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計程車停在路邊,司機正協助一位中年婦人將車內行動不便的年輕女子扶下車。女子一坐進輪椅,顧不得向司機道謝,便急急催促著中年婦人,滿心的期待讓她娟秀的臉龐散發光彩,完全不同於一般身體有缺陷的人。
「好好好,小容小姐,你別急啊!」敦厚的王媽堆著和善的笑容,謝過一旁的司機後,便推著輪椅往路旁一棟白色的樓房走去。
「人家已經好幾個星期沒見到仇大哥了,當然會急嘛!」對王媽的取笑,小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又嬌又羞的連忙辯解。「還說呢,這一次要不是卓醫生特地交代要回醫院來檢查,你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帶人家上來台北呢!」
「我知道你想念少爺,可是新竹家裡那邊事情不少,而且少爺的工作時間又不固定,他也一再交代沒事別來,你教我如何帶你來呢?」王媽看看緊閉的大門,有點擔憂的說:「不知道少爺是不是在家?偏偏我們又沒有鑰匙,如果他不在,我們只好回去了。」
「我不要!」小容不依的耍起性子,「如果仇大哥不在,我就一直等到他回來。」
王媽只得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到門前,按下電鈴。
風水虹幾乎是蹦蹦跳跳的走出車子,她才剛從席心寧的報社回來。
這兩個多禮拜以來,每天一大早她照常到隔壁「逼」仇典爾吃下一堆早餐,順便藉機套出他一直不想提起的秘密。只可惜,唉,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的功力太差,早餐他是吃了,秘密卻還是秘密,說起來,還真的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不過,幸好,她在別的地方還有一收穫。
這一段日子,仇典爾顯得很忙碌,並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鬥嘴。說真格的,她竟覺得有點寂寞,而這樣的感覺她非常不喜歡,為此,她找了另一個探索的對象——席心寧。
說到她呀,風水虹忍不住佩服地擊掌。倒不是她真的藏有什麼大秘密,而是對她記者的生活感到欽佩。
以往辦服裝展示會時她也看過眾多的記者,只是他們似乎都挺優閒的。這樣的印象一直留在她腦海中,因此,即便別人都說記者是如何如何的忙碌,她也只當作是誇大其詞,沒想到現在自己居然有機會親身體驗。
沒錯,是親身體驗。她得意的揚起頭,想起昨天的手忙腳亂。
她跟著席心寧東跑西跑好一陣子,看著她一下子採訪,一下子撰稿;一會兒要趕記者會,一會兒又要被召去開會。如此緊張的生活她真是好奇極了,屢次自願幫忙卻沒人理她,甚至還嫌她礙手礙腳。
那是第一次她對自己的不愛出風頭感到氣憤,都怪自己平常有機會亮相時偏不露面,弄得沒幾個人認識她,不加禮遇就算了,居然還有人拿她當小妹使喚。
可她從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在死纏爛打外加威脅利誘之下,終於以一篇個人專訪換得席心寧答應讓她當一天的實習記者。
昨天,就是她的實習日。雖然累,但是她卻愛上那種刺激的生活模式,所以今天一大早,她又到報社報到,跟著眾人又進又出的,過了愉快的一天。
走到門前,正準備進屋好好洗掉一身的疲憊,她的眼光不經意瞥見隔壁門外的兩個人影。
「咦?仇典爾居然會有客人?」她有點訝異的自言自語。
抵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很快的放棄進屋的打算,轉身來到兩人面前。
「嗨,你們好!」她微笑的打招呼後詢問:「你們是仇典爾的朋友啊?」
「你好,我們小姐是仇少爺的義妹,今天是順道來探望少爺的。」王媽和善的回答。
喔!原來她就是仇典爾那個受傷的義妹。風水虹心下有了底,不過臉上並看不出任何異樣。「你好,我叫風水虹,剛搬到這裡。」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小容,這位是王媽。」小容握住她的手,對這位美麗的大姊姊有說不出的好感,於是她甜甜的說:「我可以稱你水虹姊姊嗎?」
「當然。」
風水虹乘機打量她,很快的發現眼前的女孩很開朗,加上她有禮的態度,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喜歡,至少自己已經喜歡上她。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呢?」她問。
「仇大哥不在家,我們又沒有鑰匙。」小容顯得很無奈。
「原來……沒關係,我有。」風水虹搖搖手上的鑰匙串,讓它發出悅耳的聲音,而後自其中挑出一把,轉過身開門,沒有注意到小容臉上怪異的表情。
「水虹姊姊,你……怎麼會……有鑰匙?」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鎮定的問。仇大哥連她都不給鑰匙,為什麼反而會將它交給應該才認識不久的水虹姊姊?
「這個啊,是我自作主張跟他A過來的。」風水虹吐吐舌頭,扮個鬼臉道:「你不知道,為了這件事他氣了我多久。」
「仇大哥會生氣?」小容迷糊了,怎麼水虹姊姊講的好像是另一個人?她認識仇大哥十多年,知道他一向冷漠慣了,對外人大多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但是生氣?會嗎?
「才不止呢!」風水虹乘機將他不近人情的事一一揭穿,「你曉得他有多討厭我嗎?每一次見到我,他都會叫我別出現在他面前……還有啊,我只不過……」
「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插入她源源不絕的抱怨中。
「仇大哥。」一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小容開心的笑咧了嘴。
「小容,腳還好嗎?」仇典爾摸摸她的頭,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嗯!」她乖巧的點頭,換得他溫柔的笑容。
風水虹看著從進門就連正眼也沒瞧過她一眼的仇典爾,心裡有股不被尊重的不悅。她發現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容身上,而小容自他一出現,眼裡也只看得見他,對她才說到一半的話,看得出來已經完全沒有興致。
小容喜歡仇典爾。她突然發覺這個事實。
莫名的,這個認知讓她心底泛起陣陣酸意,就像生吃了一顆未熟的檸檬,酸到骨子裡去了。眼前這景像是多麼和諧,她竟覺得自己像是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難堪、心酸……還有種種不知名的複雜情緒,一瞬間全湧上來。
「我想我該走了。」在被種種情緒淹沒前,她佯裝自然的攤攤手,開玩笑的看他一眼,「省得待會兒你又要趕我。」
「水虹姊姊再見。」對著她揮揮手,小容的心裡總算安了。
剛才知道水虹姊姊有仇大哥的鑰匙,她簡直擔心死了,生怕美麗嫵媚的水虹姊姊會搶走仇大哥。不過,看仇大哥的表現似乎真的很討厭她。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是她卻真的打心底高興。
「少爺,小姐,我弄了些點心,快來吃吧!」王媽從廚房走出來,將輪椅上的小容帶到廚房。
直到客廳不再有其他人,仇典爾才回過頭,深深看向已經關上的門,眼底的情緒更複雜了……
六點半的鍾一敲,仇典爾的眼睛立即睜開,習慣性的套上衣服,他下樓走向廚房。然而,就在離廚房兩步遠處,他突然意會到什麼,硬生生的停下腳步。
「仇大哥,這麼早啊……咦?你怎麼了?」
小容拉開房門,正巧看到呆立在廚房前的他,她歡喜的打招呼,卻發現他的不尋常。
「啊!小容,早!」被她一叫,仇典爾倏地回過神,淡淡一笑後,便往樓上走去。
小容不解的看著他好像有心事的面容,一時間也找不到該說的話,只能怔怔地看他消失在樓梯回轉處。
發生了什麼事?她努力思索著。大概是從昨晚起,仇大哥就一直怪怪的,他甚至不反對她留下來住的要求,很快的幫她整理好位在一樓唯一的房間,還加了張床,方便王媽照顧她;之後,就表示很累,早早上樓休息了。沒想到今天他反而起了個大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納悶中,仇典爾已經換好一身輕便裝扮,又自樓上下來了。他直直的走向大門,眼看就要拉開門出去。
「仇大哥,你要上哪裡去?」小容趕在他出門前詢問。
聽到問題,他居然愣了一下,一秒後才丟下一句:「吃早餐。」
聞言,留在客廳中的小容不禁睜大了眼,不可責信的掏掏耳朵。
吃早餐?仇大哥不是從不吃早餐的嗎?
雖然不確定自己古怪的情緒究竟所為何事,風水虹卻也明白這絕對和仇典爾有
關,為此,這幾天她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藉以避掉任何可能與他打照面的機會。
只是……唉!她無聲的歎了口氣。老天好像故意捉弄她似的,明知道她現在對他的名字是避之唯恐不及,卻偏偏派了個此刻正說個不停的大女孩,天天上門不打緊,開口閉口還全都是他的消息。
「……就是這麼怪啊!水虹姊姊,你覺不覺得呢?」小容張著無邪的大眼等著她的回應。
「咳咳!」風水虹連忙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漫不經心,「這個嘛……我想我跟他也不是太熟,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你就隨他吧!」他這麼大個人,應該可以管好自己的。
「這怎麼行?」小容搖搖頭,不太滿意這個答案。「我想不如以後由我親自做早餐給仇大
哥吃好了,省得他還要跑出去買。」她說著,因想像兩人共進早餐的溫馨畫面而露出甜蜜的笑容。
不過下一秒她就頹喪了臉,連語氣都變得有點哀怨,「可惜,我下午就要回去了。」
「這麼趕?為什麼不多留幾天?」風水虹有些詫異。
「一方面是因為論文的事,教授要我回學校報告進度;另一方面,仇大哥最近工作比較重,他擔心不能陪我,我會覺得無聊,所以要王媽送我回新竹。」
「他對你可真體貼。」風水虹無意如此,但衝口而出的語氣就是這樣的酸溜溜,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幸好,小容並沒有聽出她的異樣,反而因她的話而害羞的紅了臉,「是啊,仇大哥對我最好了。」
看著她的嬌顏,之前那種古怪的情緒又迅速瀰漫風水虹整個胸臆,而且這次似乎更嚴重,因為她還隱隱的感受到陣陣的抽痛。
她該不會中邪了吧?她敲敲自己的太陽穴,努力恢復自然。
「你……很喜歡他?」她忍不住問。
「我……哎呀!這教人家怎麼回答呢?」小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蘋果般的臉蛋已經紅透。
風水虹只覺胸口一窒,彷彿有個東西卡在喉部,上不去又下不來,讓她一度失去意識,直到有人推了她一把。
「水虹姊姊,你說呢?」小容推推發呆的她,有點好奇最近怎麼大家都喜歡發呆,仇大哥這樣,水虹姊姊也這樣。
「說?說什麼?」風水虹猛然驚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堆起笑靨。
「我是說……你想……仇大哥他……會……喜歡我嗎?」小容越說頭越低,到最後,整個頭幾乎已經垂到胸前。
「這……」風水虹尷尬的思索著,她並不知道仇典爾是否會喜歡小容,不過卻明白自己心裡有個希望的答案。然而,一接觸到小容熱烈期盼的眼神,她知道除了唯一的答案外,任何答案對小容都只會是傷害。
「會的。」她好不容易擠出小容要的正確答案,心裡則不斷期望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夠真誠。
「真的嗎?仇大哥真的會喜歡我?」小容笑得很開心。
「他對你很溫柔,不是嗎?」她撇開臉,藉著端飲料的動作掩飾僵硬的表情。
「嗯!」小容歡喜的應聲,的確,一直以來仇大哥就只對自己溫柔。
風水虹專注地看著她笑,直到果汁濺到自己的手背,冰涼的溫度才讓她瞬間驚醒,驚慌的發現自己的全身竟不住地顫抖。她連忙放下杯子,深深的呼吸起來。
「對了,不如以後就請水虹姊姊為仇大哥做早餐吧!」小容突然建議。
「什麼?」風水虹跳了起來,她現在對他正是避之唯恐不及啊!
「別這樣嘛!」小容將她拉了回來,安撫道:「我知道這並不是件好差事,畢竟要和一個不太友善的人一起吃飯並不好受;一開始氣氛可能會有點僵,但是慢慢的,你一定會發現仇大哥的優點。」
風水虹乾笑兩聲,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他們之前已經一起吃過好一陣子的早餐,而且氣氛非但不僵,還相當「熱絡」。
「再說,這樣不是正好可以乘機化解你和仇大哥之間的誤會嗎?」
風水虹突然沉默了,她若有所思的注視看來單純的小容,好半晌,才以開玩笑的口吻似真似假的問:「你不怕萬一我們誤會解開,也許我會愛上他,或者他也會愛上我?」
「啊!」小容呆住了,沒料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
看她驚詫的表情,風水虹不由得在心裡責怪起自己的胡言亂語,連忙揮手道:「別聽我胡說八道,我開玩笑而已。」
聽到她這麼說,小容也笑了,語氣跟著調皮起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當然會盡最大的努力挽回仇大哥的心羅。」
「萬一……我是說萬一,挽不回呢?」風水虹又問。
小容沒有回答,只是眼神中有著濃得摸不清的思緒。
這幾天來,風水虹真是陷入無比的惶恐中,她驚覺到自己的思緒根本不受控制,重複出現的畫面都是她亟欲忘掉的那張面孔,而伴隨而生的情緒也越來越讓她感到陌生。
她不由得害怕,到底是哪裡出錯了?這樣的情形是她從未經歷過的,她甚至弄不懂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的局面?
終於,在經過昨夜,當她因夢中出現無數個仇典爾的影像而驚醒後,她發誓不再過這種「不像自己」的生活。她決定速戰速決,並要在最短時間內搞定爺爺交付的任務,然後火速閃人。
於是,天才剛亮,她便迫不及待的來到仇典爾家。
「仇典爾!」她放聲大喊。對這個有好一陣子沒來的地方,她竟然感到一絲陌生,不禁稍微放大音量,借此壯大自己的膽子。
不過,即使她的音量已經比平常大上一倍,空氣中卻沒有傳來任何的回答。
她困惑地到處走動觀察,並沒有發現任何有人在的跡象。
「難道會在樓上?」她自問,低頭看看腕上的表——還不到六點。看樣子她是來得太早了,他應該還在睡覺吧!她開始猶豫著是否該走上樓。
幾秒後,天性中喜好惡作劇的潛在因子又發作了,她輕手輕腳的往上走,生怕一個不小心會驚醒可能還在睡夢中的他。她實在挺好奇他的房間會是什麼模樣?
由於不知道他的房間是哪一間,她只得一間一間地碰運氣。
打開第一扇門,映入眼簾的是相當簡單而整齊的擺設,不過看來比較像是客房,她很快的關上門往下一間前進。
她來到第二扇門前,打開一看,是間書房。正想離開,但念頭一轉,她突然將身後的門合上,走向房中那面靠牆而立的巨大書架。
也許這其中會有她想知道的東西……她直覺的想到。
盯著偌大書架中堆得密密麻麻的各類書籍,她有點意外仇典爾涉獵的範圍竟如此廣泛——軍事、經濟、法律、運動、教育、建築……等專業書籍很多,另外中外文學名著也不少。她呆了,不知該從哪裡下手找尋線索,最後,她隨手挑了幾本,
並且開始翻閱。
很快的,她發現自己白費力氣。
仇典爾根本不像一般人會或多或少在書中下眉批,或是寫下些記號,他的書每一本都乾淨得像是新的,想從中找出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無疑是緣木求魚。
搞不好這些書根本就是裝飾用的。她有點懊惱的咕噥,同時在心裡責怪自己:下次再也不相信什麼鬼直覺了!
無可奈何的將剩下的書全放回原位,她確定在其他書裡也不可能有什麼發現,她還是到他的房間去嚇嚇他好了,至少這會比較有趣。
倉促間,一本翻譯名著「咆哮山莊」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連忙撿起。
「咦?什麼東西啊?」
撿起書本時,她發現地上還有張東西,大概是原先夾在書中,因書本落在地上而掉了出來。她懷疑的拾起一看,原來是張照片。
一看到照片中的人,風水虹嚇了一跳。「爺爺?」
照片中是三個男人的合照,正確的說,應該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背景則像是某個人的家中,居中坐著的就是她的爺爺風天齊,身邊站著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不過,這個男人看起來似乎相當老實;她將目光移到坐在爺爺腿上的小男孩,小男孩約莫十來歲,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
是他!風水虹不可思議的猛眨眼睛。
沒錯,從男孩的眉宇之間,她肯定他就是仇典爾。但是,他居然笑得這麼開心,他不是天生冷漠嗎?
她仔細檢查照片中的每個角落,雖然沒有日期,然而依照片的泛黃程度和當中爺爺的外貌推算起來,距今應該也有十數年了。
原來爺爺和仇典爾真的老早就認識了。可是,照片中他們似乎相處得很愉快,為什麼現今仇典爾反而將爺爺當成仇人?這段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他從此失去笑容?還有,照片中另外那個人是誰?他在這段糾葛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看著手中的照片,她更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