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我做了一個夢,在一個房間裡面……」
「什麼樣的房間?」
如果他一直打斷她的話,她要如何說完她的夢?
「就是一個白白的房間,什麼都沒有。」她瞪他。「有一個女人冒出來,自稱是神仙教母。她說你是仙蒂的,叫我不可以妄想跟你在一起。」
菲利普啞然。
神仙教母。繼母。繼姊。消失的男主人。可憐的小孤女。
「老天……」他抹了抹臉。
「什麼?」她蹙起眉。
隔了這麼多年,他終於知道他是在哪個童話故事裡了。
「你就是那個『刻薄的繼姊』。」他終於放下手,哭笑不得地道。
「你……你……」她的眼眶又湧上受傷的淚水。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連忙道。
老天,該如何解釋?
他曾經懷疑過他究竟來到哪裡?後來又想,或許不必要非是哪裡,總之就是另一個世界,管他童話不童話。
經過了十五年,終於真相大白。
他該死的竟然在「仙履奇緣」的故事裡。
而他懷中這個親愛的小茱莉,不是故事的女主角。
他突然搖頭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氣得大叫,又想捶他。
菲利普歎息一聲,收攏雙臂,濃烈地吻她。
「仙杜瑞拉」(Cinderella)其實並不是這個童話故事女主角的名字,它是結合兩個法文字而來的,分別是「灰」和「賤婦」之意,順口些的說法就是「灰姑娘」。
他鬆開她,望著她迷濛的眼神,以及亂掉的辮子、臉頰上的污泥、髒兮兮的衣褲。
她不正是名副其實的「灰姑娘」嗎?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是他眼中唯一的灰姑娘了。
「咳,我很不想打擾你們,」一個厚重的喉音煞風景地響起。「你們顯然在進行重要的人生對話,不過天色越來越暗,我不想放你們今晚睡在林子裡。」
兩人立刻抬頭。
洞的邊緣,一個肥腫到連眼睛都瞇成兩條縫的臉孔探進來──
「裴洛保安員。」菲利普打招呼。
「裴洛?他是裴洛?」茱莉驚喘一聲。
「你不認得他?」菲利普奇異地看她一眼。
「他才不是裴洛呢!裴洛不是長這個樣子啊!」茱莉幾乎是自言自語地道。
什麼意思?菲利普一怔。
洞口的裴洛歎了口氣。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而且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總之,你們要不要上來?你的馬在外面要躁動了。」
「麻煩你。」菲利普禮貌地道。
肥腦袋消失,一根繩子從洞口拋了進來。
菲利普抱起她,抓緊繩子,兩人一起被大黑爵拖到地面上。
「你真的是裴洛嗎?」一上來,茱莉迫不及待地問。
「……他本來不是長這樣嗎?」菲利普以全新的眼神盯著保安員。
「裴洛頂多大你幾歲,哪裡是這種中年老頭花白的頭髮?也沒這麼胖啊……」茱莉大惑不解。
聽來他們挺熟的樣子,菲利普酸酸地想。
裴洛一張肥臉又紅又白。
他的背後突然跳出一個小影子,賈克不知道為什麼又跑回來。
「誰教他得罪了女巫,一次不夠還得罪第二次,活該被下咒又老又肥又腫一百天!」
即使在這個世界裡生活久了,每次聽見這種很沒有科學根據的話,菲利普還是很難接受。
「她竟然說這是我二十年後的樣子,我二十年後才不會變成這樣!」裴洛不爽地咆哮。
茱莉新奇地繞著他,看了半天。「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我們斯洛城的女巫心腸很好的呀。」
裴洛胖臉漲紅,賈克再度發揮快人快語的本事。
「羅德先生的案子陷入膠著的時候,他跑去向女巫徵詢意見,聽說態度不是很客氣。後來你不見了,他急急忙忙又跑去一次,罵那個女巫不夠準,聽說這次吵到直接被轟出來,隔天見到他就是這顆胖肉球的模樣了。」
「你為了我的案子跑去找女巫?你不是從來不信這個的嗎?」茱莉意外極了。
「……」是啊,為什麼?菲利普心頭更酸。
「給我閉嘴,你這個小鬼!你要是什麼都知道,幹嘛不來當保安員?」裴洛怒吼。
想到這肥碩的中年保安員其實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為了羅德家的案子和她往來密切,菲利普心裡不太是滋味。
「你們剛才在底下做什麼?一會兒哭一會兒打架,好一陣子不出聲。」賈克狐疑地盯著她。
「好一陣子不出聲」的這個部分讓茱莉俏頰一紅。
「關你什麼事?你不是回城裡去了嗎?」她為時已晚地想起,自己現在一定像個瘋婆子一樣,狼狽不堪。
「好了,統統別吵!」菲利普被這群人搞得頭痛。「裴洛,為什麼會有人在這裡挖洞?」
裴洛聳了聳肩。「城裡接連發生了兩起失蹤事件,而且都發生在這個地點,我不是叫你回家嗎?」
「我剛才一回去,就看到這兩個人在街頭問人,我一聽他們描述的人好像就是你,所以就帶他們過來啦!」賈克聳了聳肩。「算我今天做善事,就不跟你要錢了。」
「你這個臭小鬼。」裴洛想巴他頭,賈克扮了個鬼臉溜遠。
「不只我,還有其他人也來了。」安德魯在他身上東拍西拍。
「什麼其他……?」
然後,他的嗓音完全消失。
緊跟在安德魯身後,走出一道徐緩優雅、嬌貴無比的身影。菲利普必須用力眨兩下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母……」母后!「母親?」
「菲利普。」佛洛蒙堂堂皇后穿著一身平民裝束,對自己半年不見的兒子溫柔微笑。「好久不見,安德魯說你人就在附近,我無論如何也要他帶我來找你。」
老天!真的是他娘沒錯。他差點昏倒!
他身後有個小女人也同樣震撼。
他的母親好美啊!即使平淡無奇的裝束都沒能掩蓋她燦然煥發的神采,茱莉低頭看自己一身髒,不禁小碎步移到菲利普後面躲起來。
「安德魯!」向來溫和、鎮靜、穩定、堅毅的菲利普王子怒吼了:「你為什麼帶我母親來這裡,你瘋了嗎?」
侍衛呢?儀隊呢?他的父王呢?
他母后怎麼可能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邊境之處?她是怎麼來的?
安德魯馬上叫屈。
「不能怪我啊!你的……那個父……母正好來到附近,」視察民情。「視察生意,我在驛站的那個城鎮遇見他們。女主人聽說你人就在這附近,說什麼也要我帶她來,我總不能讓女主人自己上路吧?」說著,原本有些理虧的安德魯突然奮起,譴責地看他一眼:「女主人上次見到你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你想想看,自己都半年沒回家了。」
菲利普頓時一堵。
他閉上眼,拚命揉額頭。
好,反正來都來了,現在去想也無濟於事。他父王母后的防護是他親自安排的,目前應該起碼有四名暗衛暗中守護,另外六名在斯洛城張羅一切。
「我們先回城裡再說。」他頭痛地擺擺手。
「好啊,你住哪間旅店?我今晚與你住同一處。」皇后開心地道。
她一直想知道兒子在外頭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又是什麼樣的世界讓他如此流連忘返。經過這麼多年,她終於有機會親自體驗一下。
菲利普的腦袋再度打結。
通常為了打探小道消息,他都選擇中下階層為主的旅店落腳。讓他高雅華貴、嬌柔美麗的母后去住那種旅店?
他又開始揉太陽穴。
「少婆婆媽媽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反正你未婚妻家裡這麼大,讓她招待你母親一晚就好了嘛!」裴洛不耐煩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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