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她一早就到攝影工作室待命,並看了下江震武最近的新聞消息。
媒體的力量,的確不可小看。
陳聰揚的眼光十分高竿,江震武在媒體面前有選擇性地曝光後,大大提高了人氣。
安宓兒看著報紙,整個娛樂版就數江震武的版面最大,也最明顯。
她的辦公桌上擺滿了各家報紙和週刊,翻開的版面,儘是關於江震武的消息,她仔仔細細的把每篇報導都詳盡地閱讀一遍。
桌上的電話響起清脆的鈴聲,安宓兒將電話開啟對講機的功能。
「什麼事?」她問。
「安老師,陳先生他們來了。」對講機傳來助理的聲音。
「請他們進來我的辦公室。」
「好的。」
對講機切掉,安宓兒立刻興奮地高呼,如果她會翻觔斗,一定連翻個幾圈以示慶祝。
當敲門聲響起,她立刻恢復平日的冷然自持,收斂情緒,隱藏在鎮定的面具後。
她拉拉衣服,撥撥頭髮,整理一下門面,才走過去打開門,門外的人,正是陳聰揚和江震武。
「進來吧,隨便坐。」她轉身,讓他們自個兒進來。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陳聰揚一直夾在他們中間,好讓兩人保持安全距離,不過陳大叔大可放心,因為安宓兒學乖了,這次無論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她都不打算再和他吵架了。
三人人了座後,盡責的助理才對他們親切招呼。
「我去幫各位泡咖啡。」
「不要咖啡!」幾乎是同時的,她和江震武兩人不約而同脫口而出,說完後,又意外地同時互瞪著彼此。
打從進門後,他們刻意迴避對方的視線,彼此心照不宣,下意識地避免再有任何爭執,直到兩人同聲回答,才正眼看著對方。
助理茫然地來回看著兩人。「呃……你們都不要咖啡?那要喝什麼?」
「茶!」再一次的,兩人的回答相同,並且分秒不差。
這樣的默契,讓兩人同時都很尷尬,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不要咖啡,是因為上回的潑咖啡事件,他們就是因為這樣才打架的。
陳聰揚忍著笑,對不明所以的助理道:「給我們茶就好,謝謝。」
助理雖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還是笑笑地點頭離開。
江震武和安宓兒同時移開目光,沒事似地各做各的事,她低頭看著文件,他則假裝瀏覽室內擺設。
他避開目光,是為了避免挑釁;至於她,則是莫名的心虛不敢看他,一想到昨日的吻,一顆心再也回復不了原本的平靜。
陳聰揚這會兒終於放心了,原來這兩人都不想再吵架,他也樂得可以輕鬆一點,為了化解尷尬,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和安宓兒討論正事,安宓兒求之不得,這樣正好可以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把心思放在合作細節上。
當他們討論時,江震武只能在一旁聽著,一開始還好,但久了,便開始感到無聊,他不明白陳大叔為何一定要他來,其實他們兩人說好就好了,他根本不需要跟在旁邊聽。
拍攝寫真集是陳大叔幫他規劃的下一個工作方向,他信任陳大叔,因為陳大叔是他的怕樂,將他帶到日本踢足球,他才有表現的舞台,得以達到今日的成就,所以陳大叔的安排,他通常沒什麼意見。
若非為了女友,他不可能再來見男人婆,思及此,他難掩好奇,這男人婆居然是舒兒的姐姐?
他細細端詳她的五官,從眉毛、眼睛、鼻子、一直到嘴巴……咦?她的嘴巴還挺漂亮的,搽了口紅嗎?不然怎麼那麼紅?
安宓兒冷靜地跟陳聰揚討論,很想假裝那道射來的視線不存在;他盯得快燒起來了,只好轉頭迎視他。
「不知江先生認為如何?」
他怔住。「什麼?」
「合約的內容,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再為您解釋一遍。」
很難得她的態度這麼客氣,挺教他意外的,而且,是錯覺嗎?他覺得今天的她看起來……好像有什麼不一樣,同樣一張臉,但跟上次的印象相比,好像也沒那麼男性化……
「江先生?」
「不用了,由陳叔決定就好。」他道,語氣沒了先前的戾氣,不熱絡,但起碼表示了尊重。
她點頭。「好吧,陳先生,接下來是關於拍攝的尺度,我想知道你們的底限在哪了」
他們再度進行討論,他只好再度安靜地聽,剛開始還勉強能安分地坐著,但久了之後,越來越坐立難安,已經習慣了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現在要他一直坐著,不到一個小時,他肯定長痔瘡。
猜測他們大概一時半刻也討論不完,他索性站起來,到處看看。
其實打從一進門,他就嚇了一跳,因為這間辦公室一點也不像辦公室,倒像是休閒度假的地方,足足三十坪大的房間裡,每一處裝潢、擺設都洋溢著獨特的風格,讓人眼睛一亮,想不到男人婆的辦公室這麼有特色,與他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陳列在牆上各式各樣的攝影作品,有人像、有靜物、也有花鳥,仔細看看攝影作品最底下角落的簽名,怪怪!居然是安宓兒三個字。
這些全是男人婆拍的?
江震武難掩眼中的驚訝,禁不住回頭悄悄看著她,他不懂攝影,但懂得欣賞,牆上這些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動態畫面的瞬間獵取,有的充滿了震撼的美感,有的則給人時光就此佇足的寧靜錯覺。她以獨特的方式,將肉眼所看不到的感動,化為瞬間的永恆。
他幾乎無法移開視線,不可否認的,她的攝影技術和審美眼光,令他刮目相看。
欣賞完了照片,他開始研究起辦公室裡的擺設,在這房間裡,有許多奇妙的新鮮玩意兒。
例如一顆水藍色的地球儀,竟然可以騰空轉動,他左看右瞧,研究了半天,就是不明白這地球儀運用的是什麼科學原理。
再看看時鐘,那是直接用燈光打在牆上所形成的影子鐘。
兩個相擁的男女人形玻璃瓶,搞了半天原來是砂糖和鹽巴罐,有創意!
走到垃圾桶旁,垃圾桶居然會自動打開,離開時,蓋子又自動關上,趁她不注意,他偷偷把腳湊過去,讓垃圾桶開開又合合,玩了好幾次。
最後,他逛到她的辦公桌前,本來只是隨便看看,卻不經意瞄到自己的報導。
他頗為訝異,她怎麼會看他的新聞?稍微翻了下,又發現報紙的最下面還壓了一本雜誌,做記號的那一頁,也是他的報導。
基於好奇,他把雜誌稍微拉出來,因為這本雜誌他自己還沒看過呢,卻發現雜誌的下頭又壓了一份文件夾,上頭清楚寫了三個字「江震武」。
他眼中有著困惑和……淡淡的不可思議,她為什麼盡收集一些關於他的報導?這代表了什麼?
翻人家東西是不禮貌的,但他實在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文件夾裡到底放了什麼東西?
看一下就好,他這麼告訴自己,趁那兩人不注意,他輕輕拿起文件夾,打開用白線圈住的封口,豈料!白線一鬆開,文件裡的東西竟然如土石流爆發全掉了出來,一陣嘩啦嘩啦聲,清楚地響徹整個室內。
慘了!
江震武僵在原地,心中哀叫,心虛地緩緩轉頭,果然瞧見兩道視線正盯著他。
陳聰揚眉頭緊皺,臉上的凝重神色彷彿在責備他「沒事找罵挨」,自己人好解決,他不擔心陳大叔,反而忌憚著安宓兒,但意外的她沒有立即發怒,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看,反而更讓人忐忑不安,不知道這男人婆心裡在想什麼?
是氣到說不出話來了?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突然男人婆站起身,緩緩朝他走過去,令他全身警戒。
他可不是怕她,反正弄都弄掉了,不然怎麼辦?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己擔,他不會推卸責任的。
「因為文件上寫著我的名字,所以我以為可以看。」他理所當然地解釋,眼看那女人一步一步地漸漸逼近,他更加小心翼翼,並準備應戰。
瞧而,就在她來到他面前時,突然蹲下身,開始撿起東西。
江震武一愣,疑惑地盯著她,一時腦袋還轉不過來,不是要打架嗎?他架勢都擺好了說。
「你還愣著幹麼?東西是你弄掉的,不會幫忙撿嗎?」安宓兒淡道,平靜的語氣不帶任何火藥味。
人家沒凶他,也沒找他打架,江震武也不好發覦,只好乖乖地蹲下來,跟她一起撿,但滿心疑惑,男人婆怎麼脾氣變得這麼好?她會不會趁他不注意時放冷箭,來個一拳或是一腳什麼的?
「我沒那麼小人,要打,一定會正面攻擊,不會背後偷襲。」她淡淡地開口。
被人家看穿了心事,有夠丟臉的,他很是心虛,為了掩飾尷尬,只好趕快撿東西,好消滅做錯事的「證據」。
然而他才撿了幾份就呆住了,因為掉在地上的資料,全是有關他的相關報導。
江震武詫異的瞪大眼,翻閱手上的剪貼簿,有些是照片,有些是文字敘述,裡頭的內容甚至完整到連他高中時代參加足球社團在台灣踢足球的大大小小比賽,直到被發掘、遇上陳大叔、然後去日本發展的相關照片和報導都有。
「這……」他張大嘴,瞪大眼,很明顯這些資料都是精心整理過的,他自己留存的報導都沒這麼詳盡。
竟然如此用心仔細地收集他的資料,再笨的人也想得到,原來男人婆對他……對他……
「幹麼用這種臉看我?」她皺眉。
「……沒有。」
「沒有?那你為何臉紅?」
「哪有!」他否認。
安宓兒雙眉揚起,問:「你該不會以為我暗戀你吧?」
「……不是嗎?」
她靜靜地盯著他,隔了一會兒後,才輕聲開口。
「如果是呢?」
這回答可嚇壞江震武了,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還舌頭打結,結結巴巴地吐出字句。
「不……不會吧……你你你……怎麼……怎麼會……」
「噗!哈哈哈!」她突然放聲大笑。
他整個人傻住,呆愕地瞪著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被要了。
「喂……」
「哈哈——哈哈哈——」
「安宓兒!」他十分沒面子。
「你竟然為此臉紅了,還會口吃?哈哈哈——」她亂沒氣質地倒在地上抱著肚子狂笑,化解了兩人之間的冷凝,讓整個氣氛突然變得輕鬆起來。
老實說,江震武也鬆了口氣,頭一回見到她大笑的樣子,令他感到新鮮又驚奇,而且她笑起來……其實滿可愛的,與不笑的時候真是天壤之別,讓他的心弦好似被什麼東西給撥了一下。
他很快甩開內心那莫名的思緒,沒好氣地數落。「有這麼好笑嗎?」
她的回答,是非常給他面子的繼續大笑。
奇異的,看她笑得這麼開心,連帶讓他也有了好心情,態度也不像適才那般嚴肅了,口氣多了份幽默。
「好吧,算我自作多情,但相信換了任何人,都會以為你在暗戀我,不然你收集我那麼多報導做什麼?」
安宓兒笑聲漸歇,讓自己喘口氣,才對他做鬼臉地說:「誰說收集你的照片和報導就是暗戀你,我這是在做功課好不好!」
「做功課?」他不懂。
好吧,看在這傢伙逗笑她的分上,她決定盡釋前嫌,解釋給他聽,不然這自負的男人還真以為她在暗戀他咧,那她才冤呢!
「在拍寫真集前,我必須先瞭解拍攝對象的種種背景資料,例如你對足球喜愛的程度、踢足球的動機、進入這行的過程、受挫折時的態度,甚至喜歡的食物、討厭的東西、包括你的喜怒哀樂……我都會一一去瞭解,這樣我才能抓出你的特色,並根據你的型去設計風格走向,懂嗎?」
她說得理所當然,他聽得卻很驚訝。
「所以……你去收集這些?」
「當然,收集這些可花了我不少時間,你在日本的報導較好查,但台灣的就有限了。」
他專心整理著地上一張一張的資料時,赫然發現了一張高中足球社的團體照。
「這是……」
「不會吧,你自己的照片卻不記得?」她故意揮掄。
「你去哪弄來的?」
她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我去你以前的高中,拜訪了你以前的隊友,剛好他留有照片,我就用我的相機照下來,你看到的大部分是翻拍的照片。」
江震武看著照片,眼中難掩驚奇,最後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盯著。
他萬萬想不到,她為了拍攝寫真集居然如此用功,收集了這麼多他的相關經歷和資料,這份用心,令他很感動,不禁開始反省自己對她的偏見。
他真的是小看她了,瞭解到她的專業和用心後,開始有些明白陳大叔堅持要用她的原因,他必須以全新的眼光再重新看清楚她這個人。
安宓兒發現他的停頓,納悶地拾起頭,不料與他專注的目光對個正著,也呆了。
「你一直看著我幹麼?」她被瞧得很不自在,別的男人盯著她,她不覺得如何,但被他盯著,就是全身不對勁,心口產生小小的騷動。
「仔細一看,你跟你妹還真有點像哩。」他的臉龐突然欺近,想將她看得更仔細一點,她心下暗驚,忙轉開臉。
「那還用說,我們是姐妹,當然像了。」
「哈!你妹也是這麼說。」
他現在才發現,其實她沒他想像中那麼不講理,對她的印象完全改觀了。
「我收回先前的成見,陳大叔說得沒錯,你滿厲害的。」江震武道,他這人有個優點,就是知錯能改,當發現自己看輕人家了,立刻修正。「想不到為了我,你這麼認真的收集資料,我自己留存的都沒有你的完備,看你如此用心,我真的很感動耶!」
這人突然如此熱情,讓她一時之間很不習慣,因為現在她是安宓兒,不是安舒兒,但是聽到他的讚美,心裡還是很高興,好似春天的陽光,化開了冬雪,一股暖意流過心田。
「既然明白我的用心,麻煩以後有什麼計劃請多多配合,意見不要太多就好了。」
他皺眉,嚴正指出她的缺點。「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知道嗎?別老是板著臉孔,你現在就太嚴肅了,來,笑一個。」他發覺自己喜歡看她笑。
這回換她尷尬了。「我為什麼一定要笑啊?」
「因為你冷淡的樣子讓人感到很有距離感,既然是合作夥伴,你就別老是板著一張臉。」
「我才不要咧!」
「原來你也會不好意思啊!」他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很高興找到她的罩門。
「我才沒有!」她嘴巴逞強,可惜裝得不像,臉上不自在的表情出賣了她。
這會兒換江震武得意了,原來她這麼可愛呀,她越是急著否認,他越想逗她。
不打不相識,當彼此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後,成見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欣賞。
看著兩人竟然哥兒們一樣地坐在地上聊起天,在一旁靜靜觀察的陳聰揚總算鬆了口氣,男至角跟攝影師的良好互動是很重要的,很高興他們建立了對彼此的信任和好感。
他走過去,也跟著蹲下來,對兩人道:「你們繼續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安宓兒聽了愣住,江震武則沒事一樣地點點頭。「好吧,陳大叔,路上小心。」
什麼好吧?陳聰揚走了,那接下來怎麼辦?這麼一來豈不是只剩下她和江震武?
「你要先走?不行呀,我們還沒討論呢!」她忙道,覺得非常不妥,哪裡不妥自己也不曉得,就是覺得怪怪的。
「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剩下的和阿武討論就好了,這樣可以培養你們的默契,有助於寫真集的進行,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你們兩人能和平相處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我也不用每次都跟著阿武來這裡,我還有其它運動員要顧呢,阿武,你就好好和安大師配合。」
「沒問題,大叔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們,我和小安現在是自己人了,是吧小安?」
安宓兒汗顏地瞪著他,什麼時候他說了算啊?還叫她小安!自己人?這人臉皮也太厚了吧!
江震武邊說邊咧開笑容,還跟她勾肩搭背的,彷彿兩人是很熟的好哥兒們,被他碰觸的肩膀熱得發燙,屬於他的男性氣息,也徹底籠罩住她。
「安大師,我家阿武就交給你了。」
她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是門已應聲關上,讓她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如今,就剩他們兩人了,她汗顏地轉頭,望著身旁那張黑人牙膏牌的笑容,依然閃亮亮地對她綻放,她實在說不出任何殺風景的話,只覺得那笑容亮眼得幾乎閃瞎她的眼睛。
「小安,接下來呢?」
接下來,老實說,她也沒個主意,只是很開心能跟他化敵為友,沒了心結,原本鼓噪不安的心,因為他的笑容而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