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週日她離開男友家,已經整整七天了,他們沒見面也沒通電話,只靠簡訊聯絡,這給她足夠的時間思考並做出決定。
這一周來,柯方瑜打了幾通電話給她,向她說明董志航的近況,也問候她的生活,她很感謝這位老同學,在她和董志航之間搭起一道橋樑,一道「冷靜中但仍在交往」的橋樑。
同時間內,爸媽跟她的相處也是冷靜期,不再提起她的感情生活,只是讓日子一天一天的過。
如同往常,育幼院內大多是天主教友,但也有一般人來參加,攜家帶眷逛園遊會。她看著那些人的笑容,不禁要沉思,信仰能區分人類嗎?只要心存菩念,願意去愛,不是都應該上天堂嗎?
「詩婷!過來這邊坐,等一下要開始表演了。」簡瑞恆揮手對女兒說。
簡詩婷點個頭,坐在父親和母親之間,母親最近跟她沒什麼對話,母女倆之間有種緊張氣氛,靜靜等著看誰先爆發,話說回來,她跟母親的固執脾氣還真像啊。
幾場表演節目之後,笑得合不攏嘴的主持人宣佈:「現在我要跟大家分享一個好消息,新港逢天宮董事長個人捐贈一百萬元,作為育幼院兒童的獎學金,請各位以熱烈掌聲感謝他!」
逢天宮!簡詩婷的耳朵立刻張開(對,原本是充耳不聞的狀態),整個人也變得緊繃。
「另外呢,董志航董事長要求點一首歌,獻給我們的義工老師簡詩婷小姐,現在就由我們的聖愛兒童合唱團演唱——我最愛的你!」
眾人的注意力都投向台上,同時也八卦起來(八卦不分宗教種族國界),媽祖廟的董事長捐了一百萬,就為了點一首歌給一位女老師,真是大手筆啊!
只見一群年紀大小不一的孩子們,隨著鋼琴伴奏開始吟唱,那是一首聖歌,也是情歌——
靜靜望著你,默默想念你,讓我熱切愛你,你是我寶貝
握著你的手,觸摸我心靈,仰望天上星空,你是最美麗
你愛我有多深,我愛你千萬分,你愛的有幾人,我最愛你一人
問主你要什麼,我只要你的心,你要我如何作,一生跟隨我
不要怕,不要慌,風會停,浪會息,你要全心依靠我,我會在你身旁
不要怕,不要慌,風會停,浪會息,我要全心依靠你,我最愛的你……
簡詩婷用心聆聽這首點給她的歌(價值百萬不聽怎麼行),不要怕,不要慌,我最愛的你多麼適切的一首歌,他怎麼找到的?怎麼知道她會來現場?怎麼能如此打動她的心?
一曲唱完,兒童合唱團在掌聲鼓勵中退場,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的主持人接著說:「好的,現在我們有請逢天宮董事長上台致詞,歡迎我們的貴賓董志航先生!」
董志航走上台站在麥克風前,他穿著正式西裝和皮鞋,搭配他的招牌花襯衫,他抓了抓頭髮,神情緊張,從口袋拿出一張紙,顯然是有備而來?
「大家好!我是逢天宮的董事長,不好意思,我不是天主教徒,我拜的是媽祖和觀世音,但今天我很榮幸也很高興能來參加這項活動,看到這麼多可愛的小朋友,還有關心他們的大朋友。」
台下許多觀眾不禁微笑,誰說只有教友才能來參加園遊會?只要有心的人都可以來奉獻。
「這世界上有各種不同宗教,各有各的理論,我想最重要的一條教規就是愛,大家應該都能同意。」董志航暫停了一下,渴望的眼神尋找著某人,最後終於鎖定目標。「現在我就要說出我的愛……報告簡詩婷老師,我愛你,我想陪你過情人節、聖誕節,還有媽祖誕辰,我希望讓你快樂,沒有煩惱,我會擦掉你的眼淚,等你恢復笑容……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場一片目瞪口呆,原來董董事長的用意在於求婚,百萬娶嬌妻,園遊會最高潮就在這一刻!
簡詩婷坐在椅子上,淚水已在眼中打轉,這個男人果真有本事,可以讓她的心從碎片變成完整。
簡瑞恆拍一下女兒的肩膀說:「去吧。」
「爸,謝謝……」簡詩婷點個頭,然後轉向她母親,用眼神詢問。
許蓓華輕描淡寫道:「怎麼說也得應付一下,看他一個人在台上,我都替他覺得可憐。」
就這樣,簡詩婷快步衝上台,伸手抱住她的愛人,隱約聽到口哨聲和歡呼聲,她只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於是一切都圓滿了,因為她找到她的另一半了。
稍後,簡詩婷坐上男友的車,他們沒有繼續停留在園遊會,太多注目禮讓人難免害羞。
來到他家,董志航牽起她的手走進客廳,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千言萬語忽然不知怎麼開口,只能像傻瓜一樣傻傻盯著對方。
七天不見,他變得憔悴了,她伸手輕撫他的鬍渣,他閉上眼感受她的觸碰,那刺刺癢癢的感覺多懷念,分離之後才明白曾經擁有。
「志航,我有話想跟你說。」她終於打破沉默。
他睜開眼,吞了一下口水。「好。」
「上個禮拜六晚上,我自己跑來你家,在電話中聽你的聲音應該是喝醉了,後來我一直等不到你的回電,我以為你在酒家有女人作陪,我開始幻想很多糟糕的畫面,我應該要相信你的,可是我的信心不夠,最後我哭著睡著了……」回想那一夜,她的結論是人嚇人嚇死人,幻想和恐懼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他雙肩一晃,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是豬頭……」
「你回來對我解釋以後,我相信你沒有對不起我,但那天早上我會離開,是對我自己生氣,也對你感到抱歉,如果我對我們的感情有信心,就不會情緒失控,也不會自我懷疑。我需要一些時間調適,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這麼多天,還花了這麼多錢點歌給我。」
「捐錢只是小事,我本來就想做的,但為什麼你會沒信心?我哪裡做得不對?你告訴我。」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太悲觀了,我跟學生說要正面思考,結果我自己也做不到,就像是年紀的問題好了,我一直以為三十歲還是處女、還沒結婚很失敗,根本是自尋煩惱,這種事本來就不能急,二十歲不算早,四十歲也不算晚,重要的是我遇到了誰,身心是否都準備好了。」
「哇,老師你真的想了很多……」他露出敬佩表情。
「我對自己的外表也沒信心,那天那位老闆娘打扮得那麼漂亮,我卻像個黃臉婆,眼睛也哭腫了,所以更不想讓你看到我。」人比人氣死人,她就這樣被自己氣壞了,多不值得。
「詩婷,我從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又美又辣,當然你的穿著是比較保守,但後來我發現這樣才好,因為只有我看得到你最性感的樣子,其他禽獸只有作夢的分!」他握起她的手親吻,眼中流露渴望。
他總是能說出讓她微笑的話。「謝謝,以後我決定照自己的心情打扮,想要性感就性感,想要保守就保守,這是我的身體,我應該接受它、欣賞它。」
「嗯,我也非常欣賞,而且樂於接受!」他說的話不只讓她微笑,更是大笑。
等兩人笑完了,董志航改個話題說:「以後我打死都不上酒家了,有女人陪客的地方我絕對不去,還有我會盡量減少應酬,乾脆找他們來我們家,在家裡也可以談事情,你可以陪我一起招待客人嗎?」
「當然可以。」不管她能否找到共同話題,她想陪在他身旁,做他的另一半。
「太好了!外面餐廳都沒有你煮的好吃。」
「就從下個禮拜天開始吧!」她心中已有決定,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你可以幫我約你爸媽見面嗎?我想重新自我介紹,好好的認識他們。」
他雙眼發亮,立刻點頭。「好!」
這下該溝通的都溝通了,只差一句話還沒說,於是她提醒他說:「對了,剛才在育幼院你可能太忙,沒注意你的手機,你拿出來看看,我傳了簡訊給你。」
他馬上拿出手機,只見簡訊裡寫著——老公,我也愛你,還有我願意。
「詩婷……」他緩緩放下手機,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個剛求婚成功的男人。
喔噢!他好像快哭了,她當然不能讓他掉眼淚,於是她傾向前,吻住他說不出話的嘴,就從這個吻開始,她對自己也對他發誓,再也不逃避,絕對不放棄,因為真愛值得全力以赴!
人命關天……沒錯,董志航未來能不能有兒孫,確實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為此,董志航找上了董志彬,他們兄弟倆相差十二歲,長兄如父,當然得靠大哥相挺。
「大哥,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你不想看你老弟娶不到老婆吧?」
董志彬聽完了來龍去脈,摸摸自己的絡腮鬍說:「你怎麼跟柏森這麼像?老愛找麻煩!」
「家族遺傳,沒辦法。」董志航聳聳肩說。「其實我跟柏森才正常,你是怪胎。」
「去你媽的!」董志彬用力推了老弟一把,但沒有生氣的樣子。「簡老師是柏森和麗文的貴人,我不能見死不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對吧?」
「大哥英明!」董志航決定先拍個馬屁。「還有……我媽也是你媽。」
週日上午,董志彬和董志航兄弟倆一起回老家,理所當然受到爸媽熱烈招待,桌上除了頂級烏龍茶還有吃不完的水果點心。
閒聊幾句家常之後,董志彬切入重點:「爸、媽,柏森交了個女朋友,是天主教徒。」
「什麼?」他們的寶貝孫子居然也走上這條路?董進福和江國瑛差點沒噴茶。
董志彬繼續說明:「柏森的女朋友叫朱麗文,在聖安女中唸書,剛好就是簡詩婷的學生,很巧吧?麗文跟她媽住在我們家附近,我們兩家認識十多年了,麗文是個好女孩,聰明穩重又乖巧,已經申請到國立大學。說真的,柏森根本就配不上人家,你們也知道他以前的歷史紀錄多輝煌,現在還在念夜補校。」
董進福和江國瑛夫妻倆都沒回答,那幾年的記憶讓人不想回答。
「我們對柏森都沒辦法,只有麗文管得動他,這小子不但不再鬧事,還變得很有責任感,因為他說以後要給麗文一個家。我們做父母的總是比較自私,才不管什麼宗教問題,他們過得平安快樂就好,所以我們非常贊成他們交往,還怕麗文的媽會反對,幸好後來都算順利。」
董進福聽出弦外之音,放下茶杯問:「阿彬,你說這些是想幫誰說話?」
「當然是我們家的笨蛋阿航,他再娶不到老婆就要得憂鬱症了!」董志彬拍一下老弟的肩膀。「我聽麗文說,簡詩婷是個好老師,幫忙她申請獎學金、申請學校、找打工機會。簡老師在學校擔任教務主任,學歷是外文系碩士,人長得又漂亮,我們阿航能追到她,八成是用了什麼奸計。」
「喂!」董志航在一旁抗議,現在是落井下石還是怎樣?
江國瑛替小兒子辯護:「我們阿航的條件也不差,有錢、有能力、有地位,身體健康又強壯,這種對像要上哪裡找?」
「我也覺得阿航很酷啊,但是他相親多少次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女人一看到他那張凶巴巴的臉就想跑,他的個性又不夠浪漫體貼,現在總算有個女人願意嫁給他,還是一位熱心優秀的好老師,我們放鞭炮慶祝都來不及了!至於拜什麼神的問題,說真的沒那麼重要,他們能相處得來,已經是上輩子燒好香了。」
董進福和江國瑛沒說話,看得出有點動搖了,只是面子還拉不下。
打鐵趁熱,董志彬繼續遊說。「阿航已經三十二歲了,不像小伙子可以慢慢找,還是你們比較想要泰國、印尼、菲律賓媳婦?外籍新娘跟我們的信仰也不一樣,到時有更多生活習慣要適應,比來比去比不完,人生海海,歡喜就好!」
在這一刻,董志航對大哥的景仰有如海水滔滔不絕,真不愧是開連鎖汽修廠的大老闆,那些客戶八成都擋不住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個個兵敗如山倒。
「阿航,你真的那麼喜歡簡老師?」江國瑛對小兒子問。
「我非她不娶。」董志航回答得簡單卻堅定。
董志彬替老弟再接再厲。「我們都希望阿航有個伴,有感情才有基礎,等幾十年以後才能變成老伴。」
「你說的也是有道理。」董進福對著兩個兒子歎氣,眉頭已然鬆開。
「大哥說的都是對的!」董志航看爸媽開始軟化,拍拍手站起身說:「好了,我們到隔壁吃飯吧。」
「啊?」董進福和江國瑛呆住了,顯然沒料到還有這一步。
「准媳婦要孝順公婆,你們可有福氣了。」董志彬對爸媽笑道。「我這個大伯也要來見弟妹了,走吧,家庭聚餐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