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逐一為每桌點燃一盞橘紅燭光,鋼琴樂手則是在同時彈起「MOONRIVER」的樂音。
謝凌凌倚著窗邊,一聽到那首音樂,薄唇立刻噙出一抹冷笑。
她討厭這首歌,討厭那矯情的旋律、討厭那樂手奏出的華麗琴音、更討厭媽媽老愛提起這是他們夫妻的定情曲目。
謝凌凌燃起一根涼煙,支著肘看向窗外,避開幾雙正在捕獵她的男性目光。
一張冷艷的臉孔,一身成功地展露出雪白好身段的V領酒紅洋裝,加上單身的這個條件,是足夠讓所有男人蠢蠢欲動的。
可惜,她從不喜歡男人。
父親的花心已經讓她受夠了,不需要多事找個對象來折磨她的感情。
不過,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結婚是唯一能夠讓她離開那個家的方式!
她可以有一百個離開那個家的方法,可是這些方法都抵不過一個理由的牽絆--她是她媽媽的女兒,她有她該盡的義務與責任。
所以,她上個月才會和黎子維相親,他是一個手控高額科技產業、一個全台灣的女人都巴不得能嫁給他的黃金單身漢。
謝凌凌瞄了一眼手錶,吐出一口煙霧。
黎子維遲到快一個小時了吧?
這男人選了一家距離他公司最近的飯店,卻還是無法準時。
無所謂,她先前和他相親時就已經知道黎子維以兩件事聞名--一是情史豐富,二是工作狂。
兩者很矛盾,不過,這確實就是黎子維。
謝凌凌掩住一個呵欠,無聊地撥弄著酒杯上的水滴。
「等很久了嗎?」一個低醇的男聲在她的頭頂上響起。
「還好。」謝凌凌緩緩抬起頭,淡淡應了一聲。
黎子維滑入她對面的座位,才坐下便拉松領帶,將之往桌上一扔,並解開了幾顆鈕扣,隱約露出他肌肉糾結的古銅色胸膛。
他抬頭向侍者點了一份波本酒,雪白的牙、堅定的下顎、結實的咽喉,還有一張完全陽剛的臉龐,在在都吸引著她的視線。
這男人是生來誘惑女人犯罪的,她從沒懷疑過這一點。謝凌凌別開眼,不讓自己的注目太過明顯。
不過,他今天有點不一樣。那雙平時風流倜儻的深眸,今天卻是認真地讓人有些不習慣。
一聽到他點完了酒,謝凌凌便坐正身子,禮貌性地向他詢問道:「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黎子維黑黝的眸定定地看著她,大掌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隻方形絨盒,遞到她的手邊。
「嫁給我。」他開口說道,聲音與表情卻是完全地冷調。
謝凌凌一挑眉,萬萬沒想到他會丟來這樣的一句話。她把絨盒推到桌子的正中央,既不接受,也不是拒絕。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我們第五次見面,沒錯吧?」她和他媽媽見面的次數還比這多兩次。
「這的確是我們第五次見面,不過我們可以先訂婚,再慢慢瞭解彼此。」黎子維接過侍者送來的波本,一飲而盡。
黎子維微閉著眼,讓灼烈的酒精嗆上鼻尖,暫時麻痺他的大腦神經。他一揮手,暗示侍者再送來同樣的一份。
他怎麼突然酒喝得這麼凶?謝凌凌敲敲桌子,把冰水遞到他手邊。「我不想和一個醉鬼說話。」
「我的酒量很好。」他濃眉微蹙,迥異於平時的性感形象。
「心情差時喝酒特別容易醉。」
「妳如果有心情跟我討論喝醉的問題,不如先回答我的問題--妳願意嫁給我嗎?」他的下顎朝那只戒指絨盒一指,因為疲累而緊繃的臉頰沒有任何求婚的喜悅。
「我不認為你像個想結婚的男人。」她黠亮的眸毫不掩飾她此時的打量。
「如果我不想結婚的話,就不會浪費時間去相親,妳該知道我很忙的。」他眼眸不耐煩地一瞇,不笑時他的臉龐有種渾然天成的氣勢。
他這一層迥異於花花公子的陰沈面,她從沒見過。不過,她對他沒有什麼特殊企圖,所以沒什麼好怕。
「你相親是為了什麼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閣下和女明星過夜的照片,昨天剛登上雜誌封面。」她說。
「我不認為妳會介意,所以才會選擇妳。」他氣定神閒的模樣,完全沒有罪惡感可言。
「你如果要一個縱容你的妻子,請你另請高明吧。我或者不介意你在外頭花名盛傳,不過我愛面子,我不可能在你喝酒摟著女人回家時,還幫你拿拖鞋。」她可以接受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但她不要當一個沒尊嚴的妻子。
「我不會對我的妻子做出那麼沒品的事。」黎子維將那只絨布盒往她的方向一推,黑色絨布盒在她手邊停住。
「我只是舉例。」她一挑眉,直接把絨布盒拿回他的手邊。
「我的時間不多,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黎子維倏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驟然往前一拉。
她微怒的冷眸與他灼熱的視線,頓時相融。
她想抽回她的手,卻乍然聽見他以低嗄的聲音說道:「妳應該知道在我們相親不久後,我媽的身體就出現狀況了。」
「我知道,胰臟癌末期。」謝凌凌嚴肅地點頭,突然發現他的手好冷。「我很遺憾。」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肝臟和肺部了,醫生說她……活不過五個月了……」他停頓了下,選擇一口氣把話說完。「我媽昨天和我長談之後,已經確定要停止化療了,我會請人在家設置一套安寧病房的裝置,讓她平靜地把她剩下的日子過完。」
停止化療,不就是代表……謝凌凌深吸了一口氣,別過了視線,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脆弱,因為淚水已經無預警地湧上了她的眼眶。
她喜歡伯母,她們比真正的母女還有話聊啊!
怎麼相處的時間居然這麼短暫?
是他的手在發抖,還是她的?
謝凌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為她忙著用力地眨著眼,好讓自己眼中的濕氣化為烏有。
黎子維仍然握著她的手腕,身軀卻與她拉開了距離,為的是想更加看清楚她來不及藏起的脆弱。
他會去相親,的確是由於媽媽病中的期望。不過,謝凌凌迥異於一般千金大小姐的獨立與冷艷,卻始終讓他另眼相待。
事實證明,他沒看走眼,媽媽也沒喜歡錯人。謝凌凌果然是在乎媽媽的。
「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等淚水都被眨干了,謝凌凌才願意再度回過頭看向他。
「有,嫁給我。」黎子維簡單地說道,打開了那只絨布盒--三克拉的鑽戒在燭光底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謝凌凌抿緊唇,目光停留在那只戒指上。
她相親過十來次,不是早就預期有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求婚場面了嗎?
可她,真的要嫁給他嗎?謝凌凌仰起臉龐,看入他那雙深不見底的深黑色眸子裡。
黎子維接過侍者再度送來的雙份波士,放在唇邊輕啜了幾口。
「需要來一口嗎?」他就著酒杯邊緣,與她的視線交會。
謝凌凌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黎子維一笑,欣賞她的瀟灑。
「這是我母親的結婚戒指。我們相親後,她把這只戒指交給了我,她喜歡妳。」黎子維簡單地說道。他的長處就是擅長判斷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情勢,所以他公司的併購從沒失敗過。
「你要為了你母親結婚?」當唇間都還是酒味時,她實在無法阻止自己實話實說。
「有何不可呢?女人對我來說,或者很可愛。但是,女人何其多,可是我的媽媽只有一個。我媽媽希望看到我結婚,而我會盡可能地達成她的願望。」他的坦白很現實,可他不在乎。
如果她願意嫁給他,她就該接受這一切。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今天不接下這枚戒指,它明天就會出現在別人的手上嗎?」謝凌凌啪地一聲蓋上絨布盒,不讓鑽石的光芒太過招搖。
謝凌凌舉一反三的聰明,讓黎子維欣賞地點頭。
「如果妳也有結婚意願,我該是個熱門人選,我知道妳母親相當中意我。」否則,依謝凌凌微冷的個性,在相親過後,決計是不會主動打電話邀請他和他媽媽吃飯的。「我們可以先訂婚,一個月後再結婚,妳還有一點緩衝的時間。」
「我還不確定自己已經想走進婚姻了。」不該一口氣喝那麼多酒的……她托著腮幫子,覺得頭有點暈。
「我的婚姻會給妳最大的自由。」他保證道,目光沒放過她白皙頰邊染上紅暈時的嬌媚。
謝凌凌看著眼前瀟灑的男人,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樂得暈陶陶的,她終於如媽媽所願釣到一個金龜婿,不是嗎?
那她幹麼猶豫呢?
橫豎,她是一定會結婚的,那麼嫁給他又有何不可呢?她一來可以風光地離開她的家,卸下媽媽對她的唯一期待。二來,她可以有個和她相處甚歡的好婆婆。三來,她很希望自己能陪婆婆走過人生的最後一段。
「我希望有一份婚前協議書。」謝凌凌看著他,一本正經地道。
「沒問題,妳可以現在就草擬一份。」黎子維的笑意才進到眼裡,臉部的剛硬線條便已奇異地摻入了幾分性感。
她打了個酒嗝,接過他遞過來的筆,在餐巾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她的要求。
然後,他改寫了幾句,又補了一條。
與其說兩人都算是有效率的人,倒不如說他們都很清楚他們想從婚姻中得到什麼。
於是,他們的婚姻在不干預彼此感情及生活狀態的前提下,口頭成立了。
「祝婚姻。」黎子維拿起水杯敬她。
「CHEER。」謝凌凌的水杯和他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
謝凌凌喝光了冰水,自行拿起那一隻鑽石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
想不到,她居然要結婚了,嫁給另一個另有目的而結婚的浪子。
她的婚姻會是什麼模樣呢?
謝凌凌揮手叫來侍者,幫自己要了一杯酒。
今晚就讓她放縱一回吧!
她即將結婚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