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之後,他淚流滿面,這是他此生第二次為了一個女子流淚,但這一次,不僅有遺憾,更有愧疚。
他自問為何不懂珍惜?所以,無論如何他要再看她一眼,表達自己的悔意。
他再也見不到品煙是因為天人永隔,可是她,就算遠在天涯海角,仍與他存活在同一個世上,若是永生不得相見,怨不了天與地,只能怨他自己。
所以,他要去昭平見她。
不過,眼下他要先把京中事務處理好,至少,要找到一個去見她的借口……
昭平果然是山明水秀的魚米之鄉,睦帝看來真愛極了大姊,才會把他們全家人安置在這裡,與其說是流放,不如說是讓人安然度日。
周秋霽站在庭院中,看著一架子流瀑般的紫籐,憶起去年紫籐花開的時節,她遇到的那個人。
現在,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時間如冰冽清泉,灌淨傷口,癒合疤痕。
她發現那一段傷痛怪不得別人,只怪她自作多情。
若她從無慾望了任何人和事都傷不了她,她會記住「淡定自若,清淨無為」八個字,把它們當成愷甲,更好的保護自己。
「霽兒,」周夫人拿著一封書信腹步而來,「京中來信了。」
「是大姊嗎?」周秋霽回眸而笑,「她什麼時候再回來?」
每隔十日,皇上都會派人從京中快馬加鞭,傳遞大姊的家書,而大姊也會隔月來昭平一次,與她一起承歡膝下,共享天倫。
其實,這樣也不錯,雖不能與大姊日日團聚,但心能相系,天涯若比鄰。
「瀲瀲怕是短期之內也回不了,」周夫人笑頗燦然,「她已有了身孕,不日便要生產了,之前一直瞞著這個消息,只因龍胎嬌貴,好不容易胎象穩固,等到現在才公諸於世。」
「有孕了?」周秋霽瞪大眼睛,「那皇上會恢復大姊的貴妃之位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周夫人歎一口氣,「畢竟,你姊姊是冷宮廢妃,朝野會議論的。」
「說來也是,不過,娘,你也別太擔心了,皇上這樣寵愛大姊,小外甥就算出生在冷宮,皇上也會疼他至極的。」
「我不擔心,」周夫人現在頗想得開,「倒是痕兒,又不知到哪裡遊俠去了,信也不寫一封。」
冬痕還跟蘇品墨在一起嗎?他知道冬痕是當年撞倒他妹妹的罪魁禍首了嗎?這個行蹤不定的妹妹,還真讓她掛心……
「對了,霽兒,」周夫人又遭:「瀲瀲在信上提了句,說江映城未再娶--」
忽然聽聞他的消息,宛如當頭一棒,讓她整個人楞住。
她以為,心裡不會再掀起什麼波瀾,看來還真是修為不夠,一顆凡心末了……
「瀲瀲這話好奇怪,」周夫人皺了皺眉,「她說,你若對江映城還有留戀,她可去求皇上網開一面,否則,就此了結。」
大姊越發高深莫測了,她憶起當初大姊勸她離開江映城時的話語,彷彿另有合意……只不過,她至今仍舊想不明白。
「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回頭了。」周秋霽答道,「否則,心是白傷了。」
周夫人一怔,看著女兒,終究贊同地點了點頭。「娘親本來還想勸勸你,畢竟再嫁不易,可現在你這樣豁然,娘親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周秋霽澀澀一笑,側過身去,盡力不流露自己的哀傷。
「娘,下午我要到私塾去找穆先生,經他調教,我畫功已經大有長進了。」她輕聲道。
「去吧去吧,」周夫人連聲說,「畫畫倒在其次,散心最重要。」
沒錯,來到昭平這半年,她每日都想著如何排遣那些無法言喻的鬱結。
穆時逸是她剛認識的一位先生,在附近開了個私塾,專教人畫畫,昭平民風甚是開放,女子也能到私塾讀書習文,這樣的自由,是京城所沒有的。
周秋霽用了午膳,便帶著丫環小梅一同前往。
路途不遠,沒必要乘車坐轎,她也一直喜歡步行,再不似從前的相府干金,此刻的她,就是一個尋常女子,荊釵布裙。
途中,要穿過一片樹林,初夏的樹葉濃綠至極,給人霎時的涼爽,步在其中,心下極意了許多,可以暫且忘卻方纔那封書信、忘卻那個人……
「小姐--」小梅忽然支支吾吾地問:「小狐狸,是吃什麼的?」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周秋霽不由得潔異。
「奴婢昨日在那樹樁下看到一窩小狐狸,可愛極了,不過母狐似乎不在家,它們很餓的樣子。」
「母狐出去獵食了吧,」她笑道,「用不著替它們擔心。」
「可奴婢今早又去看了看,母狐還是沒有回來,」小梅皺看臉蛋兒,「它們都餓得直叫。」
「是嗎?」周秋霽一怔,「在哪見?帶我去看看。」
第8章(2)
小梅連忙點頭引路,沒一會兒,便來到一株參天大樹下,樹幹足有數人腰粗,被母狐打了個偌大的洞,築成一個天然的小窩。四、五隻小狐狸便擠在其中,毛茸茸的,又軟又暖,像極了去年冬天,她在京郊田莊看到的那一幕。
周秋霽的心底像被什麼融化開了,不禁蹲下身去,輕撫那些小傢伙的腦袋,嘴角逸出微笑。
狐狸冬白夏青,忽然,她想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江映城對她說的。
她本不信,動物的皮毛真會隨看季節而變化嗎?可現在這一窩小傢伙,還真是青色的,與冬天所見的雪白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變得苦澀,彷彿心尖有什麼不願觸碰的東西,這片刻,被一隻鉤子劃了一下。
「小姐,咱們該拿些什麼喂餵它們才好,說不定那母狐遇到了什麼意外……」
「可小狐狸吃什麼的呢?」其實,她也不太懂得。
「母乳。」忽然,一個聲音應答。
周秋霽霎時僵住,這聲音……為何那般熟悉?不會是她產生的幻覺吧?
「或許該拿些羊乳餵它們。」那聲音又道。
她簡直想摀住耳朵,不,她不要再沉淪在記憶裡,好不容易心境才稍稍平復,不能再泥足深陷。
有人輕輕走過來,風吹衣袂微動,猶如夏日陽光,傾斜入林。
那人在她身後站定,說了一句似乎只有他倆才明白的話一
「狐狸冬白夏青,果然不錯。」
真的是他。
她該說什麼?夢魔再度來襲,還是上蒼給她的殘酷驚喜?她日夜祈禱這場折磨早點過去,看來上蒼完全沒聽見她的哀求。
周秋霽雙眼微閉,過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站起來,轉過身面對他。
如果注定了無路可退,那也只有面對。
數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許多,站在林間,就像一抹清淡的影子,然而,他的笑容卻比從前明亮真摯了不少,去掉了一庚氣,溫和如水。
他怎麼到昭平來了?總不會是專門來看她的吧?呵,或許睦帝又有什麼秘密的事讓他去辦呢……她不想深究,也與她無關。
「小竹的身子好了嗎?」心頭一直懸著這件事,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她早已康復,」江映城鎮首道,「我已將她送回故鄉去了。」
還好,沒有鬧出人命……不過他不是喜歡貌似蘇品煙的小竹嗎?為何還要把幸福拱手出讓?
「是雪嬌不讓她留在府中嗎?」周秋霽覺得自己應該猜中了原因。
對啊,有了那個難纏的寶貝表妹,他這一生,不論娶妻納妾,都很為難吧?
他垂眸,並沒有回答。
這樣算是默認了嗎?她從來不懂得他的心思,過去如此,現在依舊。
「你這是要去哪兒?」他看著她手中捧著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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