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頭紗下的新娘,揚起長睫,偷偷覷著身旁的偉岸男子。
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但心裡仍是偷偷期待著自己成為他的新娘。現在,只要他回答「我願意」,那麼他就會成為她的夫,而她是他的妻了。
就只要回答三個字就好……
原有些輕淺交談聲的空間,因為久等不到新郎的回應,紛紛將注意力轉移過來,頓時,氣氛變得沉靜而詭譎。
面對底下眾人困惑的目光,公證法官微微蹙起眉頭,清了清喉嚨後,再度徐聲問著:「關書修,你願意取周妍喬為妻,從今以後,不論是好是壞……
「不用念了。」穿著白西裝的男人忽地開口,舉手示意前方的公證法官停止證詞。
「我,關書修,不會娶周妍喬為妻,今天的婚禮,就到此為止。」說完,他將目光調向一旁的新娘。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跟你復合?」
長指撩開白色蕾絲頭紗,對上新娘震愕的面容,他冷笑了聲,「我為的就是這一天。你現在能明白被人背棄的滋味了嗎?是不是很不好受,嗯?比起當年你對我的指控,我這樣對你也算是仁慈了。」深深地看她一眼後,俊挺身影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那大步離去的順長身影,周妍喬總算明白了。
原本,他打算讓婚禮沒有新郎,現在,他卻是直接在婚禮上羞辱新娘。比起沒有新郎的婚禮,現在這樣的狀況更讓她覺得難堪、沉痛。他們是不是緣盡於此了?陡地,她雙腿一軟,整個人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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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修……」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睡得極不安穩,翻了個身後,忽然坐起身來。她慢慢地環視一圈室內擺設……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的地方。
白色的裝潢和床邊的點滴架,還有一堆只有在醫院才能見到的設備,這不就是病房嗎?凝住心神,她想起今天是她公證結婚的日子,記憶瞬間回籠。
她好像在禮堂昏倒了?周妍喬掀開被子,打算下床時,房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來。
「喬喬,你醒了,有沒有不舒服?」進來的是張曉筱,她快步走到床邊,在床沿落坐。
「沒有。」搖搖頭後,她才注意到張曉筱的雙眼和鼻頭紅紅的,像是哭過一回。「你怎麼了?眼睛和鼻子都好紅喔。」
張曉筱看著她不說話。良久——「哇——」張曉筱猛力抱住她,語帶哭音,「笨喬喬、笨喬喬,笨笨笨笨笨!笨到無可救藥了啦!」
周妍喬意外她的行為,怔愣幾秒後,才淡笑問:「怎麼了?」
「還問我怎麼了?」張曉筱鬆開對她的擁抱,瞪著她,「你在法院昏倒,我要那個叫阿偉的傢伙開車送你來醫院,在路上時,他把你和關書修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說給我聽。你怎麼會這麼傻?明明知道那個男人是來報復你的,你還答應他的求婚?」
不淑女地抹了抹眼淚,她又嚷道:「你真不夠朋友,這種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讓我知道的話,我一定阻止你嫁給她。本來看他對你那麼好,還很羨慕你,沒想到他是那樣的男人!」
周妍喬靜默許久後,才徐聲道:「那是我欠他的。如果當年我不那麼對他,他現在也不會這樣對我……」
「你也是不得已啊,他難道就不能諒解你的為難嗎?總不能真的為了他而和自己親生媽媽鬧翻吧?」張曉筱難掩激動,「你為什麼會認為那是你欠他的?這種事哪有誰欠誰的問題!」
周妍喬搖搖頭,「你不知道,那年他……」
「我知道我知道,阿偉都告訴我了。你到現在還要幫關書修說話嗎?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那年他有多委屈,所以你甘願讓他對你做出報復的行為?」張曉筱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你怎麼這麼傻啊!」
「傻嗎?在愛情裡,誰能真正聰明呢?」周妍喬眨了下長睫後,輕聲問:「他……他走了嗎?」
愣了幾秒鐘,張曉筱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你還在想關書修那傢伙嗎?他在法院時就已經離開了,連你昏倒都不理會的男人,還指望他留戀你嗎?」
不留戀她了嗎?他真的對她不再留戀了?真走得那麼雲淡風輕?
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於找到出口,瞬間潰堤。她靜靜淌著淚,晶瑩淚珠順著頰面滑落,在白色的被單上,濡染了一圈圈的,屬於她的傷心。
憶起禮堂上他所說的話,還有他憤恨的眼神,她才明白原來當年的自己有多可惡,對他的傷害絕不是一句道歉就可抹滅的。
以為自己預先做了心理建設,所以當他給的傷害真正發生時,她不會太難受;怎知現在的自己,還是無法克制胸口那份不斷湧出的心酸。
他們之間真的到此為止了吧?往後再無交集的機會了吧?這樣的認知遠比知道他是帶著報復心與她復合還要讓她難過,因為那意味著她將再也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觸不到他。
「喬喬,不要哭了。」張曉筱抽了幾張面紙,胡亂擦乾自己臉上的淚後,又抽了幾張遞給她。
「你現在懷了孩子,血壓又低,更要好好照顧自己,那樣的男人不值得你為他掉淚!我看這樣好了,等你可以出院時,你先搬到我那裡住,我爸和我媽可以……咦?你怎麼了?」她瞠大眼睛瞪著突然握住她肩膀的周妍喬。
「孩子?你剛剛說孩子?什麼孩子?」周妍喬略顯激動地抓住好友的肩,「你是說我懷孕了嗎?」
「是、是啊。醫生說你懷孕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懷孕了……懷孕了……」周妍喬鬆開手,偏頭細想與他纏綿時,是有幾次他來不及做防護措施。
在這個時候讓她懷了他的孩子,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其實還是幸運的?留不住他,起碼還能擁有與他共有的孩子。
「對,你懷孕了,不過顯然你自己並不知道。坦白說,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唔?」張曉筱的雙肩再度被握住。
「我知道他來的不是時候,可他總是一條生命,我要把他生下來。曉筱,我不要拿掉他,我要平安將他生下來,好不好?好不好?」周妍喬語音揚高,揉進淡淡的哀求味,聽來楚楚可憐。
「停停停!你不要激動,我又沒要你拿掉他。再說,那是你的孩子,想怎麼做主導權都在你手中。」張曉筱拉下她的手,又道:「你現在要好好休養,把身子調養好,才能平安健康的生下孩子啊。」
停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張曉筱又說:「我看你先搬到我家住一陣子吧,懷孕初期比較辛苦,身邊沒人照顧還、真讓人不放心。」
「這樣太麻煩你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你最好是可以照顧好自己啦!你看看你現在躺在哪裡?這樣要人怎麼放心?萬一你又昏倒在家裡,誰知道?」張曉筱嗓門大了起來,「不要跟我客氣,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想!」
「曉筱……」平時看張曉筱老愛笑笑鬧鬧,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想到處理起事情來,心思還很細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如果要感激我的話,就好好照顧自己,生個胖娃娃給我玩。好了,我去找醫師來看看你,你乖乖在這裡躺著。」
依言躺回床上,眼睛瞪著白色天花板,盤旋在周妍喬腦中的問題是:該不該讓孩子的父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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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了瓶薄荷酒上樓,他需要那份清涼味道來清醒自己混沌的腦袋,否則,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衝回去找她。
脫掉身上那件別著新郎禮花的白色西裝,大手一扔,丟在床鋪上。關書修落坐在床沿,雙掌覆面,縈迴不去的是那雙濕潤,帶著震愕和傷心的瞳眸。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他報復她了,但為何心中卻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反倒是落寞更深?他應該痛快地笑,痛快地慶祝自己狠狠傷害了她,可是他卻笑不出來……想起那昏厥的纖弱身影,他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呢?關書修起身,拿了個杯子注入綠色酒液,走到窗口旁的籐制搖椅上坐下。
他握著酒杯,靜靜看著窗外,細碎的金陽在他臉上打出陰影,那姿態彷若一尊雕像。
邱均偉走進關書修房裡時,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歎了口氣,他舉步走到窗邊,睇著那靜止不動的男人。老大分明對周妍喬還有情意,那為什麼要甩這樣的方式報復
她呢?是沒錯啦,一開始他也認為像周妍喬那樣會背棄心愛男人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人愛,甚至他也樂於見到老大報復她,但自從周妍喬知道了老大的報復計畫後,非但沒離開還甘願接受老大的報復時,他很難再去討厭她。
明知道婚禮是假的,她還情願在眾人面前出醜,那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若不是真的想彌補當年犯的錯、若不是還愛著老大,她其實不必這麼做的。
看著明明對於彼此還有深濃情意的兩人,卻只能以分離收場,他實在覺得惋惜。如果告訴老大,周妍喬早就知道他的報復計劃,事情是不是就有轉機?如果老大知道周妍喬懷了他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有個完美的收場?
「老、老大……」思忖良久,他低喚了聲。
男人沒有回應。
「老大——」他再喚。
關書修眨了下眼,沭浴在陽光下的臉偏轉過來,他抬眼看了看立在身旁的邱均偉,「我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是啦,老大,我是想告訴你,那個……」
擺擺手,男人表示他不想聽任何話,「出去。」
「可是……可是我有重要事情……」
「我說出去!」男人語調冷沉。
邱均偉看了他一眼,無奈地轉身離開。
看著那離去的背影,一種自責的情緒自胸口湧出。那是他相知相交多年的好兄弟啊,他為什麼要發火?一口飲盡杯裡那嘗來清涼的液體,關書修卻感覺不到它該有的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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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點的是『含羞草』和『長島冰茶』,不是這個。」服務生小妹捧著托盤,退回兩杯看來一模一樣的調酒。
「三桌的是『銀色馬車』和『龍舌蘭日出』,還有『螺絲起子』。」服務生小弟跟著走到吧檯前,把托盤上的調酒放在吧檯上。
「怎麼了?幹嘛把東西退回來?」衛澤欣狐疑地看著那幾杯被服務生端出去又整杯不動端回來的調酒。
「做錯了,客人不是點這個。」服務生小妹指了指她端回來的調酒。「沒人點「環遊世界」啊!」
「老闆,書修哥最近一直做錯東西……」服務生小弟瞥了眼像是沒聽見他們談話的關書修後,俏聲向衛澤欣抱怨著。
「是嗎?」衛澤欣伸手摩挲著下顎,和也在吧檯裡忙碌的邱均偉交換了個眼神後,擺擺手,「我知道了,你們去忙別的事,這裡我來處理。」遣走兩名服務生後,衛澤欣睇著那看來忙得不可開交的關書修。
這一個月來,他能吃能喝能睡,也能工作,只是他的眼神顯得空洞,像是沒把心帶在身上似的,甚至還曾在調酒秀表演時,意外沒接到其中一隻酒瓶,若說他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曾聽邱均偉提及婚禮的事,他有些意外關書修的報復方式這麼狠絕,連女主角昏倒也無動於衷,但更讓他意外的是女主角竟然早知情。
該怎麼說這兩人呢?若不是男的對女的還有情意,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魂落魄:若不是女的對男的情意深厚,也不會用那樣的方式彌補償還。
舉步走近,他按住關書修忙碌的雙手,「你上樓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和阿偉就好。」
「我沒事,為什麼要休息?」關書修睨了他一眼,抓起空酒杯注入調酒。
「你是沒事,只是心不在這裡。」衛澤欣奪走他手中所有的器具。
「誰告訴你我心不在這裡?」衛澤欣痞痞地笑了笑,「那你看看桌上五、六杯『環遊世界』,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沒有客人點,你卻一連做了這麼多杯。」
關書修側首一看,怔愣住了。環遊世界……那是他和她的愛情酒,他怎麼會……「大概是眼花,看錯服務生寫的點餐單。」垂下眼,他敷衍地找個借口。
衛澤欣和邱均偉交換了個眼神,「是眼花喔?我這裡可是生意場所,你一直出錯,趕跑我的客人怎麼辦?」關書修微詫,沒想到眼前這個和他交情深厚的老闆兼好友會如此說話。
「抱歉,我會小心一點。」
「哈哈!」衛澤欣突然朗笑了聲,「幹嘛那麼緊張?我只是提醒你,你現在是在工作時間內,如果不能專心,那就請假休息,我不會勉強你繼續工作。」
「我不需要請假休息。」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點餐單,關書修拿起琴酒。
「你是怕你一請假,開始閒了,就會想起某人對吧?」衛澤欣看了看點餐單,順手拿了伏特加和萊姆酒。
「你什麼時候也這麼愛管閒事了?」聳聳肩,衛澤欣神情平靜,「你覺得我是多管閒事,那就是多管閒事嘍!我只是不想看某人錯過自己心愛的女人罷了。」
關書修不說話,逕自埋首做著客人要的調酒。
「是沒錯啦,當年她那樣對你確實很不可原諒,不過她也表現她的誠意在為當年犯的錯彌補。連你把自己搞得像牛郎店紅牌似的,跟那些貴婦周旋、打情罵俏,她也隱忍下來,這樣還不夠消你的恨意嗎?結果呢,這樣的報復你究竟得到了什麼?最後便宜的還不是那些噁心的貴婦,讓她們佔盡你的便宜。」
關書修抬眼看了看在一旁豎耳偷聽他們談話的邱均偉。
關於報復的事情,除了阿偉,他末對任何人提過,現在連澤欣都知道,想來是阿偉大嘴巴。
「老大,你不要那樣看我,我也是為你好。」察覺關書修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邱均偉搔搔臉,「我看你自從婚禮後就一直悶悶不樂,想勸你,你又不想聽我說,我只好求助老闆啦!」
「書修,你真的恨周妍喬嗎?」衛澤欣突然正經開口,「如果真的恨,為什麼這段日子你會連個笑容都沒有?有時候恨不是真的恨,只是一種不甘心、不甘心真情真意,卻換來一個指控。」
關書修冷冷笑了聲,「你不是當事人,根本不明白。」
「是啊,我不是當事人,不明白你心裡真正的感受。但如果我告訴你,其實周妍喬早知道你要報復她,也知道你打算不出現在婚禮上時,你是不是依舊不甘心於當年她的背棄?」
「什麼?」關書修瞪著他。
「我說,周妍喬知道你與她復合只是想報復,但她為了彌補自己當年的錯,甘願任由你為所欲為。倘若她不是還深愛著你,她何須如此?對於一個這樣深愛著你,也盡力想補償你的女人,你還是要堅持自己原來的想法嗎?」
「她知道?你怎麼知道她知道?」有那麼一瞬,關書修覺得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下。
衛澤欣瞥了眼邱均偉,「你自己跟你老大說。」
「就是那天我們在廁所的談話,周妍喬都有聽到。」邱均偉看著臉色沉凝的關書修,「那天後來不是有電話嗎?我走出廁所想去接電話時,看見她在門口。她聽到了我們所有的話,還要求我不能讓你知道,她說如果你報復她能讓你快樂一點的話,她心甘情願。」嚥了口唾沫,邱均偉又說:「老大,她真的很後悔當年那樣對你,而且,我覺得她還是很愛你,不然她也不會明知道你在報復她,還是決定要生下孩子。」
「孩子?」關書修眉間刻上深深的褶痕。
「她懷孕了。那天她在公證禮堂昏倒,我送她去醫院,才知道她懷孕了。」
匡啷一聲,手中的雪克杯摔落地面,關書修愣了幾秒後,才找回聲音,「你說她懷孕了?」
「嗯嗯嗯,懷孕了。」邱均偉點頭如搗蒜。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想起周妍喬倒在地上的情景,低埡的聲線微微顫著。
「那天我就想告訴你,但是你什麼都聽不進去。」關書修細想公證結婚那日的情況。是,當他從法院回來後,確實是誰也不想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報復行為並沒有讓自己更釋懷、更快樂些,反倒是陷入一種哀傷的落寞中。
她沒再來過,思念於是開始侵襲他。
他總是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甚至懷念她做的飯菜,只是他從來不願正視自己內心的聲音。難道就如澤欣方才說的那樣,他其實不是恨,只是一種不甘心;不甘心真切情意,換來一個指控、換來碎掉的心?她明知他不懷好意,仍是順從他,甚至不讓阿偉告訴他她其實早知道他的報復行為……
她用她的心甘情願來讓他的不甘心得到釋放:她用乖巧柔順的方式在彌補他、愛他,那麼,他究竟還在計較什麼?
眨了下有些酸痛的眼,他看著邱均偉,掀動薄唇間:「最近你有見到她嗎?」
「沒有,她又沒來這裡,我去哪見她?」老大的問題會不會太怪了點?他又不是周妍喬的誰。
閉了閉眼,關書修在心底輕聲歎息。再張眸時,他看著衛澤欣,「我想請幾天假,方便嗎?」
「請。」衛澤欣應得很乾脆。
得到允准,關書修走出吧檯,一路往酒吧門口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