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空地越遠,便離人世越近,她的知覺會漸漸回復--這就是困難的地方,因為我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痛……痛……」她喘息著低語。
死亡前的痛楚,一點一滴回到她體內。
亞歷恨不得能為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蕗琪,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只剩下一小段路,求求你跟我回家。」他不斷親吻著她的眉心,鼻尖。「我是亞歷,你記得嗎?亞歷。」
「亞……歷……?」
「是的!是我,你想起來了嗎?我來帶你回家了。蕗琪,外婆在家裡等你,她很想你,你記起來了嗎?」他不斷在她耳畔低語。
「外……婆……?」
「對,來,我們回家。」他抱起她,雖然觸感實質,卻沒有一絲重量,他的心頭也跟著空落落的。
不行,他必須振作起來,家就在眼前,蕗琪還靠他帶她回去。
「亞歷……」她的頭軟軟地枕在他肩頭,虛弱地呼喚。
「是我,我是亞歷,我們回去吧!」他大步往前走。
外婆的木屋繞過這排樹就到了,他們快要成功……
「啊--」她突然淒厲地尖叫,背心激烈地弓起。
她的胸口開始滲出鮮紅的血,一如她剛中箭的模樣。
他不曉得自己心痛到流淚了,只能不斷地吻著她的唇。
「蕗琪,忍耐一點,我們快到家了。」
「亞歷,我好痛--好痛--啊--啊--」
他每多走一步,她尖叫得更淒厲,身體整個拱起抽搐扭曲,他的手臂開始感覺到她淌出來的鮮血。
他無法再走下去。
亞歷絕望地跪倒在地上,將她的臉緊緊埋在自己的頸窩裡,一顆心撕裂在不讓她再受苦和帶她回家之間。
他怎麼能讓她重受一次死亡時的痛苦?可是,如果不繼續往前走,難道眼睜睜看著她的靈魂飄到另一個世界?他該怎麼辦?他該繼續走嗎?她承受得了嗎?如果她的靈魂又死了一次呢?靈魂也會死亡嗎?
「蕗琪,撐著點……我知道你很痛……」他的淚水染濕了她的發。
「亞歷,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她激烈地哭喊著。「好,我們不走了。」他的臉頰與她相貼。
在濃密的林蔭裡,他盤腿坐了下來,將她抱在懷裡,她終於喘息得不那麼激烈。
周圍漸漸亮了起來。他回首望向來處,月光像一雙論異的手,從枝椏間滲透而來。
古靈即將把靈歸的大門打開了。
「亞歷,發生了什麼事……」她虛弱地問著,無法理解地注視著他。
他的心好痛苦。他應該就這樣放棄嗎?
「蕗琪,寶貝,我愛你。」他吻著她的唇。「我好愛你,你愛我嗎?」
她嘴角浮現一朵好美、好美的笑意,可是在她能回答之前,強烈的痛楚襲來,她的身體整個弓起來。
他不斷地吻著她,在她耳畔傾訴所有的愛和思念。
「蕗琪,我知道你很痛,可是家就在眼前……外婆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要永遠地離開我們嗎?」
「不……」她被折磨得虛弱不堪。
「蕗琪,我心愛的蕗琪,記得我們去看天火嗎?那麼兇猛的火焰,你說碰就碰,把我嚇個半死。」他捧著她嬌艷卻蒼白的臉,不住親吻地。
「我的蕗琪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求求你,不要放棄。我知道會很痛,可是我們若不努力,我就再看不到你……」
「看不到……不行……」她低低喃道。
「對,和我回去好嗎?外婆可以幫你。」他再也忍不住,將潮濕的眼埋進她的發裡,沙啞地懇求:「求求你,和我一起回去……」
蕗琪輕撫著他的頭髮。
亞歷好難過……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胸口如此疼痛,為什麼他如此傷心……她不想看到他傷心。
他是一隻精力充沛的大野狼,超級過動的大野狼,他不應該這麼傷心。
「好……」她的腦袋垂在他肩上,輕輕地說。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她。
她的眼光依然衰弱,卻水潤明亮,對他漾起一個軟軟的笑容。
月亮的光芒即將襲向他們所在之處。
她輕撫他的臉龐。
「我要和亞歷回家……」
尾聲
當春陽將最後一絲雪影融化,所有生命旺盛地增長。
野兔從窩裡探出頭來,嗅嗅空氣中的草香。大貓經過一個冬天的蟄伏,在太陽下偷快地打滾,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為自己找個伴侶。連冬眠的熊聽說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巢穴。
幻森林的樹木不甘示弱地伸展,整個世界彷彿在一夜之間醒了過來。
一襲紅色斗篷覆在它主人的背後,在草原間移動。它的主人細心採摘香花,抱成一大束,輕快地走向幻森林裡的那個小山頭。
她坐在慣坐的石頭上,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美麗的唇瓣有一抹悠遠的笑意。
「我轉個頭而己,你就不見了。」樹林裡一個年輕男人昂首闊步走出來,彎弓在肩,短刃在腰,湛藍的雙眸與天空同樣明透。
她的唇勾得更深一些,臉頰依然有些蒼白。
他彎身在她的唇上一吻,一匹大黑馬快步衝出來,不依地努著主人的肩膀,差點害他重心不穩跌倒。
「你找死?!」他回頭拍一下它的馬臉。
大黑馬委屈地噴氣,然後朝女主人的懷裡拚命拱。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
蕗琪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顆花糖拋進它口中。
「再這樣吃下去,你的牙齒快蛀光了。」
大黑馬快樂地嘶鳴一聲,咬著它的糖回到樹林裡。
他扶起她,走向山頭邊緣的一個小小的石碑。
這裡的視野最好,外婆應該最喜歡。
她將花束放在石碑前,眉宇間蒙上一絲悵惘。
亞歷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心,從背後擁著她。「婆婆說,她的時辰己到,這一生該看的風景她都看過了,她不希望你感到內疚。」
蕗琪輕輕撫著石碑。
「外婆的身體很好,如果不是為了我,她還可以活很久。」
自然法則有其定數,靈歸之夜的魂體是有一定數目的。他帶走了一個,便必須還一個回去,這是一開始外婆沒有告訴他的事。
亞歷不確定自己若事先知道,還會不會要求外婆救她……可能還是會吧!雖然他會更歉疚。
或許也就是如此,外婆從頭到尾沒有跟他說。因為,不只是他想救愛侶,她也想救自己的孫女啊!
當蕗琪在魔法圈中睜開眼的那一刻,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便合上眼,代替她踏上了靈歸之路。
蕗琪歎了口氣,將一些長得稍高的草拔一拔,不期然間撿到一個陳舊的藥袋。
這是她冬天來掃墓時放的。當時摘不到新鮮香花,於是她便做了乾燥的香袋放在外婆墳前。
她拿起那個藥袋檢視半晌。
「如果保安官當時把所有藥袋都給我看過,我早就認出斯默了。」
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談起這件事,亞歷的神情變得謹慎。
「桑瑪和他第一次來找我們的時候,正好所有的藥袋都用完了,我還來不及去買新布。那個早上,我先拿一件不穿的舊衣服裁了幾個藥袋應急。所有的藥袋之中,只有那幾個藥袋的質料不一樣。如果我當場看見,就能想到只有斯默才用過那種藥袋。」
「你憑我的一張畫,就能認出那個藥袋和其他藥袋不同,可見我的繪畫技巧不錯,當初老是罵我鬼畫符的老師可以安心了。」亞歷做個徑相,想讓笑意重新回到她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