地眨眼,怕自己聽錯。意思是——他們整個下午都能在一起?
他笑問:「怎麼?不喜歡吃牛排?當然,如果你願意貢獻蹄膀和雞翅,我們可以吃得更豐盛。對了,我那裡還有些不錯的紅酒,可以配晚餐。」
現在是怎麼回事?
舒翼傻傻看著他,他好溫柔地對她笑著。
怎麼搞的啊?她手足無措,六神無主哩。
天色陰鬱,細雨哀怨,但丁舒翼看著韓震青朝她微笑的樣子,她錯覺了,錯覺自己與他站在陽光普照的草地上,在他溫暖的注目中,快樂得像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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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園藝店生意冷清,老闆窩在暗處看電視。忽來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走進一男一女。他們身高懸殊,男的高大英俊,穿著運動服;女的瘦弱矮小,直接往盆栽區闖。
大概只是來看看的吧?
老闆意興闌珊地打個呵欠,繼續看電視。當他發現那個頭矮小的女人不停地將一盆盆花卉搬出來,嚇!老闆跳起來,笑盈盈地上前招呼。
「喜歡什麼樣的花草啊?要種在哪裡的?」厚厚,大戶喔!
韓震青指著地上選好的盆栽。「這些總共多少?」
「全部嗎?」老闆忍不住興奮的口氣,地上擱著的起碼有十盆哪!
「還有這個——」丁舒翼又抱了兩盆過來放地上。「這兩盆好漂亮。」她笑著詢問韓震青:「怎麼樣?」
「好,再加這兩盆。」韓震青掏出一疊現金付帳,老闆瞪直雙眼,笑得合不攏嘴。
「買這麼多,我特別優待你們,算你們八折。」
老闆召來工讀生,把盆栽抬上後車廂。盆栽數量太多,還有五盆必須安置在後座。
韓震青與丁舒翼回到車裡。
「好香啊!」丁舒翼深吸了幾口氣。「你聞得出來嗎?這是馬纓丹,這一款是有香味的品種。」她緩緩地說:「我聽過一首童詩是講這種花的。」
「哦?」他微笑。「我想聽。」發動汽車,聽她甜甜的嗓音輕輕說著——
「馬纓丹啊,馬纓丹,你是高雅的小佳人,戴著璀璨的五彩皇冠,穿著美麗的綠披風在百花競艷的盛宴,從不缺席。馬纓丹啊,馬纓丹,你是優雅的小淑女,帶著淡淡的香味,不論人家有沒有注意你,總是安靜地在一旁,輕輕地散播……」
「很可愛的童詩。」
「是啊。」
韓震青微笑道:「等會兒,花都讓你處理。」
她用力點頭。「全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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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翼瞪大眼睛研究韓震青的住所,簡單的傢俱,一套黑沙發,黑色電視櫃,橡木茶几,原木餐桌,幾把椅子。
看得出屋主一切從簡,還沒開始佈置居家。
「我很忙,沒有時間打理這裡。」事實上,他不擅長佈置居家環境,這是他第一次購屋,物品挑選秉持穩當簡單就好。他拿了桌上的馬克杯,去廚房沖茶。
舒翼看著韓震青的家,他的家就像他的人,傢俱樸實穩健,擺設簡單明瞭,一切像沒特別精心去挑選或設計。
可是當初,他陪她買床,卻那麼挑剔。
對一個新來的員工,比自己還用心?她有些困惑。
她又看見茶几上的黑色筆記型電腦,旁邊衣架掛著他常穿的麂皮外套,鞋架擺放整齊的是他的皮靴,這些生活上的小東西,一個單身男人的空間,都是小事,但只因這是她愛慕的男人的家,光站在這些屬於他的物品閭,舒翼忍不住就激動起來,心裡漲滿著好溫暖的感覺。
韓震青走出廚房,遞給她一杯茶。
「謝謝。」舒翼接下,黑色馬克杯,有著龍的圖騰,這是他慣用的杯子嗎?舒翼啜飲熱茶,覺得很感動。第一次,覺得他們靠得很近。
「陽台交給你了。」韓震青拉開落地窗。
他把花器陸續搬到陽台,二十幾盆花卉佔滿陽台地磚。他們被花草包圍,舒翼蹲在地,捲起袖子,開始整理。
韓震青負責將花卉抽離培養皿,丁舒翼把它們埋進長形花器。依花卉的性質排列。
他問:「這些花的名字你都知道?」
舒翼微笑,雙手沾著泥,小心埋進花苗。「當然,很好記的。」她教他辨認:「你看,那株細葉的小紫紅花是雪茄花,花朵有淡淡香氣,它們喜歡排水良好的環境,所以如果給它們喝太多水,它們不長高反而會枯萎。」
拈起正在處理的花兒,她又說:「這是馬纓丹,由數個小花苞湊成一朵。」
他看她摘下一朵,打散花苞,拾起來串成一個圈,捻著花圈兒搖晃給他看。
「花做的項煉,很有趣吧?放筆盒裡,可以香一整天。」輕放下花圈兒,把馬纓丹種入盆裡。
大概是心情輕鬆愉快,她說個不停。
「右邊這些是三色堇,又黃又白又紅,很活潑的花兒,它們要放在通風的地方。至於前面這些就是沙漠玫瑰……」她笑著回憶:「以前唸書,舍監不准種花草,我就把沙漠玫瑰養在床底下,晚上睡覺,想到床底沙漠玫瑰生長著,就覺得有種犯罪的刺激感,一直到畢業都沒被發現喔。」她露出得意的表情。
難得她如此多話,韓震青饒富興味地撐著臉,笑聽她說個沒完。
她又說:「不過呢,這個沙漠玫瑰整株有毒的,吃一口,心臟就受不了,會心律不整,要送醫的──」
大概意識到自己說不停,忽然住口,舒翼瞥向他,瞧他一臉笑意。
「繼續啊!怎麼不說了?」
她臉紅了。「好了,可以搬上去了。」
韓震青將理好的花盆逐一搬上花台安置,他望著燦爛了的花台,說:「我喜歡你挑的花草。」這些燦爛的花兒讓他想起生日時,看到的那場大爆炸,火焰衝霄,也似這些花兒艷麗。
「你喜歡就好。」舒翼站在他身後,她扒了扒頭髮,好高興,可是呢,也很心酸。有股衝動,想上前抱他,可是不敢啊!如果當初坦白了,現在,會不會已經住在這裡?
那麼眼前這座花台會是她看顧的花台,這個家變成她的窩。她天天都可以坐在他的沙發,不必透過電腦,天天和他虛幻地說著話。
她想像著那幸福的生活,想像她的毛外套偎著他的麂皮外套,她的電腦傍著他的黑色電腦,她的皮鞋會幸福地靠著他的皮靴,他們的一切都會拼在一起,變成一個溫馨的家。
她好遺憾,懷疑自己跨不出的那一步,讓她失去的是一個可能幸福的機會,可能,永不復返……
他忽然說:「我喜歡聽你說話。」
「是嗎?」舒翼揪心,她也好喜歡這樣望著他背影。
他對著花兒沉思。「我覺得……好像認識你很久了。」轉身,注視她,專注的目光令她心慌。
「記得我提過的白鶴嗎?這房子是特地為她買的。」他看著她眼睛,那是種像要看進她靈魂的目光。「你想,她會喜歡這個陽台嗎?」
舒翼瞠目,想了想,回答:「我想她會很喜歡。」芳艾不是已經來過這裡了?她沒好好稱讚嗎?
他又說:「記得羊毛衫嗎?」
舒翼點頭。「你說過那位白鶴小姐喜歡羊毛衫。」
「前天,酒館播羊毛衫的LoveFool,那是我心儀的女子最愛的一首歌,芳艾卻問我,那是誰唱的歌……」他看她一臉驚愕,又說:「我想……周芳艾可能不是白鶴。」
她臉色驟變,他發現了?!
他定定望著她。「這事太荒謬,假如芳艾不是白鶴,為何要冒充她?我與白鶴間的約定,不會有別人知道。除非這全是白鶴的主意,或者她從頭到尾只想愚弄我。」他神情嚴肅。「我不懂女人的心思,你想……女人會故意愚弄她喜歡的男人嗎?」
舒翼冷汗直淌,背脊僵硬,像面對著即將引爆的炸藥,卻不知怎麼卸除。
「同為女人,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他目光灼灼。
她低頭,緘默,不知從何說起。
「怎麼不說話?」
「女人……」舒翼喉嚨酸楚。「也許也會……因為太愛一個男人……變得愚蠢,事情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一個女人會惡意傷害她喜歡的人。」
「是嗎?」他口氣冷酷。「我討厭被戲弄的感覺。」
「你有多喜歡周小姐?」舒翼苦笑道:「我是說……你覺得她怎麼樣?我看你們相處得很好。」她試探地問,想聽聽他的說法,衡量該不該說出真相。如果他們互有好感,她該揭穿芳艾嗎?如果他不喜歡芳艾,那麼,或者她可以說實話啊,畢竟他已經懷疑了。
「你說的沒錯——」他回道:「我們相處得很好,我跟她求婚了,兩個月後要在酒館舉辦婚禮,屆時會歇業一天。」他說得簡單明瞭,像在轉述一件新聞,但聲音冷澀,有股不耐煩的情緒。
「你們要結婚!你不是懷疑她的身份?」她忍不住衝口問。
他表情漠然地說:「我的確不能肯定她的身份。」
「那你還是跟她求婚?」是結婚啊!「你真的愛白鶴?還是看見漂亮美麗的芳艾就昏頭了?你——」舒翼怔住。胸腔劇烈起伏,該死的她在說什麼?她怎能這樣說?
她不是接受現實了?但一聽見他們要結婚,這仍重重打擊了她。她反應過度,她有什麼權利憤怒?
舒翼抿住嘴,強嚥下那些情緒性的話語,可是這好難啊,老天,她痛苦得整個胃像燒起來了。
他們望著彼此,好久好久沒人開口。
最後,他用一種冷酷但堅定的口氣說:「我一直等著白鶴,但最後來見我的是周芳艾。如果她不是白鶴,那真正的白鶴在哪?為什麼不赴約?你說的對,芳艾漂亮美麗,她是男人夢想的伴侶,我沒理由拒絕,再去等個不會出現的女人。
「就算周芳艾不是白鶴也無所謂,這只是證明白鶴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們的感情,那我也可以不在乎。」
舒翼眼眶發燙,胸口灼痛。
「對,你說得對。」她用一種乾枯的聲音說:「抱歉,我剛剛太激動。」一切是她自作自受,走進死胡同裡,把自己孤單困住。四面都是牆,她已沒有出路。這感情必須割捨,她還在這裡做什麼?
她不能哭,她豈有哭的理由?她要假裝沒事,可是她發現自己沒有演戲的天分,糟糕!她感覺眼睛越來越濕,怎麼辦?她低頭,再低頭,微微側身,害怕洩露心事。
韓震青轉身背對她。
細雨斜飛,輕掠過臉畔,他伸手觸摸被雨淋濕的馬纓丹,沉聲道:「芳艾在台灣沒有親人,屆時籌備婚禮,希望你多幫幫她。」
「好。」彷彿她還可以更痛似的。
韓震青撫著綠葉,淡淡地說:「有你幫忙,我就放心了,該準備晚餐了。」他
轉身,經過她身邊,走向廚房。
不行!舒翼用力吸氣,可眼淚快氾濫了,她回身,拋下一句:「不用忙,我要走了。」拎了皮包,奔向門口。「Bye!」
她才拉開門,一隻大手橫過來按住門,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揪回。
「你……」舒翼愣住,驚訝地看見他眼中的憤怒。「怎麼了?」手被他狠狠掐痛,他表情嚴厲,用從沒有過的熱切眼神看她,像要將她看透,又像非常氣憤她。
舒翼怕得不敢說話,從沒有在他臉上看過這麼憤恨的表情。
雨聲浙瀝,他目光牢牢鎖住她,大掌緊扣不放。
他想做什麼?
他迫近一步,她後退,他又逼近,她無路可退,背碰上門板,緊張得喘氣。他又再靠近,龐大的暗影籠罩她,他身體的熱氣,包圍她。
舒翼顫抖著,感覺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騷動,她意識到有事要發生,她感到危險,奇怪的是她竟不想躲避。
韓震青低頭,臉靠近她的臉,氣息拂在她臉上。
她膝蓋一軟,整個人癱在門上,無力抵抗。她緊張地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唇快碰到她,他熱熱的呼息先一步吻上她的唇。
舒翼口乾舌燥,心跳很響,身體發顫。
怎……怎麼回事?他真的……要吻她?
韓震青以指抬高她的下巴,低頭就要吻上她,但突來的電鈴聲打斷將發生的親吻。
迫近的唇瞬間移開,她猝地站直身子,他煩躁地按住她肩膀,深吸口氣,移開她的身體,轉動門把,拉開大門。
「啊,丁舒翼?你怎麼在這?」
門外響起芳艾清亮的嗓音。舒翼僵住,心跳失速,聽見芳艾的聲音,感覺像是從高樓重重摔下,沒跌痛,卻已粉身碎骨。
她深吸口氣,轉身面對芳艾,可是說不出話。
韓震青推開鐵門,芳艾進來的同時,舒翼離開。
芳艾拉住她。「嘿,幹麼急著走哇?」
「我要回去了,我只是來幫他整理陽台。」
「外面在下雨欸,雨停了再走啊!」
「沒關係,你們聊,我要——」
「吃過飯再走。」韓震青將舒翼拉回,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