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影藝」寬敞潔亮的總經理辦公室裡,孫秀荷手指著一張全開報紙,氣急敗壞的咒罵個不停。
「還有你們兩個,托斯卡,蕭愛!」她將話頭指向安靜坐在沙發上的秋田托斯卡和蕭愛,責備說。「你們入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懂得避嫌的道理,竟然讓那些小報記者抓住一些辮毛,捕風捉影的胡寫一通!尤其是你,蕭愛,不是孫姐要責備你,你身為托斯卡的經紀人,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再說——」』
她正在氣頭上,桌上的電話們偏偏不合作的「嘟嘟」干擾起來。
「安玲,通通把電話檔掉!隨便你從什麼借口,就是不要再讓那些電話煩我!」她抓起電話,幾乎比平常的音量提高了三倍吼叫的說。
「你們兩個實在太不小心了!那些記者精得跟賊一樣,這下子不知要費多大的功夫才能擺平他們!」她將報紙往桌上一丟,作用力不夠,報紙輕搖浮顫地垂回到蕭愛的腳旁。
蕭愛撿起報紙,只見全開的版面,連著兩三頁都刊登報導秋田托斯卡的消息。標題極為衝動,內容則極其低毀之能事,連她也牽連進去了,圖文並茂,而且多有影射,對秋田托斯卡多有負面評價,並貶至極地。
那些照片多是兩人在高原工作時,於鏡間外的活動,都被暗中攝入編成文章了。
報導中將秋田托斯卡和蕭愛的關係抹上一層低俗的色彩,暗示兩人有著曖昧,不純潔的關係。
這種小報以猥褻手段製造新聞的作法行徑雖然令人切齒,但的確達到它譁眾取寵的目的。新聞一見報,群情嘩然。本來演藝圈裡大都默知秋田托斯卡和蕭愛的關係,也認可他們;但公眾人物畢竟要有公眾人物必須矯矜的身度。小報這麼一炒作,各媒體雖不盡如小報刊載那般無品,但事情既然渲染開,本著本身利益,莫不臆測一番,搶著獨家報導,內幕頭條。
一個報指責秋田托斯卡隱瞞他的戀情,是欺騙觀眾,不負責任的行為,煽動觀眾反感的情緒;再將他和蕭愛之間的關係又加油添勵一番,挑起觀眾盲目的反動。一時之內,風風雨雨,全是指責秋日托斯卡和蕭愛的聲浪。
而近日來,「伊人影藝」電話鈴聲更是此起彼落,全是要求秋田托斯卡出面說明的聲音。負責人孫秀荷氣急敗壞,除了全盤否認外,想不出任何解釋困境的對策。
「看看你們惹的這些麻煩!」孫秀荷無頭蒼蠅似地著急的走來走去。「看現在該怎麼解決才好!你們兩個倒是說話啊!別像本頭人一樣坐在那裡,我都快急死了!看看我,頭髮都被你們氣白了!」
「你不用著急,總經理,我們惹的事我們會解決。」秋田托斯卡起身離開沙發,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安撫孫秀荷的情緒。
「怎麼解決?說那些報導都是胡謅的?」孫秀荷情緒得不到平穩,反而更氣急敗壞。「我告訴過你好幾次,再多個人陪你,讓蕭愛也打理別的藝人,你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了,兩個通通上了報!」
「沒那麼嚴重。」
「怎麼會不嚴重?托斯卡,你把這圈子當小孩辦家家酒玩玩啊?」
秋田托斯卡把水喝光,走到窗邊陽光曬得到的地方,然後說:
「既然你這麼擔心,唯解決的辦法,就是開記——」
「托斯卡!」
一直坐在沙發上保持沉默、置身事外,閒閒地翻閱報紙的蕭愛,突然雙眼發直,盯著報紙,喊了秋田托斯卡一聲。
她抬頭看著秋田托斯卡,臉色有點發白;秋田托斯卡也朝她望來,丟下孫秀荷,走到她身旁。
「怎麼了?」
「你看。」蕭愛把報紙送給他。
那是某家比較關心環保生態的報社出的報刊,在地方新聞的小角落裡,以極小、極不起眼的篇幅,刊登一則山林遭砍伐、生態受破壞的消息。
山老鼠猖撅百年林木受劫
中部山脈某區域的原始山林帶
遭人盜伐濫墾破壞情形極嚴重
標題夾在一群彩圖兼粗黑的文稿裡,一點也引不起人瞳孔的感光注意。
「你想會是他們嗎?」蕭愛低聲地問。
「光是這個報道,還不能確定。」秋田托斯卡臉色凝重。
「我們快回去準備收拾,回山上看看。」
「嗯。」蕭愛點頭,對孫秀荷喊說;「孫姐,我和托斯卡要離開幾天,這件事等我們回來再說!」
話喊完,她和秋田托斯卡也已經衝出總經理辦公室。
「等等,你們兩個!」孫秀荷追出去。「你們別這樣一走了之,丟下這爛攤子讓我收拾!回來!托斯卡!蕭愛!」
但蕭愛和秋田托斯卡充耳未聞,很快就已經跑遠。
「總經理,一線、二線、四線…哎呀,這些電話全是來質問秋田先生和蕭小姐她的事。怎麼辦?」助理們個個愁眉苦臉,聽到電話聲就怕。
孫秀荷瞪著那些愁眉苦臉的表情,一張一張地瞪過去,一言不發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用力地甩上門。
甩門聲剛落,門外的助理們,就聽見她發出一聲如火山爆發的大叫,驚天動地。
吼叫聲經過空氣震盪,傳接到了「新藝文化」,連接上侯路易的那聲吼叫。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侯路易吼叫一聲,將手中的報紙丟在桌上。「這就是你的方法?毀了秋田托斯卡巨星的地位,用過些不入流的緋聞?唆使人盜伐原本予以收購?那區域那麼大,要到那年那月才砍得到秋田托斯卡?你用過腦筋好好想一想沒有?」
坐在桌邊真皮沙發上的戴如玉,優雅的疊起腿,變換個姿勢,微笑說:
「你先別發火!拉下秋田托斯卡,截斷他的後路,讓他無法再在演藝界立足,對我們沒有壞處。再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只,何樂而不為?」
「那麼,原木的事呢?」侯路易怒氣稍歇。
「反正轉手可賣,利潤不小,如果被查到了,我們也絕對不會有事的。」
「你那麼有把握?」
「當然又沒有絕對把握的事,我是不會冒險的。」戴如玉先是柔和可人的微笑,然後陰毒的沉下臉來說:「我要一棵一棵的砍,總會讓我砍到秋田托斯卡那個妖怪!」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又怎麼知道砍到的是不是他?」侯路易不以為然。「你這個方法行不通!既然線索有限,那區域又大遼闊,我看我們還是沿著當年他們登山的那條路線,實際走一趟,搞不好真能發現什麼!」
「不用那麼麻煩!」戴如玉擺擺手。「只要繼續的砍,一定能引鬼入甕,這才是我的目的!你當真以為我那麼笨,只知盲目的砍代原本?我要引他們入山,親自帶我們找到秋田托斯卡的妖身,挖了他的根,放一把火燒死他!」
從戴如玉艷紅的嘴唇、美麗的臉龐,以及燃著陰狠火簇的眼光,發散著一抹抹邪惡的味道。這時候的她,與其說她是上帝精心訂造的完美人種,倒更像是撒旦下種的巫女魔艷。
「聽你這樣說,你大楊連跟蹤的偵探都僱請好了吧?」侯路易口氣極是平淡地問。
「你變聰明了嘛!」戴如玉咯咯笑說。
「不是我要潑你冷水,但是,這件事恐怕沒有你想得那麼容易。」侯路易臉上在微笑,諷諷刺刺。
「我以為我們是同一陣線的。你不是想得到蕭愛嗎?」戴如玉雙目流光,盯著侯路易臉上諷刺的笑。
「我是想得到蕭愛沒錯,但我對挖秋田托斯卡的根沒興趣。你這麼大費周折,不覺得太費事嗎?你以為他會那樣乖乖等著你去挖他的根?」
「他是不會乖乖等著我去挖他的根!」戴如玉撇撇嘴道:
「不過,蕭愛也不會乖乖等你去擄獲她。想要蕭愛,就要用強橫的手段!」她半撐起身子,將臉湊近侯路易。「我說這麼多,你懂我的意思吧?」
侯路易就勢往戴如玉紅艷的嘴上一親,笑說:
「懂。非常人成非常事。如玉,你實在是又狠又壞。」
「謝謝你的讚美!」戴如玉狠狠瞪了侯路易一眼。
她用了最狠的手段對付秋田托斯卡和蕭愛。然而跟蹤的手段畢竟太古老,跟蹤調查報告書上的資料交代秋田托斯卡和蕭愛的行蹤成謎。
另一方面,小報繼續炒作秋田托斯卡和蕭愛的曖昧新聞。面對媒體的渲染,「伊人影藝」一概予以否認,不作正面回應,采低調處理方式及拖延戰術。但各媒體仍窮追不捨,緊咬不放,搞得孫秀行焦頭爛額。
正當「伊人影藝」窮於應付之際,小報又爆出秋田托斯卡和蕭愛失蹤的消息。
小報以巨幅的報導,自作文章,將兩人的「失蹤」,描述成低級的私奔文藝劇,再一次醜化秋田托斯卡的形象。「伊人影藝」不得不出面澄清,嚴重抗議否認;各方要求秋田托斯卡本人出面澄清的壓力則有增無減。
在滿城肅殺之氣,各方全是強烈懷疑、不諒解秋田托斯卡的不滿氣氛瀰漫之際,與秋田托斯卡遠在中部山脈區的蕭愛,連夜悄悄地趕下了山。
然而,她趕下山的目的不是為了報端那些不負責任的報道揣測,而是為了找柯寄澎。
那時已是深夜,柯寄澎才開著紅色喜美回來。蕭愛在屋子前黝暗的道路旁攔住了他,他看見她,急忙丟下車,衝到她面前,雙手緊緊攀放在她肩膀上,確定是她後才放心地歎口氣。引擎和車燈忘了關,吵雜的聲音顯得夜更靜寂沉默。
「真的是你,蕭愛!」柯寄澎的神情很疲倦,但釋放著安心的鬆懈。「這些天你到底到那裡去了?我到處找不到你!報上滿紙荒唐言,你又不跟我聯絡,我——我以為你真的又失蹤了!」
說著,真情流露,埋下了臉,雙手依舊攀搭在蕭愛肩上。
「我和托斯卡回去山上。對不起,因為事情太緊迫了,來不及通知你。」蕭愛伸手至肩處,輕輕握住柯寄澎的手。
那一握,有感激,有愧疚,有謝情。
隔了好一會兒,柯寄澎才穩住情緒,抬起頭說:
「你找我一定有事,走,進屋子裡再說!」
柯寄澎的住屋在郊區鄰海的公路旁,公路外有堤防,堤防過去是一大片的石礫海灘,以緩斜的坡度連接著海。
「不!在這裡談就好。」蕭愛上了車,要他將引擎和車燈熄掉。
柯寄澎將車子開上堤防,熄掉引擎和車燈。黑暗立刻籠罩。他手擱在方向盤上,頭擱在手臂上,望著前方的黑暗。
「那些報導你都看到了吧?」他靜靜地問。
蕭愛沉默的點頭。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到山上做什麼?托斯卡現在人呢?他為什麼遲遲不出面澄清,任由那些小報胡寫瞎猜?」柯寄澎連串的疑問隨蕭愛的沉默兜來。
「他會出面澄清的,不過不是現在。托斯卡現在人還在山上。」蕭愛抬頭看著柯寄澎,雙眸在暗中流盼,清亮晶晶。「現在先不談那些。寄澎,我來找你,是有事需要你的幫忙。」
「什麼事?你說。」
蕭愛將視線掉往車窗外,沒有路燈的黝暗,窗裡窗外,盡收眼底的黑黑亮亮。她輕輕開口,嗓音很低,但清潤如珠圓玉滑:
「不知是誰在幕後操縱,以低價收購原木,誘騙窮困的山民深入荒山盜伐林木;山裡生活貧苦,很多人上當。現在中部山脈區某地帶的原始山林,遭人盜砍濫伐的情形非常嚴重,長此以往,生態環境將遭受無法彌補的破壞,後果將不可收拾。」
「這和你要我幫忙的事有什麼關係?」柯寄澎不解地問。
「我和托斯卡勸阻無效,所以希望你能隨我深入山裡一趟,把實際情況為文報道,運用你在傳播界的影響力,喚起媒體、社會意見、領袖、以及一般大眾對此事的注意與重視。」
「沒問題,我立刻回去整理一下隨你上山。」柯寄澎滿口答應,但仍有不解,問道:「但是,我不明白,托斯卡為什麼不親自出面說明,忽略自己的影響?以他巨星的身份,如果好好利用,一定可以引起廣大的注意。」
「這我們倒沒想到,只是直覺的想到你。」蕭愛回說:「我們需要你以自然的角度,寫出生命的文章。只有真正有感情的文章,才引發得起群眾的注意重視。這不只是關於生態問題,也是關於生命。」
「生命?」
「嗯,難道你不認為,那一棵棵的林本也是生命的存在?」蕭愛的態度很認真莊嚴。
柯寄澎受她的態度影響,認真地思考後回答說:
「不,我贊同你的想法,動植物那是生命的存在。只不過,你不能忽略『動物有情生,植物無情生』的事實。」
「不!你錯了!」蕭愛搖頭說:「萬物皆是有情生,只是有情無情,在於你懂不懂得他的情。」
「懂不懂得他的情?」柯寄澎又迷惑了。蕭愛這些話像是在打揭語。
「不懂沒關係。也許有一天你會懂的。」蕭愛微微一笑。「快回去收拾準備吧!我們好早點趕上山。」
柯寄澎稍事收拾,便和蕭愛一起上山。一路的黑暗,車行顛顛簸簸,到最後必須棄車而行。
終於到得目的地時,太陽已升得好高好高。
「你們來了!」秋田托斯卡從林木間突然出現,形容相當憔悴。
「托斯卡!」蕭愛和柯寄澎同時出聲喊他,一聲是心疼,一聲是驚詫。
「是他們的陰謀,愛。這一切都是他們在主謀。」秋田托斯卡因心神勞累,所以形容憔悴,但他的神情並不沮喪。「我好不容易才勸退那些山民,沒想到又來了一批人。那些人相當凶戾剽悍,也精明,看來是有集團組織在運作。那兩人很聰明,讓人抓不到證據,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是他們!」
「果然是他們兩人。可惡,我絕不原諒他們!」蕭愛的聲音全是憎厭。
「現在不是氣憤的時候,先解決事情要緊。」秋田托斯卡輕輕搖頭。然後對柯寄澎說:「柯先生,請你跟我們來吧!」
柯寄澎心中有太多的疑問。聽秋田托斯卡剛才和蕭愛的對話,好像知道是誰在操控這一切。
「等等!」他追問道:「你們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對不對?是誰?」
秋田托斯卡避開問題,轉身向前走說:
「柯先生,還是請你先跟我們來吧!」
柯寄澎轉眼詢問蕭愛,但蕭愛避開他的眼神,沉默地跟在秋田托斯卡身後。柯寄澎只好先壓下疑問,跟隨他們的腳步走。
山裡的空氣,山色的青翠,山風的吹拂,都在使人心曠神情。但青山嫵媚,是因為林樹以他們美麗的身影招展;而此時映入柯寄澎眼裡的,卻是一棵棵被砍得七零八落,滿目瘡癟的禿地。
那情形就像是這邊被拔禿了一塊,那邊被理光了一處的癲痢頭,不但醜陋,而且長膿發臭。
「這……究竟是誰幹的?太過份了!」柯寄澎心頭的震驚憤怒遠超過蕭愛和秋田托斯卡。
秋田托斯卡彎下身來撫摸那些被砍得面目全非,甚至連根都被挖得屍身不全的殘樹,沉痛的說:
「一切都拜託你了,柯先生。」
「你放心!我一定盡我一切的力量。」柯寄澎重重地點頭,義憤填膺。「不過,這種事必定需要政府出面干預才能收喝阻之效。最好是能促請當局將這片山區規劃為國家公園保護區——」
「不!不要國家公園!」柯寄澎的話尚未說完,蕭愛便突然大聲叫出來。
「為什麼?」柯寄澎極為詫異地看蕭愛,不但疑惑,而且不以為然。「設立國家公園,才能借由政府的力量維護自然景觀,以達到保育生態環境的目的。」
「不!你不瞭解!一旦設立國家公園,隨著各項遊客中心自然中心、解說服務站與解說步道的建立規劃設施,人類也就會跟著一波波侵入寧靜的山林了。」
「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柯寄澎大為搖頭。「只有透過那種種方法,對群眾闡釋大自然的奧秘,讓他們經由認知、瞭解、欣賞以至保護的過程,瞭解到自己與週遭自然之間密切的關係,才能真正使他們愛護大自然。」
蕭愛仍不斷搖頭說「不」,以一種清澈的眼神,清明的聲音說:
「你所說的,都只是以人類為便利的自私心態。人類以萬物之靈自居,狂妄地認為天地造化皆為他們而設,凡事只考慮到自身的利益便利,而從未有與其它生物共容的胸襟。你所說的一切,美其名是保護,事實上,只是為人類文明對自然以及其他生物的迫害尋作借口。」
柯寄澎睜大眼睛,頻頻搖頭,呢喃說。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不可理喻?為什麼?……」
「不是我不可理喻,我只是……不能冒險……」蕭愛說,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
「愛,柯先生說得對,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保護得了這片山林。」秋田托斯卡走向前,溫語勸慰蕭愛。
「不!」蕭愛仍然因執搖頭。「這樣一來,人類勢必侵入這片山林。雖說遊人有利。但對你處身之境還是充滿了威脅。」
「我明白。但是我不能只考慮自己,我必須為山林的大家著想。」
「可是——」蕭愛說不出有力的反駁,只是一味地搖頭。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柯寄澎對他們之間的對話感到莫名其妙,也隱隱有點難過他們對他有所隱瞞,是以有些暴躁的說:「我實在不懂,蕭愛,你為何那般排斥設立國家公園保護區以保護自然環境的作法?想阻止這些不法份子,輿論壓力只是耳邊風,最現實的還是需要當局形文成法的制裁約束力!」
「是的,愛,這是最好的辦法。」秋田托斯卡再度溫語勸慰蕭愛說;「再說,我們不就是希望大家重視自然環境保護問題嗎?」
「不!我絕不答應,你不要再勸我了!」
「聽我說,愛,」秋田托斯卡不放棄,仍柔聲說:「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著想,但你不能忽視人類主宰的事實,更不能忽視人類的力量。雖然厭惡了人類種種自私自利己的行徑,但我相信,人類之中,還是有許多像你和柯先生這種高貴純淨的靈魂存在。如果你真的有心為這片山林著想,就不該再固執拒絕。」
「我明白了……」蕭愛黯然低歎,一聲極長極深的歎息,鎖眉中有淡淡哀傷。
「你們究竟在擔心什麼?托斯卡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們言談之間充滿異端的意識型態?遊人侵入這片山林,對托斯卡又能有什麼威脅?」柯寄澎疑問連連。光禿禿的山影,對照秋田托斯卡和蕭愛之間語意模調的話語,讓他無端心浮氣躁起來。
秋田托斯卡與蕭愛對視一眼。兩人無語甚久,仰望長空流雲一脈在遠處樹影間晃來蕩去,然後有聲息輕輕一歎。
山間傳有回音,流水似的清清。
「寄澎——」歎息的是蕭愛。她說:「記不記得我昨晚說過的話,萬物皆是有情生?」
「當然。因為你不同意我所說的動物有情生,植物無情生的觀點。」柯寄澎很快地回答。
「那麼你相信草木之屬,能形精成靈,修煉為人形的故事傳奇嗎?」蕭愛再問。
「這……」柯寄澎回答有疑,卻敏感的看了秋田托斯卡一眼。
蕭愛走到秋田托斯卡身畔,與他並肩而立。對柯寄澎不再多作隱瞞保留地說道:
「托斯卡並不是人類,而是精靈之屬,本體是一棵白花樹。而他的本體就在這片山林地帶。」
蕭愛說得太直接了;欠缺婉轉緩和衝擊,柯寄澎一時之間雖有心相信,卻無法強迫自己的腦波接應。他喃喃說道:
「這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蕭愛重申事情的真實性。「戴如玉和侯路易兩人知道托斯卡的真實身份,以此要脅我們加入『新藝』的計謀不得逞,而出此毒計想毀掉托斯卡。但是他們尋僻求遠,仍無法找到托斯卡的本體,便濫伐林樹,恣意破壞山林。這種行為根本是謀殺,我們卻無法制裁真正的罪魁禍首,只能消極的阻礙他們的破壞行為,我們實在無力對付他們。」
她尋著秋田托斯卡的手,緊緊握住,接著說:
「讓此山脈區規劃為國家公園保護區,實在不是我心所願。因為那樣一來,人類勢必會侵入這片山林地帶,托斯卡的處境將備受威脅。但儘管我心裡再怎麼不願意,也無可奈何。托斯卡說得對,我們不能只考慮到自己,畢竟這是自私的人類,在一切利己便己的心態下所能做的保護自然環境生態的最大地步。所以,寄澎,一切都拜託你了。你的文章,你所作的一切,都將對我們有極大的幫助。」
「愛說的全是真的。」秋田托斯卡證實蕭愛所言的一切。「柯先生,一切拜託了。」
柯寄澎瞪著攜手並肩的秋田托斯卡和蕭愛,腦中準確快速在組織分析他們所說的話,而沒有理由的,他全盤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且心頭熱血澎湃,激盪感動。
「謝謝你們對我的坦誠及信任與看重。我相信你們。也—定會盡全力幫助你們。」他說:「我回去立刻撰寫文稿,不挑起大眾的注意勢不罷休。」
大恩不言謝。秋田托斯卡只是看著柯寄澎,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過有一點我實在是不明白。」柯寄澎皺眉說:「托斯卡既能修煉成靈,為何不以特別的力量對付那些人?」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樹精,並沒有那種特殊的能力。」秋田托斯卡說:「風、火、土、水等特殊的自然力,雖是精靈保身的武器,但那種能力只能在生命受到直接威脅的非常時刻時出現使用,而且只能自衛保身,無法產生攻擊的力。」
「原來如此。」柯寄澎點了點頭。「對了,我們該下山了。托斯卡,你也該出面好好向媒體大眾解釋『失蹤』的誤會。那些小報,實在炒新聞炒得不像話,滿紙胡說八
道,就唯恐天下不亂!」
「隨他們說去,反正我原就打算離開那個是非圈了。」秋田托斯卡對此事的態度相當不在意。「我現在只關心,只想著,要怎麼做才能免於山林再遭蹂躪。」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該盡快出面解釋這一切!」柯寄澎低頭看看被刨了根的殘樹說。
「出面澄清流言並不需急在這一時——」
「不!你們聽我說!」柯寄澎思考著,思路越來越清晰。「如果想絕對引起大眾普遍的注意,引起當局重視,那就該好好利用托斯卡的知名度與影響力。」
「利用托斯卡的知名度與影響力?那該怎麼做?」
「那些小報不可能無的放矢,衝著托斯卡攻擊不斷,一定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而那雙黑手,想必就是如玉和侯路易了。他們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想破壞托斯卡的形象,打擊他的知名度,毀掉他巨星的地位。他們越這麼做,托斯卡就更應該面對輿論,盡早澄清這一切。」柯寄澎侃侃而談,分析事情的原由。在他心裡其實從未比較過蕭愛與戴如玉存在的份量,但他卻那樣毫無道理的相信蕭愛,偏袒蕭愛。
他略為整理思緒,替他們出主意說:
「下山後,托斯卡立刻召開記者招待會說明一切。我假設大眾對你們的質疑不外乎你們之間的感情與失蹤疑雲。就第一點,你們無妨大方承認,不過姿態要低。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關於『失蹤』的問題。」
「強調『失蹤』的問題?」秋田托斯卡與蕭愛對看了一眼,不明白柯寄澎的用意。
「是的。」柯寄澎微微一笑,說明道:「把大眾對你們的注意力全引到這上頭。向大眾強調,你們為了維護山林,重視林樹受盜伐的問題,不惜放下一切工作,甚至來不及出面澄清語言,置自己的名利於度外,而深入深山,全心為了自然環境保護問題而努力。如此一來,不但能反擊小報刻意低毀托斯卡形象的惡劣行徑,扭轉大眾對托斯卡的誤解,更能借此引發群眾關心自然環境保護問題。」
「這時就是托斯卡好好利用他高知名度的時候了。目前全世界趨勢使然,環保意識概念已普遍在人們心中成立成形,生態保育成為極熱門的科學。托斯卡正好可借此一趨勢,利用媒體的影響力,配合運用自己的知名度,結合環保團體,在記者會上大力疾呼,促請政府當局重視這一問題。環保問題是百年課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要落實解決山林受盜伐的問題。」
「那又該如何做?」蕭愛和秋田托斯卡同聲問出,都不禁對柯寄澎感到深深佩服。
「很簡單。」柯寄澎流目四盼,環顧一眼山林說:「借用托斯卡的知名度與魅力影響力,呼籲大眾簽名支持,推動山脈區規劃為國家公園的設立。同時我在報端發表文章報道,結合藝文界人士對此的重視,造成全國上下一股熱潮,相信一定能說服多數社會意見領袖為此請命,而達到最後的目的。」
他轉向蕭愛,低著頭,踢踢一旁的山石說:
「蕭愛,希望你瞭解,這樣的結果對這片山脈是最好的。與其任由不法之徒任意破壞山林,倒不如讓人類勢力介入,有組織計劃的保護這片山林。這是很無奈的,唯有如此,人類才能與山林共生共容。我們實在不能忽視人類主宰的這一事實。」
「這些我都明白了,你無須再解釋。」蕭愛握住柯寄澎的雙手,激動的說:「寄澎,你真了不起,我們沒想到的事,你不但都想到了,而且考慮精闢,面面具到。」
「的確。面對這件事情的態度,我是太過被動消極了,我應該主動積極反擊才對!」秋田托斯卡雙眸發出翡翠碧綠的光輝,多日來的憔悴被光彩所取代。
柯寄澎輕輕抽出被蕭愛握住的雙手,攢入口袋,抬頭看看天空說;
「我們快下山吧。」
三天後,柯寄澎的文章在一家銷路極廣、極龐大、且執傳播界之牛耳的報刊刊出了。他在文中沉痛的指出中部山脈大片原始山林遭人盜砍濫伐破壞的事實,極力呼籲大眾注重生態保育、維護自然生態環境;並且尋求大眾的行動支持,促請當局正視這個問題,規劃山脈地帶為自然環境保護區。
配合柯寄澎的文章報道,秋田托斯卡會同環保團體召開記者招待會,低調處理他和蕭愛的緋聞問題,將記者會的重心完全牽擺在他」失蹤」的原因上頭,並且重申柯寄澎文章中所提對政府當局的要求。
情形果然如柯寄澎所預料,引起大眾廣泛的注意,並且造成熱潮。各媒體不僅對盜伐的行為一片誅殺之聲,並且審慎嚴肅地以一系列專題報道,深入研究、探討這個問題。
於是,在藝文界、學術界以及媒體三方面推波助瀾的情況下,環保熱潮不斷加溫沸騰。各種簽名、支持活動不斷;來自各方,要求在中部山脈區設立國家公園的聲浪也不斷。
當局在各方壓力下,只好舉行座談,聽取學者專家的意見,經上報後,報請上層主管裁示。
最後的結果是,當局聘請專家評估考量,評定該處山脈綿延,奇峰秀麗的原始山林地帶為一級自然景觀區,而決議列為保護區,設立國家公園。
「你自己看吧!」侯路易將一份刊載著政府決議在中部山脈區設立國家公園的醒目新聞的報紙丟在戴如玉的桌上說:「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非但沒有砍死他,挖掉他的根,結果搞得滿城風雨,反倒便宜了他!」
「你別光是對著我吼!」戴如玉嫌惡的把報紙掃落到地上。「這回算他們運氣好,下次就沒有這麼便宜他們了。」
「哦?你還有什麼辦法?我還當你黔驢技窮了!」
「辦法多得是,看你會不會運用而已!」戴如玉用力踩了攤翻在地上的報紙一腳。
「說來聽聽。」侯路易瞇起了眼睛。
戴如玉神秘地一笑,取出一隻打火機在侯路易面前晃了晃,然後再取出一根煙,將火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