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跟那個王八蛋離婚已經幾年了?數一數,有五年了吧?五年前她是個為了愛情可以得罪製作人,嚴重拖稿,讓製作團隊跳腳的麻煩人物。可是,離婚後這五年她戰戰兢兢,力爭上游,沒有一個劇本被退過的,甚至還拿了金鐘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張失神的臉孔。
鄭文雯發現她雙腳微微顫抖,背脊出汗,電梯下降,她覺得自己彷彿踏在懸崖上,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難道……這次,她寫的真的比傅紫琳差?
她正在談一場讓她目眩神迷,渾然忘我的愛情,所以沒把劇本寫好嗎?因為她分心了?因為太迷戀季英鵬?她輕忽工作了嗎?犯了跟以前同樣的錯誤嗎?
鄭文雯回到車上。
季英鵬笑看著女朋友。「怎麼樣?製作人很開心吧……離晚餐還有時間,現在想去哪?」
「隨便。」鄭文雯疲倦地閉上眼,往後倒。「我想睡一會兒。」她雙手環在胸前,態度冷漠,不想面對他,心情很差。
「怎麼了?」
她沉默著,不回應。
「文雯?」季英鵬溫柔低喚,他擔心她的狀況。
「我的劇本被退了……他們選了你妹的劇本。」她閉著眼說。
季英鵬驚訝著,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要怎麼安慰她?
她冷淡的又補上一句——
「要不要先打電話恭喜一下你妹?」她刻薄道。
但季英鵬不在意,知道她很難過。
「要不要先請助理通知大家,取消晚餐?」
「沒必要,這又沒什麼。」她逞強著。
季英鵬改動汽車,駛上陽明山,開到擎天岡時,太陽下山,草原灑滿金光,小草隨風蕩漾,風景正美,他對身旁的鄭文雯說:「要不要看看外面?風景很棒。」
她搖頭,緊閉雙眼,緊抿著唇,看也不看。
於是他又把車子開進一條兩旁皆是粉紅紅櫻花樹的路,將車子停在路旁,又問她——
「現在櫻花剛開始,花開得好漂亮,要不要看?」他將車窗拉下,「聞聞看,山上的空氣真好。」說著還幫她調整好脖子上的圍巾,怕她冷,但她依然拒絕睜眼。
鄭文雯聞到山林濕冷的新鮮空氣,她討厭他這麼溫柔,討厭他聲音這麼好聽,討厭他……這動搖她的意志。
鄭文雯拒絕睜開眼,固執地凜著臉。
季英鵬只好又將車子駛往別處,開到地熱谷附近時,處處冒著煙。硫磺的氣味漫進車內,他停下車子說:「真可惜,現在這裡已經禁止煮蛋了,不然我想下去煮給你吃。」
「你不用這樣。」鄭文雯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色很冷。「你不需要這樣,我沒有那麼軟弱,我說了這又沒什麼。」她倔強地傷害他的好意,但是話一出口,又內疚得很。她討厭這樣。「我不想看什麼風景,我們下山了好不好?」
「你在生我的氣嗎?」季英鵬問,他覺得很無助,好像有一堵牆,擋在他跟她之間,令他不安,有時候,她彆扭,很難親近。
她也知道自己讓他很為難。
明明他是想安慰她,她卻無法好好接受安慰,為什麼?
「對不起……」她低頭,重新把眼睛閉上,「暫時不要理我,拜託……我想安靜一下。」到底為什麼?絕對不僅僅只是提案失敗而已,有一種焦躁的情緒在胸口沸騰,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體內蔓延著,有一種不安灼燒著她。
忽然,他的手掌覆蓋住她左手,傳遞他無聲的安慰,但她緩緩抽手,離開他溫暖的掌心。
後來,車廂裡,只有冰冷的空氣,教人窒息的沉默。天空也不作美,開始飄雨,雨勢逐漸增大,在天全黑下來後,他們抵達原先為了慶祝而訂位的餐廳。
莊凱文、黑子、蔣怡華三人早已入座,看見鄭文雯來了,開心地朝他們揮手。
鄭文雯一踏入餐廳,就看見傅紫琳跟她的團隊也在。傅紫琳是故意的吧?訂她常去的餐廳慶祝提案成功。
鄭文雯的座位跟傅紫琳團隊只隔一條走道。
季英鵬也發現妹妹了,傅紫琳朝哥哥揮手,很囂張地嚷嚷——
「哥,你也來這吃飯嗎?太巧了,要不要過來跟我們坐?」傅紫琳瞥向鄭文雯,故意高聲地說:「我的提案打敗鄭大編劇,我們正在慶祝呢,快過來啊。」
老師失敗了?這下,鄭文雯的助理跟學生們議論紛紛,騷動起來。
鄭文雯坦然地面對傅紫琳的挑釁,她跟季英鵬說:「想過去的話沒關係……」
「我去和她講一下話。」季英鵬快步走到妹妹那一桌,一把將妹妹從座位拉起拖到一旁講話,怒不可遏。「可以保持風度嗎?」
傅紫琳甩開他的手。「幹麼?鄭文雯得意了那麼久,換我高興一下也不行嗎?」
「有必要刻意在別人面前炫耀嗎?想想她的心情。」
「哥,你怎麼全向著她?真誇張,什麼風度?喂,我又不知道她會來,提案失敗的人不是應該在家裡哭嗎?我是來慶祝的哎,難道我要因為她苦著臉?失敗的人又不是我。」
「小聲點,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讓她難堪,我不會讓你好過。」
「什麼?」傅紫琳張大嘴巴,不敢相信。「你竟然威脅我?」那個溫文儒雅的哥哥,竟為了鄭文雯威脅她?「我看離婚讓你頭殼也跟著壞掉了。」
季英鵬不理她,回到鄭文雯那桌。
鄭文雯敲了敲杯子,跟大家宣佈——
「各位,我們的編劇課到今天正式結束,最後,我想跟各位說的是……」她在杯子裡注滿香檳,敬大家。「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像神,無所不能,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遜到什麼東西也不是。因為創作中是無中生有的事,每一次都要重新歸零,重新架構新的劇本,所以每一次都有可能失敗,這是做這一行必須要面對的殘酷面。今天,我的劇本被電視台否決了。」她笑笑的,舉高杯子。「雖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不過,管它的,我們還是好好的大吃一頓。」
大家聽到老師提案失敗,坐立難安地想安慰她,但是她不但沒有表現沮喪,也沒有怨懟的訴苦,反而一如往常的對他們微笑,吃吃喝喝閒聊著,所以大家也放下心,輕鬆地跟老師享受晚餐時光,分享彼此的人生瑣事。
只有季英鵬,他食不知味,很沉默,他心裡不好受,他知道,鄭文雯並不像她講是、得那麼輕鬆,他看得出她的笑容很疲憊,他想到她發憤工作時的認真背影,還有累倒在沙發虛脫的身影,他很難過,心情沉重。
然而最折磨的是,他發現鄭文雯不需要凶的安慰,延伸下去的感覺就是,他發覺鄭文雯不需要他。縱使他想保護她,呵護她,但是當事者築起厚牆阻擋,他也無計可施,只能乾著急,還很沮喪,不被她需要,怎麼彷彿自己也不存在了?
傅紫琳才安分了一會兒,又跑過來。
「讓我們敬一杯吧,鄭文雯。」她挾著醉意,得意忘形的對鄭文雯臭屁道:「怎樣?輸給我的感覺很痛苦吧?我在想,鄭大編劇是不是氣數將盡了?電視台經理說你這次寫的劇本很差,情節很平,淡而無味,嘖嘖嘖,是不是遇到瓶頸了?」
「你幹什麼?」季英鵬拉妹妹走。
傅紫琳不走,瞪著鄭文雯說:「這些,都是你編劇班的學生吧?哈,真好笑。」她對那些學生們說:「這位編劇快過氣了,來,這是我的名片——」傅紫琳放一疊名片在桌上。「歡迎你們加入我的編劇團隊,我的案子過了正需要用人,跟我們工作又能跟我學習,一舉兩得是不是?願意的話明天晚上來我工作室報到。」又笑看著鄭文雯,「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你跟我過來。」季英鵬硬拖她走,她尖叫,掙扎反抗。
「放開她。」鄭文雯阻止季英鵬說:「先放開她。」
季英鵬只好放手。
「很痛哎,哥你太過分了。」傅紫琳握著被揪痛的手腕。
鄭文雯對傅紫琳笑。「傅編劇,我一點都不介意。」她主動拿起傅紫琳的名片發給學生們。「來,凱文你一張。黑子來,你也收好。怡華也是,如果想換老闆也可以過去。」然後,換鄭文雯走到傅紫琳那一桌。
「你過去幹麼?喂!」傅紫琳追過去。
鄭文雯雙手插腰,站在她那一桌,對她的寫手們說話——
「各位,我提案輸給傅編劇,不過呢,至少那是我的作品,打著我的名字,你們這群影子作家,還要繼續為人作嫁到什麼時候?案子通過了,你們開心嗎?領一份薪水就出賣自己的創意,連名字都被掩埋,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嗎?看著我這個失敗的人,你們感覺很驕傲嗎?還是嫉妒所有的成就屬於傅編劇?」
「喂。」傅紫琳揪住鄭文雯的手。「你胡說八道什麼?少挑撥離間。」
「我是讚美他們。」鄭文雯笑瞇瞇看著那些人。「你們一定非常出色,才能寫出打敗我的劇本,我相信靠傅紫琳那顆腦袋是不可能贏我的。對了,過去跟我合作過的寫手,在戲上檔時我都會要求列名編劇,現在都各自闖出一片天了,這一點呢——」鄭文雯昂著下巴看著傅紫琳。「我還挺驕傲的,你覺得呢?」
「你亂說什麼?」傅紫琳抓了紅酒潑向鄭文雯,潑濕鄭文雯的衣服。
季英鵬再也無法忍受了,他過來揪住妹妹拖往門口。
「你跟我回去,你喝醉了。」
「我不要回去,她羞辱我,你聾了嗎?我不回去,放開我——」
季英鵬把妹妹帶走。
鄭文雯無所謂的看著被紅酒浸染的衣裳。
蔣怡華跟莊凱文衝過來,拿著紙巾忙著幫她擦拭。
那邊,黑子打量著傅紫琳的名片,收進皮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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