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柴雁和那男人摟在一起,柴桑第一個念頭是讓柳以樊親眼目睹,藉此讓他瞭解柴雁的真面目,也藉此親近他,這想法的意外浮現令柴桑產生罪惡感,她幾乎成了和柴雁一樣工於心機的女人,這是她最不恥為之的事情之一。
她泡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樓上回歸平靜,柴雁和其男伴應該已回到自己的房裡了!柴雁鬆了口氣,若還要再面對他們,肯定令她反胃。端著剛泡好的咖啡,踏著輕緩的步伐上樓,當她打開自己的房門時,旋即被門邊伸出的一隻手臂摀住嘴巴。驚慌之下,馬克杯劇烈晃動,滾燙的咖啡灑在她腿上,熱力迅速鑽透棉質長褲,灼燙她的皮膚。
柴桑睜大驚慌的雙眼,想看清攻擊她的人,當身後的房門被輕悄地關上、柴雁的臉孔出現並卑鄙的笑著時,柴桑立刻知道是誰抓住她,同時也因柴雁難以預知的舉動而心生恐慌。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找他來嗎?」柴雁朝抓住柴桑的男人頷首,虛情假意地對柴桑笑著。
柴桑因為嘴被摀住,只能猛力搖頭。
「前幾天以樊要我替你介紹男朋友,他說看到你在書局買男性雜誌。」柴雁拿起放在桌上當畫作參考的雜誌說道,「你都二十六歲了,照你這個性子看來,應該還沒和男人做過吧?!」
恐懼感淹沒柴桑的心靈,柴雁總不會叫這個男人強暴自己的妹妹吧?!
「別說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照顧你,今天就讓我朋友教教你吧!」柴雁扔開雜誌,甜甜地笑道。
柴桑瞪大雙眼猛烈搖頭,她想發出求救的叫聲,但嘴巴被摀住,而且連個求救對象也沒有。
「小雁,你確定要這樣做嗎?」抓住柴桑的男人雖仍緊緊鉗制著她,但心情搖擺不定。
柴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少噤菑F,有我在還怕什麼?快把她抱到床上。」她凶巴巴地命令道。
那男子立刻拖著柴桑想把她拉上床。
柴桑掙扎得更激烈了,馬克杯摔落在地毯上,熱咖啡灑了一地,也濺上她褲子。她忍著灼燙,雙腿猛踩、猛踢,但被沒穿鞋的腳丫踢中,受害者的疼痛有限。她全力反抗,柴雁則毫不留情地在她肚皮上砸下一拳。柴桑痛得流眼淚,但她不肯放棄,緊咬牙根不讓自己昏去,雙手向後揮動欲攻擊抓住她的男子。她抓到一根類似筆的東西,未經思考就高舉起,然後用力往那男人的大腿刺下。
男人哀叫一聲放開她,柴桑手中有種黏黏的感覺,同時也聞到一股腥味,她知道那是血。她踉蹌地避開他,幾乎忘了身後的柴雁,突然一陣劇痛自腦後襲來,原來柴雁緊抓住她的一把頭髮,力道大得彷彿想把她的頭皮扯下來。柴雁另一手在柴桑的身上亂捶亂揍,柴桑不顧頭皮的刺痛,使勁推開柴雁後奔向落地窗,逃出陽台。
柴雁怒不可遏地想衝出去抓她,那個男人也一臉怒濤地跛足上前。柴桑害怕極了,反射神經促使她雙腿跨出陽台欄杆往下跳。她肯定在著地時扭傷腳踝,因為她幾乎痛得爬不起來,她硬撐著站起身,不敢浪費時間抬頭望,扶著牆壁,一拐一拐的逃離家。沒有聽到有人追來的聲音,她盡力融入夜色,不知能向誰求援。
腦子裡的電話號碼少得可憐,全都是些親戚和出版社的電話,但這麼晚出版社不會有人,親戚們也不會高興被打擾,更何況他們視柴雁的話為金玉良言。若她報警,也只有一身傷痕可證明柴雁的罪行,但家人絕不會原諒她把柴雁送進警局。
一想到自己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孤立無援,親姐姐又對她做出這種缺德事,她再也無法制止淚水滑落,枯坐騎樓一角,臉埋在膝上哭出所有委屈。???
一股不明的悸動令柳以樊驚醒,周圍似乎有種喧鬧感,他起身掀開窗簾、打開窗戶向外探,一切平靜如常。時間已是凌晨兩點,他剛入睡沒多久,而那股悸動的存在讓他了無睡意,他乾脆抓起外套穿上,下樓找熱飲喝。
當他捧著一杯熱茶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時,電話突然響了,他擔心吵醒父母而立刻接起,耳邊馬上傳來蘇劭深低沉、略帶慍意的聲音——
「你最好來我家一趟。」劭深悶悶地說。
以樊有些納悶,就自己對劭深的瞭解,他不常這麼輕易讓人察覺出他的感覺。
「怎麼了?之凡發生什麼事嗎?」以樊有些緊張地問道。「她沒事,出事的是柴桑。」
「柴桑?!」以樊十分驚訝,「她在你們家?這個時間?」「你來一趟就是了。還有,先別讓她家裡人知道她在這裡,尤其是柴雁。」劭深說完就掛了電話,以樊想問也沒機會。
他放下還沒喝過的熱茶,起身上樓換衣服,接著輕手輕腳地出門。往柴家方向瞄了眼,沒一處窗口透著燈光,但柴桑房間的落地窗沒關上,白色絲質窗簾迎風飄動,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詭異。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之凡家,停好車,繞到後門按電鈴。下來開門的是劭深,除了慣常的冷漠,眼中還帶有一絲慍怒。他不發一語地鎖好門,領著以樊上二樓,才踏進門,以樊馬上被縮在沙發上、全身是傷的邋遢女人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以樊打量著柴桑,她臉上有明顯的抓傷和淚痕,頭髮凌亂,衣服上還有血跡,長褲膝蓋處擦破了,赤裸的雙足骯髒……他唯一能想到的情況是她又在半夜出去購物而遭歹徒攻擊,但她為什麼跑到之凡家求救?
「柴雁干的。」之凡氣呼呼地說道。
以樊這才發現她雙臂環胸,站在客廳中央。
「柴雁?」他困惑地重述。
「她找男人來想強暴柴桑,柴桑刺傷那男人後從二樓陽台跳下來,然後坐計程車來找我。」之凡氣得臉孔漲紅,兩手改叉在腰際上,一副為朋友兩肘插刀的模樣。
「柴雁找男人強暴自己妹妹?」以樊難以置信地瞪著沉的柴桑,她始終沒抬頭看他一眼,兩臂環著雙腿,靜靜地窩在沙發上發呆。
柴桑沒有勇氣抬頭面對以樊的懷疑,她直覺他不會相信完美的柴雁會這麼做。當之凡提議找以樊來時,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拒絕,但隨後想到自己已不知能找誰來處理,因此默不吭聲地讓之凡決定。柴雁會哄得全家人都相信她;柴斌年紀輕得連自己的事都解決不了;柴恩人在台北。她曾考慮找陸雍泰,但她懷疑他對付得了柴雁,在她所認為的人當中,唯一對柴雁反感的就只有之凡和蘇劭深,而現在,她還得寄望以樊心中存有公道。
以樊在她對面坐下,她的雙頰不由自主的燒紅。之凡到浴室打濕一條毛巾,蹲在柴桑面前替她擦拭骯髒的雙足,她咬牙忍受腳踝處的刺痛,些許眼淚浮出,沾濕了她發紅、微腫的眼眶。
「忍一下,天亮後劭深會帶你去看醫生。」之凡一邊安撫柴桑,一邊小心翼翼地拿捏擦拭的力道。
「她還傷到哪裡?」以樊陰沉地問。
「兩腳腳踝扭傷,膝蓋也有擦傷,一定是從二樓跳下時弄傷的。」之凡頭也不回地說。
「這件事你怎麼處理?」一直雙臂環胸、倚牆而立的劭深問以樊。
柴桑心跳加快,直覺他的回答將主宰她日後的命運。
「除了和柴雁談,我還能做什麼?」以樊似乎一時也想不出其他解決辦法。「她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她一直很關心柴桑,擔心她的自閉……」他懊惱地自言自語。
柴桑的心涼了半截,原來柴雁也說服他認定她患有自閉症。
有啥好奇怪的呢?柴雁巴不得全世界都贊成她的想法。以樊不願意相信完美的柴雁會對親妹妹做出這種事,換言之,他是懷疑柴桑說謊的第一人。
她的腳輕輕掙脫之凡的掌握,努力平穩地踏在地板上,以緩慢、不傷自己的姿態站起身,其餘三人的視線全落在她身上。
「我要回家。」她吵啞地低語。
「回家?你怎麼回去?你姐姐——」之凡擔心地直接問出。
「我不在乎她怎麼樣,」柴桑難得的果決打斷之凡的問題。「我會搬出去,以後和她河水不犯井水。」她搖晃地跨出一步,以樊突然跳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逼她直視自己。
「你為什麼要和她劃清界線?她一直擔心你的精神狀況,你再怎麼自閉也不該對自己的家人視而不見啊!」以樊顯現怒容,他的這些話令柴桑的另半截心凍得僵硬。
「以樊,你在胡說什——」之凡著急地斥責哥哥。
「我沒有胡說!」以樊為自己辯解,「所有人都說她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作息顛倒,我還常看到她坐在房間陽台上發呆,誰受得了她的冷血態度?再爛的好人也會被她的拒絕逼瘋。」
「柴桑才不是沒感情的人!」之凡對以樊吼道。
「拜託你們不要為我的事吵架好嗎?」柴桑咬緊牙關忍住眼淚,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兩個字上——冷血。知道以樊對她有這種印象令她絕望得想死。「我要回去,這件事就算了吧!」
「柴桑,你不能這樣,你不說就永遠沒人知道柴雁——」之凡勸說。
「我說了也沒人相信。」柴桑的話令之凡啞口無言。
跛著腳,她艱難地邁向門口。
「我送你回去。」劭深說著想拿車鑰匙。
「我自己回去就好。」柴桑沒有停下腳步,平靜地婉拒劭深的幫忙。「謝謝你們幫我,明天我會來還計程車費。」「我送她吧!反正我也要回去。」以樊說著走向她。
「不要,」柴桑斷然拒絕令他愣住,但她沒回頭看他們任何人。「我不想和『柴雁的人』扯上關係,我沒有力氣應付她的報復。」說完後,她便打開門走出去,之凡跑過去扶她下樓梯。
「你不需要急著回去,這麼晚太危險了。」在門口等計程車時,之凡繼續遊說柴桑。
「這樣我才有理由替這一身傷做解釋。」柴桑平淡地說,先前的眼淚也已全數吞回肚裡。
「你還要替柴雁掩飾?」之凡驚訝地張大雙眼。
「說實話沒有幫助。」
「柴桑,你——」
「車子來了,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打擾你。」柴桑看著計程車在眼前停下,打開車門時說道,但之凡緊張地抓住她。
「要是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來找我。」之凡嚴肅地說。
柴桑點頭後,之凡才放開她,目送她坐車離去。
之凡回樓上時,以樊和劭深面對面坐著,兩人都不發一語,以樊一臉呆滯。
「你不回去嗎?」之凡冷淡地問以樊。
「回去?」他尚未回過神來,這讓之凡怒火中燒。
「你總不會以為我會讓你住我家吧?你難道不該確認一下柴桑有沒有平安回到家嗎?」
經之凡這麼一提醒,以樊才起身走向門口,當他遲緩地走出大門時,之凡和劭深對望一眼。劭深向她伸出一臂,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靠在他胸前歎氣,劭深的手指輕柔地撫著她的頭髮。
「柴桑還打算替柴雁掩飾罪行。」之凡不平地控訴。
「這是唯一讓事情平息的方法。」劭深平板的語調令之凡坐直身子怒瞪他。
「連你也站在柴雁那一邊?」她質問。
「我比你還看不起柴雁,」劭深不疾不徐地解釋,「但柴桑在家裡的地位顯然沒比柴雁高,不然她不必跑來找我們,而不是把她父母叫醒,向他們告狀?」
之凡不語,從她的表情看來,劭深知道她默認了他的分析。他再度將她擁入懷中,輕吻著她的頭頂。
「你為什麼比我還看不起柴雁?」之凡突然問。
劭深歎口氣,本來他不想說出柴雁想引誘他的事,怕之凡會衝動的和柴雁起衝突,但現在不坦白不行,之凡不會讓他敷衍了事。
他將柴雁到柳家找以樊後所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述說一遍,之凡聽完,臉上表情冷熱交加,劭深瞭解那是鄙視和憤怒的綜合情緒。
「生氣了?還是吃醋?」他俏皮地捏捏她的鼻子,藉以紓緩僵硬的氣氛。
她一言不發的起身回房,並用力甩上房門,劭深過一分鐘後才跟過去,發現她趴在床上生悶氣。他坐在床沿,兩手撐在她的頭兩側,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小醋桶,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嗎?」她反問。
「沒有。」他篤定又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我就沒有什麼要問的了。」
「騙人,你還在生氣。」
「廢話!她吃豆腐吃到我男朋友身上來了!」之凡激動地回嘴。
「那你找人去吃她男朋友豆腐嘛!」劭深笑著提議。
「她會在乎才怪。」
「有個人肯定會讓她火冒三丈。」他很自信地說,並開始親吻她的頸項,之凡因覺得癢而不自覺的扭動。
「誰?」她喃喃問道,他的磨蹭令她有些心不在焉。
「柴桑。」???
柴桑忐忑不安地按著自家門鈴,暗自祈禱來開門的不會是柴雁。
過了約莫五分鐘之久,柴庶寅一臉惺忪地前來應門,看到女兒邋遢、狼狽的站在眼前,大門外還停著一輛計程車,夜半被吵醒的惱怒逐漸由疑惑取代。
「柴桑,你怎麼弄成這樣子?」周希玲在丈夫身後驚訝地問。
「待會兒再說,我先拿錢給計程車司機。」柴桑一拐一拐地進屋,踏上通往房間的樓梯時,心裡充斥著再度面對柴雁和那男人的恐懼。不過他們或許已經離開去療傷,更何況父母已醒,就算他們還在家,應該也不敢再做出什麼事。
「二姐,」柴斌驚訝地站在通往三樓的平台上瞪著她,「你怎麼了?」
「出了一點事,」柴桑走進房間,房間因她當時的掙扎而弄得很亂,地板上留有她用來攻擊那男人的尖筆,筆尖沾著血跡,咖啡杯掉落處有一大片液體灑落的污漬。她試著忽略眼前的凌亂,在腦中排列著輕重緩急的順序。
「柴斌,幫我把錢拿給門口的計程車司機,我的腳扭傷了。」
難得接到柴桑的命令,柴斌下意識的拿錢下樓。
柴桑頹然坐在床上,累得不想移動分毫,現在是清晨四點多,天色還很黑,平常她總在這時候入睡,加上先前的奮力抵抗,她感覺倦意襲來。
「你半夜不睡覺在幹什麼?」柴庶寅怒氣沖沖地來到她房裡質問道。
「我本來就是夜貓子。」柴桑疲軟地解釋。
「那你一身亂又怎麼搞的?你的房間怎麼也那麼亂?」柴庶寅環顧四周,周希玲此時拿著醫藥箱進來。
「我……我畫畫時弄傷自己,想找OK繃才搞成這樣,」柴桑為自己編的笨拙謊言歎了口氣,然後硬著頭皮繼續說:「我本來想去便利商店買,結果被歹徒攻擊,他搶了我的錢,我打傷他,然後坐車到朋友家求救。」
「便利商店離家那麼近,你幹嘛不跑回來?」柴庶寅兩手叉腰地追問。
周希玲問柴桑傷在哪裡,柴桑接過她手中的藥水,說她洗澡後再自行療傷。
「我不想吵醒你們,我朋友也是夜貓子。」
「你還不是吵醒我們了?」柴庶寅的氣話令柴桑心頭一涼,她不作回應,只是低頭瞪視藥水瓶。她太欠缺考慮了,她應該在之凡家等天亮時再回來,但當時柳以樊的話太傷她的心,她無法想那麼多。
「二姐,對面的柳大哥找你。」柴斌帶著柳以樊踏進柴桑的房間,除了柴桑,所有人全回頭看他,訝異他怎麼會在這時候來找柴桑?
柳以樊剛巧聽到柴庶寅最後那句話,他心中略感不平,但沒說什麼,他不知道柴桑如何向家人解釋這情況,從之凡家回來的途中他想了很多,心情也平復了些,姑且不論柴桑的說辭是真是假,她遭人攻擊的事實不容忽視,他應該理性、公平的評估真相。
以樊看出眾人眼中的疑惑,但沒有回答,打量完全柴桑凌亂的房間後問道:「柴雁在睡嗎?」
「大姐出去了,我聽到關門和車子聲,全家只有大姐有車。」柴斌回答。
「她幾點出去的?」柴庶寅有些不安地問。
柴斌聳肩以示不知。
「可能是朋友有急事找她吧!」柴庶寅不自在的笑笑解釋,「她很重情義,對朋友的事不會坐視不管。」
柴桑想當著父親的面不以為然地嗤哼一聲,柴雁是她見過最自私的人,根本不管別人死活,她的情義建築在自己的利益上。但柴桑終於沒勇氣這麼做,柳以樊就站在眼前,而他也為柴雁說話,這屋子裡充滿著與柴桑為敵的人。
「柴桑,你認得出攻擊你的人嗎?他如果在這附近出沒,我們就得報警,免得危害到其他人。」周希玲充滿母性光輝的開口。
「柴雁不會有事吧?!」柴庶寅喃喃道。
柳以樊瞟他一眼,從剛才到現在,他已稍微瞭解柴桑在這家裡的地位。
「我可以和柴桑單獨談談嗎?」以樊平靜地要求。
柴庶寅和周希玲面面相覷後,無言地帶柴斌離開,以樊將門關上,柴桑則一直保持不動。
「我為先前在之凡家說的話道歉。」以樊說道。
柴桑面無表情的抬頭望著他,她很想露出一抹苦笑,但是她壓抑住,免得他認為她在嘲弄他。
「你的腳還好吧?」他靠坐在她作畫的燈桌上,眼光瞟向她受傷的腳踝。柴桑點個頭,他的視線又移向她腳邊的雜誌。「前幾天我在書局看到你買男性雜誌。」
這句話觸動經歷折磨前的記憶,柴雁曾說以樊提過這件事,他認為柴桑想找男朋友、想體驗男歡女愛,所以柴雁才會找男人來「教導」她。算起來,以樊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我想你年紀也不小,是該談個戀愛了,所以要柴雁替你介紹幾個好男人;沒想到她卻找到一個色魔。」以樊嗤笑道。
「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柴桑咬牙說道。他的不信任重擊她的心,她放棄期盼,對於只會落空的希望,她一開始就不該期待它實現。
「我沒有親眼看到。」以樊不認為自己有錯,但也不再胡亂指責她說謊,畢竟真相依舊模糊。
「那就不要再提這件事,我買那些雜誌是畫畫參考用的,不是因為我想找男朋友,你斷章取義的結果是害我差點被強暴。今天逃過一劫,可不想天天都在猜我哪一天會有什麼悲慘下場,所以請你別再管我的事,我不要你的同情。」柴桑一鼓作氣地說完,她要徹底和他——和柴雁有關聯的人——斷絕往來。
「你這樣說很不公平,是你的行為讓人有這樣的聯想。」以樊辯白,他不否認自己對她的感覺只有同情。
「你根本不瞭解我,憑什麼只看到我的一種行為就有那樣的聯想?」柴桑義正辭嚴的反駁,「今天若非我是你女朋友的妹妹,你根本不會注意到我。」
以樊啞口無言,卻不甘心被她的言語擊敗,但他如何推翻她所陳述的事實?
「謝謝你的關心,也很抱歉麻煩了你,請你幫我把錢還給你妹妹。」柴桑從身邊的皮夾裡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他。「也請幫我轉告她我已經沒事了,我沒有對大家說出實情,所以你不必為柴雁擔心。現在拜託你回去,我很累,想睡了。」
以樊接下她的錢和逐客令,遲疑了一會兒才移向門。
門在他身後關上,柴桑不顧一身骯髒地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沒有力氣再移動分毫。腳傷正隱隱作痛,睡眠可以令她忽略疼痛,等天亮後再醫治。後天她還得帶李紋婷去墮胎,結束柴斌的困擾,然後她會開始打包行李。這個家只要有柴雁的存在,她就別想再待下去。???
隔天下午,柴桑夜半在住家附近被歹徒攻擊的消息散播開來,一整天下來,柴家門前訪客不斷,都是鄰居太太們來向周希玲打探消息。柴桑是在哪裡受到攻擊?歹徒想劫財還是劫色?最想知道的莫過於歹徒的長相、特徵,以避免類似的攻擊再度發生。但柴桑以天色太暗、心情慌亂而無法辯識歹徒長相為借口,躲過了這個無法編謊的問題。
對於引起這股騷動,柴桑心有不安,但既然柳以樊沒有出面推翻這謊言,她也懶得圓謊,就讓柴雁多打贏一場仗吧!在與柴雁的爭執中,柴桑已敗過那麼多次,也不在乎多這一次了,反正她就要離開這個家,從此和柴雁劃清界線。柴雁中午回來過,柴桑當時已醒,但她一直沒有踏出房間,她聽柴庶寅告訴柴雁柴桑被搶的事,還提醒她要小心自身安危,以後別在夜深人靜時出門。柴雁愉快地回說她會注意,然後就上樓回房,她沒有在柴桑房門外駐足,更沒有來查探她的情況,半小時後她又興高采烈地出門。
柴桑直到確定她的車子遠去才下樓梳洗。周希玲招呼她吃午飯,她只隨便吞了幾口飯菜,然後騎車出門上醫院,幸好一路上沒碰到任何鄰居。
當她腳踝裹著紗布從醫院出來後,她打電話給陸雍泰,但他不在家,於是她又撥到他任教的學校找他,經過分機轉接,三分鐘後她聽到他的聲音。
「柴桑,有事嗎?」對於她打電話到學校打他,陸雍泰的語氣顯得很訝異。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晚上有空嗎?」
「有,你說個時間吧!發生了什麼事嗎?」陸雍泰狐疑的口氣顯示聽出了她的不對勁。
「是發生了一些事,我晚上會告訴你。不過拜託你別告訴任何人我找過你,尤其是柴雁。」其實不需要求柴桑也知道陸雍泰不會告訴柴雁。
「我知道了。」陸雍泰爽快地答應。
柴桑和他約好時間、地點後便騎車回家。一踏進家門,便看見柳之凡和另一名陌生女子正坐在客廳裡和周希玲聊天。看到她們,柴桑心跳加速,懷疑之凡是不是把實情告訴周希玲了?不過看周希玲若無其事的笑容,她猜家人應該還不知道真相。
「柴桑,之凡和她朋友來看你。」周希玲笑著說,隨後表示她有事要出去,柴桑心知肚明她是要和朋友切磋牌技。「你的腳還好吧?!」之凡起身迎向柴桑,扶著她走進客廳,接著三人同時在沙發上坐下。
「扭傷而已。這位小姐是……」柴桑好奇地盯著那位滿臉和善的美麗女子,接著注意到她脖子上有一朵火紅色的薔薇刺青。
「我叫卓爾琴,你好。」她自我介紹,然後和柴桑握手。
「她是隼棠的女朋友。」之凡補充。
「隼棠?」柴桑一頭霧水地望著之凡。
「劭深的堂哥啊!那天你在我們店裡看過他。」
「對不起,我沒什麼印象了。」柴桑愧疚得整張臉都漲紅了。
「不要緊,通常有劭深在場,隼棠根本是隱形的。」爾琴諒解地笑笑。
柴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她連劭深都不怎麼注意,一心只想到柳以樊。
「我早上打電話問過我哥,他說你告訴家裡的和告訴我們的不一樣。」之凡確定周希玲離家後才提出,柴桑則點頭不語。「柴雁這樣對你,你為什麼還要替她掩護?」之凡既不解又不滿地問。
「我不是替她掩護,我是為自己著想。」柴桑辯白。
「柴桑,心腸好也要有個限——」
「我不是心腸好,」柴桑魯莽地打斷她的話,「我是自私,因為我懶得解釋,也懶得和柴雁爭辯,為了省麻煩,我才決定不說實話。」柴桑省略了她不信任家人判斷的事實。「你回來有和柴雁碰面嗎?」看她如此堅持的模樣,之凡只好轉移話。
「沒有。」
「那你們以後怎麼辦?」爾琴憂心地問,她相當同情柴桑的遭遇。「你姐姐已經搬回來住了,萬一她哪天又——」
「她沒有機會了。」柴桑難得有如此的自信,令之凡心中有股不安的預兆。
「什麼意思?你打算威脅她嗎?」
「我和她也許不會再碰面了,我說過我準備搬出去,離開高雄。」這是柴桑頭一次這麼清晰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也許是因為之凡願意幫她的關係。
之凡不知驚訝得無法言語,還是找不到反對的話說,連爾琴都一副啞口無言的模樣。
「但這裡是你的家……」好一會兒後,之凡才開口。
「我在這裡待這麼久,卻一點歸屬感也沒有,還不如自立門戶,這樣一來,我也不必整天想著躲柴雁。」想到未來的清靜生活,柴桑忍不住覺得這世界還是很美好,就算多幾個柴雁她也能活得自在,那幅幻想的美好令她微微一笑。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之凡想到柴桑在出版社的畫稿工作。
「到台北一樣能做,而且台北的出版社應該更具規模。」
「你要上台北?一個人?」之凡有些擔心,像柴桑這麼單純、質樸,又從未離開出生地的女人能適應那裡的生活嗎?
「我妹妹在那裡唸書,我可以先去找她。」柴桑沒說即將調職到台北的陸雍泰也可以幫她,畢竟她也還沒和他談過。
「台北的生活不容易。」之凡指出。
「我知道,不過我的存款夠我撐到找著工作,而且我對自己的畫功還滿有信心。」柴桑不願把事情想得太困難,雖然她總得面對最壞的一面,但她寧願相信自己有毅力可以度過最艱難的日子。
「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但我擔心的是——」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柴桑再度打斷之凡的話,「不過請你別再說服我留下來,你該看得出來,我需要的是走出去,大家都認為我自閉,就當我是要澄清他們對我的誤解吧!」
「我們從來不認為你自閉,你只是太習慣被柴雁欺壓。但躲避柴雁不一定要到台北去,我們可以幫你在外面找房子。」之凡熱心說道。
柴桑感動得想哭,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好、這麼接近於把她納入朋友的範圍,她已很滿足,然而之凡是以樊的妹妹,透過她,柴桑很難撇開對以樊那抹曖昧的感覺,她要做的不只是躲開柴桑的魔掌,還要躲開對以樊不智的迷戀。
她對之凡搖搖頭,「謝謝你,我已經麻煩過你一次,不會再麻煩你第二次。」
「我不介意——」
「拜託你,之凡,」柴桑又打斷她,「真想幫我就不要阻止我。」
之凡失望地望著她,爾琴一手握握之凡的肩安撫,同時對柴桑支持地笑道:「她是不想失去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不過既然你堅持……你到了台北會寫信給我們吧?」
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柴桑可以為這句話上刀山、下油鍋,她的眼眶聚滿了淚,感激的望著眼前這兩個願意稱她為朋友的女人,並無言的輕輕點頭,以防淚水真的滴落。???
「在台北生活沒你想像中那麼簡單。」晚上在餐館和柴桑碰面,聽完她的計劃後,陸雍泰有些擔心地說。
「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不夠獨立,但我是個成年人了,總得試試看。」柴桑眼中有著被勇氣包圍的堅持,陸雍泰看得出她非常想脫離這個狹隘的生活圈,但她背後的動機令他擔心。
「柴桑,逃避柴雁不是非得到那麼遠的地方不可。」他的說法與之凡一樣。
「但你也選擇逃到台北。」柴桑指出,陸雍泰一時無言。
「我們立場不同啊!」好半晌後,他開口道:「你是柴雁的妹妹,你們有個共同的家,你沒辦法就這麼毫無牽掛的在台北生活,與其一時逃避,為什麼不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怎麼解決?」柴桑苦笑著問。「你也很瞭解柴雁,我沒有贏過她的籌碼,逃避有什麼不好?風波小一點,煩惱也少一點,長期抗戰的結果,輸的人還是我,不如就讓她吧!既然她不喜歡別人和她爭。」
「話這麼說沒錯,但我還是希望你別太草率下決定。」陸雍泰歎口氣讓步。
「讓我試試看吧!」雖然被警告得有些忐忑,她倒也下定了決心。「我不想被恥笑連個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人會為這件事恥笑你。」他溫和地聲明。
「我會。」柴桑篤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