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進到後堂,瞧見作坊的燈火大亮,猜想他們應該已著手銷毀所有產生窯變的瓷器。
一瞧見趙罄跑得滿頭大汗的模樣,姚素瑩掏出手絹,替他拭去寬額上的汗水,問;「怎麼來了?還急成這副模樣?」
沒心思享受她的柔聲關切,趙罄扣住她的手腕,神情緊張地問道:「銷毀多少了?」
他的手勁好大,將她細瘦的手腕捏得好痛,他臉上肅穆的神情,讓姚素瑩跟著提心吊膽。「約莫還有十來件。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事關重大,因此所有要銷毀的瓷器,全由姚家人親自動手,進度不算快。
「還有十來件……」趙罄擰眉酌量著。
隱隱察覺趙罄臉色有異,姚素瑩的心跟著一跳。「罄……出了什麼事嗎?」
「京城那邊傳來消息,我父皇相信『熒惑守心』的傳說,下旨將美人鋪相關人等全打入天牢。」
一收到在京城的心腹捎來的急信,趙罄顧不得天色已晚,立即直奔美人鋪。
聞言,姚素瑩眨眨眼,有點不敢置信,「怎麼可能?知道窯變消息的人,全知道這事傳出去的後果,消息應該不會走漏才是。」
「窯變的消息是如何走漏我不知道,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相信,今天父皇的旨意,是我九皇弟煽風點火的結果。」
是他硬把她拉扯進他的生命裡,但他不想連累姚素瑩一家人為他受罪。
眾人面面相覷,這突來的禍事,讓週遭的氣氛跟著凝重了起來。
「五皇爺,你有什麼打算?」白若儼臉色凝重地問。
「我已經安排好馬車,今晚你們得馬上離開,連同那幾件來不及銷毀的瓷器也一併帶走。」
知道他已做好安排,姚素瑩思緒混亂,思索了片刻才沉聲問:「走?這不是違抗聖旨嗎?皇上會不會以為我們畏罪潛逃?」
「是啊!再說這麼匆匆忙忙的,我們上哪去?」姚絮青驚惶地開口,沒料到好不容易平靜的日子,居然又起了風波。
「事到如今,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這件事一定是我九皇弟在暗中搞鬼,若你們被他的手下抓到了,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我不敢保證可以救出你們所有人。」
「我們走了,那你怎麼辦?」
「我得回宮一趟。」
姚素瑩完全呆掉了,腦中一片空白。「你現在回去,不等於是送死嗎?」
「我得回宮去查明一切。」
「太危險了!」
若這一切是九皇子的有意栽贓,那他更有可能痛下殺手,殺了親兄弟。
他神色鄭重地凝視著她道:「你放心,事情一結束,我便會去找你,與你們會合。」
「五皇爺,你還是跟我們走吧!若九皇爺真的想害你,至少我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不!」趙罄神色凜然地拒絕。「我跟你們一起走,只會拖累你們。」
今日一別,誰都不能斷定是否能再見面。
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成為勾心鬥角的犧牲者,姚素瑩的手不禁死死地握住他的,不肯放開。
白若儼暗暗覷著姚素瑩的反應,無奈地點出事實。「其實五皇爺說得對,他若跟我們一起走,只會讓目標更明顯。」
見大局已定,姚素瑩心頭一緊,淚水幾要奪眶而出。
趙罄看著她熱淚盈眶的模樣,心被緊緊揪扯著,恨不得拋下一切顧忌,跟著他們一塊兒離開。
但他知道,他絕對不能與他們一起走!
他不想讓她擔心,只能緊緊反握住她冰涼的雙手,安慰道:「瑩瑩,相信我,我一定會平安回到你身邊。」
淚眼汪汪的望著眼前俊雅的臉孔,姚素瑩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她不願放手、捨不得放手啊!
一旦放了手,任他離開,那……心猛地一窒,她狠狠打住那念頭,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他不會死!
彷彿聽到她心裡的吶喊,他顧不得有其他人在場,情難自禁地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相銜的唇嘗到彼此的淚,嘗到了淡淡的鹹味,當那味道苦澀地竄進口中,同時擰痛了兩顆心。
就算唇舌交纏嘗到的,儘是痛心的苦澀,兩人卻還是不想分開,難分難捨地親密糾纏著。
許久過後,他啞著嗓子,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不要掛心我,這一路你要萬事小心。」
驀地,淚水再次湧上她的眼眶。
「該萬事小心的是你,不是我!」她輕斥。
他露出苦笑。「好。為了你,我也會萬事小心。」
見難分難捨的兩人結束了對話,白若儼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她們。」
「大掌櫃,那就拜託你了。」
不讓姚素瑩楚楚可憐的神情左右他,趙罄冷靜果決地做了決定,衷心希望每個人都能平安無事。
況且,白若儼的武功很好,有他帶著她們,他並不擔心。
「我想帶她們回我的老家——幽雲谷,如果你處理好一切,就到那兒去接大姑娘吧!」
在他們話別之時,他與妻子已迅速討論出即將前往的落腳之處。
至於二姑娘姚沁悠還在瑪瑙礦區,瑪瑙霸主身份特殊,有他在,他們並不擔心姚沁悠的安危。
「幽雲谷……地方隱密嗎?」
為防隔牆有耳,白若儼附在趙罄耳邊。大略交代了幽雲谷的地理位置。
於是,在一夜之間,天地變了色。
姚家人在天色尚未破曉之際,坐上了趙罄安排的馬車,離開了汝州。
趙罄給了美人鋪夥計一筆豐厚的銀子,確定每一個人的生活無虞後,跟著啟程回京城。
在喀嚏、喀嚏的單調車輪轉動聲中,姚家人拋棄了一切,離開生活了好幾年的家。
姚素瑩掀起簾子,看著汝州的一街一景,漸漸消失在眼際,心裡五味雜陳。
想當年,為了躲避江湖人士對祖傳制瓷寶書「雲破集」的覬覦,他們離開老家杏陽城,在千里之外的汝州落腳。
沒想到安定的日子過沒多久,風波再起。
難道姚家人真的不得碰瓷嗎?
思緒恍恍幽幽轉著,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湖畔的竹林上。
當眼底映入一片盎然的綠意時,姚素瑩不由得想起趙罄第一次吻她的情形。
當時她雖然惱、雖然一再告誡自己別接近他,別被他給迷惑,但沒法兒,她還是傻乎乎的栽進他的懷裡。
思及此,她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的確是挺奇妙的,並不是不要,便可以輕易割捨……
他與她不過才分別不到幾個時辰,她居然已經開始想他了。
在她陷入濃濃離愁當中時,白若儼卻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大姑娘。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姚素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記得你爹在臨終前,對我說過的話嗎?」
當年姚老爺子心恐詛咒會應驗,於是讓白若儼帶著「雲破集」離開姚家。
因而讓他們誤以為,守護姚家的白若儼偷走「雲破集」,背叛姚家。
這一段往事牽扯著三妹與白若儼的情緣,她記得相當清楚。
姚素瑩頷首。「我記得,只是……詛咒——」她頓了下,恍然大悟地望著他。
「當時白氏先知說,若是注定該發生的,遲早都會應驗。我一直以為雲瑟讓窯房爆炸的意外就是詛咒應驗了,現在想起來,『熒惑守心』與『窯變』,才是雲破集裡所說的,可能導致姚家滅門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