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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3章(1) 作者:綠痕
    「咕咕咕……」後院雞棚裡的那票老母雞,每日都像這樣嘮叨個沒完沒了。

    「嘎嘎嘎……」那群最近不再那麼黏沐策的小雁,八成又在後花園中找到蚯蚓。

    「呱!」

    正在花園裡除草的沐策,驀地僵住了身子,目光凶狠地循音轉過頭來。

    「呱?」前兩種聲音他都認得,但最後一個呢?

    一撞上沐策尋仇似的神情,散步到花園中的花嬸忙撇清關係地揮揮手。

    「不是我不是我……」這次做壞事的人不是她。

    手上還拿著鐮刀的沐策,馬上將兩眼殺向有過前科,而現下正躲在蘇三姑娘身後發抖的花家大叔。

    「出來。」這回他又撿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了?

    蘇默識時務地一把拉出身後敢做向來不敢當的花叔,一點也不想在這節骨眼上挑戰沐策的火氣。

    「花叔,那是什麼?」沐策揚起鐮刀的刀尖,不耐地朝他勾了勾。

    怯怯縮著脖子的花叔,在沐策不善的眸光下,緩緩自寬大的衣袖裡摸出一隻巨大且顏色罕見的金蛙。

    這位姓花的大叔……他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是吧?沒反省過上回的小雁事件就算了,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又再次隨手亂撿東西回家給他添麻煩?

    眼看沐策的臉色變得愈來愈森寒,花叔伯怕地抖了抖,忙拉著自家小姐的衣袖尋求她的庇護。

    蘇默一手掩著臉,無限感慨地提醒他。

    「花叔,咱們家的大權……早已旁落許久了。」他就節哀吧,她家的長工前陣子就已篡位成功,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大權全都一把獨攬去了。

    「小沭子……」花叔討人同情地張大眼,眼中還閃爍著迷濛的淚光。

    沐策已經不吃這一套了,他兩手環著胸嚴正地拒絕。

    「不許養。」家中「特殊人口」的總數已經夠多了,最重要的是,做牛做馬養著它們的人,全都是他!

    「可是……這蛙很特別呀。」活了大半輩子,他還從沒見過金色的巨蛙呢。

    沐策面無表情地揚手朝宅外一指,「把那只怪蛙放回去。」

    淚眼攻勢不奏效,花叔也只能扁著嘴,滿心不捨地抱著金色怪蛙往外頭走去。

    總覺得此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如此善了的蘇默,在沐策以為他已圓滿解決時,搖頭晃腦地走至他身旁要他別放心的太早。

    「記得,千萬別像上回一樣一時心軟。」若是寵壞了那兩位老人家,他又將有苦頭吃了。

    他沒怎麼放在心上,「不會的。」

    事實證明,花家大叔是永遠也學不乖的,他就像個頑固的孩童,愈是不讓他養,他也就愈想養。

    當天夜裡,偷偷被花叔抱回房裡養著的那隻金蛙,心情甚好地呱呱亂叫了一整夜,提醒所有人此地無銀三百兩之餘,也吵得全家沒一個人能好好安睡。就在天色初初翻了魚肚白的黎明時分,打開房門的沐策發現,他家的花叔,又偷偷摸摸地將那隻金蛙給棄置在他的房門口等待他領養。

    也不知沐策是天生就太有魅力,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緣故,繞著他跳的那只怪蛙,任他怎麼趕也趕不走,他走到哪,那只怪蛙就如影隨行地跳到哪,就算是他狠下心將它扔出家門外,它也照樣秉持著百折不撓的毅力,一次次地竄進宅裡重新跳回他的身邊。

    早就改了習慣,不在大清早喝茶的蘇默,在今早沐策不甘不願地帶著那只怪蛙走進廳內時,笑得兩肩一抖一聳的。

    「新跟班呀?」她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問。

    「……是護法。」拉不下面子的沭策,僵著俊臉,索性也跟她槓起來。

    「噗——」花嬸決定,下次再也不在大清早喝茶了。

    「我、我……我今兒個有事要下山!」花叔在沐策悲憤的目光飄過他這邊來時,連忙閃出門去避風頭。

    蘇默揉了揉笑僵的面頰,招沭策過來坐下後,將盛著他早飯的托盤推至他的面前。

    「別拉長個苦瓜臉了,誰讓你不會記取教訓呢?」

    「呱呱。」有只蛙也這麼應和。

    「……」沐策更是沒好氣,那個姓花又不負責任的老孩童,每每不想養了,就扔給他這現成的養父去收拾後果。

    「今兒個你就別去果園了,在後院挖個池塘養蛙吧。」

    他一手杵著額,「後院都快客滿了……」

    「我去叫那老頭回來幫忙。」氣管總算好些了的花嬸,頗認命地撩起裙擺出門找人。

    花嬸走後,沐策心情惡劣地盯著蘇默面上止不住的笑歷,這讓他忍不住有點想拖她下水。

    「娘子啊娘子。」

    「別那麼叫。」她微皺著柳眉,「都說過那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了。」他怎麼還記得那事?

    「沒聽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嗎?」既然戲他都已演過了,便宜不佔白不佔。

    「可以賴了就跑嗎?」敢情他演上癮了?

    「你試試。」他喀喀有聲地扳著長指,「不過我先聲明,我今兒個的心情特差。」

    「……娘子就娘子吧。」看在他犧牲小我被那只怪蛙騷擾的份上,今日就讓讓他。

    沒睡飽的沐策懶洋洋地啟口,「娘子啊娘子,我有一事想請教。」

    「說來聽聽。」

    「除開當初是為了救我一命,故不得不這麼做外,你把我的身子養得這麼好、骨子裡補得這麼足……你老實說,是不是刻意的?」這是否正是所謂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個嘛……」她撫著小巧的下頷,不正面承認也不急著否認。

    「為了讓我當上長工,這一切,一早就在你的計劃內?」他愈問心裡愈篤定,甚至開始覺得,他似乎早早就已乘上這艘賊船了。

    蘇默拍拍他的肩屑,「長工,你悟了。」

    「……」他就知道。

    當下滿心也不知該說是感謝還是埋怨的他,將手中的碗筷一擱站起身,蘇默忙一手拉住他,指著他沒動幾口的早飯。

    「不吃了嗎?」明明他平日都要吃上三大碗的。

    沐策兩眼無神地往後院的方向走,「先去挖池塘……」不早點弄好那只怪蛙的新窩,他今晚就甭想睡了。

    身形圓圓胖胖的金蛙,就像花兒不能少了太陽般,在他走後也一跳一跳地追了上去。

    在沐策渴望睡眠的前提下,蘇家的新池塘很快便砌好了,可沒想到就在幾日後,像是要挑戰沐策脾氣底限的花叔與花嬸,在某個黃昏,又分別抱來兩隻年幼的飛鼠站至他的面前。

    蘇默挑高了一雙秀眉,含笑地倚在廊下不打算上前加入戰火,在沐策看過來時,她還擺出了一副純看戲的模樣。

    然而這一回,沐策卻出乎她所料,既不歎氣也不發火了。

    他只是微笑再微笑,先是走上前溫柔不已地摸摸花叔的頭,再含情脈脈地拍拍花嬸的臉蛋,接著……他揚起一拳,追著下一刻忙著抱頭鼠竄的他們打。

    聆聽著身後遠處蘇三姑娘開懷的笑音,沐策在不知不覺中也咧大了笑容,過了一會兒,他突地停下了腳步,一掌輕輕地按在自個兒的胸口,覺得在他的胸坎裡,那顆曾因傷痕纍纍而死去的心,似乎,正活力十足地再次跳躍了起來。

    ***

    守信如期的夏蟬,在山頂蓊翠的綠意到達了最濃郁的時分,伴著毒辣無比的艷陽,聲嘶力竭地熱烈開唱。

    今夏異於往年的猛烈暑意,將住在山頂上的眾人都給熱得頭昏眼花,就連一向好動的花叔和花嬸,也沒了精力在烈日下打鬧,大中午用過午飯後,他們便沒精打彩地聚在後花園巨大的樹蔭下,一人一椅地齊躺在沐策幾天前才做好的竹製躺椅上乘涼。

    沐策自廚房端來幾碗清熱祛火的涼茶,擱在樹下的小茶桌上後,他揚首望向站在這處井邊的蘇默。

    「瓜涼了嗎?」昨日花叔下山買了一車的西瓜載回來,今早他在頂著艷日上山去工作前,便順手取了幾顆放在水井中待涼。

    「涼了。」她摸摸剛打上來的西瓜,瓜面上翠綠的花紋傳來沁心的涼意,讓她忍不住將面頰貼上去蹭了蹭。

    他挽起衣袖,「我來拿。」

    「你都忙一早了,你坐著就好。」她吃力地抱起沉甸甸的西瓜,在沐策擔心的目光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我來切,你別再曬日了。」她一走近他便急著伸手接過,見她一臉汗,他忙讓她去樹蔭處坐下。

    從廚房取來菜刀後,沐策刀法俐落地分切成數大塊,紅艷艷的瓜肉,在點點掩映的日光下,看來格外可口解暑氣。

    「花叔,吃太多可是會鬧肚疼的。」在花叔已吃了數片,還繼續伸出手想再來一片時,他掏出汗巾幫花叔擦去吃得滿臉的汁液。

    「再一片就好。」

    他側過臉,「花嬸,你怎一口都沒動?」

    「我討厭甜甜的瓜,太膩人了。」她懨懨地灌著略帶苦味的涼茶。

    「三姑娘?」他再看向啃了兩片西瓜,便躺在涼椅上閉起眼的蘇默。

    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我想瞇一會兒。」

    自遠處山谷裡吹拂來的涼風,在吹抵山頂時,將空氣中令人焦灼難耐的熱意都吹散驅遠了,枝橙間葉與風的婆娑低吟,像首催人入眠的曲子。沒有睡意的沐策,見他們都耐不住睡意打起小盹,去屋裡取來了涼被輕輕蓋在他們身上,而後他坐在蘇默的身側,靜靜地看著她的睡容。

    就這麼放鬆地睡在他的面前,不妥吧?她這是不防他,還是沒將他當成男人看待?

    對於蘇默這方面對他的縱容,沐策早就想同她說說了,可她向來待花叔花嬸也是如此,他若是說出來,反倒令人覺得有些刻意了,因此長久以來,他也一直順著她這方面的不在意,在不知不覺間,一點一滴地拉近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伸手拉起她垂曳至地的髮辮,拍去上頭沾著的草屑,側著身子的她,睡得很熟,小巧的臉蛋上眉目恬靜如畫,瑰紅色的唇瓣輕輕地抿著,讓手握著她髮辮的他,一時忘了挪開目光。

    他好像……有點瞭解那名獵戶雲武,為何這些年來會對她那麼執著了。

    以往的他,對蘇默的容貌並沒有特意懸在心上多想,可就在最近午後閒下來時,他總會不經意地想起她那張臉龐,比起他曾在雲京中見過的女人,蘇默雖不能算是艷冠群芳,但她也絕對能夠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只是如此美麗的她,怎都沒聽過成親這方面的半點消息?

    除開天生就像沒有煩惱的花氏夫妻不說,那位將她養在此處的蘇大小姐,都不替她著急的嗎?雖說住在這山上,天高皇帝遠的,無人拿婚事說嘴令她心煩,但總這麼耗著也不成啊,畢竟女人的青春有限。

    一想到在未來,她將可能會嫁給他人的景況……沐策頓時握緊了手中的髮辮,心頭就像是偷偷養了幾隻扎人的刺蝟,而他愈是多想,那些刺蝟也就愈莫名其妙地翻滾亂扎。

    他歎了口氣,鬆開髮辮往身後的涼椅躺下,試著撇開滿腦子紛亂的思緒,但身畔蘇默身上幽幽傳來似有若無的香氣,卻總是干擾著他,掙扎了一會兒後,他悄然起身,決定上山去果園看看那些已在結果的桃樹。

    ***

    在果園耗了一下午,做好收成的準備後,沐策拖著疲累的腳步走下後山的小徑,他遠遠瞧見,一抹粉色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的另一頭,待睜大眼細看,發現中午還令他心神不寧的蘇三姑娘,竟破天荒地急急朝他跑來。

    腳不好還跑那麼快?這不是犯跌嗎?

    沭策迎著她大步走上前去,在她腳下被絆了一下如他預期往前撲倒時,適時地伸出兩手撈起她。

    「長工啊長工,你報恩的機會到了。」蘇默在他的懷裡抬起頭來,興奮地拉著他的衣袖搖呀搖的。

    「是嗎?」他盯著她紅通通的臉蛋,慢條斯理地以指整理起她因奔跑而飛散的髮絲。

    她說完就拖著他要走,「快跟我來。」

    他低首看著那只拉著他的小手,在放開與不放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選擇就這麼任她拉著。

    「三姑娘走慢些,仔細別再跌跤了。」他刻意放慢了腳步,由她帶他走向山坡的方向。

    「再不快些天都要黑了……」她使勁拖著如同老牛的他,「我說你怎走得這麼慢?」

    「不急。」他心情不錯地應著,再放慢了步子好與她一同享受這片美麗的夕日。

    遠處西方的天際上,掛著一輪殘日就快抵達群峰的峰頂,路旁的長草沐浴在霞光中,宛如穿上一襲金紗,任由風兒將它們吹得高低起伏,陣陣曼舞,一隻隻紅色的蜻蜒,點綴在原上四處嬉戲,遲遲不肯歸家。

    將他拖來山坡上與花氏夫婦會合後,蘇默迫不及待地指著聳立在山坡上的百年巨樹。

    「喏,就這了。」

    沐策抬首望著上方,「這是……」

    樹梢上,三隻算得上是他們家古董級的老母雞,此刻正分據三處蹲著不動,而站在樹下等他來此的花嬸與花叔,則是各自張亮了一雙期待的眼眸,等著看他大顯身手。

    他推敲地問:「它們……下不來?」這還算是雞嗎?知道自己不會飛還沒事離家出走,跑這大老遠來學猴爬樹?

    「對。」

    「報恩?」他指指樹梢,語氣有些不敢相信。

    她欣喜地點著頭,「嗯,報恩。」

    就這點芝麻小事……也算得上是報恩?這位救命恩人她是太看得起那些老母雞,還是太過瞧不起他這名堂堂長工?

    帶著一臉的慍色,沐策抬腳輕輕點地一踏,順長的身子轉眼間便已竄上樹間,再將大掌一探,毫不憐香惜玉的,將那一隻隻畏高的母雞都給往下扔。

    在樹下接住鎮家之寶的母雞們後,某三張整齊得很一致的笑臉,朝他漾開了來,而後他們一人抱著一隻雞,溫吞吞地舉步下山走回家。

    沐策冷眼瞧著抱著雞的蘇默,面上開懷不已的模樣,她那笑臉,彷彿就像是抱了個稀世珍寶般,而這更是讓他滿心的不是滋味。

    「娘子啊娘子。」

    「嗯?」或許是聽慣了吧,她早對這稱呼沒啥感覺了。

    「此雞殺否?」

    「不殺。」

    沐策冷目淡淡朝她懷中一瞥,「咱們有好陣子沒嘗雞肉肉味了。」

    飽受驚嚇的母雞,急急地往蘇默的懷裡鑽。

    蘇默防備地將母雞抱緊了些,「它是咱們家的一分子,我都養它快兩年了。」他也不嫌這雞的肉會老得鈍牙啃不動啊?

    「能果腹的。」他還是相當不爽快,總覺得這雞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還比他這長工高了些許。

    「要果腹明兒個叫花叔再下山買幾隻就成了。」她睞他一眼,總覺得他今日哪兒怪怪的,「你怎走這麼慢?是不是因為最近變天,所以膝蓋酸疼了?」前陣子午後都會飄幾場雷陣雨,她也忘了要叮嚀頭一年住在山上的他得注意。

    「……嗯。」她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

    「回去後我再拿藥酒給你推推。」她邊走邊回頭說著,冷不防便被路邊的長草絆了絆。

    沐策一掌扶著她的手肘穩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穩後,即拎過她手中的母雞夾在腋下。

    「這雞重,你抱不久的。」他一手輕推著她的肩頭要她往前看,「你不好走路。」

    等不及夜晚來臨,迫不急待的蟲兒們,在金烏開始沉降至山巒最高處的一角時,躲在路旁的草叢裡大聲繁唱,紅艷得不可思議的晚霞,讓眾山看起來就像是正在焰火中燃燒般。

    然而沐策卻無心欣賞。

    他只是在夕光下,盯著蘇默那側臉上動人的弧線,想像著她那身為名妓的娘親,當年該是如何的傾城無雙,而她,今日卻因腳跛之故而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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