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瑛提著行李袋,慢吞吞地爬著窄小昏暗的樓梯。
本來行程是預定晚上才到家,卻因為遊覽車在途中拋錨,所以一行人改搭客運各自回家。早點回家也好,趁這難得的機會可以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又要努力賣面賺取生活收入。
她氣喘吁吁地停在家門前,一手撐在牆面上,大口喘息著。忽地,略垂的視線不意瞥見門外有雙大鞋,那樣式和尺寸看起來是男人的。
男人?家裡什麼時候有男人?沒聽過喬喬有什麼男性朋友或是同學,所以不會是她認識的。那麼……會是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又跑來要錢嗎?心一急,行李被扔在地上,她從外套口袋裡
掏出鑰匙,顫著雙手把鑰匙插入鑰匙孔。希望他不會打喬喬,拿喬喬出氣!喬喬是她的心肝寶貝,千萬不能有事啊!她急得連手都在發抖,好不容易開了大門,映入眼簾裡的,是散亂在地板上的衣物。有男性的薄風衣外套、男人的牛仔褲、男人的襯衫,還有……她認出了那是女兒的睡衣睡褲……竟然連內衣都有?張玉瑛沿著地板的衣物,
來到周妍喬的房門口。她不斷起伏的胸口,證明了她的氣憤和惶恐。一地的衣物隱約說明了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作夢都沒想到,那不要臉的男人竟然連親生女兒都欺負得下去。
狂怒加上擔憂,讓她沒發現地上男人衣物是屬於年輕人款式的,她直覺是前夫來要錢要不到,所以抓了喬喬出氣、報復。
咬著牙,她走到廚房拿了把菜刀,轉身再走回周妍喬房門口。
深呼吸幾口氣後,她用力扭開門把,舉著菜刀就往房內沖。「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看我怎麼……阿、阿修?」在瞧清楚床上那緊擁她女兒的男人面孔時,她震驚地向後退了幾步,匡嘟一聲,菜刀落地。
怎麼會是關書修?那個她很欣賞、很富正義感的年輕小伙子?床上,那裸著身子共擁一件被子的年輕男女,在聽見尖銳的吼罵聲時,雙雙從美好的夢中清醒過來。
「媽……」周妍喬驚愕地坐起身子。
被子滑落,露出她被男人疼愛過後留下紅印證據的白皙胸口。她忙拉起被子,雙手緊揪著被單,身子發顫,害怕地看著母親。
媽媽不是說要晚上才到家的嗎?怎麼會在這時候回來?「周媽媽。」關書修跟著坐起身子。他神情平靜,大掌環過身側人兒的肩頭,將顫著身子的她摟在懷裡。
「你、你、你……」張玉瑛指著關書修,憤怒、震驚、失望、傷心……種種情緒一古腦竄上,她話不成句。
視線跟隨他的手臂來到女兒雪白的肩頭,再游移到那張少女臉孔,「周妍喬,你——」張玉瑛連名帶姓喊著女兒的名,再也忍不住的衝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把衣服給我穿好,到客廳來!」轉身,甩門,她神情絕望地步出周妍喬的房間。
看著砰然關上的房門,關書修眸光湛了湛。
說他不驚訝也不盡然,在張玉瑛進入房間時,他確實是有一瞬間的震愕:但隨即一想,這樣也末必是壞事,至少他和喬喬的情事被發現了,往後也不必再辛苦隱藏兩人的關係。反正,他是愛定喬喬、要定喬喬了,大家遲早會知道他們的關係,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細細的哭音竄入耳膜,他收回心神,側目看著那哭得可憐兮兮的淚人兒。
左掌心探上她被甩了一巴掌、已有些紅腫的臉頰,「很痛嗎?」周妍喬點點頭,又搖搖頭。
半晌,她忽然泣喘一聲,用力摟住他的頸子,在他預側嗚咽著,「書修,媽媽發現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看起來好生氣好傷心的樣子……書修,我們要怎麼辦?」
吻吻她淚濕的側顏,他低聲道:「不要哭,有我在。我們好好跟她說,也許沒有你想得糟糕,嗯?」
「是、是嗎?」周妍喬揚起淚濕的長睫,「可是媽媽看起來好傷心……」
伸出大掌輕拍少女的裸背,他誘哄著,「喬喬,你乖,有我在,我會讓她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的誠意。」
關書修的目光落在角落她書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和她母親的合照,看得出來她們母女的感情真的很好。他眉微皺,突然覺得事情的發展似乎不會那麼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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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手被大掌緊緊牢握住,即使他掌心如此厚實溫熱,她仍是抵擋不了那從內心深處不斷冒出的寒意。
周妍喬顫著身子,一手緊揪衣襟,一手被關書修握在他手心裡。遲疑地、怯怯地走入客廳,映入眼裡的,是媽媽孤單坐在老舊沙發上,視線茫然,默默淌著淚。
紅著眼眶,她看了眼關書修。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握著她的掌微微使了力,那掌心傳來的暖意,就像在告訴她:無論發生何事,他都會陪著她。
吸吸鼻子,她嚥了口唾沫後,微顫的紅唇輕喚:「媽……」張玉瑛沒應聲,視線落在不知名處。
好半晌,才聽她啞著嗓子問:「你眼裡哪還有我這個媽媽?」不等周妍喬回答,她忽地轉過臉,正眼瞪著讓她失望透頂的女兒,語氣變得激烈,「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啊?之前肉圓輝跟我說起你的事情時,我還不相信,直覺是他兒子看錯人,沒想到你們……難怪你最近時常留晚自習,假日也常說學校有事。現在看來,你是騙我的吧?你都和他出去是不是?」她指著關書修。
周妍喬抽出被握住的手,走到沙發旁,蹲在張玉瑛面前,「媽,你先不要生氣,聽我說——」
「不生氣?你要我不生氣?那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不要臉的事讓我生氣?」張玉瑛激動地嚷喊著,「我是怎麼教你的?啊?努力養活你,每天賣面賺錢讓你讀書,就是希望你以後有好一點的工作,有好一點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樣嫁了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弄到最後只能賣面來養家。結果呢,你給我讀到和男人在床上廝混?」
「媽,不是這樣的,我……」周妍喬伸手覆上媽媽擱在腿膝上的手,卻被用力甩開。
「你不要碰我!我沒有你這種不受教、不聽話、行為不檢點的女兒!」張玉瑛站起身子,邊喊邊流著淚,「就當我沒養過你,你以後想跟哪個男人上床都是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你!」
「媽……媽……」周妍喬哭得抽抽噎噎,滿臉涕淚。她再度欲拉住張玉瑛的手,仍是被用力甩開。
「你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這種女兒!」張玉瑛吼著。
望子成龍、望女成風,她和大部分的父母一樣,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乖巧懂事,用功唸書,將來謀個好職業。豈料一直都很乖順的女兒,突然做了這種事,這要她如何不憤怒、不傷心?才幾歲的孩子啊,怎麼可以這麼年輕就做了這樣的事?萬一懷孕怎麼辦?
「媽媽……」除了流淚,除了喊著媽媽,周妍喬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關書修見她哭到打起嗝來,心一抽,不忍地上前扶起她。
「周媽媽,請別怪喬喬,要怪就怪我,是我不好。但我是真的喜歡喬喬,我會對她好、對她……」
擺擺手,張玉瑛阻止他說下去。「別跟我講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老實說,我一直當你是個守禮的孩子,還挺喜歡你的,沒想到你對我女兒做了這樣的事。既然你說你喜歡她,那就帶走好了,我當沒生過這個女兒。你們走吧,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她神情憔悴,垮著雙肩,拖著步伐轉身往房間方向走去。
盯著母親搖搖欲墜、恍若一瞬間老了十幾歲的身影,周妍喬想起小學五年級時曾在夜裡發著高燒,媽媽背著她一路跑到醫院請求醫生救她。
她真的、真的很不孝,這樣惹媽媽生氣。
不……不能讓媽媽這樣傷心、這樣絕望。媽媽只有一個,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但是男朋友……男朋友……也許可以再認識。
閉了閉眼,她暗自做了個決定。
重新張開淚濕的雙眼時,她一股氣跑到張玉瑛身後。
「咚」地一聲,她雙膝跪地,雙手用力握住張玉瑛粗糙的手。
「媽,不要丟棄我,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你怎麼可以不要我?媽媽……」
張玉瑛未有反應,只是試圖將手從女兒的包覆中抽離。
見母親連頭也不回,周妍喬轉首睇著關書修,他亦在看著她。
他看著她的眸光裡滿是不捨,還有濃濃的愛戀。她知道,這個年輕男人是真喜歡她,但是……但是……她深深凝望著他。那深深的注目中,有太多太多的情緒,而最多的……竟是抱歉!熱淚再次滾落前,她狠著心,用力指控自己心愛的男人,「媽,我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記得喝了他給的飲料,然後、然後就是剛才你進門時的怒吼聲了……」對不起,書修……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那張被淚水浸潤得好濕好濕的紅唇後,藏的是不能言說的歉疚。
關書修聞言,身子一僵。他黑眸瞠大,思緒一團亂。
「喬?」啞著嗓,他低聲詢問。
周妍喬垂落頸項,不再說話。
睇著那深深愛戀著,卻不發一語的秀麗身影,他對她最後的信任和希望,在這一刻全數消失殆盡。
曾有的纏綿、曾有的緹蜷、曾有的真心,究竟換來了什麼?他唯一僅存的感覺是:塵濼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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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
「愈夜愈美麗」這句話,說的或許就是如此的情況,即使已經是這樣深的夜了,卻正是這家店最熱鬧、歡樂的時候。
沙灘。
這是間酒吧的店名。它的空間佈置得很具特色,一進門,整片深邃的海藍色牆面往內延伸,彷彿刻意要讓上門的顧
客看見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似的。而長條狀的空間,也因為深藍色牆面的關係顯得更加修長。
坐在一樓,可以輕易看見二樓的牆壁。
二樓雖屬於老闆的私人空間,但將牆面特別設計成橙紅色。像旭日東昇般的橙紅色,適度平衡了冷調的深藍色汪洋。
當初老闆會開這家店,純粹只是希望有個地方可以讓自己放鬆、休息,而在能有收入又能輕鬆的條件下,老闆才決定開這家酒吧。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店會這樣受歡迎,除了他的背景打響這家店的知名度外,也因為他有張好看的面皮,自是吸引了不少女客。
除了老闆的因素外,這家店每晚十二點到凌晨兩點,固定有花式調酒秀的演出,演出者是店裡資歷最深,曾拿下全國花式調酒冠軍的調酒師。
這樣的演出,讓酒吧生意蒸蒸日上,甚至讓同行眼紅。有的客人是為了花式調酒秀,有的則是為了這名調酒師而來。
聽說這名調酒師除了擁有高超的絕技外,面容也甚為俊俏有型。
那些酒瓶在他修長雙手的操控下,甩瓶、拋瓶、接瓶……每個瓶罐都像是在跳舞似的,偶爾加上噴火秀,那景象就猶如風火輪,讓人甚是驚艷。
他精采的表演、他清俊的面龐、他冷然中帶著傭懶的眼神,吸引了無數的女粉絲,甚至還有富商太太開口要包養他。
那些女客人喜歡坐在吧檯看他表演,還常找機會與他說話。酒吧裡播放爵士樂,加上客人的說笑聲,常讓他聽不清女客人說了什麼。
他傾臉過去,女客人會乘機偷吻他的耳或頰,即便不願意,但為了工作,他總是一記似有若無的笑容帶過:殊不知他那樣有著神秘味道的笑,更是讓女客人迷戀。
像這會兒,吧檯又擠滿了他的女粉絲。音樂聲加上女客人的尖叫聲,讓整個空間看來感覺更為擁擠。
周妍喬剛踏入「沙灘」門口,便被一陣煙味嗆得猛咳。她看了看身邊一臉興奮表情的友人,問道:「真要在這裡嗎?」
「當然啊。難得你可以不用那麼早回家,當然要帶你來見試一下這家店的魅力。」張曉筱拉著她,和另外幾位同事往裡頭鑽。
他們是某間診所的護士和藥劑師,最近因為季節變換,是流感的高發季節,是以診所上門求診的患者增多,相對的,他們的工作量也變得繁重。
明天是星期假日,診所固定的休診日,於是他們才會在張曉筱的提議下,相約下班後出來吃消夜、逛逛街,好慰勞這幾日為了突然增多的患者而變得忙碌不堪的自己。
「是啦是啦,每次想找你吃消夜,你都趕著回家,也不曉得在忙什麼,難得有這樣大家一起出來的機會,你人也已經在這裡了,那就多玩一點嘛。」王秀如也加入勸說行列。
「喬喬,說出來不怕你笑。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進夜店,你也看在我這個大男人是頭一回上夜店,陪我坐一下啊。」說話的是藥劑師,何廷夫。
「哎呀,喬喬,反正人都已經來了,就坐一下再走啦。好嘛好嘛!」張曉筱使出虧刃功,整個人在周妍喬身上蹭來蹭去的。
周妍喬搖了搖頭,笑道:「好吧,就坐一下。」
自她懂事開始,她便跟著媽媽賣面,總在學校放學後,趕到麵攤幫忙:收碗、洗碗、送食物……這些都是她的工作。即使現在已經出了社會,擁有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而媽媽也於三年前因病過世,但她仍保有以往的習慣,下班就回家,不晚歸。像今天這樣晚回家的情況,在她身上極少發生。
一行人走入「沙灘」,張曉筱像識途老馬領著他們欲擠到前方吧檯,卻因人群過多而被阻擋在離吧檯約二十公尺遠的地方,她只好隨意揀了張視野還可以的桌子,和大家一同落坐。
「沒辦法,人太多擠不進去,將就一下坐在這裡。也是可以看到表演啦,只是沒那麼清楚。」她乾笑幾聲,略帶歉意地說。
這家店是她發現的,提議要帶大家過來欣賞一下花式調酒秀的也是她,現在卻沒辦法擠到前面去觀賞,不禁對同行的同事不好意思。
周妍喬笑了聲,右手托腮,「看你一臉失望的,那個調酒師真有那麼帥?」
「嘿嘿,那是當然啊,不然幹嘛一定要你進來看一下?他真的很帥,帥到不行,聽說這裡的女客人如果不是為了老闆,就是為了他而來的,你說他帥不帥啊?」張曉筱笑容如花。「不然你站起來看嘛,站起來應該可以見到他。」
「看不到啦,前面人好多,我一直都沒坐下,還是沒能看到他!」王秀如伸長脖子,「真可惜,專程來看他,結果那麼多人。不知道是不是像你形容的那樣,真的長得很帥?」
「真的真的啦,我上次來有看到,他真的帥到翻過去耶!不只是動作帥,整個人都很帥!」張曉筱語氣略顯激動。
「還有還有,他頭髮有部分是銀色的,真的就是帥到翻過去啦!」
「帥到翻過去?有沒有那麼誇張?」王秀如一臉狐疑,「有比咱們家衛醫師帥嗎?」她口中的衛醫師便是自家老闆,也就是診所的負責人。
「他們是不同類型的帥啦!衛醫師是斯文型的帥,這個調酒師是屬於比較性格那一型的帥。」張曉筱笑得燦爛。
何廷夫看著正在熱烈討論美男子的兩人,搖頭笑了笑後,偏首看著周妍喬,「她們在聊的那位調酒師,你沒興趣看一下他的長相嗎?」
周妍喬微微一笑,背對吧檯方向的她,並沒因此而回頭。就算曉筱口中所說的那位調酒師有多帥、技藝有多高超,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關於花式謂酒,她雖不會,但是……也算有某種程度的瞭解了。
八年前,她……
「喬喬,喝什麼?」張曉筱微尖的聲音,拉回她就要飛回那年的思緒。
周妍喬看了看服務生送上來的點餐單,當「Anundtheworld」映入瞳底時,她的心抽了一下,深吸口氣後,她看著還在等待的服務生,「請給我『環遊世界』,謝謝。」
「哇,我還以為你會點普通果汁,沒想到你點了調酒。」王秀如一臉驚訝,「那我也來喝點酒好了,喝什麼呢……就這個吧。」手指停在點餐單上的「紅粉佳人」。
「嘻嘻,乾脆大家都喝酒好啦,這樣比較HIGH。」張曉筱睨了何廷夫一眼,「但是廷夫啊,我看你還是別喝酒好了,因為你等一下還要開車載我們回去。」
何廷夫聳聳肩,還真的只點了柳橙汁。
待服務生二送上他們的飲品後,或許是酒精和現場的氣氛讓他們放鬆的關係,張曉筱和王秀如先後不勝酒力,兩人說話聲也因酒意而愈加大聲。後來,還開始大聲歌唱,外加表演動作。
「我雖然是個牛仔,在酒吧只點牛奶,為什麼不喝啤酒,因為啤酒傷身體……」張曉筱哼著流行的國語歌曲。
「哎喲,那什麼歌啊?牛仔只點牛奶,那他幹嘛不去牧場擠牛奶,要跑到酒吧點牛奶喝?」王秀如整張臉擱放在何廷夫的肩上,雙手揮舞著,「我來唱我來唱,我唱一首歌詞比較合理的。」她清清喉嚨後,開口唱著:「老闆先來杯奶昔,要逃命前請你,順便喂餵我那隻小毛驢……」
「咦?你這首和我唱的不是同一首嗎?」打了個酒嗝後,張曉筱狐疑地問。
「不同啦,你那個是劉仔,我唱的是小毛狸。」王秀如臉紅紅,口齒開始有些不清晰。
「同一首啦!牛仔就是小毛驢啦!」張曉筱糾正著。
「劉仔是劉仔啦!小毛狸是另外一首啦!」王秀如堅持。
周妍喬笑看著醉糊塗的她們,再看看眼前杯裡的液體。印象中她好像沒有醉過,除了媽媽家教甚嚴不讓她碰酒精之外,也是因為記著那年某個大男孩在海邊對她說過的話的關係。
他說:「這是『環遊世界』,加琴酒、加薄荷、加鳳梨汁,還有我的執念。我想帶你去環遊世界,所以它是我們的愛情酒。」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透著沉篤心跳聲的胸口上。
在那時,她便悄悄在心底下了個決定——她只喝他調的酒。
所以除了他,別人調的酒她不會喝,也沒想過要喝,就只因她一直堅持自己當年偷偷下的決定。但今夜,怕是要破了她對自己的堅持了吧。反正……反正她是沒機會再喝到他調的酒了。
「喬喬,我看時間有些晚了,曉筱和秀如又醉成這樣,要不要先回去了?」何廷夫看著靠在他肩膀醉得胡言亂語的王秀如,神情有些莫可奈何。
周妍喬思忖了一會兒,然後下了個自己也甚感意外的決定,「我還想再坐一下,可以麻煩你送她們回去嗎?」
「我沒問題,但你一個人在這裡沒關係嗎?」不管怎麼說,這裡畢竟是酒吧,又在這種深夜時刻,留下她一人待在這裡,似乎不太好。
她笑了笑,「沒關係的,我再坐一下就走。麻煩你先送她們回去,我看曉筱都快睡著了。」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點,我先送她們回家。」何廷夫看了她一眼後。攙著張曉筱和王秀如離開。
周妍喬朝他們擺擺手,盈盈淺笑。
然後,她一個人靜默坐著,即使身後的吧檯有多熱鬧,她也未受吸引。因此,她沒發現原來她一直擱在心頭的人,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深深的、深深的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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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近三點。
結束了花式調酒表演後,站在吧檯裡的兩個男人,一個開始動手收拾吧檯,另一個則是走進廁所做清潔工作。
吧檯裡的男人,懶懶地擦拭著洗淨的玻璃杯,一雙幽黑的深瞳淡淡掃了店裡一圈。
店裡的客人有一半是為了他的調酒秀而來的,是以在這個結束表演的時間,客人會陸續離開是很正常的事,而通常這個時候,他也會開始動手進行打烊的工作。
今夜和以往一樣,客人在欣賞完他的演出後紛紛離開,只剩下兩桌客人。
他淡瞥了眼坐在角落那一桌的客人後,深邃的眸光緩緩移向正前方那背對著他、現正趴在桌上的那位女客人身上。
她是第一次來的客人,打從她走進店裡,他的目光便時不時朝她那方向看去。即使他忙著演出、忙著應付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客人,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眸光。
除了意外之外,還有許多複雜的情緒,但他畢竟在工作,無法細想太多,只知道第一步要做的,是先留住她。
她點了六杯的「環遊世界」。關於酒精,她的底限在哪,他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是他教會她品酒的。
於是,他在她點的「環遊世界」裡動了比例,酒精的成分增多了。
這樣的行為可恥嗎?是有點,但又如何呢?曾經坦坦蕩蕩,卻被指控下藥,比起下藥的謊言,他這樣做算是有品了。
將玻璃杯全數擦乾,適巧角落那一桌的客人過來結帳。在他們離開後,男人關了店外的招牌燈和店內的燈,只留下一盞最靠近那位女客人的暈黃小燈。
音響裡,爵士樂已換成抒情歌曲,男歌手淡淡的歌聲在靜謐的空氣中浮蕩著。
他用毛巾擦乾洗淨的雙手,走到周妍喬身側。
彎下長腿蹲在她身邊,他傾身細看她的臉。那本就秀氣的鵝蛋臉,如今因她側趴在桌上而被垂散下來的長髮圈圍住,投射在她臉上的鵝黃燈光,讓她一張小臉看起來感覺更柔和嬌小。
修長手指輕撥開覆住她半邊臉的髮絲,他瞧見了她的眉毛不知何原因地蹙著,那合上的雙眼好濕潤,連纖長的墨睫都染著幾滴若有似無的晶瑩水珠。
很久以前,他無數次幻想過她蓄長髮的模樣,而今,她不再是當年那齊肩的髮型,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將她襯托得更美麗,美得讓人屏息。
幾年沒見了呢?她看來還是這樣嬌小柔弱,這頭已蓄長的黑髮,讓她看來更有一股別有風情的氣質。許是因為酒精的關係,她的雙腮浮染著香桃,色,讓人看了好想碰一碰,甚至是咬上一口。
指節順著她緊蹙的眉心,緩緩下移到她濕濕的眼眶,他用粗糙的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痕,才發現還帶著溫度。
她可是夢見什麼傷心事了?他輕輕一歎,將她左邊的髮絲勾攏到耳後,露出她飽滿圓潤的可愛耳垂。
那裡有一顆小小的黑痣,也是她很敏感的地方,只須稍一輕碰,就會讓她渾身輕顫。留戀地滑過那顆小痣,感覺指尖下的她顫了一下,然後她菱唇動了動,像在說夢話,他俊臉傾前,耳朵靠近她的唇。
「書修……書修……對不起、對不起……」在聽見她口中吐出的囈語時,他身體一僵。
差點!差點就被她那份清新如蘭的氣質給混淆他的意緒。他睇著她的睡顏,深幽的黑瞳閃過兩抹奇詭的火光。
我們的旅行都還沒到達,提起名叫現實的行囊……男歌手激昂的歌聲,和他陰鬱的神情交疊。
他們的旅行……哈哈!心思翻轉著,好半晌,某種想法竄出腦海,叫囂著、張狂著。
他眨了下眼後,起身往吧檯方向走去,抓起一旁的電話,他撥了個號碼。
「澤欣,可以請秉恰幫個忙嗎?」拿著話筒,他對著在電話另一端的老闆這麼說。
結束短暫通話後,那雙深幽的黑眸悄悄移回那道纖細的身影。
周妍喬,是你不請自來。
嵌文中引用的歌詞:牛仔很忙/作詞:黃俊郎。
黑色翅膀/作詞: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