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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賦 第五章 初醒(1) 作者:唐純
    「公元前也有籃球嗎?」我一手托著腮,一邊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糊狀物。

    「沒有。」霍戈很肯定地說。

    「那你還……」

    「你別忘了,東胡沒有文字,就算我現在造架火箭發射,歷史上也不會有記載。沒有記載的歷史就等於從未發生過。」霍戈碗裡的糊糊很快見底。

    「這是什麼?很難吃呵。」我皺眉吃了一小口。

    他笑,「這是東胡的食物,他們對吃並不講究。我是東胡的主君,自然要入鄉隨俗。」

    「入鄉隨俗?那我先前吃的羊肉湯……」美味的羊肉湯和眼前不知道什麼東西做成的黑糊糊不啻有天壤之別。是主君帳裡換了廚子?還是東胡人的口味本來就如此特殊?

    「羊肉湯?」霍戈笑睇著我,「你不覺得羊肉湯的味道和你在匈奴吃到的東西有什麼不同?」

    「有。」我遲疑地咬著筷子,「羊肉湯的味道更接近於我們現代人的口味。呀!」驀然想起什麼,卻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羊肉湯不可能是你做的。」

    來自未來的人,在這裡的除了我就是霍戈,我是不會下廚的。但,如果不是霍戈,又會是誰呢?難道這東胡營帳裡還有其他跌入時空隧道的人?

    「為什麼不會是我?」笑容在霍戈唇邊慢慢擴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牙齒猛地在筷子上面磕了一下,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你、你……你現在可是東胡的主君哪……」堂堂一國之主,卻為了一個外族進貢的女子洗手做羹湯?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而且,若是被他的族人知道了,又會作何設想?

    尤其是九王!

    像是看穿了我心裡的想法,霍戈歉然一笑,「正因為九王那裡已頗有微詞,所以,」他隔桌將我的手從唇邊拉下來,免除我的牙齒再度被筷子磕崩的厄運,「要勉強你陪我一起吃東胡人的食物。」

    原來……如此。

    我怔了一下,慌忙低頭,掩去眸中輕泛的濕意,「這怎麼算勉強呢?其實,每天吃羊肉湯也是會厭的,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哦不!」馬上意識到自己口無遮攔說錯了話,我趕緊抬頭,笑道:「以後天天吃這個也無妨,吃多了就習慣了,說不定以後你再拿別的東西來,我還不肯換呢。」

    霍戈審視般地盯著我的眼睛,我衝他眨眨眼,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個牽強的微笑,「我曾經對你許諾,要盡我最大的努力照顧你,讓你我都能過得最好,可是現在……」

    「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我偏頭想了一想,故作苦惱地皺緊了眉,「好歹,我在九王眼裡,也成了禍國殃民、蠱惑君王的一代妖姬,和妲己有得拼。」

    霍戈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這可不能怪他。以九王的見識,也只能做如此猜想。他怎麼能夠知道,我們對彼此來說,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我們對彼此……真正的意義?

    我默默咀嚼著霍戈話裡的含義。我對於他來說,究竟算什麼呢?是茫茫人海裡因為有著相似的命運,而必定要依偎在一起的兩顆棋子?還是……終究有些別樣情愫?

    我正低頭胡思亂想著。

    霍戈輕輕歎了一口氣,「俗話說,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可是現在你看,羊肉湯雖然好吃,卻因為不是東胡的東西,就和你手中的筷子一樣,成為被排斥的異物。」

    我下意識地擺弄著手裡削得平平整整的兩根細木條。霍戈的感慨,我想,我完全能夠明白。

    胡人歷來的規矩,吃東西都是用手抓。初來東胡的時候,看到奴隸們為我預備的筷子,也曾大吃一驚,後來,看到這位東胡新王的行事作風,知道他有心想要改變胡人的許多陋習,心裡在釋然的同時也不是沒有擔心。

    自古以來,革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時候,我們寧願選擇去適應環境,而不是讓環境來適應自己。

    更何況,在我們眼裡,吃羊肉湯、用筷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在東胡人眼中,或許就是違逆祖宗規矩的洪水猛獸了。

    要改變一個民族的習慣,比改變一個人,何止難上百倍千倍!

    「其實,讓東胡人學會用筷子,就好比讓你我吃東胡人的食物一樣,都一樣困難。」無論善意還是惡意。我想了想,苦笑道。

    「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呢?」霍戈挑一挑眉,「這只是一個必須改變和不必改變的問題。誰,必須變!誰,不必改變。」

    我終於聽出他話裡暗藏的意思。

    必須變的是必須臣服於他人的人!

    而不必改變的,是手握大權,接受他人臣服的人!

    我好像有些杞人憂天了!

    霍戈如今是東胡的一族之王,變或不變,不過是他一句話而已。

    我不由得失笑道:「看來上天的旨意,就是要你來帶領蠻人從野蠻走向文明。」

    彷彿是被我的話觸動了什麼,霍戈陡然沉默下來。

    帳中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壓抑。

    我不安地看著他,隱隱覺得,霍戈在東胡的生活也許並不像我表面所看到的那樣風光無限。

    霍戈起身,避開我的視線,負手望著帳外明媚的陽光。良久,才道,「我曾經也一直在想,老天爺為什麼要將這樣的命運強加在我們身上?我想不通,後來,便不再想。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沒有老天爺,就算有,也是他虧欠了我們,這一生,欠我最多的,就是它!是從不說話、從不睜眼的老天!」

    我一臉震愕地望著霍戈,那樣悲憤的神色,是我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或許,他說得沒有錯,多少個不眠之夜,我也曾這樣悲愴地質問過蒼天,可是後來,是什麼讓我漸漸改變?是蕖丹的豁達,還是冒頓的執著?或許,也是我自己有心無心犯下的過錯,讓我學會了更寬容地去面對生命中的挫折。

    上天已是如此不公,我們怎麼還能對自己強求苛責?

    「我曾經多麼希望,一覺醒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噩夢一場。」霍戈冷清的背影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顯得更為寥落,「然而,無數次午夜夢迴,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些都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它就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苦苦一笑,「若真要說到虧欠,其實,欠你的人是我。」若不是我選在那個時機那個地點向他表白,若在事情發生之時,他獨自逃生,而不是留下來救我,他原本是不必捲入這場離奇的穿越事件的。

    霍戈沒有回頭,彷彿沒有聽見我微不足道的歉意,「我本來過得無憂無慮,有令人羨慕的外表,有足以傲人的成績,前程似錦,一生光明鮮亮。可是,一夕之間,我的世界被完全顛覆。可兒,你知道我在賀賴部那座四面漏風的帳篷裡醒過來時,心裡是何感想嗎?」他微微合起雙眼。

    賀賴……多麼遙遠的記憶……

    冰冷的冬天,簡陋的帳篷,彷徨無依的心,驚慌失措的眼,無可奈何的抉擇……

    那些,幾乎都是我不可想像的挫折。然而,卻以強硬不可抗拒的姿態侵入了我的生活,駕馭了我整個人生。

    我想,我有過的震驚,他也有過。

    他有過的絕望失落,我一點也不會少!

    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時候,你沉睡不醒,我多擔心呵。」我想笑得自然一點、輕鬆一些,然而不能,我的笑一定比哭還難看。幸好他沒有回頭,不會看到。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個深夜,雪花漫天漫地從墨黑的夜空中大片大片飄落。我沒有去過北方,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雪,視線裡是冷脊的荒原,似要被白雪所淹沒。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所見所聞,俱是陌生。大腦裡第一個被強行置入的感知,是,我正被囚禁著。」霍戈霍地睜開眼鏡,那樣睿智而清冷的目光,泠泠如寒夜孤月下的冷湖。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一段時日,是我最不願意回首,最艱苦,最淒惶的一段時光,同時,也是他生命裡最灰暗的一段時光。

    「然而,我對這一切只能感到憤怒和無力,直到——巴圖夫人出現在我面前。」

    巴圖夫人?

    我記得,是那個眉目慈和,善良而又軟弱的老婦人。

    她是首領巴圖魯的夫人,卻一點兒也沒有貴夫人的倨傲。她那麼心疼曦央,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她也是賀賴部唯一一個知道霍戈王子身份的人。

    「巴圖夫人解開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原來,我這個身體的主人是東胡的四王子,因王位之爭,被我的哥哥們逐出東胡,流落到賀賴,認識了賀賴部的曦央郡主。他們兩情相悅,卻不容於族中長老。某一夜,兩人相約離開,打算遠走高飛,浪跡天涯。沒想到一場山崩,打碎了他們的鴛鴦夢。」

    我下意識地苦笑,「也徹底顛覆了我們的人生。」

    霍戈沉默了一下,昂首望天,流雲自他冷澈的眼底悠悠掠過,「或者,這才是我們真正的人生!我想,命運將我帶到這個地方,一定不是為了讓我成為階下之囚,庸庸碌碌地過此餘生。就像你所說的,上天的旨意,是讓我帶領蠻人從野蠻走向文明。」

    他微微扭過頭來,從眼角的餘光裡斜睨著我,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無言,只能被動地回望著他。

    「那時,我聽巴圖夫人說,你是為了我才去匈奴和親的。我猜不准,不知道那個和親的女子到底是真正的曦央郡主,還是與我一樣,遭受命運逆轉的丁可兒。直到我終於逃離賀賴,回到東胡,彼時,我那所謂的三個哥哥們正為王位之爭打得血流成河。我隱匿身份,投靠了九王,生活安定之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請求流浪者將繡著簡體『衛』字的繡品帶去匈奴,希望有一天能夠被你看到……」

    我驚跳起來,「那手帕……那手帕真的是你……是你……」

    原來,我們曾如此接近,又如此錯失。

    霍戈看著我,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因為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差點以為,尋找丁可兒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錯覺,在這個陌生的年代,沒有人與我同行。直到……」

    「直到你遇見了阿喜娜。」

    我明白了,阿喜娜臨終之前尚殷殷告誡我「小心東胡王」,一定是霍戈在她身上打聽了不少我的事情。

    有些生活習慣,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阿喜娜可能只是覺得奇怪,但若是衛子霖,一聽就會明白。

    「所以,」我苦笑,「你派使者去匈奴索要駿馬是假,查探我的虛實才是真。」

    「不錯。」霍戈讚許地點頭,「難道你不覺得,在兩千多年以前,有這樣兩個人與我們有著如此驚似的容貌,這絕不會是偶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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