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派人去準備。"招來個小宮女交代幾句,瑤兒輕聲問:"王后今兒想用哪種花沐浴呢?"
"薄荷,天氣開始熱了,好令人難受。"細緻眉峰輕擰了下,她低聲抱怨。
點頭以示理解,瑤兒揮手要小宮女退下,一邊拿過濕涼的巾子替主子拭去額上珠汗,另一隻手則持著扇子為她揭涼。
舒服地喟歎一聲,虞美人將眼完全合上,進入淺眠中。
確定她睡著了,瑤兒輕手輕腳替她蓋上薄被,走了開去。
她的目的地是軒轅堯的書房,這三個月來,她每日都來向軒轅堯報告虞美人的情況。
敲敲門板,便即傳出軒轅堯沉穩溫和的聲音。"進來吧!"
推門走入,瑤兒呆了下——沒想到豹族王殷無才會在。
"不用在意,無才不是外人。"軒轅堯向她輕輕頷首,要她開口報告虞美人的事。
每日,他都在期待瑤兒帶來消息,儘管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徹底將虞美人遺忘,但……天知道這有多難,只好假監視之名,來得知她的生活點滴……
"是的,王后又刻了只木獅子要送給大王。"自懷中拿出栩栩如生的木刻獅子呈上,瑤兒聲音中有一抹歎息。
"哦!她很喜歡做些小玩藝兒。"淺淺一笑,軒轅堯小心地拿起木獅子,輕輕撫摸著。
這三個月來,他已從瑤兒那兒拿到虞美人親手雕刻的小木偶、木馬、木獅,和幾個布娃娃……什麼都有,大約有四十來個。
在做這些小東西上,他發覺虞美人有著驚人的天分,做什麼像什麼,又無比細緻。
"王后又說,天氣變熱了很難受,她今日都待在房中不願出去,心情似乎並不好。"平板地繼續報告,瑤兒努力不讓自己洩漏太多情緒。
三個月來,虞美人已學會不少人際間的應對進退,雖然仍像個孩子般天真,至少不再無知。她確實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瑤兒深深感到如此,也希望軒轅堯別再繼續對她避不見面。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軒轅堯是真的喜歡虞美人,只是因過於謹慎而不敢接近,平白失去自己的好姻緣。
話雖如此,瑤兒仍深知自己的身份,她是被派去"監視"虞美人的,只要守著本分便成,別的不用也不容她置喙。
"要御廚做些退火的點心送去,別讓她熱出病了。"英眉微攏,語氣是掩飾不了的憂心關懷。
"遵命。"輕一福,瑤兒靜靜等著軒轅堯接下來的指示,每日例行的報告,其實並沒有多少事情可說。虞美人的生活規律而一成不變,她雖然常自得其樂的玩些小遊戲、唱些曲子,但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幾樣,了無新意……這讓瑤兒為她難過,她似乎沒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有單純的接受,自然連遊戲也無法自己想來玩了。
"她有提過虞冰嗎?"怎知,開口的並非軒轅堯,反倒是殷無才,還不客氣地直指核心。
愣了下,瑤兒抬頭謹慎地道:"回豹王話,王后沒有提起過狐王。"
"哦!那她都提誰?"殷無才薄唇微揚,詭魅地問道。
想了想,瑤兒望向軒轅堯等他指示,有些事能不能說全看大王決定,她一向懂分寸。
輕頷首,他淡道:"無才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是,王后誰也沒提,就小婢來看,王后似乎很少記得事情,有時前一刻發生的事,她下一刻便忘了。"忠實地陳述自己的感受,不意外發覺軒轅堯凝起俊顏。
不能否認,軒轅堯知道自己十分不開心,他希望虞美人能時時刻刻念著他,雖然知道自己還沒被遺忘,但難保再三個月她不會忘了他……很令人不舒服的體認,但他確信自己的猜測並沒錯,因為虞美人送他東西的時間越隔越久了……
"不過,她可不會忘記虞冰交代的事的,你下回問問看,應該可以套出蛛絲馬跡。"殷無才揚揚唇,那股氣勢令人感到不舒服,似在算計著。
"你似乎頂明白,這可奇了。"軒轅堯看著好友淺笑道,然溫和低語中的滿心不是滋味,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桃花眼輕佻了下,殷無才薄唇微揚道:"因為我以前做過和虞冰一樣的事,當然會明白。"
"什麼事?"軒轅堯有些好奇,他知道有人常會玩些"遊戲",捉弄得人生不如死。
他雖不苟同,卻也沒意思干涉,偶爾也會感到有趣。
"養個傀儡娃娃,讓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想,也記不住任何事和情,只聽我的命令行事……不過我失敗了。"一聳肩,殷無才說來毫不在意,倍加讓人渾身不快。
"王后不是個傀儡!"瑤兒激動地反駁,她不許有人說主子的壞話。
瞥去一眼,殷無才淡笑。"是嗎?要不要賭呢?我頂喜歡你的,來服侍炫兒正好。"
"無才,別這樣。"軒轅堯揚聲制止,他也不愛聽適才那番話,而瑤兒又是萬中選一的宮女,特別派去服侍虞美人的,怎能送人?
只是,他也明白殷無才的話只怕是真的,碰上這種事殷無才最清楚不過,對他說話又從不欺瞞……這可棘手了。
"你自己明白我說的對不對,讓那女人忘了你也好,你最好別再陷下去了。"難得提出忠告,殷無才不想有一天接到好友訃聞……至少,別是在少壯之時。
和平雖然令人煩悶,可老百姓都不希望動亂,再說真和虞冰撕破臉,也不會有多少好處,壞處倒會增加不少,大夥兒都是聰明人,不會想不開。所以說,軒轅堯不能出事,不管於公或於私。
輕頷首,軒轅堯苦笑了下沒說什麼。
***
枯燥的會議!
軒轅堯不禁在心中抱怨道,一股莫名的衝動令他想逃出這一切,但不能!他必須盡一個君王的責任,更別說這又是一年一度的五族首領聚會。
瞥望了眼炎禹,他輕輕歎口氣,希望今日的會議能平安落幕,別再起風波了。
然而天不從人願,眼看會議即將結束之際,虞冰突然開了口。"共主,虞某有一事想請教。"
暗歎一聲,軒轅堯和和氣氣道:"請虞兄不用客氣。"
"我聽說,共主存心冷落我妹妹,新婚至今已三個月餘,仍未與她同房。"不客氣地質問,邪魅的雙眸盈滿怒火及一絲陰狠。
"此為空穴來風,虞兄不用介意。"溫和地四兩撥千斤,軒轅堯神色沒有一絲動搖。
"哼哼!就算真的被冷落了,也該先捫心自問為什麼。"炎禹冷笑著,口氣極沖。
"炎禹,你想說什麼?"尖銳的聲音因憤怒而提高,倍加令人不舒服。
全不將虞冰的怒氣放眼底,炎禹繼續道:"這還不明白嗎?你將那只木頭娃娃送來還能安什麼好心不成?"
"炎!別亂說!"軒轅堯一蹙眉厲聲制止。
他的心情十分不好,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悶氣淤在胸口,讓他想放聲嘶吼,或動手破壞一切。並非是因虞冰和炎禹的衝突,他早已習慣,也不是因為會議的煩悶枯燥……他清楚原因,也一直想閃避,怎知虞冰和炎禹卻殘忍的將之一提再提……該死的!他想見虞美人!
十日了,自上次那頭木獅之後,他再也沒從瑤兒手中接到任何虞美人要送他的東西,從未有過如此情形!他不禁害怕她是不是已經忘了他?
不可以,她可以忘記所有事,獨獨不該忘了他!他們是夫妻,要一輩子在一塊的……多可笑,他竟是這樣的想法,卻不敢接近她……能求什麼呢?
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軒轅堯悶悶歎口氣。"我要走了,辛苦各位。"
語畢,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目送他遠去,殷無才無趣似地對虞冰撇撇唇道:"你也真有耐性玩啊!"
"我懶得同你打啞謎。"冷冷丟出一句,看樣子是想對一切否認到底。
"姓虞的!你少將人當呆子!"炎禹一拍桌子瞪著虞冰咆哮。
冷瞥他一眼,虞冰更冷然地開口。"有人本來就是呆子,還用得著我說嗎?"
"你說誰呀!"搶在炎禹跳起前寧颯笑咪咪地按住他。
挑釁地瞥了眼氣得青筋暴露的炎禹,虞冰沒再說什麼。
"不過你那木娃娃倒有用,堯多半是給迷上了。"看似不經意的提起,殷無才的語氣不是諷刺得以言明。
"夫妻本該在一起,天知道你們在堯面前嚼多少舌根。"憤憤丟下話,虞冰拂袖而去。
他懶得花精力和這三人周旋,那太累也太不必要時候還未到。
冷眼送走他,寧颯撇唇道:"他的目的算達成一半了,堯終究還是陷下去。"
"他沒那麼不知輕重,堯很清楚,這個枕邊人隨時會拿刀刺穿他心窩。"炎禹搖頭,他知道軒轅堯有多理智、多謹慎。
"說是一回事,動了心還有的救嗎?瞧瞧無才還不明白?"寧颯嘲笑似的一揚唇,比比置身度外的殷無才。
在娶回他的王后之前,他那些惡形惡狀……比照現在一副"妻奴"的模樣,還真應驗了——這世上沒一件事說得準——這句話。
"這怪人做不得準,撤去不談。"瞟了眼殷無才,炎禹不客氣說道。
微一聳肩,殷無才只淡淡開口。"反正,當初是咱們硬湊虞美人給堯的,靜觀其變吧,我看……這事頂有趣的。"
***
狐族位於北方,冬季卻不至嚴寒,夏季則是涼爽乾燥、十分宜人的。
至於獅族則接近南方,四周又有高山圍繞,加上國內以"湖多"著名,每到夏日那氣候不只炎熱,還十分悶人,像一層厚被子似蓋在每個人身上。
才剛嫁來獅族,遇上第一個與家鄉不同的夏日,虞美人整個人都失去了活力,整日懶洋洋地趴在門廊上,常一天都不動一下。
深知她不習慣這濕熱,瑤兒特別向軒轅堯求來四塊玄冰,就放在虞美人身側弄成個半圓圍住她,以玄冰的寒氣來驅逐熱意。
每兩個時辰還送上冰鎮過的甜湯或消火的點心,讓她更舒服點。
儘管如此,虞美人仍是一點活力也沒。
"瑤兒,我不舒服。"喝了口蓮子羹,虞美人悶悶地丟下碗,倒回地上。
全身冒出了一層薄汗,讓衣服黏貼在皮膚上,弄得人渾身不舒服,連胃口也差了。
"王后,那瑤兒去請御醫來看看好嗎?"瑤兒心疼地用濕涼的巾子擦拭主子頸側,希望多少能為她消除些暑氣。
"不好,我不想要御醫來。"吸起嘴別開頭,虞美人因不舒服而更加任性。
"但,大王會擔心的。"意有所指地往不遠處的樹叢瞥了一眼,瑤兒溫和地勸道。
不久前小宮女跑來同她說了,大王駕到但交代不許驚動王后,他只是想偷偷瞧瞧王后過得好不好。
這可是大事,人人以為被大王打入冷宮的王后,竟然能讓大王放下身段來"偷瞧",可見還是大有可為的。他們這些下人,總算也有機會翻身了。
但,深知個中道理的瑤兒,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真不懂,既然在意為何不接近?再謹慎下去,她肯定王后會將大王忘得一乾二淨,再也挽不回什麼了。
"大王?你說堯嗎?"虞美人確認道。
老實說,她自己也有點疑惑,平常記不住事情和人的小腦袋,早就很理所當然地忘了軒轅堯的模樣。然而,他的感覺、氣息和體溫,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她知道自已會認得他,也很想再見他一次。
"是的,大王十分替您擔心。"卻老不說出口。瑤兒輕輕在心中補了句。
"這樣啊!"她笑開,心理莫名甜絲絲的。
"王后想念大王嗎?"又望了眼樹叢,瑤兒故意問。
想了想,虞美人搖搖頭。"我不懂什麼是想念,什麼是不想念……瑤兒,你教我好嗎?"
淡淡一笑,瑤兒又問:"您想見大王嗎?"
"想啊!"虞美人不假思索便道。"我想見他,可以去見他嗎?"
從地上彈起身,她滿臉期待。
"大王沒交代,瑤兒也不知道呢……"
"喔!"理解地點點頭,她看來一點也不失望。"堯還是很忙很忙喔!"
眨眨眼,瑤兒沒說話,只體貼地替她擦了下汗,用扇子為她煽涼。
半瞇起眼,虞美人歎息了聲,看來想睡了。
"王后,您想歇息了嗎?"
輕頷首,她將小臉埋進臂彎間,像隻貓兒般蜷曲著。
拿過一旁的涼被替她蓋上,瑤兒手上涼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不一會兒就聽見虞美人規律的呼吸聲。
直至此時,一直躲在樹叢後的軒轅堯才走了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虞美人——她睡著的模樣,和個嬰孩沒有兩樣。
朝他福了福,瑤兒靜待指示。
"扇子給我,你退下去吧!"
遲疑了下,瑤兒才遞出扇子,一福身退了下去。
拿著扇子,軒轅堯神色複雜地又盯著虞美人許久看不見她的面孔,全埋進了臂彎中,只有半片粉嫩皎白的玉頰,在炙陽下閃著瑩白光暈。
失去了涼爽的微風,虞美人睡得極不安穩,難過地發出含糊的嗚嗚,將臉埋得更深。
這才令軒轅堯如大夢初醒,在她身側坐下接替瑤兒不久前的工作,為她揭出宜人涼風。
然而虞美人卻醒了似,閉著眼卻極自然地枕到他腿上。才躺沒多久,她突然睜開眼睛,驚喜地撲進他懷中。
"堯!堯!堯!你終於來了!"
她樂得什麼似,雙臂緊緊摟著他頸子,在他頰上留下一個個輕吻。
如此單純的愉快震住軒轅堯,反倒令他一時作不出反應。
一直知道虞美人總是坦然的表現出所有情緒,卻不知道自己會如此震動……自小生長的環境下,他學會克制所有情緒,而他身邊的人也從不對他表露心緒,每一日都在爾虞我詐中度過,他早已習慣了,但是她……
反手摟住她嬌小柔軟的身軀,軒轅堯做出自己絕不會後悔的決定他要和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就算有一日真被她一刀刺穿了心窩,也絕不後悔!
"堯!我好——想!好想你呢!你不忙了喔!"她小臉上盈滿笑容。
輕輕一彎唇,他發自內心道:"我也好想你,過得好嗎?身子暢不暢快?瑤兒說你病了。"
"我沒事,就是太熱了……堯,還會熱很久嗎?"理所當然地膩在他懷中,虞美人感覺舒服極了。
溫厚的寬闊胸脯,剛好適合當她的大枕頭,而他的體溫暖卻不炙燙,氣息是陽剛中又帶些淺淺書香味,讓她不管是靠是抱都很舒適。
"在我國裡,夏季佔了半年,冬季佔了另半年,氣候不算頂佳的,可你得習慣啊!"拿起一邊的手巾替她拭去汗,心中又對瑤兒的細心更加讚許手巾是冰過的。
"那……我可不可以別穿這麼多?"扯扯身上至少三層的衣服,她煩透了。
輕擰眉心,雖然想告訴她身為一國之後,衣著本當高雅大方,一絲肌膚也不能露,多幾層是理所當然,也從未有人抱怨過。
但在看到她病佩佩的模樣,軒轅堯又心軟了。"好吧!你在這偏宮中怎麼穿都成,但若要見人或出去外頭,還是得乖乖穿上所有衣裳。"
"那見瑤兒和你呢?"她不解,"見人"就得穿這麼多,她每日都在見瑤兒,也想見他呀!
"我和瑤兒例外,這樣好嗎?"寵溺地將她垂落頰側的秀髮撩開,心中愛極這種感覺。
開心地連點幾下頭,她又在他頰上一吻。"堯,你對我真好,我喜歡你。"
心跳猛地一亂,軒轅堯俊顏不爭氣地紅了,沒想到會聽到她如此坦白的表白,但他心中也清楚,她口中的"喜歡"意義有多麼單純。
儘管如此,他仍然感到開心,俯身也在她粉頰上輕輕一吻。這種單純如白紙的感情他從未體會過,感覺十分不差,也樂得和虞美人一同孩子氣下去……不急的,她是他的妻,未來的日子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