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皇帝大壽,也是文武百官、王公子孫最忐忑的一夜。
為了皇帝聖壽,眾人無不花費心思準備賀壽禮,只為博得君王青睞。
在諸多稀奇珍貴的壽禮紛紛呈上後,皇帝被五兒子獻上的禮物給吸引了目光。
兩隻擱在紅色錦布上的瓷杯,有著潤玉般的完美色澤。在燈火映照下,以瑪瑙為釉的瓷杯更是折射出燦若星辰的光彩,教皇帝為之驚艷。
愛瓷成癡的皇帝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拿起造型典雅的杯子,打量了許久,才問:「罄兒,你說這兩隻瓷杯,叫什麼來著?」
登基後皇帝不減風雅,在政事繁忙之餘不忘喜瓷玩陶,多年來他亦看過不少珍品,卻遠不如眼前這兩隻瓷杯帶給他的震撼與驚艷。
「笑嫣然。」當腦中掠過姚素瑩巧笑倩兮的模樣,趙罄自然而然脫口應道。
難掩眸底對瓷杯的喜愛,皇帝揚聲讚歎:「笑嫣然……好個絕世美人啦!」
「罄兒,你上哪找到這燒瓷的工匠?」
趙罄鉅細靡遺交代尋獲美人鋪的經過。
知曉手中這兩隻瓷杯是來自汝州的新瓷,皇帝龍心大悅,於是將美人鋪的窯場指定為皇家窯,民間不得私造。
監看之事,交由趙罄全權負責。
趙罄領了聖旨,心裡充斥著滿滿的喜悅,恨不得背後長出一對翅膀,帶著他立刻飛回汝州,告訴心愛女子這天大的好消息。
他甚至揣想,能以這個名義,在汝州住下,與心愛女子過著平凡的日子。
宴散,趙罄正準備回寢宮,九弟趙翌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乍見到個性偏執的皇弟,他的腳步一頓,面無表情地淡問:「晚了,九弟還不回宮歇息嗎?」
倚在欄柱上,趙翌低聲開口:「為什麼……為什麼你的運氣總是比我好?」
「為兄靠的不是運氣。」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趙罄簡扼道,內心厭惡的感覺不斷湧現。
生在皇家,親手足為爭寵而水火不容的先例不少。
他與兄弟們亦是如此。
所以那日當姚素瑩問他是否有許多兄弟姐妹時,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回答。
生在這樣的環境中,絕對沒有一般平凡百姓所謂兄友弟恭的和樂,有的只是波濤暗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爭奪。
趙翌聞言譏諷一笑。「是嗎?既不是靠運氣,皇兄又是如何知道美人鋪這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鋪?竟有本事燒出讓父皇讚不絕口的絕世新瓷。」
他不懂,為何同樣身為龍子,他的運氣就不如皇兄?永遠追趕不上兄長,永遠跟在他身後,冀望他身上的光采能分一點給自己。
「為了父皇的生辰禮,我費了不少心力。」懶得多費唇舌,趙罄勉強抑下心裡的厭惡,淡聲應道。
「是嗎?」望著兄長臉上淡得讓至親之人也無法窺探的神情,趙翌皮笑肉不笑地問:「怎麼皇兄回到宮裡,反而顯得冷情?」
他意有所指的話讓趙罄微微一凜。
愈長他愈能感受宮裡的爾虞我詐,為了在宮中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將真實性情隱藏起來,用矜淡冷漠的一面待人。
「皇弟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翌意味深長的揚了揚唇。「汝州地靈人傑,是適合修身養性的地方,或許皇兄可以向父皇提出長居監窯的請求。」
他沒想到,一向冷情的五皇兄只是走了一趟汝州,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竟然對女人起了興趣。那熱情的一面,完全不像他在宮裡待人的模樣。
這對一直步步為營、想坐上皇位的他來說,是一件好事。若除不去皇兄這個障礙,至少掌握了可以牽制他的籌碼。
九皇弟的話,證實了趙罄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懼、揣測。
若他沒猜錯,一直監視著自己,以及在汝州出現欲奪他性命的黑衣人,應該都是他的九皇弟所為。
果然,在宮裡,誰要礙著誰的路,就算是親手足,同樣殘忍無情。
「長居監窯……或許是不錯的打算。」弄憧九皇弟的意思,趙罄認真思忖這個可能性。
多年來,不難看出父皇對他的冀望頗深,心中早已做了將皇位傳給他的打算。
可惜他對當皇帝沒啥興趣,始終抱著可當可不當的心態。
但因為他從不顯露真性情,再加上父皇無意中的推波助瀾,也因此讓他在手足間樹敵,莫名捲入皇儲之爭的激流當中。
聞言,趙翌難掩興奮之情,激動問:「皇兄真的願意長居汝州監窯?」
短短一句便道出九皇弟心裡的私慾,趙罄意味深長地揚了揚唇。「我累了,若皇弟不介意,讓我好好歇息一番再與你深談。」
因為兄長淡漠的回應,趙翌臉色微沉,他擰起眉,訕訕道:「那……皇兄早點歇下吧!」話一落,他腳步頗不甘願地旋身離開。
定定望著九皇弟漸漸融入茫茫夜色中的身影,趙罄移動腳步,走過被宮燈點亮的長廊,感覺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重與孤獨,無聲逼近。
下意識垂眸看著虎口那道已結痂的傷口,趙罄想回汝州的渴望更多了幾分。
他對宮裡勾心鬥角的算計,已感到厭倦……
一個月後,趙罄帶著聖旨回到汝州。
在他當眾宣了皇帝旨意後,美人鋪上上下下陷入一片沉寂,不敢相信美人鋪的窯場即將一躍成為皇家御用窯場。
這不僅代表美人鋪所燒製的瓷器,得到皇室的認同,更意味著姚家三姐妹為姚家瓷所做的努力沒有白費。
姚素瑩怔怔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趙罄闊別大半年後,帶回的居然是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
讓她更難以置信的是,趙罄的真實身份,居然會是如此高不可攀的皇爺……
處在一波波震撼當中,姚素瑩怔怔看著趙罄,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更沒有姚家瓷重見天日的欣喜若狂,她的思緒始終處在渾渾噩噩當中。
見她深蹙柳眉,心事重重的模樣,趙罄問:「怎麼了?聽到我帶回來的消息,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開心……」若有所思地揚了揚唇,她疑惑地看著趙罄。「在離開汝州前,你說再回來時要對我說的事,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聽懂她輕淡語氣裡暗藏著的情緒,趙罄溫聲問:「你……怪我沒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皇子嗎?」
「為什麼不說?」
他如約定回到汝州,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心裡的不安落地踏實,但卻為她帶來另一種衝擊與顧慮。
他是當今聖上最器重,最有可能繼承帝位的五皇爺啊!
若早知道他的身份如此尊貴,她不會任自己這麼放縱?把自己的心給了他。
「在當時,我不認為坦承身份,對我請求你燒瓷有任何幫助。」
姚素瑩不是個會向權勢低頭的女子,他相信就算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她也不一定會接他的生意。
「其實你有很多機會可以說。」
她不喜歡被欺騙的感覺,但真正讓她卻步的,是他顯赫尊貴的身份。
她只是一個出生在燒瓷世家的平凡女子,如何能匹配得上可能當上皇帝的他?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身份,或許她可以歡歡喜喜、坦然接受他。
但事與願違吶……
頭一回遇到這情況,趙罄揚唇苦笑。說他愛上個奇怪的姑娘,也不為過。
以往,哪個姑娘知道他的身份後,不是恨不得能撲上他、黏著他,哪像她的反應,淡淡的表情似乎還隱藏著怒意,讓他瞧得心發慌,深怕她真會因此不理他。
趙罄斟酌著言詞,「在遇襲那一次,我便深刻明白,接近我的人,很有可能會被我扯進相同的危機當中。萬萬沒料到的是,我還是喜歡上你了,還是把你牽扯進我的世界……」
她抿了抿紅潤的唇,冷著嗓問:「所以你隱瞞身份的真正原因,只是為了保護我?」
「對。」
聽他毫不猶豫的堅定回答,姚素瑩的心興起波瀾。
她想回應他對她的感情,但理智告訴她,是時候該斬斷兩人本就不該發展的情愫。
沉默片刻,她繼續說道:「沒問過我便一味地幫我決定,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罄,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沒料到她會如此氣惱,他愣了愣。「我以為這樣做,對你比較好。」
「我的想法、我的意願,並不是你「覺得」便可以決定的。」費了好大的勁,抑下內心的痛楚,她硬著嗓道。
聽著她僵硬的語氣,趙罄這才發現,他真的喜歡上一個十分特別的女子,不願被他保護,也不屑他尊貴的身份。
深吸了口氣,平緩內心的震撼,他耐著性子徐聲道:「倘若我重新問過你,那你還願意接受我嗎?就算有可能因為我的身份,讓你遭遇到危險。」。
「不願意。」藏在袖下的粉拳握得死緊,她看似平靜地搖了搖頭,語氣十分篤定。
「不、不願意?」頓時,滿腔激動的情緒在瞬間凍結,他震驚的看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
「我只是一個喜歡玩泥、燒瓷的平凡女子,實在配不上您。」
要割捨對他的情感,她萬分捨不得,但她卻不得不說出內心的想法。
門不當、戶不對,她若真嫁他,便是名副其實的「高攀」。
聞言,趙罄臉色驟變,溫雅的面容已不復見。
「配不上?」他咬牙擠出這三個字。
姚素瑩拿出藏在懷裡的玉珮,遞還給他。「這塊玉珮……還是還給你吧!」
她哽著嗓,極盡所能不讓心裡的痛苦,呈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