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鵬工作室,鄭文雯窩在垃圾堆裡的照片擺在書桌上,電話,擱在地上,他掐著鼻子,蹲在書桌後面的地上,用比他原始嗓音高幾度的聲音說——
「對,我叫沈大方,嗯……我要報名……等一下我會把匯款明細傳真過去——對……請問這樣有幾個人報了?會開班嗎?才五個?還差一個?」季英鵬失望地掛上電話。
「你在做什麼?」忽然一個聲音問。
季英鵬嚇得差點撞到桌腳。抬頭,看見傅紫琳雙手抱胸,正奇怪地看著他。
「進來我工作室要敲門,要我講幾次?」季英鵬臉色脹紅,故作鎮定地站起來,坐在椅子上。
「是外人的話當然要敲門啊,但是親妹妹還敲什麼門啊,又沒客人在。」傅紫琳嘟著嘴,在一旁沙發坐下。「人家特地幫你帶了好吃的蛋糕跟咖啡說,你在忙嗎?想一起喝個下午茶。」
「對,我在忙。」季英鵬對著電腦處理信件,希望她快走開。
「喂,剛剛你在報名什麼?幹麼捏著鼻子講話?好好笑,還說自己叫沈大方?」
「沒事的話出去,我要開始忙了。」
傅紫琳笑盈盈地追問:「哥該不會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吧?譬如報名什麼海外買春團啊——」
「喂!」
「幹麼啦,生氣喔?這也不是不可能啊,被羅佩馨重傷,哥又是正常的男人,想召妓也沒什麼關係啦!」
忽然冒出那女人的名字,季英鵬臉色一沉,口氣更差了。
「你沒事忙嗎?」
「這什麼?」傅紫琳拿起照片,季英鵬要搶,她舉高手。「鄭文雯的照片?這是幹麼?」
「本來……要拍給警衛公佈,因為……因為她老是偷偷闖進大樓,都是因為你。」季英鵬慌亂地解釋。
「哈,在垃圾堆裡?」傅紫琳瞪著照片。「她看起來真蠢。」
季英鵬搶回照片。「有點口德好嗎?滾出去。」他罕見地大聲喝叱。
傅紫琳嚇得縮了縮肩膀。「幹麼啊,這麼凶?吃錯藥啦,我是來借車的,晚上要用。」
「免談。」季英鵬想也沒想嚴厲拒絕。傅紫琳因為酒駕,上回撞了人還差點鬧出人命,還是繼父運用人脈擺平的,現在還敢開車出去?
「真小氣,借一下會怎樣?」傅紫琳跺腳,哽咽地說:「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妹妹啊?想想我住在繼父家裡多可憐,沒有父愛,跟繼父又沒感情,媽媽也沒空理我,我多麼孤單寂寞,我還奢望唯一的哥哥疼愛我,結果竟然……」
又來了——季英鵬抓住她手臂,往門外帶。「別演戲了,傅大編劇。在有錢繼父家裡吃香喝辣,被當成小公主疼,還講這種話會遭天譴的。」這招用太多次,他麻痺了。
傅紫琳哇哇叫,被推出門外。
季英鵬上鎖,他才不管妹妹生氣,她的討愛行為讓他很厭煩。要不是聽從媽媽的拜託,他一個人租一整個樓層當工作室,多舒適,也不會三不五時被干擾,偏偏這丫頭也想要什麼工作室,硬要搬過來湊熱鬧。
唉,頭痛。
要是讓傅紫琳知道他正在做的事,肯定會鬧到烏煙瘴氣。
季英鵬在電腦上輸入密碼,轉帳匯款,拿起電話又打給課程承辦人,這次他掐著喉嚨,用另一種彆扭的嗓音說——
「你好,我要報名鄭文雯的編劇課,我剛剛已經匯款了……是,是,所以這個課確定開班了嗎?……太好了,謝謝。」
Yes!
季英鵬興奮地朝空中揮出一拳,在他以虛擬的分身報了兩個名額後,終於——搞定,他瞅著照片,高興地笑著。
鄭老師……我們很快又要見面了,期待嗎?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我死定了啦……」一大早鄭文雯就在靠夭。
蔣怡華站在鄰近陽台的地板前,看著躺在地上扭動不已,呻吟不止,哀嚎不斷的女人。
「這就是講義氣的下場,恭喜老師。」蔣怡華說。
「你閉嘴。」鄭文雯吼她,又繼續翻滾繼續哀嚎,「唉呦∼∼唉呦∼∼怎麼會有這種事?我的天,我的天啊——」鄭文雯一手搭在額頭,一手按住胸口,她苦惱鬱悶,像被大石頭壓住沒辦法呼吸了。
「所以早點讓我取消課程說明會不就好了嗎?就說你幹麼要答應吳院長呢?你這樣是搬磚塊砸自己的腳——」
「怎麼可能會開班?六個人欸?這些人有被虐狂嗎?我說明會時明明表現得那麼凶狠啊,嗚嗚嗚……這樣下去我怎麼辦嘛?下個月就要開始寫新的劇本,我哪來的時間教課?我不懂,到底這六個人是基於哪一點報名的?我那天臉上還長滿紅疹啊!」
「可能……是基於……長滿紅疹?」
「你說什麼?」
「因為老師的臉長滿紅疹,看起來特別有喜感,所以他們——」
「你講話有經過大腦嗎?拜託你,腦子是用來思考的,不是長來裝飾用的好嗎?」
「還是?」蔣怡華出主意:「我幫你找個理由去跟吳院長說說看?我可以騙他你出車禍或是——」
「蔣怡華,出車禍這種梗不但爛而且很不吉利,你閉嘴。」
「我也是為你著急啊,誰不知道你趕本時那種瘋狂的模樣,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受得了,那時候的老師真的不宜讓人靠近,更別說要讓一群學生親近了。」
「就是,我會嚴重受干擾。」
「干擾就算了,重點是人命很可貴,為了六條寶貴的性命,這種玩笑開不得。」
「什麼?」鄭文雯啪地坐起,仰望蔣怡華,「人命可貴?什麼意思?」很難懂喔,莫非蔣怡華終於懂得用腦袋,想出什麼聰明梗?
「難道老師全忘光光了嗎?您趕本的時候常發生的那些事您都忘了嗎?很可能會鬧出人命的啊。」
蔣怡華在屋內踱步,興致高昂地幫她鄭文雯回憶——
「您曾經煮開水忘記關火,差點把廚房燒掉。晚上回家把鑰匙插在鎖孔上,小偷把你的電腦電視全偷走,而您倒在沙發睡覺竟然毫無知覺,幸好沒發生更恐怖的事。然後你因為劇本都在電腦裡還哭了三天三夜,失戀都沒哭這麼慘。更經典的是點煙抽的時候,打火機點的不是煙是自己的嘴,燙到起水泡兩天不能吃東西。你還曾因為睡眠不足,結果開車開到沒油都不知道,上高速道路時車子往後滑撞上安全島,自己撞斷兩根肋骨,車子也毀了,還差點被警察列入危險駕駛名單,除了這些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烏龍狀況……還要我說嗎?」
「謝謝你記得這麼清楚,要不要寫成回憶錄?將來我死了你還可以賺一筆,書名是『想我在大編劇鄭文雯身邊的日子』?」
蔣怡華嘿嘿笑。「這種時候老師還有幽默感,真好。」
好個屁!「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唉呦——連助理都這麼天兵啊,買尬——」鄭文雯躺下,哀嚎得更大聲了,繼續扭動身體努力呻吟。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蔣怡華跑去開門。
吳院長拎著水果籃跟一大束玫瑰花跑來找鄭文雯,都七十幾歲的老年人了,白髮蒼蒼,仍然精神奕奕。他平日熱愛氣功太極拳,是非常有活力的老頭子。他走進來,看到躺在陽台前面,陽光曬著的那條身影,立刻趨前以爽朗的笑聲招呼——
「哈羅,我最最最疼愛的文雯啊,一大早就在做日光浴,真健康。」
鄭文雯聽見老頭的聲音,扭動一下身體,悲慘呻吟。
「順便練瑜珈嗎?很好很好,活著就是要多拉筋伸展伸展身體。」
見鬼了,什麼日光浴?什麼瑜珈?她是躺在這裡顫抖,萬念俱灰好嗎?
「我世界末日到了。」鄭文雯有氣無力道。
「沒錯,鄭文雯的世界末日到了,因為很快的,鄭文雯要迎接嶄新的新世界,我特地跑來恭喜鄭老師第一次開班就這麼成功!」
「我想不通,我還拿了教鞭去威脅那些人,怎麼還會有六個人願意跑來給我虐待?我看起來像是慈悲有愛心的好老師嗎?」
「這個嘛——」吳院長捏著她的尖下巴,往左瞧,往右看。「是不是好老師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大美女。」
「嗟。」鄭文雯拍開他的手。「明明說明會上只有一個什麼姓莊的傢伙要報,其他五個人是從哪裡生來的?」
「喔,您的學生名單我帶來了,您可以先認識認識他們的名字喔。文雯,你應該不會放我鴿子吧?你一定會如期開班吧?你應該知道我把我的退休金全投注在這個文創學校吧?」
「唉……」鄭文雯接下名單。「我知道啦,不過你知道我接下來馬上要開新戲了嗎?到時候我會忙到走不出這間工作室。」
「正好啊,那些學生可以在你工作室一邊幫你,一邊實地的學習編劇過程,一舉數得,贊。」
吳院長還真是辯長無礙,樂觀到底。此人堅強的正念力,導致旁人不管如何陰鬱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他甚至啦啦啦地哼唱著歌劇名曲,一邊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支票在躺平的鄭文雯臉前晃啊晃。
「我沒佔你便宜,你瞧,你都還沒上課,我已經把你的酬勞先給你了,夠意思吧?」
鄭文雯瞇起眼睛打量他。「你年輕的時候一定讓很多女人傷心。」
「欸,怎麼說?」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苦惱嘛,只會往自己高興的方向想。」
吳院長大笑。「這點跟你一樣啊。想想那些被你拋棄的男人?喂,呻吟完了就快點振作精神準備開課,你不會搞砸我的課吧?現在網路很發達,要好好教學生,不要害我喔。」
鄭文雯抽走支票。「放心吧你,你當主管的時候,我的戲幾時開天窗了?誰不知道我超有責任感的。」
「老師?」蔣怡華驚嚷:「真的?您確定要把您最醜陋陰暗沒人性冷血又邋遢的一面公諸於世嗎?您的形象打算放棄了嗎?」
鄭文雯木然地看著蔣怡華。「我承認你形容得很中肯,但是可以不要這麼直接嗎?你張嘴可不可以加上潤稿功能?」
「就是啊!」連吳院長也聽不下去。「蔣助理,做人啊,要做好事說好話,帶給這世界美好芬芳的訊息,懂嗎?」
蔣怡華眼角抽搐,假笑地尖聲潤飾一遍。「您確定要把您最樸實真誠率性豪邁有氣魄的一面公諸於世嗎?如果是這樣偶也沒有意見啦。」但是她的學生要有心理準備,那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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