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搬離現在的地方。」
「那你要住哪?我家不行喔。」她立刻坦率道,就怕他跟之前那些男人一樣想住進她的地方,那樣她工作很不方便。
季英鵬怔住,訝然失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知道你很重視自己的空間,但你這樣快的表明立場,真讓人傷心。」
「唉呦——」她討好地抱住他右臂,臉在他臂上蹭啊蹭地。「別這樣嘛,你知道我沒惡意,我也很想整天跟你粘在一起,但是啊我發現只要你在,我就不能專心工作,這樣太可怕了,偶爾住當然也是可以的,你現在的地方不好嗎?幹麼搬?」他家很寬敞,全是原木裝潢過的,看得出當初很用心佈置過。
「我希望住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你幫我留意看看有沒有租屋的資訊,qunliao穎製作,暫時我會住在工作室,等找到房子再搬過去。」他把房子讓給前妻住,不想跟羅佩馨同在一屋簷下,避免再有感情上的糾葛,也怕引起鄭文雯不必要的誤會,而且……那房子有太多跟前妻的往事,他覺得很沉重,他想跟鄭文雯展開新生活。
到鄭文雯住處了。
車子停妥,他們手牽手上樓。
鄭文雯抱著燈,拿鑰匙開門,跟他告別。
「你回去吧,我再打電話給你。」玩夠了,也盡興了,確認了彼此的情意,她可以安心寫劇本了。
「是是是,我很快就閃人,我先看你平安進去。」
她哈哈笑。「是喔,真委屈你了。」推開鐵門,鄭文雯尖叫。「媽?」
鄭媽媽就站在門內等她,看見女兒跟那男人一起回來,那男人還親密地牽著女兒的手,她衝上來揚手甩了鄭文雯一耳光。
鄭文雯被打得眼冒金星,摔跌地上,燈也摔在地上。
「你做什麼?」季英鵬咆哮,擋在鄭文雯面前,瞪著她媽。「伯母?」
「阿雯,你進來。」
「媽……」鄭文雯捂著腫脹的面孔。「你幹麼啦,就算我又談戀愛了,也沒必要打人吧?」
「你還有臉講?」鄭媽媽心碎,瞪著女兒。「你忘了當初你爸是怎麼對我們的嗎?為了外面的狐狸精逼我離婚,拋棄我跟你,這些痛你都忘了嗎?現在你也要當那種女人嗎?如果是這樣,我乾脆打死你。」
「媽你在說什麼啦,他是離婚了,可是我也離過婚,這有什麼不行?」
「離婚?哼。」鄭媽媽瞪著季英鵬,「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確實要跟我老婆離婚,但是——」
「身份證拿出來。」鄭媽媽咆哮
季英鵬猶豫,鄭媽媽衝過去抽出他放在褲子口袋的皮夾,搜出身份證,看了一眼,摔在女兒臉上。
「看清楚,人家有老婆的,你這個笨蛋,你被玩弄了。」
鄭文雯拿起身份證,配偶欄確定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羅佩馨。她瞬間面無血色,整個人發抖,狠狠地發抖。
「我會解釋。」季英鵬跟鄭文雯說。
「解釋什麼?」鄭媽媽冷笑。「你倒是解釋看看,讓我女兒成為第三者是什麼居心?卑鄙下流,嘴巴說著老婆的不是,又一邊勾引外面的女人是嗎?」
季英鵬蹲下來,懇求地看著鄭文雯。「你一定要相信我,聽我說,其實是……」
「你走開……」她握緊拳頭,渾身因憤怒而繃緊。
「你聽我說——」
「你這個卑鄙的男人,我快吐了,我叫你走開。」她吼。
「你覺得我卑鄙?」季英鵬心臟彷彿被利刃剖穿,他凝視鄭文雯憤怒的眼睛。
「不只是卑鄙,還下流,有老婆還招惹我,裝得可憐兮兮,原來都在演戲,看起來冠冕堂皇,原來這麼陰險。」
呵,他點點頭,笑了,痛心地說:「就這麼不信任我?」判他死刑,判得這麼容易?連給個辯解的機會都不肯,這就是她對他的感情?口裡說著要信任他,很喜歡他,結果一發生事情,馬上唾棄他,這就是她給他的愛?
「你還不走?」鄭文雯大叫,扯著喉嚨吼:「你走——」
鄭媽媽瞪著季英鵬,「要不要我也賞你一耳光?」
「我會走。」季英鵬下樓。
他回到國內,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怔在駕駛座,看著被雨水洗禮後黑得發亮的柏油路面,他遲遲沒有發動車子,他敞開車窗,任冷風灌入冰凍身體,擁抱過她的身軀逐漸冰冷,原本熱燙雀躍的心,現在狠狠刺痛著。
他不敢發動汽車,彷彿一旦啟程,就再也不能回到這裡。
伯母那一巴掌打得好狠,季英鵬好痛,好像那是打在他的臉面上,而鄭文雯憎恨的眼光像利刃,被她那樣憤恨的目光盯住,他很想死。
這百口莫辯的痛。
淚在目眶中沸騰,視線模糊,只剩燈影幢幢。
好冤枉,他覺得好冤枉。
為什麼把他當成那種玩弄女人又背叛妻子的下三濫?他像這樣的人嗎?鄭文雯對他的信心不過如此,他當然可以理解她的憤怒,但他氣她連讓他解釋的機會也不給,還罵他卑鄙陰險。
他是付出真心真意。
對前妻,對鄭文雯,他都是全心投入的那個人,甘心付出,承擔責任,他對愛的想法就是給予對方最好的照顧,所以即使和前妻決裂也做不到太絕,所以為了鄭文雯好,即使被前妻傷害,傷痕纍纍,仍全心去愛她,處處為她設想。
現在,這算什麼?
負心的人是前妻,他卻被當成負心漢?
被妻子逼著要離婚,最後關頭卻被前妻耽擱的人,是他啊。他做錯了什麼?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想到自己荒謬的處境,他笑了,眼淚跟著淌下,他受不了,太難受了,趴在方向盤痛哭。
很好。
他受夠了,他再也不要愛情了,太可笑了,從此不需要任何女人,不需要愛也不希罕被愛,假如愛總是這樣傷他痛他,他決心拋棄,他不愛了,為何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他是這樣在給出愛,真心真意,卻落得這下場,他累了,不再愛人。
摔壞的燈像死掉的樹躺在角落,奄奄一息。
鄭文雯的左臉被那一巴掌打腫,嘴唇都破了,可見媽有多氣,但是現在,媽媽又拿了冰塊,用毛巾包好,丟給她敷臉。
鄭媽媽倔著臉說:「很痛也是活該,是你自找的,知道嗎?」
「我不痛。」鄭文雯說,跟心痛比,這又算什麼?
她茫然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整個人像消了氣的氣球,虛弱無力,像被掏空。她把冰塊丟一邊去,雙手抱著膝蓋,不看媽媽,只是空洞的凝視屋外黑暗天空。
她聽媽媽說:「希望有打醒你,如果你再——」
「我不會。」想不到那樣讓她感動的男人,這麼卑鄙,騙她離婚了,結果根本還在婚姻裡,不敢相信,那樣深情的眼眸,藏著天大的謊言,他耍了她,玩弄她,跟過去那些爛男人有什麼差別?比他們更可惡,都一樣的……
她緊咬嘴唇,拒絕為季英鵬哭泣,不哭,不准哭。
鄭媽媽說:「我打算在這裡住一陣子,我沒辦法再相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你也愛,你就這麼缺男人嗎?沒男人會死嗎?要不是被我發現了,你不知道還要被人家騙到什麼地步?還是你覺得無所謂?嘎?你覺得當第三者破壞人家的婚姻也無所謂?」
「隨便……」鄭文雯有氣無力。
「什麼隨便?」
「媽要住下來就住下來,隨便。」
「什麼隨便?如果你要作踐自己,媽可以不理,反正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女兒,反正你爸也拋棄我,我無所謂,我不需要你們——」
「真沒意思……」鄭文雯懶洋洋地說。「活著……真沒意思。」
這種喪氣話,教鄭母怔住,她看女兒頹喪地軟靠著牆,槁木死灰的模樣,忽然驚心,女兒該不會想不開吧?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女兒左臉紅腫,看起來很慘。
「活著真沒意思?你這樣說太讓媽媽傷心了,沒有男人,你還有媽媽啊,我們母女相依為命不好嗎?幹麼一直讓那些臭男人騙?」怕女兒想不開,鄭媽媽軟化口氣。
「對,媽說得對。」鄭文雯懶得辯解,什麼都好,她好累,沒有力氣了。
「至少我不會害自己的女兒。」
「是啊。」鄭文雯苦笑,她還有愛她的媽媽,但是,沒有了心蕩神馳的擁抱,沒有了相依相偎的喜悅,更沒有了讓血液沸騰的興奮和心悸,也沒有了被心愛的人凝視的心滿意足的感動,被強壯臂彎攬入懷裡的悸動,再也不會心跳加速,也不會發瘋的想念誰,更不會有任何期待,期待誰來個關心的電話,或一、兩句哄她開心的情話,睡著時枕著某人胸懷,細數他的心跳,挨在一起皮膚發燙的溫暖……
這些都沒有了。
她就像花朵逐日憔悴乾枯,這樣叫幸福嗎?
她的愛情沒有了,她眷戀的對象遠離了,她傷痕纍纍,卻連眼淚都要死忍,然後聽媽媽說以後兩人可以相依為命,她感動嗎?
不。
真實的感受不是感動,是恐怖。
心像破了大洞,冷風都吹得透。
為什麼?季英鵬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絕望?好恨他。
她現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什麼事都做不了,連動都不想動。一切是那麼無聊絕望,一切都讓她心煩,而她連提起力氣去辯解或申訴都懶了。
後來媽又說了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她只是呆望天空,不斷想著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不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她才會傻傻的被騙?真的,太美好了,她從未經歷過那樣澎湃的熱情,那樣喜悅到骨頭都酥麻的愛情,那麼體貼的男人,然後,突然間……沒有了……
彷彿被帶到雲端上,突然間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身體跟不上現實,她虛軟無力,好冷,她想留住季英鵬在她體內的感受,那樣沒有距離而心滿意足的時刻,她受不了此刻橫在面前的現實,太可怕了,她渴望時間倒退,她不能置身這裡,這裡太空洞,太冰冷,太沮喪絕望,動彈不得。
季英鵬回家,在羅佩馨跟女兒住進來前,打包好日用品,收拾房間時,看著下午才跟鄭文雯纏綿過的床鋪,一陣錐心痛,幾乎要撕裂他。他卸下床罩枕頭套,換上新的床具。
東西收妥,載到工作室。
他把折疊床打平,放好睡袋。
抽完一根香煙,捻熄,回床上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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