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聶華坐在落地窗前,前面是一片修剪精緻的庭園。
夜空上,月亮綻放出柔和的光芒,使人的心靈感到寧靜和不可名狀的安慰,這段時間,他的心情從極度興奮和喜悅,直到如今變成一種安穩的平悅。
現在前一陣子才尋回的那幅傳家畫作正安放在一間靜室裡,就像畫裡那位女子一樣,給人寧靜飄遠的感覺,小心地呵護在那間靜室裡,不輕易被打擾。
什麼叫做滿足,孔聶華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有滿足感了。
他拿起座位旁小几上的甜點塞進口裡,適意地賞月之餘,一面享受美食。
他不知道如此良辰美景,還有一人與他同在。
這人是翻牆進來的。
這人並不是來賞月,而是在「欣賞」孔聶華座旁小几上的美食。
那一雙靈動的眼睛,隱藏在一叢玫瑰樹下,雖然樹陰稀稀疏疏的,但瘦弱的身軀躲在裡面,除非是白天,否則很難被發現。
那瘦小的身影在等待,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但也許是等太久了,肚子裡咕嚕嚕的叫聲提醒著主人不能再漠視它的存在。
於是瘦小的身影,迅捷地躥了出去。
坐在庭院裡的孔聶華正閉眼假寐,絲毫不知道有一道黑影自他的身旁躥進屋子裡。
但那一瞬間,有一道捉摸不定的感應令孔聶華怔然他睜開眼睛。
他向左右張望一下,周圍並沒有什麼變化。
是動物嗎?他自問。
他瞧著小几上的食物一會,也不懂為何會如此留意這盤食物。
是錯覺吧?他搖搖頭,心想上定是神經質作祟。
自從那幅家傳之畫回到家之後,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他便整夜在靜室,徹夜不眠地守候,即使那個房間有嚴密的保全系統,仍無法令他放心。
不過現在好多了,因他才剛從靜室出來,畫依然完好地存在著,保全系統他準備等會再順便去打開就好了。
他不以為然地再次閉上眼,享受這份靜美的時刻。
但就在他朦朧有睡意的時候,一個「喀拉」的聲響,令他突然睜開眼來。
他維持安靜傾聽的姿態,但並沒有別的聲響傳出來,可剛才的聲音真的不是他的錯覺。
於是他立即起身進屋子查看。
首先第一個地方,當然是靜室。
瘦小的身影,在屋內偷偷摸摸的躥著,小愉兒進來其實只是想找東西吃,無奈這戶人家的廚房沒有想像中那麼好找,繞來繞去儘是一間間房間。
小愉兒的肚子雖餓,但動作依然輕巧迅捷無比,開門看到房間裡的陳設不像廚房設備,便毫不猶豫立刻關上,再找下一道門去。
這次小愉兒打開了一道門。
才一打開便大失所望,待就要闔上門之際,小愉兒腦中打了個問號。
咦?這個房間裡面竟然空無一物?
小愉兒再次悄悄的打開們。
沒錯,是空房。
好奇心使然,一腳跨進房內,小愉兒立刻感受到室內有一股微風在流動,溫度和室外稍微不同,有點冷意,仔細一看,室內並不是全然無物,門旁牆上有一面液晶體,上面顯示二十攝氏度,顯然這是一間維持定溫的房間。
小愉兒想,擁有這間房間的主人,一定是位重要人物,不然就是放著名貴的花種和古董,需要在定溫的狀態下,才不至於有所毀損與受到傷害。
但到目前為止,小愉兒沒有看到任何人或是東西。
忽然一個旋踵,不期然的,小愉兒撞見一個人。
小愉兒嚇得心臟差點跳出心口,微弱的叫聲掩在急忙摀住嘴巴的手掌裡,而撞見的人,正以一種慈藹和煦的目光回視。
小愉兒嚇壞了,當場被逮個正著,這下不愁沒飯吃了,牢飯肯定是不收錢的。
兩人不知對視了多久,直到小愉兒從驚呆的情緒中逐漸發覺一個現象,眼前這位詭異的女子笑容不變、身形不變,甚至看人的目光,永遠都是這麼安定和……令人依戀……
小愉兒一個怔然兀醒,提醒自己,這裡可不是可以發呆的地方。
但是眼前像投射影像般的人,總得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吧?
不然回去以為撞見了鬼,而生了場大病,豈不冤枉。
小愉兒壯大膽子,上前一步湊近去看,從窗外微弱的月光下,看不出五官輪廓,只能勉強辨認出那雙你走到哪兒,便一直跟到哪兒的眼睛。
最後,小愉兒明白玄在哪兒了,原來這是,一幅畫像。
小偷鬆了口氣的同時,一股寒意湧了上來。
原來,餓得冒汗了。
小愉兒心想:那得趕快走了。
才轉向門口,準備開門之際,忽然「啪」的一聲,室內燈光頓時全亮,整個室內燈火通明。
小愉兒一陣驚慌,就在尋找另一逃走路線之時,那幅畫清楚地完整呈現在眼前。
驀然驚見之後,小愉兒腦中不禁一陣暈眩——
這幅畫像,竟然是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就要有人進來了。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時發現窗戶是可以打開的。
努力爬上窗,在跨出窗外之際,小愉兒臨別回頭,不捨地再望了那幅畫像一眼,心裡暗自告訴自己還要再回來!然後輕巧地溜出屋外。
孔聶華打開了房們,環視一眼並無異樣,然後打開保全系統走出房外,回到了庭院。
「咦?這是——」
他發現他的位子還在,可小几餐盤上的食物卻已不見了。
孔聶華雙目瞿然精亮,確實有異物進來了,鷹隼般的目光立時警覺地目望四方。
從他敏銳的感應中,風聲和空氣的流動並沒異樣。
他再次把目光落在白色的餐盤上,上面有一枚烏印,那模樣像是身形弱小的動物的獸足片跡。
「有人進來?」孔父抬頭問。
「疑似有人進來。」孔聶華說,一面坐上餐桌的一角。
孔任嫻拿著證物——餐盤,蹙眉研究。
「也許是野貓之類的吧。」她說。
「希望是。」孔聶華把煎蛋塞進嘴巴時說。
「不過,也許兩種都不是。」
孔聶華接到妹妹另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
「你想說什麼?」
「你忘了?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他淡漠地問。
「夢見她走下來啦。」孔任嫻裝出一副可愛女孩的稚氣,「不是有人曾這樣見到了她嗎?」
原來是那件「陳年往事」啊!
孔聶華聽完後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幾百年前的事了,還拿出來提?」
「怎麼啦?」孔父不解的問。
「大哥心裡在滴血。」孔任嫻俏皮地將了老哥一軍。
「胡扯。」他輕斥,態度輕鬆地說:「璐璐和我是不搭軋的,她對我來說就像一杯白開水,可能味道還會覺得怪怪的,可對狄見權來說就像這杯鮮橙果汁,新鮮有滋味。」說完,他一口把300CC的鮮橙汁仰頭飲乾。
他知道現在妹妹的臉色一定不會很好看,唉,誰教她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狄見權最後選擇璐璐。他擦了擦嘴,把餐巾丟下後便馬上起身。
「爸,我出去了。」
他剛拉出椅子,孔父忽然提起一件事情,「到今天為止,已經登報半年了。」
「爸,耐心點,」孔任嫻看向父親,「找人總是需要時間的,更何況咱們要找的人是快一百年前的後人,這……」
孔聶華明白隱藏的話是——希望更加渺茫。
「唉!」孔父也知道意思,「就怕她連後人都沒有,那我怎麼對得起你曾祖父留下來的交代?」
孔聶華這時卻發出一陣無厘頭的笑聲。
孔父和孔任嫻對看一眼,都對眼前這個有點放蕩不羈的孔家人感到無奈和不悅。
兩人等他笑夠了,才聽他說道:「那不是正好嗎?省了我們費一番工夫登報找人。」
「你就是巴不得永遠找不到人!」孔父有些動氣。
孔聶華仍是一副事不關己樣。
「從頭到尾我就一直反對你們再去把人找出來,何必呢?曾祖父與人家一段沒有緣分的情緣,我們去把她的後人找出來又能如何?」
孔任嫻代替逐漸盛怒的父親說:「至少也該知道她的後人過得好不好,這是一種關心,愛屋及烏嘛。」
「我認為這是一種麻煩,在給自己找麻煩。」
孔父決定不想和這個「逆子」生氣。
「你不想幫忙就算了,我在這裡重申,這件事情要照你們曾祖父的遺言完全辦理,就是不論貧富貴賤,照顧她的後人!」
「是!爸爸。」孔任嫻得令,比出舉手禮。
她掉頭挑釁地瞧向哥哥,瞧他敢不敢接受挑戰。
孔聶華卻「哼」的一聲,抓起西裝外套大步走出去。
「我走了。」
開車出門去了。
郊外,一間矮房破舊的磚屋內。
「貓兒,今晚又要出門?」一個剛走進來的年輕人,看見坐在鏡前的人時愕然地問。
「嗯。」貓兒仍繼續臉上塗抹的動作。
鞋油加上黑炭混合而成的油膏,給她當作高級化妝品般,小心仔細地塗抹在臉上、手上,把上天賜給她的麗色,一點一滴的掩飾起來,變成一個人見人厭的髒乞丐。
年輕人來到鏡旁蹲下來,兩眼輕鬆笑意地看著眼前逐漸髒污的一張臉。
「你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對你來說,外面五光十色的環境,比不上這間破屋和你身上的鞋油。」
「外面的世界我不想懂,也不願懂,」貓兒像個尊貴的女王般說了這些話,「它只會玷污我的心靈,污染我的靈魂。」
「所以你寧願冬天在北海道的街頭學著童話故事,賣火柴來燃燒自己剩餘的生命?」
貓兒只睨了年輕人一眼,不予作答。
「幸好你遇上了我,把你帶到台灣來。」
「謝謝你。」貓兒的語氣冷漠之至。
年輕人仍不以為杵,他似乎永遠是一張爽氣飛揚的笑臉,只是笑臉上總有一抹賊意。
「中國人就該回到中國人住的地方,是吧?」
這句話是當初在日本時他對她說的。
貓兒回憶起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溫暖,不禁展出一抹笑。
年輕人也跟著一笑,他就是為了這一笑,激起了英雄氣概,雖然裡面仍摻雜了騙子本色,但至少照應她的心態是真的。
「今晚還是別去吧。」
「為什麼?」她停下動作問。
「我已經想到更好的見面方式了。」
貓兒繼續塗抹的動作,「我去,不是為了見面。」
「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疑惑。」
年輕人不追問,反而一笑,「我還以為是為了吃的。」
「也是,」貓兒笑開了臉,「遇到吃的——」
「絕不罷手。」貓兒和年輕人同聲說。
兩人哈哈大笑。
這時才能顯出兩人都是在一樣低下的環境和背景下長大的。
年輕人叫凡斯,如果稱呼他是個以騙子營生,那麼貓兒便是個小騙子。
所以貓兒雖是女流之輩,但一些下等勾當、欺騙狡詐,她自小不只懂得,還學精了,也是因為如此,人人叫她做貓兒。
貓兒整裝完畢。
「小心點。」凡斯叮嚀。
「知道了。」她點點頭,開門向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