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開著租來的車,沿著高速公路慢慢地走。她不想一口如鯨吞般吞掉整座山林之美,而想要細細地品嚐,就像掌握驚奇、完美的酒香一般,再度擁有欣賞它們時的感受。
舒晴喜歡在經過的時候,在心中喊出那些城鎮的名字,心裡想著那些人們往河面拋出如蛛絲般潔白、輕盈釣線的河流,和鱒魚跳躍、捲曲飛揚的畫面。
那些城鎮和鱒魚溪流的名字,對舒晴來說,仿如詩歌一般。飛揚的韻味、翩然的旋律,在在令人回味無窮。
她喜歡群山在高速公路旁的谷間突起,並把她包攏在由松樹與樺樹剝落的白樹幹、杜鵑與石楠花、小山丘上的矮樹叢和野草所形成的牆中。置身於此種壯闊、美得令人驚奇的大自然中,可說是一種極其難得的人生體驗。
而看著那些樹,更是另一種神奇的感受。
舒晴經常忍不住在路旁停下車來,不厭其煩的拿出畫布和油彩,盡情地畫出來。將她眼睛所見、耳朵所聞、心中所感,化為神來的一筆。而它們的顏色隨著陽光不停地流轉——淺綠、深綠,間夾以或白、或紅的繁花,畫布中的顏色流淌,一如她內心中豐沛的感情。
舒晴不曉得這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緩慢、充滿期待地回到夢幻山谷。
打從那年夏天開始,舒晴每隔幾年就會回到這裡來,在這一趟讓她心中充滿敬畏的旅程上,這是一段回憶之旅。
舒晴始終相信必定有一些比景觀、風土人情更強烈的理由和召喚,不斷吸引著她重返夢幻山谷。
***
每次來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是住在夢幻旅館,原因無他,純粹是基於懷舊之情。
不過,這十幾年來,旅館已經歸一位年輕的木雕藝術家彼得夫婦所經營。
因為舒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遊此地,因此,彼得夫婦和舒晴也已成了熟稔的老朋友。彼得也非常欣賞舒晴在繪畫上展現的才華,所以,只要舒晴一來到這裡,彼得總是急著向她展示最新的作品,並以少年般的熱情為她解說每一件作品所蘊含的深意。
彼得的妻子瑪莉亞美麗苗條,總是穿著一身緊身衣,益發凸顯她傲人的身材。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倚在櫃檯而雙眼迷離地眺望屋外的街景,或是用她慣有的輕柔聲音和住宿在旅館的客人打情罵俏。然而,她對自己在藝術上始終毫無所成的丈夫,卻抱著極大的寬容與體諒。這一點,令同為藝術家的舒晴相當感動。
舒晴知道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益發顯得這裡的可貴。
曾經一度在夏季的假期裡,旅館常有客滿的紀錄,然而現在,當舒晴簽名住宿時,瑪莉亞卻寂寥的告訴她,包括她在內,旅館才住了五個人而已。放眼望去,四週一片冷清。
舒晴向她詢問冬天滑雪季的情況。
「糟透了,」她慵懶的說,「彼得一如往常把事情丟給我,我只好徵求工讀生來幫忙,到滑雪季一結束,我整個人累得像條狗似的。」
「那很好呀,」舒晴安慰她說,「不過,夏天在這裡看不到人潮,感覺上還是怪怪的,以前這裡總是住滿了人呢!」
瑪莉亞從櫃檯後的木架上拿下一把鑰匙。「是啊!來這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而養老的老年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這兒越來越像是一座空城了。你知道嗎?光是去年就又關了三家旅館。」瑪莉亞邊說邊把鑰匙給她。
「真令人難過!」舒晴感慨的說。
瑪莉亞溫柔地看著舒晴說:「你知道嗎?你每次來,都會談起這裡的一切,以及它過去的樣子,可是,物換星移,人事變遷的出奇迅速,如今以前的種種,已不可能繼續維持當初的樣子了,舒晴,真的不可能了。」
舒晴一方面為她一語中的而覺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因為明知一切無法恢復舊觀,而欷吁不已。
***
在離開房間去用午餐之前,舒晴打了個電話給方基偉。
電話是林經理接的:「是的,舒晴,他在,等一下。」
「喂,舒晴,你已經到了?」電話的那頭傳來方基偉急切的關懷聲。
「嗯,我就住在夢幻旅館,你需要記下電話號碼嗎?」
「當然需要。你打算在那兒待多久?」
「大概三個月吧。」
「三個月?」
「或許更快,我也不太確定。」
「那麼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打電話給我。」方基偉交代說。
「我會的,謝謝你。」
方基偉掛掉電話後,林經理關切的表示:「你不打算告訴她有關『等待的女人』義賣的事嗎?」方基偉搖搖頭:「目前而言,舒晴最重要的是靜下心來作畫,這或許是我的自私心在作祟,不過,我的確也是為她著想。畢竟這次畫展,可說是她返國在國內畫壇建立自己知名度的大好機會。遲早我會讓她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不是現在。」
舒晴到過的地方,從來沒有像這裡這麼的讓她難忘。
現在,她坐在旅館的餐廳,最先閃現在她的記憶中的,總是在這裡為安瀚柏畫下第一張素描時,他清晰可見的身影。
午餐後,舒晴走到外頭,穿過旅館前的街道,坐在一張長凳上,微風拂過臉龐,陽光滲進風中的午後,舒晴情不自禁的憶起第一次見到這個深具魅力和單純的村落的景象。
她也深深記得第一次看到安瀚柏時的情景。
她在到達夢幻旅館的當天就碰上了安瀚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姿態凝視著她看——
還有在旅館打工的喬治,明朗、活潑的個性,豐富了她一向平靜的生活。而他的熱誠和喜好惡作劇的性格,也成了她和安瀚柏之間的月下老人呢!
還有,她並沒有忘記那棵樺樹。
她信步走到那裡,彷彿看見安瀚柏就站在那裡等待著她似的。
這些巡禮,都是她每次重遊此地時必作的一種儀式。
然後,舒晴隱約中感覺到靈感的魔力已神秘地進入她的心中——
***
第二天清晨,舒晴醒著躺在床上回想昨夜的夢境以及過去的種種,而那或許就跟作夢一樣,毫無差別,舒晴這樣以為。
每次回到夢幻山谷,舒晴總會有類似的夜晚,她清楚的夢到安瀚柏,以一種逼真、驚人的狀態出現,好像她又再度變成十八歲。
舒晴知道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那叫做「舊影重現」,是因為她的內心,一直為著某些理由,而使得她不斷重新體驗舊日難忘的時刻,執意不肯遺忘。
的確,對於舒晴而言,「舊影重現」這四個字,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因為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在她的身上。
這樣的地點也不少,就像精心設計好要讓記憶重現的舞台一樣。
那麼多的地方,那麼多回憶的舞台。
安瀚柏和她開始在夜間相會的山間樺樹。
和喬治聊天的游泳池畔。
她單獨和安瀚柏相處的旅館房間。
在每一個地方,都埋藏有不少記憶。
她的記憶永遠存在,不肯消失。
而安瀚柏無處不在,無處不在。
***
在夢幻山谷的期間,舒晴幾乎都把時間花在作畫上。
她追尋著記憶的腳步,來到旅館後的樺樹下。
她把心中積存已久的情感,藉由豐富的油彩,盡情地在畫布上揮灑。她要把這裡的一切,她想像中的難忘景象,以及銘刻她心中的圖像,一一地畫進她的畫裡。
在這裡,舒晴沉潛已久的創作衝動可以盡情發揮。她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完全釋放內心的感覺。
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她已經完成了兩幅大型的作品,以及一幅小型的人物素描。
這些畫所採用的色彩極其炫目,充滿了豐饒的感官之美,可說是以至美的手法表現了她對生命的再次肯定。
這些生氣蓬勃,一片紫紅、橘黃、艷綠的作品,的確是舒晴繪畫生涯中一個重要的階段。
也許這是因為她對夢幻山谷揮之不去的記憶,重新展現了她的創作活力。
舒晴回到旅館的時候,瑪莉亞已經在忙著準備晚餐了。而餐桌上也放置了插著鮮花的花瓶。
「很漂亮。」舒晴放下畫具,真心的稱讚說。
瑪莉亞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想,它們能帶來生氣,讓四周為之一亮,你喜歡嗎?」
「嗯,當然喜歡。」
「對了,今天晚上,我們不在這裡用餐。」
「為什麼呢?你不是已經在準備了!」舒晴吃驚地問。
「這些是為了應付其他客人的,」瑪莉亞看看周圍,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打算邀請你到附近的『夢幻屋』去吃飯。」她再補充一句,「我們請客。」
「喔!這個待會兒再說。」舒晴表示,她其實也很樂意換一換口味。
舒晴趕緊把畫具拿回房間放好,簡單梳洗一下,便下樓來。
他們一行三人就開著舒晴租來的車去,瑪莉亞和舒晴坐在前座,此時,正是夜幕低垂,山上的景色美得脫俗,他們沉默了好幾里路,都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如畫的美景中。然後,瑪莉亞打破沉默開口說:「舒晴,你應該把此刻的情景畫下來,真是好美,不是嗎?」
舒晴搖一搖頭說:「可惜我的筆太拙了,可能沒有辦法表達出這個美景的十分之一哩!」
坐在後座的彼得馬上插嘴說:「要是有誰敢批評你的畫,那麼是那個人太沒有眼光了。」
「謝謝你,彼得。」舒晴說。
瑪莉亞則不以為然的說:「你太謙虛了,這幾天我都很少看到你,你是不是在忙著畫畫?」
舒晴點點頭。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瑪莉亞突然有此一問。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我也不知道,直覺吧!你好像有一點心神不寧。」瑪莉亞回答,然後她轉頭問坐在後座的彼得,「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彼得簡單俐落的回答。
「你有什麼麻煩事嗎?」瑪莉亞隨意問道。
舒晴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你每次到這裡來,都是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嗎?」
「喔!會嗎?我自己倒不覺得。」舒晴辯白著。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舒晴瞥了一眼瑪莉亞,發現她也在盯著她看,好像她想再說些什麼話似的,但是,她只是輕輕握住舒晴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背。
***
餐點的事,就如同瑪莉亞說的,完美極了。
他們先喝一小碗椰菜湯,接著是佐以蘆筍的燒烤鱒魚和馬鈴薯,之後是凱撒沙拉,再來是咖啡和奶油草莓切片。餐廳的主人是瑪莉亞的好朋友,他們興奮地商議著,力求每一道菜上得完美,堪稱是一次愉快的用餐經歷。
「現在,你有另一個回來的理由了,」彼得堅稱,「那就是我、瑪莉亞和『夢幻屋』。」
舒晴舉杯,感謝他們邀請她到這裡享受美食,以及一個令人難忘的美麗夜晚。
這是個和朋友共享的美好時光,而這也是舒晴對瑪莉亞、彼得的感覺,他們是她的朋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彼此相處的方式愈來愈輕鬆,這是一段值得禮讚的友誼。
當彼得上洗手間的時候,瑪莉亞終於提出了她心中隱藏已久的問題。「舒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問清楚。」
「什麼事情?」
「你每次回來這裡是不是在尋找什麼?我一直想要知道。」瑪莉亞終究想要一探究竟。
「有嗎?」舒晴有些遲疑的回答。
「當然有,我注意到你每回去散步的地方,年復一年,始終不變。」瑪莉亞篤定地說。
「那是因為我喜歡這裡,並且也樂在其中。」舒晴小聲的說著。
瑪莉亞搖搖頭,不肯相信舒晴所說的。
「那個人是誰?」她靜靜地問。
「瑪莉亞——」
「告訴我,拜託,他是誰?」瑪莉亞絲毫不肯放棄。
不知道為什麼,舒晴突然想要流淚。知道有人在暗中關心著她自己的一切,這種感覺讓人心動,也讓人心痛。
「他是我年輕時候認識的某個人。」舒晴平靜地回答。
「喔!原來如此。」
「他叫什麼名字?」
「安瀚柏。」
「什麼?」瑪莉亞吃驚的大叫一聲。鄰桌的客人也都紛紛往她們的方向望過來。
「你怎麼了?」舒晴被瑪莉亞此種激動的神情嚇著了。
「天啊!我怎麼會沒有想到呢!」瑪莉亞似乎沒有聽到舒晴的話,因為她自顧自地喃喃自語著。
舒晴用力的拉著瑪莉亞的手臂搖晃著:「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
瑪莉亞終於回過神來,她用著一種無法抑制的興奮語氣說著:「老天,你知道嗎?每隔幾年,都會有一個叫做安瀚柏的人住進旅館來——」
「你說什麼?」舒晴因為無法置信,而圓睜著雙眼,使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益發顯得圓亮。
「可不是嗎?」瑪莉亞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提高了音調,「那個安瀚柏每次出現的時候,幾乎就跟你的神情一模一樣。只見他終日失魂落魄的到處閒晃。原來,你們尋找的竟然是相同的事物——真愛。是不是,舒晴。」瑪莉亞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了多年來所一直尋找的答案。
「我從來沒有想到他還會再回來這裡。」舒晴別開視線,也眨掉了她眼中的淚光。
「不巧的是,這麼多年來,你們彼此都做著相同的一件事情,卻又像是約定好似的,互相錯開行程。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知道他有這種舉動,我也覺得非常驚訝。」舒晴的語氣仍舊掩飾不住她的訝異。
瑪莉亞微笑著倚過身來,輕輕吻了一下舒晴的面頰,小聲地說:「因為他也跟你一樣,對彼此都感到難以忘懷。」
「是嗎?他會嗎?」舒晴沒有把握的問。
「你是真心深愛著他的,對不對?」瑪莉亞輕柔的問道。
舒晴不再逃避的點點頭:「是的,當時我是真心愛著他的。」
說完,舒晴停頓下來,她回憶起安瀚柏抱著她的情景。
「當年的那一種感情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對不對?」
舒晴無言。
「我好羨慕你。」
「為什麼?」舒晴問。
「他好熱情。」瑪莉亞說。
***
等他們開車回旅館時,彼得和瑪莉亞都已經快樂得微醺,他們還想邀請舒晴跟他們喝杯白蘭地。但是,舒晴告訴他們,她想再趁這個美麗的夜晚來一趟懷舊之旅。更何況,她也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她目送著他們兩人進入旅館,然後自己轉身往旅館的後山走去。
舒晴沿著撒滿月光的山中小徑來到樺樹底下。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安瀚柏會跟自己一樣,情不自禁地重回夢幻山谷。而且次數那麼頻繁。她以為他早就忘懷了這段年少的往事。
現在這個時刻,她想要安瀚柏在此地現身。一如當年,她想念他緊緊的擁抱,還有熱切的深吻——
每一次過來,她都在尋找安瀚柏的身影,等著他在那兒出現。
他是不是也是如此?
***
回到旅館後,舒晴睡得並不好。她曾試著坐在桌前,手執畫筆,想畫一幅小型的油彩畫,但是筆尖卻畫不出來。
睡著後,也是一場紛擾不休的狀態。她夢到了——在那一場一閃而過的夢境中——一個下午,她邀請安瀚柏單獨到她的房間裡來。她熱情地吻著他,一記纏綿、奉獻的親吻。
在舒晴的夢中,她自己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舒晴下樓到餐廳去,她今天起得較晚,空無一人,廚房裡倒有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忙著。
當舒晴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抬起了一張不悅的臉。
「找彼得夫婦?」她問道。
「你有看到他們嗎?」
「我想他們還沒起來吧!」她又看了舒晴一眼,「你住在這裡?」
舒晴點點頭。
「要吃點早餐嗎?」
「咖啡就好,我可以自己來。」
「隨便你。」
「東西放在哪裡,我都知道。」舒晴告訴她。
她好奇地打量舒晴:「你就是那個常來的畫家?」
「是的。」
「他們兩個常常提起你。」
舒晴從架子上拿了個杯子,再為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們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舒晴告訴她,「我常常來來去去,好多年了。」
「他們也是這樣說。他們也說這裡以前是個頗負盛名的地方。」
「是的,」舒晴應道,「但是一切都變了。」
「你確定你真的不要吃點東西。」
「真的不必了,」舒晴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想端咖啡到門廊去坐會兒,呼吸一下早晨新鮮的空氣。」
「隨便你。」
「待會兒見。」
舒晴坐在一把椅子上,著迷的雙眼望著遠處的青山出神。一頭烏黑的長髮隨著微微的晨風在肩上起伏飄動,一抹安適且略帶憂愁的神情落在她美麗、優雅的臉上。
通往旅館的門在舒晴身後開了,又「碰」一聲的關上,她聽到了瑪莉亞說:「舒晴。你在這裡幹什麼?」
舒晴轉過頭去,發現她看起來清新、快樂且滿足。
「你吃過早餐了嗎?」
「只喝了咖啡。」
「我要把她Fire掉,」瑪莉亞聲明,「而且她手藝又差。」
「是我自己表示只想喝咖啡的,我不餓。」
瑪莉亞迷惑地皺起眉頭來:「昨晚睡得還好嗎?」
舒晴回想起昨夜的夢境:「還好。」
「原來那就是你的安瀚柏,」瑪莉亞歎了一口氣說,「他真的是非常的迷人,而你又是這麼的美麗,我真是好嫉妒呢!」
「謝謝你,不過那已經是一樁往事了。」
「告訴我一些事情,舒晴。」
「好。你想知道什麼?」舒晴敞開心胸,她已經不打算隱瞞一切。
「你們為什麼會分開?」瑪莉亞猜不透的問道。
「因為當時我們太年輕了,不懂得把握。」舒晴感慨的回答。
「如果現在能重來一遍呢?你會想要繼續嗎?」
「——我想,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是的,我會。」
「那麼我祝福你,希望那一天趕快到來。」
「謝謝你。」
「我昨天夜裡也在想這件事情,我真後悔自己沒有主動向安瀚柏探詢一些事情。我想,你也瞭解我的個性,假如,我沒有因為他英氣逼人的獨特氣質,而提醒自己必須做個端莊、羞澀的旅館女主人的話,或許,我就可以早點得知有關你們兩個之間的故事,然後趁此機會,做個月下老人,不就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緣了嗎!」瑪莉亞邊說著話,仍不失她俏皮的個性。
「你不要這麼想,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也沒有這麼輕易就能解決,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橫阻在其中的問題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所以,你不需要自責。」
「可是,我還是覺得好可惜呢!」
「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舒晴由衷的說。
***
舒晴待在夢幻山谷的期間,不斷地想起安瀚柏。舒晴渴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然而,這並非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覺他的存在,或察覺到對他的需要,另外還有其他的時刻,但是那種渴望就像是一個遙遠到她無法聽到回聲中空洞的呼喚。
每次她遇見創作上的瓶頸時,總會想要重遊此地。藉著此地與世隔絕地全力畫畫。方基偉也會鼓勵她,「你應該去,忘掉這裡的一切。」
一開始真的是一種釋放,這夢幻山谷有種魔力,像是浮現在海上的迷霧,兼具活力與寧靜,長時間的工作與寧靜的沉思,影像就像多采繽紛的彩色鳥一樣地環繞著她翩翩起舞,只要她看過的每一個地方,幾乎就可以憑著記憶隨手畫了下來。
然後,她又會突然懷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心情醒轉過來。因為,她不可避免的會想起自己當年別無選擇的離去,是那樣的無奈、無助——
之後,她會開始想家,想念自己親手煮的咖啡香,想念心愛的沙發,想念自己床鋪的感覺,猶如當初她逃離此地一樣的心情。
也許當初的記憶太深太深了,她始終擺脫不了那樣的夢靨。
***
舒晴回到旅館的時候,意外的發現瑪莉亞和彼得正忙著招待四十位客人。他們從紐約的某個教會來到這裡度週末,以求重燃婚姻的熱情。
此時的夢幻旅館擺脫了往日的冷清,就好像是正在舉行慶典活動的樣子。成雙成對的夫妻或在街上漫步,或坐在旅館前面的椅子上,或進出各咖啡店。
舒晴把車子停好,走進旅館的時候,瑪莉亞正在櫃檯後瘋狂地打著電子計算機,看到舒晴似乎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天啊!舒晴,你跑到哪裡去了?我今天早上正用得上一個臨時侍者哩!」
「所以我才會躲得遠遠的。」舒晴開玩笑的說。「怎麼樣?你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
瑪莉亞暫時推開了電子計算機:「舒晴,你覺得這種談情說愛的活動管用嗎?」
「對某些人來說,或許有用吧!」
「如果要我負責伺候這些女人的話,我怕我會瘋掉的。」瑪莉亞苦笑著並壓低聲音說。
「喔!有這麼慘嗎?」
「過去二十四小時,我聽到的咒罵聲,比現在我手上所處理的帳單還要讓我頭痛。」
「或許他們是在期待奇跡的出現吧!」舒晴深表同情的說。
「我總是聽到人家說,婚姻中有三項完全的可能——完全的沉醉、完全的悲慘與完全的容忍,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生活在最後一種當中。並不容易,你懂嗎?」
舒晴點點頭:「是的,我懂。」
「婚姻會變成一種習慣,一種熟悉到會讓我們覺得比置身在其他任何情境中,都還要更加自在的事情。我所看過的每一樁婚姻——無論好壞——似乎都會變成一種習慣。」
「有些習慣要好過其他的習慣。」舒晴有感而發。
「也許是吧!」瑪莉亞回應說。「我忘了,你還沒有結婚呢!」
舒晴笑一笑說:「有些體認未必得親身經歷過。」
「也許是吧!」瑪莉亞仔細打量舒晴的表情後說,「對了,你最近作畫的進度如何?」
舒晴輕鬆地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的,我每次一回到這裡,我的畫筆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
「你這次是不是又有什麼計劃嗎?」瑪莉亞關心地問。
「我在年底的時候,要在台北辦一場個人的畫展。」舒晴說。
「哇!恭喜你。真是不簡單呢!要是彼得知道的話,他會羨慕死你哩!真希望我會有機會飛到那裡去看你的畫展。」
舒晴瞭解她話中的意思,彼得一直為他的懷才不遇而大感不平。而瑪莉亞始終默默在支持他。想到這裡,舒晴看著濃妝艷抹的瑪莉亞,她知道瑪莉亞擁有一顆善良、體貼的心,而絕不是像她平常的外表那樣的漫不經心。
「如果你能來的話,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舒晴真心的期待著。
「無論如何,先祝福你的畫展能夠順利、圓滿。」
「謝謝你,說實在的,我的壓力好大。年底的畫展,是我回國幾年來第一次舉辦的個展。可說是一次把我的作品完整地呈現出來的一個很好的機會,就是因為這樣,我唯一想到能讓我盡情揮灑我的想像的地方,就是夢幻山谷,還有你們的友情,也是使我的情感如此豐沛的原因之一。」
「不,不對,你還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一抹戲謔的笑容浮現在瑪莉亞嬌艷的臉龐。
「喔,什麼原因?」
「當然是安瀚柏隱藏在這裡的身影呀!」瑪莉亞坦白的說,「也許他對我們而言,可能是一個隱形的人。然而,對於你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夢幻山谷到處充塞著你和他共存的情感、翩翩的身影,這裡的一切,都緊緊牽繫著你的靈魂,不是嗎?」
舒晴的眼睛泛著淚光。
瑪莉亞都知道這之間的一切,她全部明白。而她這一番告白更是讓她動容。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準備要回台北了呢?」瑪莉亞有些依依不捨的問道。
「我到這裡來也快要三個月了,跟我當初預估的工作進度差不多,我很高興我的作品能如期完成。所以,為了慰勞自己,我打算再放自己整整一個禮拜的假期。」
「那太棒了!那你打算怎麼計劃呢?」瑪莉亞也興致勃勃的問道。
舒晴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我打算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吃喝玩樂,簡簡單單的度過這一個禮拜。」
「看來我們也該盡量迴避一下,免得打擾到你優閒的假期哩!」
「才不呢!你們都是我快樂的假期生活中最令人愉悅的調劑啊!」
「哇!好慘。沒想到我們反倒成了你生活中的一種調劑了!」
「可不是嗎?」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