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入大宅後的寢房,便是屬於韓水手下的武護鎮守,規矩行儀一如古城。
「站起來,以後見我不用再這麼又跪又低頭。」傳出的聲微有慍意。
「是。」袁小倪略略一怔,起身依然斂首。
「進來吧!」發覺自己嚴厲的口吻,任燦玥口氣一緩。
竹簾捲起,袁小倪進入內房,任燦玥靠坐在厚枕上,兩名伺候的武護候在一邊。
「城主?」她有些疑惑的在寢榻前停步,不解他此時的急召。
「你坐到這吧!」任燦玥示意她坐到床鋪邊。
「屬下不敢放肆。」袁小倪忙再次跪下。
在「斜陽古城」,以她此刻的身份,與他平坐,會出事的!
「起來,剛才說了,以後見我不要又跪又低頭。」任燦玥深皺雙眉,清楚再道:「現在,坐到我身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忽然急召她,還這麼奇怪的態度,困惑在小倪心中蕩了好幾圈!
她探向守在外房門口和房內伺候的武護,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些端倪。韓水身邊的武護,好幾個資深的都與她有私交,此時卻見他們個個抬頭,不是佯裝看天花板就是看地板紋路。
竟然一點暗示都不給,太可惡了,枉她還替他們帶好吃好用的回來,這幾個傢伙給她等著瞧!
「三總管。」任燦玥再次開口催促。
「……是。」她遲疑的慢慢走過去,原想挑個床尾邊,面對他,她下意識不願太靠近。
卻在他犀利的眼神和沉哼示意下,改朝他移近點,距他一臂之外的距離,很不安的,緩緩坐下,目光低垂,決定目視雙膝較安全。
「你……」撐起傷軀要坐直的任燦玥,抬手婉拒一旁要扶他的武護。「韓水什麼都說明了,我已經很清楚你的事。」
原來是為這件事叫她來,哎,這事說清楚也好,幸好他現在喪失記憶中,對她不至太苛刻。
內心正為這幾天自在的日子告別歎息時,下顎卻被握住抬起,對上那雙深沉直視的眼。
「韓堂主說,你雖是下屬,卻是本城主已過門的妻子,大婚之前,誤會導致我們兩人彼此仇視,再加上你的腳因舊傷導致殘疾,你認定我對你心生嫌棄,我們雙方的誤解很深,因此大婚之日至今,你、我都不曾同房,是嗎?」
袁小倪雙眼睜圓,嘴巴張大,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呆呆愣愣的看著改為撫摸她臉頰的任燦玥,完全反應不過來。
「我不知道在以前我們之間有過什麼誤解,也想不起來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迴避,每見我總這麼……卑微,韓堂主說得有所保留,他認為這些不該再由他說出,但是既然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願意重新面對我們的關係!」
當他的拇指撫上她的唇瓣時,袁小倪駭抽一口涼氣,任燦玥的手未及拉住猛然往一旁退去的她,隨即是滿屋砰砰磅磅的破碎聲!
「怎麼了,你傷到了沒?」只見袁小倪像嚇到般,神色驚恐的連退著身,直至撞到一旁的矮櫃,上頭的幾隻茶盞掉下,其中一隻杯子還打中她的頭。
「稟、稟、稟、稟城主,這、這、這、這些事是韓、韓堂主告訴你的?」她像驚嚇過度,舌頭大了好幾倍不止。
「我要韓堂主老老實實的說出我和你之間的一切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他們之間有關係。
「容、容、容──容小倪先退下,找、找韓堂主!」袁小倪用力持著鎮定的聲和臉色,重新單膝跪地抱拳,再轉動僵硬的身形,幾乎是用爬的爬出床紗範圍,只想離開。
「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不願面對呢!」任燦玥嚴正的聲制止她。
「這件事根本──」
她回頭,對上任燦玥那雙認真到轉沉的眼。
「既然我都知道了,就不會再讓你迴避我們的關係。」
「城主,韓堂主說的都不是真的,我、不、是你的妻子,他在開玩笑,不但屬下可以證明,在場的武護都可以證明,我三總管袁小倪的身份,絕對不是韓水口中所言!」
袁小倪嚴正聲明,隨即憶起自己身為三總管,身份可在他們之上,意識到後,她馬上起身,清清喉嚨,一整衣物,端起上司的嚴肅臉孔。
「你們兩個,還有你們,上前去,講實話、說清楚,別跟著你們的韓堂主一樣胡鬧!」
她指著房內兩名武護,再要房門口兩名守護的武護,一同對任燦玥說清楚。
四名武護面面相望,隨即同時抱拳,朝她單膝一跪,齊聲道:「城主夫人,事已至此,我等再也無法替你圓謊,請你不要再拒絕城主了。」
「你們──」
「看來事情很清楚了,從現在起,我要你待在本城主身邊,一盡為人妻的責任。」
一句「為人妻的責任」,嚇得袁小倪奔到房內最遠的角落,捱死牆角,拚命搖頭!
「我不是什麼城主夫人、也不是你的妻子,城主,請你冷靜想一想,我真的、真的,是你最痛恨的人!」
「為了躲避我們的關係,你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任燦玥目光轉沉,不悅之色明顯。「身為妻子,你的態度,實在讓我心痛。把城主夫人帶過來。」
「你們幾個──將來如果回古城──可曾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對走過來要拉她出牆角的武護,她改為死攀住樑柱不放。
「我倆忠於『斜陽古城』,城主要什麼就是什麼,說什麼就是什麼,請城主夫人移駕城主身邊。」
隨即在任燦玥示意下,她被四名武護硬生生地從大柱上給「拔」下,再丟進床紗內。
跌入床褥內的袁小倪,嚇得要起身,下顎卻被攫住,迎上任燦玥那雙威嚴又炯亮的眼!
大宅後有一處架高的木板平台,一道修長的身形佇立欄杆前,眺望夕陽西移時,雲霞遍染海天紅燦。
初冬將至,早晚氣候寒意凍人,觀景者拉拉身上的厚外袍,過幾天這漁村小鎮就要舉行豐收的祭典了,連著三天的慶典,熱鬧、隆重,連地方官都參與。
沒多久,身後的長木梯傳來聲響,有人走上這處小平台,來到他身旁。
「我以為這世上沒什麼任何荒謬事,可以讓我訝異,畢竟再怎麼荒謬也不干我事,直到剛才面見城主之前,我才知道,我錯了。」身旁,同樣繫著厚外袍,雙手交穿入袖袍內環胸的袁小倪,迎眺遠方道。
「唉,世間的荒謬無限多,有時荒謬的存在沒有好壞,只在運氣,遇到了面對就好。」韓水馬上以兄長的輩分安慰小倪妹妹。
「確實是如此,荒謬的存在沒有好壞,會有好壞的,也只有造成這荒謬的人,對這樣的人,我,袁小倪,向來只會做一件事──」
精光掠過眼瞳,那快到讓韓水不及反應的動作,雲霞滿天的勁風中,韓水驚聲大喊!
「妹子──小倪──這、這不是開玩笑的,摔下去會死人──」
袁小倪一掌扣住他的頸項,另一手抓緊他的衣襟,豪邁的一腳踩上木欄杆,將韓水半個身軀拖出木欄杆外,下方數丈高的懸崖,怒濤拍打,迴盪出嘯聲刺耳的旋風,嚇得韓水拚命大喊!
「妹子、小倪妹子──先聽哥解釋,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我保證──保證不是亂你的──」
「是嗎?這個原因你如果不能說到讓我認同,我也保證會先折了你這株韓家根苗!」袁小倪咬牙切齒地把他再拖出去一點,韓水腰部以上全懸空。
「拉緊、拉緊──千萬別鬆手呀──下面驚濤暗礁,水哥我武功再好,掉下去都不可能沒事呀!」眼角瞥到下方驚險萬分的景象,知道稍有不慎的下場,韓水改為溫情攻勢。「再怎麼說哥對你平日也是照顧有加呀──怎麼可能害你──小心呀──」
發現自己的身形又晃了一下,韓水嚇得一聲大喊,人已被拉起,站回木欄杆前。
「說吧!」袁小倪環胸,等著他的話。
「拜託,不要無聲無息地就把人壓下去再拉起來,多嚇人呀!」韓水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抱怨妹子的粗魯!
「嚇人!你還知道什麼叫嚇人,讓我告訴你!」對他的話,袁小倪仰頭一聲冷嗤。
「做、做什麼?」只見她忽然扳起手指,朝他逼來,韓水退了一步碰上木欄杆,再次面臨後方懸崖威脅,他發出男子漢的威嚇:「警告你喔,哥本身不喜歡對女孩子動手,但真有必要,我也不會手軟──哎呀──哥、哥開玩笑的,我怎可能打得過你!」
「拜託你這張胡說八道的嘴乖乖閉上,大概很難吧!」雙掌拍上他兩邊臉頰,開始用力搓揉那張秀氣娃娃臉,把五官全狠揉,擰成一團,再上下搓開發洩。
「妹、妹子,曾、曾有高僧說過,哥這、這張臉是可以撫慰人心的,哥還得靠它廣結善緣,你、你搓兩下出個氣就行,千萬不要造成永難磨滅的傷害呀!」
瞧她越來越用力的手勁,和越來越憤慨的眼神,韓水真怕會被毀容。
「搓幾下怎麼夠我洩恨呢,水哥!」袁小倪改為轉陀螺一樣,左右轉動他的頭,咬牙切齒地道:「知不知道被一個男人忽然握住手,還摸著我的臉,開口說出我是她妻子,尤其這個男人還是向來仇恨我的城主,那種驚嚇才叫人連魂都差點飛掉!」
「夠、夠暈了!妹子!」終於從她轉陀螺的雙掌中脫困,韓水抱頭哀叫。
袁小倪餘怒未消的怒甩食指,一副他幹得好事的說:「更可惡的是,連武護都和你狼狽為奸,在我嚇到魂都還沒回體,就再被丟到城主身邊,讓他差點對我……」
「對你怎麼樣了?」怎麼突然不說了。
只見食指猛甩著他的小倪妹,眼神警告,卻是雙頰泛著暈紅,隨即一揮手。
「算了、算了,把你這麼做的原因說清楚,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城主忽然擁她入懷,她的臉被緊按到他的頸窩內。
「抱你在懷的感覺並不陌生,所以我相信韓堂主說的話。」
這句話讓被緊擁在懷的袁小倪倒抽一口氣,要推開又想到他身上的傷!
「會、會嗎?我的感覺挺陌生的……不,是很陌生,真的,太陌生了。」不便動作下,她努力強調。
但候在床紗外的武護們已經個個側目,城主喪失記憶是「中毒」的關係,身為練武者,身體本能反應出的感受是最直接的,這句話……難道城主和三總管真有什麼關係存在了?!
和古城內武護不同的是,他們常年在外又是跟隨著韓堂主的武護,所以心思、立場自是偏向三總管,此刻大夥兒對眼前發生的事,佯裝堅守崗位,個個卻拉長耳朵。
「我不知道以前我們的關係到底有多惡劣,但我希望,未來我們之間的相處,都別再有這樣的迴避。」
任燦玥改為捧著她的螓首,俯凝著她,輕柔的低語、溫柔的眼神,這樣的神態,她只見他對谷蕙蘭有過,再一次的,眼前的「燦玥哥哥」讓她怔愣。
當親吻的氣息從她的頭頂、額頭而至唇上時,她才驚醒的要掙扎,垂紗外已及時傳來聲音。
「城主,換藥時間已到,請讓屬下替您的傷口換藥。」候在床紗外的武護,恭聲道。
「暫時,就放過你吧!」他溫熱的唇息轉為印在她臉頰上,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