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載陽竟然有一個未婚妻!
後面的山崩停了,陸絲心裡的山崩卻正在轟塌。
難道又是她誤會了嗎?所有攜手漫步,月下談心,深情的擁吻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再度把人家的友善視為愛情?
明明當年就告訴自己了,不要輕易把人家的行為私密化,她也一直緊守著這道界限,沒想到只是一段山中奇遇,她所有的界限全部拋開,卻再度變成一個可悲的丑角。
怎麼會一再重蹈覆轍?
沒有關係!她發著抖告訴自己。愛情像傳染病一樣,熱一下就過去了,她也只要熬過這段熱度就好。
山崩過後,政府派人來做現場勘察,一些媒體也上山採訪,寧靜的山區突然轟鬧了起來。
勘驗結果,原來這座山裡有一些先民鑿的山道,某些區段年久失修,再加上早期山民種植檳榔樹,水土大量流失,其中一段終於坍了下來。
幸好這次無人傷亡,只是有些受傷的遊客堅持要對相關單位提出訴訟,於是現在就進入責任歸屬的釐清過程。
安可仰夫婦又回到山區。梁醫生仍然放心不下,怕人手不夠,非得回來看看不可。安可仰本身有法律背景,菜歸菜,到底也還是個有牌有照的律師。於是夫妻倆一上了山,幾乎就各被抓去與兩村的大人物們密切協商。
也幸好有梁千絮回來幫忙。
這段日子以來,陸絲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靈魂離體,那些如狼似虎的記者全由梁千絮出面應付。
她每天稜械化地去診所上工,再機械化地下工。
有幾次,於載陽在街上看見她,走過來想說什麼。她總是全身僵硬,愣在路中間,幸好半途總是有人需要他,又將他叫走。
她知道那種男主角抓著女主角的手大喊「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女主角瘋狂搖頭大喊「我不聽!我不聽!」的劇碼已經過時了,可是她實在困窘難堪到無法面對他,連強裝微笑說:「哎呀,我瞭解,你別擔心,我一點事也沒有。祝你們白頭偕老、水浴愛河。」的場面話都做不到。
於是她又施展出老方法——大老遠看到他轉頭就跑。每個晚上差不多是他要散步過來的時間,她就躲到任何一戶願意收容她的村民家,陪他們看電視聊天吃消夜,直到待到不能再待了,才偷偷跑回來。
太愚昧了!
太丟臉了!
一再把人家友誼的手錯解他意,她羞愧到不知再如何待下去。終於,她撥了那通很早就該聯絡的電話。
「陸絲,我的孩子,你終於出現了。」努特教授鬆了口氣。「你已經和美國、台灣兩方的親友失聯超過一個月,我們緊張到幾乎打算報警了。」
「對不起,我在南投的山區度假,正好他們臨時需要一些醫療協助,我就留了下來。」她拚命按捺下想哭的感覺。
「總之你沒事就好,下次不要再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真是嚇壞人。」教授擔憂地道。「你現在好嗎?有沒有找到你想找尋的東西?」
她在找尋的……
「本來以為找到,但是又失去了。」她的鼻子越來越酸。
「哦,我的孩子,你還好嗎?」教授疼惜地道。
陸絲聽見這如親人般的慰問,眼淚差點流下來。
「我沒事。教授,我打算下個星期動身回加州。」
「你原來的工作一直在等著你,我的實驗室也永遠為你開放。」教授向她承諾。
「謝謝你。」
她低聲掛斷電話。坐在椅子上,望著空空的診療台發呆。
梁千絮走了進來,換上白袍對她微笑。
「怎麼了,最近看你死氣沉沉的。」
「梁姊……」陸絲低聲道:「我剛才和我的老闆聯絡過,下個星期我就該回去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梁千絮輕歎。
她不是不心虛的。梁千絮還沒生完小孩,她就這樣丟下一切跑掉!可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能一輩子待在山上。尤其,現在讓她留下來的理由已經消失了……
「我們兩個人都不在的話,這間診所該怎麼辦?」
「我想打電話給一個老同學,請她上來支援一陣子。另外,最近的醫院在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之內,雖然是遠了點,暫時撐一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反正以前這幾個村子裡也是沒有醫生的。」梁千絮道。
陸絲知道她說這些話是想讓自己寬慰,不必對離去一事有太大的壓力,但她聽了只覺得更難過。原來,要取代她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外頭傳來風鈴的響聲。
「有人在嗎?我送午餐來了!」王雯玲俏麗的身影在走廊那端傾探。
梁千絮看她突然把頭埋進醫學期刊裡,雖然莫名其妙,只好主動出去取面付錢。
陸絲對她真是不好意思透頂,可是她實在不想見到王雯玲。
「梁姊。」一個低沉好聽的嗓音跟著響起。
如果有什麼事比「見到王雯玲」讓她更不樂意,那一定是「見到於載陽和王雯玲一起出現」。外面的談話聲越來越清晰,表示有人要走進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她心慌意亂,四處看有什麼地方可以躲。
沒關係,他說不定只是陪未婚妻到處送面而已,不見得會進來……
「梁姊,陸絲在嗎?」
「她在後面。」
完了!真的進來了!陸絲跳了起來,驚慌地四處亂跑。後門呀!任何診所都應該有後門的,這裡為什麼沒有?
沒關係,他只是問問而已,也不一定會進來……
「那我進去找她。」
「好。」
完蛋了!王雯玲你在做什麼?你就這樣讓你的未婚夫四處找女人嗎?
她心慌意亂地打開X光室、超音波診療室、檔案室,努力想搜尋那道不存在的後門。
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步從走道傳過來。
完了完了!陸絲瘋狂左顧右盼。只好這樣了!
於載陽一邁入診療室,四處空無一人。他怔了怔,往敞開的X光室走去,身後突然一陣辟哩砰隆的聲響,他回過身,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嬌娜的人影閃了出去。
「找到了,我找到陳老伯需要的血壓藥了。我送過去給他。」然後就是一陣叮鈴鈴的風鈴聲逃逸而去。
「……」
於載陽盯著地上那一大片拆開的紙箱,眉心慢慢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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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光迷濛到讓人皺眉的地步。
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一個銀玉盤,雲朵硬要將它弄得模糊難辨。
修長的男人穿梭於夜林裡,完全不需要手電筒。月亮時而隱沒在枝葉後,時而參雜在枝葉間,銀芒絲絲縷縷地繞著那高大健壯的形影。
「唔凹。」鳥咪超前兩步走在主人面前。一人一貓的動作同樣流暢優雅,安靜無聲。
隱隱的水流聲,在密林深處悠悠流唱。男人深吸一口混雜著山泉與林葉的氣息,心臆間的悶塞霎時清朗。
「……啦啦……」若有似無的歌聲參雜在水流聲中。
男人低下頭,和跑回自己腳邊的大貓互換了一個視線。
久已不見的大魚,自己倒是送上門了。
「烏咪!」他低沉地喝住想跑過去的貓咪。
三花貓悵悵然盯著前方,樂趣就在樹林的那一端,可是主人打定主意不讓它壞事。三花貓心不甘情不願地跳進主人懷裡。
「你就不能跟咕咕好好相處嗎?」他抓抓花貓的耳朵。
「唔凹。」鳥咪喃喃抱怨。
一人一貓安靜地移動到一小群樹叢後。
纏著雲腳的月光,柔和地灑落在人間,樹林後原來是一小方水潭,一條嬌美的人魚在其中漫遊,時而哼幾句歌兒。她的公雞忠實地蹲踞在一顆大石頭上,靜待主人盡興上岸。
烏咪的雙眼緊盯著那只渾然無覺的大公雞,它的主人用同樣的眼神,盯著水波間若隱若現的人魚。
「噓。」他搔搔貓咪的脖子,貓咪舒服地閉上眼,暫時陶醉在貓類動物都無法抗拒的摸摸之下。
這女人,實在是天下最彆扭的動物。連這小小的村子,她都有法子讓他找不到人一個多星期。
前一刻兩個人還好好的,她倒是說翻臉就翻臉。於載陽一想到就滿心不悅。
天知道他從來不是一個對女人特別有耐心的男人,對她,他實在是陪盡耐性了。
渾不知自己讓人頭痛不已的美人魚,從水中嘩啦鑽出,游到公雞蹲踞的大石頭,點點它的鳥喙。
「咕咕,不知道雞可不可以出海關,如果不行就麻煩了。」美人魚喃喃自語。
咕咕睜開一隻眼睛,咕噥兩聲。
她翻身再游開,薄薄的白色棉T如第二層皮膚黏在身上。今天出來散步時發現了這水潭,她只是一時意動,脫下長裙直接跳進水裡。
她躺在水面上,望著婉約的月光。心裡好像飄過千萬種的思緒,卻又空蕩得像什麼都不著力。
預計離開村裡的時間只剩下四天了,梁千絮的朋友要下下星期才能上山。
「這個星期我先留著,等她來了之後我再回台北,時間剛剛好,不然太早回去,閒著也是閒著。」粱千絮笑道。
陸絲的罪惡感卻怎地也揮不去。
奇怪,才短短一個半月而已,為什麼她會這麼快就把這些山民視為自己的責任?
她煩悶地一翻身,游到淺處,站起身來。
「喝!」
岸邊的一堵黑影嚇得她險些心跳停止。
她飛快蹲在水中,藏住大半身的嬌娜,於載陽懶懶地坐在咕咕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它的背,鳥咪已被他趕去別的地方玩了。
她嬌艷的臉龐又青又白又紅的閃了好幾次,最後不出他意料,並不是像一般女人那樣裝得若無其事。這女人是連裝都裝不像的,幸好她自己也有自覺!她的腦袋重重垂下去,再抬起時,已經是一副「好吧,被你逮著了」的認命相。
「你你……你怎麼還沒睡?」她揚眸偷偷瞄他一眼。
「我出來晃晃有沒有夜遊的美人魚可以撿,今晚收穫不錯。」牢頭氣定神閒。
「是、是嗎?哈哈。」
「大部分女人說要『躲一個男人』,只是形式上的說法,她們不會真的在頭上蓋一個紙箱跑出去。」他閒聊似的說。
「嗯,是嗎?哈哈。」陸絲真想死!她的一世英名,大概一百年都救不回來了。
她硬著頭皮走向岸邊,夜風一吹,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濕T恤近乎透明,可是好冷哦!她不想再回到水裡去了,只好死命衝上岸,迅速拾起絲裙套上。可是絲裙一沾到水氣,整個黏在她的玉腿上,每一吋的曲線等如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咳,天氣很晚了,我得回家睡覺了。」她還是不敢看他。「咕咕,回家了!」
「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除了雞和楊過,還有什麼鳥會『咕咕』叫?」於載陽輕撫著公雞的背。
「……什麼鳥?」
「鷺鷥。」
一、點、都、不、好、笑。
「你你你把雞還我!」
他把公雞往前一遞,示意她自己過來抓。
陸絲呆立半晌。
五顏六色又從娟麗的臉龐閃過,她頓了頓,突然兩手一掩哭了起來。
唉!實在是比他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欺負女生更容易。於載陽搖頭歎氣。
「你哭什麼?」
「嗚……嗚……」她不是裝裝樣子擠點哭音而已,是真的眼淚鼻水齊下,哭得淒淒無比。「嗚嗚——嗚——」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算我對不起你好不好?」他把雞一放,一個長跳過去,把淚人兒擁入懷裡。
「本來就是你對不起我……嗚……」她淒淒慘慘地哭訴著。「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嗚……嗚嗚……我要去當尼姑,嗚……」
「你不用想了,沒有尼姑庵肯收你的。」於載陽想笑。
頓了一頓。
「嗚——」哭得更大聲。「我要當尼姑都沒有人要收我,嗚——連女人也不是好東西,嗚——我是個天才,我就算當尼姑也一定是天才尼姑的,嗚——咕咕還是你最好了!嗚嗚嗚嗚嗚——」
這真是全世界最無厘頭的對話,他如果這時候笑出來,下場堪虞,只好死忍。
「你說說看,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明明有未婚妻了,卻還對我做這種事,太過分了!嗚……還好我自己想清楚了,不然就糗大了,嗚……」她全身冷得發抖,在他懷裡淚漣漣地控訴。於載陽沒有外套,只好用雙臂盡量將她圈緊一些。
「你自己想清楚什麼?」
「就是我又誤會了……」哭聲改為抽抽噎噎。「你平時和村長他們講話也是勾肩搭背的,對我也是一樣,所以一定是我又把那些舉動搞錯了,嗚……好丟臉,我為什麼老是犯這種錯?明明人家沒有意思,為什麼我老是誤會呢?」
什麼叫「明明人家沒有意思」?
「因為你覺得很丟臉,所以不敢面對我?」
「可是……因為……我心裡……總之……所以……我想,等我自己也能接受你只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之後,再碰面好了。」她抽噎地道。
於載陽用力抹一下臉,實在很有狂吼的衝動。
怎麼會有女人智商如此高,對感情卻如此低能呢?他決定了!他突然抱起她,大步往林子外走出去。
「啊!你要去哪裡?」陸絲嚇得攀緊他。
循著小路,他不到十分鐘就走到外圍的修車廠。腳不停,一路抱進去,她連他房間的擺設都還來不及看,已經被扔在床上。
於載陽抬手脫掉自己的T恤,踢掉牛仔長褲,一個半裸猛男馬上壓在她身上。
陸絲呆呆看著他陰猛的神情,連自己被剝光了都不知反抗。
「朋友……朋友不必做到這種程度的……」她小聲說。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說你最不會分辨這種區別的嗎?」他冷冷地笑,陡然封住她的唇。
「你的未婚妻……」她在吻與吻之間擠出問題。
身上的男人肌肉一硬,慢慢撐高自己,陰狠地瞪著她。
「我沒有未婚妻!」
「可是那個王……」
她再無法說話了。他的唇鬆開她唇的間隔長度,不足以讓她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事實上,她的全身都要化了,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好美!每一塊肌肉都形狀完美,線條分明,她的手有自己的意識,不斷撫過他的臂膀,胸膛,以及每一吋自己觸得到的範圍。
翻山倒海的力量攫住兩副軀體,直到再也沒有人能思考。
這樣總行了吧?
如果過了今夜,她依然認為他對她「只是朋友」,「她又會錯意」,其實,於載陽也不太介意當這種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