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以衣袖半掩著嘴,撕心裂怖的病弱咳嗽間,還不忘為自己的清白辯護脫罪。
「既然你不確定,就不要誤導她——」
「咳咳咳咳……」綿長的嗽聲立刻打斷興師問罪。
宮天涯捺著性子,等到嗽聲停止。「你想也知道,她會如何誤會——」
「咳咳咳咳咳……」再來。
宮天涯遞上止咳的藥茶,舒緩劇咳過後喉頭的疼痛。「況且你不確定那是什麼藥,又為什麼要肯定地說是避妊——」
「咳咳咳咳咳咳……」這次的咳嗽持續了良久良久,都快咳成一支曲兒了。
宮天涯認識冥君不是一天兩天,當然清楚冥君的性子和手段,假使他繼續責備冥君,冥君也不會退讓,繼續用嗽聲與他對抗。
在這種較勁上,宮天涯永遠是輸家。
「罷了。」宮天涯總是只能無力歎息,要罵也罵不盡興。
他對於冥君的吞忍,有絕大部分也是對於冥君的一份救命之恩及深深歉疚。
咳嗽聲也中止得恰恰好,冥君緩緩將藥茶喝光,潤潤喉。
「不過……天涯呀,我們不是打算很快就要休掉她嗎?要是她真懷孕,那就麻煩了。為了省事,把補藥換成避妊藥比較好。萬一鬧出『人命』,要收拾善後更費勁。」冥君體貼建議。
「我沒打算休掉她。她進了宮家門,就是宮家人。」
「哦?」要坦白愛意了嗎?真讓人期待。
「就算她真懷孕,那孩子我要。」
「可是你明明就很氣她那時對你的見死不救呀……從仇人肚裡生出來的小仇人,你會疼嗎?我先說哦,我不會。」
宮天涯先是沉默,無聲的模樣讓人瞧不出端倪,待再開口,卻不是回答冥君會不會疼愛那孩子的問題——
「冥君,但是我沒死成,我還活著。」
「所以?」冥君等著他接話。
宮天涯凝覷冥君,迎向他興然的目光,這一次他沒有避開。
「所以我有什麼權利恨她?」
對,這些日子,他反覆思索著這句話。
司徒百合做錯了什麼?
她只不過是沒救他罷了。
他身上的重創,不是拜她所賜,更完全與她無關。那時發現他倒臥血泊中的她還心慌慌地拉了個大夫來救人,銀鈴可愛的嗓追在大夫左右,不斷詢問——你能不能救活他?能不能?能不能?
那時他半昏半厥,好幾回都是讓她的聲音給喚回來。她除了吵大夫之外,第二句最頻繁在他耳邊嚷的便是——你別死呀!不可以閉上眼,醒醒!快醒醒!
她的焦急呼喚,扯住了他的魂魄。在他以為自己就要被牛頭馬面勾走魂魄時,是她一次次喚著,要他醒過來,要他看著她,小掌在他沒傷的左頰拍得響亮,他才沒走,才沒斷氣。
她後來放棄,是因為大夫明明白白告訴她,他沒有救了,再努力,也只是徒費工夫及金錢。換成是他,他都不一定會盡力去搶救一個連大夫都宣告死定了的活屍,憑什麼卻要她做到?
再說,她如果真將他扛回家去醫治,那才真的害死他。連冥君都必須賠上所有才能救回他,區區一個黃毛小丫頭,又能做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是突然醒悟,還是從一開始就有這種想法,只知道當自己這麼想,對著她笑時,不用再逼著告誡自己要恨她;抱著她時,不用硬將自己留在那時的恩怨裡。
單純寵著、理所當然疼著,原來是一件比呼吸更簡單的事情。
聽到宮天涯的話,冥君輕聲笑了。他還以為這魯鈍的傢伙還要花多少年才能想清楚這個事實哩,幸好他終於覺醒,比他預估的時間早一些……他還以為自己還得多撐幾年才能聽見宮天涯的領悟。
「是呀,你有什麼權利恨她?又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有副熱忱助人的好心腸。以我為例,倘若受傷瀕死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會盡力去救。這叫沒良心嗎?同理,她的見死不救只不過是一種選擇,而她的選擇讓你不快罷了。」冥君這回倒是站在司徒百合那邊,他推著木輪椅,來到宮天涯身畔,口氣悠哉,「我知道你其實滿希望昏迷個把月後睜開眼,發現自己渾身纏著傷藥,床畔坐著衣不解帶看顧你的司徒百合,可惜看到的人只有我……所以說憤怒倒不如說失望。如果她真的救了你,你就可以大方跟她道謝,甚至不顧她的年齡小,直接拿報恩的藉口當令箭,『以身相許』將她娶進門。可惜她沒有,而你那聲謝既說不出口,又沒理由以身相許,如果不恨她,你們壓根就毫無瓜葛,所以就恨吧,恨到時常把她掛在嘴上,三不五時還悄悄躍到她家宅頂去看看她的近況……你喜歡欺騙自己是因為恨她才注意她,那也無妨,因為擺在眼前的事實是騙不了人的。」
「你從多早之前就有這種想法?」宮天涯問,表情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你第五次在我面前提到『司徒百合』這個人名時,我就這麼想了。」
哪個仇人曾讓天涯如此「念念不忘」?就連在他臉上砍下一刀的那傢伙都不曾。
原來那麼早之前,冥君就看透了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心思,而他卻在多年的多年之後,才隱約探索到自己的本意……
原來在他企圖拿仇恨來掩飾想去見她的渴望時,冥君老早就在看著笑話,看他自欺欺人……難怪好幾回冥君都意有所指地笑他遲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在局裡,陷於迷霧,看不清真實,一再告訴自己前方有斷崖,便害怕地裹足不前,殊不知前方是康莊大道,只要跨出步伐,就能衝破迷霧。他的遲鈍讓自己原地踏步,甚至讓自己偏離出口更遠。
宮天涯緩步離開了冥君的房,心情宛如萬里無雲的晴朗蒼穹。
他解開了囹圄,走出了禁錮,如果「恨」是他能擁有她的藉口,那麼她已經真真切切屬於了他,這個「恨」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他毋需為難自己,也為難了她。
他承認,娶她,只是因為喜愛她、想要她,心口的位置已經為她保留了好久好久……
越過小橋流水,撫波綠柳,宮天涯在石階邊瞧見了坐著讀書的司徒百合,他的妻。
他胸口暖熱,注視她良久,沒出聲吵她,定定地將她嬌俏的身影納入眼裡。
其實,要坦白愛上一個人並不困難,一旦坦白了,心裡的喜悅被如獸一般奔竄而出,再也無法擒阻。
後來是司徒百合察覺到他的目光,轉身發覺了他,與他回視,也被他瞧窘瞧羞,挪了個位置,素荑拍拍身邊,要他坐過來。
宮天涯噙著淡笑,順了她的意思,與她一併坐在石階上。
「你真的跑去罵冥君嗎?」司徒百合合上手裡的《幽魂淫艷樂無窮》。事實上她也沒太多心思和閒情去讀任何字句。她並不樂於見到他為了她與冥君反目——雖然她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麼重的份量和影響力。
「我從沒罵贏過他。」宮天涯坦言。罵是去罵了,但無功而返,請見諒。
「我想也是。他看起來比較伶牙俐齒。」她並不驚訝宮天涯的慘敗。宮天涯與冥君相較,絕對是不善言詞的那一方。
司徒百合頓了頓,聲量轉小,「你不要再去跟他吵這種小事,你向我解釋清楚就好,我信你就行,反正不關冥君的事……我們夫妻間的事,我們兩個人處理就好……」
那時,宮天涯聽到她哭泣質問為什麼要讓她喝避妊藥,他臉色陰寒地撂下一句「我以我的性命做擔保,那是補藥!」人便衝殺出去,讓她連阻止也來不及,想追上去又在拐了幾個彎之後迷路,真是……
其實,聽到他的保證,她已經信了他大半。她不是很在乎他去不去痛毆冥君一頓,也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冥君的道歉——反正他也不可能真心誠意。
這個不解風情的笨相公,要是他不急著衝出去找人算帳,說不定他和她還有更多時間可以抱在一塊,玩玩書裡的那種肉麻段子——
我此生只愛你一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對天下人無情,獨獨對你不行!你這個小壞蛋,小魔鬼,你到底是怎麼把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你怎麼能?怎麼能?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我壞,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你,我該打——
你不要傷害自己!打你等同於打我,我會比你更痛!
夫君……
娘子……
那份愛意,將隨兩人互訴的情意,天長地久。
全書完。
偏偏她的笨相公,覺得找冥君問清真相,比與她耳鬢廝磨更重要。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
「嗯,沒什麼好懷疑的。」尤其是他聽到「避妊藥」三字時,表情比她更震驚,那是裝不出來的。
「我甚至還沒認真解釋。」
「有呀,你說了,你以性命擔保,那是補藥。」
「就這樣?」這也算解釋?他以為她想聽的「解釋」不該只有短短一句話。
「這不就是最重要的答案嗎?」司徒百合想到身旁還有一盤青果子,拿了兩顆在衣上擦擦,遞一顆給宮天涯。「知道不是你的授意,對我而言就足夠了。」她會哭,也只是為了他,既然與他無關,她當然也就釋懷,難道要她痛哭家裡有個冥君跟她作對嗎?太浪費眼淚了。
「上回我瞧見府裡一名長工和丫鬟吵嘴,那名丫鬟後來哭了,長工總共在她身邊說了兩百七十一句的好話,費時整整一個時辰才讓丫鬟破涕為笑。相較起來,你太容易放我過關。」宮天涯接過青果子。
「你真閒耶,還去數別人的情話。」連兩百七十一句都數出來。
「我只是很好奇情人間都吵些什麼。」宮天涯咬一口青果子,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吐出果肉。「這顆果子根本還沒熟,又酸又澀的。」才說完,卻看見司徒百合已經啃掉大半,她手裡那顆青果子,看起來不會比他的甜多少。「百合,別吃了,這根本不能入口。」
「還好吧,我覺得比昨天的甜一點。」她又咬一口,剩下的一半被他拿去嘗,同樣酸澀難吃。
「這樣叫還好?用肉眼都能看出它滋味不好。哪裡偷摘來的果子?」
「金花給我的。」每天都有一大盤——全都是沒熟的。她又不笨,當然知道又是冥君的欺凌,她也不以為意——他敢吩咐人拿來,她就敢吃,賭一口傲氣。
宮天涯也明白了,憑金花一個慧黠的懂事丫鬟,哪可能會不清楚這一整盤青果子根本就不能吃?如此劣等的欺負手段實在是很難看。
「我會去跟金花說,以後她膽敢再這麼以下犯上,我就遣了她。」
「我不介意這種小事啦,你也甭多生事。在這個地方,任何人欺負我,我都可以無動於衷,就是你不行。要是青果子是你拿給我吃的,我會生氣會難過,可是不是你,我不在意,真的。」司徒百合拿回青果子,笑笑地把玩它,真不以為意地繼續品嚐。
沒有人可以掌握她的喜怒,她不會為了不重要的人而笑,也不會為了不重要的人而哭。她的笑容和眼淚,都只願意給予她重視的那個人。
「我不會這樣對你,絕對不會。」他握住她的手,在她以為他是要拿走她手上的澀果子時,他卻是執起她的手,輕擱在唇間。
「你的這句話,是繼那回你說你高興娶我,還有承認我是你的妻之後,我最喜歡的一句甜言蜜語。」司徒百合笑得清脆,腦袋朝他肩頭枕著。
兩人並肩坐著,這動作既不煽情也不媚惑,然而相依的影子在兩人身後拉得好長好長,幾乎完全纏綿交疊在一塊。
那一天,他與她,合力將一大盤的青澀果子給啃個精光,誰也沒再嫌果子酸,因為果子再酸,心都是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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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得到冥君的「召喚」,司徒百合心裡雖有嘀咕,倒也不反抗,讓金花將她帶到帳房,她想瞧瞧冥君又想耍什麼陰謀詭計。
宮家沒有虐媳成癮的惡婆婆,也沒有善妒欺人的大老婆,更沒有爭風吃醋耍心機的妖艷小愛妾,因為這三者全數融和在一塊,形成一個共生體——冥君。
但自從得到宮天涯的保證,她像吃了幾十顆定心丸,變得更勇敢更無畏,彷彿再沒人能打倒她,讓她面前冥君時,能更抬頭挺胸。
「你來啦。」冥君一見她,就先露出笑容。
「你找我有什麼事?」早上奉茶時,他沒做啥挑釁動作,也乖乖灌完茶,更沒有為難她,放她回房繼續補眠;現在又找她,是想趁宮天涯不在之際,再好好玩弄她嗎?
「不用這麼怕我,一個殘廢能對你做出多過分的事?」冥君自嘲地笑,似乎是想舒緩她的防備,「聽說你也愛讀書,識字當然是不成問題吧?」
「嗯。」
「那好,我有些好書想推薦給你。」冥君笑得眼都瞇起來了。
「真的嗎?什麼好書?」同為愛書人,一提到書,司徒百合的戒心自然減少數分。
「那邊那一疊。」冥君抬手,指指桌上。
「那麼多呀?」司徒百合雀躍去翻,才看到書皮就塌下笑顏。
帳冊一,南二巷分行。
帳冊二,北一巷分行。
帳冊三,西四巷分行。
帳冊四,金雁城東巷分行。
帳冊五,銀鳶城南巷分行。
還有下頭整疊堆積起來的幾十本,她不會蠢到認為可以在下頭翻到《幽魂淫艷樂無窮》那類的曠世巨作。
「帳冊?」
「嗯哼。」冥君涼涼哉哉喝他的養身茶。
「這是什麼意思?」
冥君一副「你怎麼會問這麼好笑的蠢問題」的樣子,「讀呀!難不成叫你一本一本吃下肚嗎?」他沒這麼壞啦。
「為什麼要讀帳冊?」
「這種話怎麼可以從宮家夫人嘴裡說出來?你嫁進來,難道不用瞭解宮家在做什麼事業?難道你只想每天吃喝拉撒、混吃等死,以為多養你一張嘴,我們宮家沒多大開銷嗎?你好意思啥事都不做,就讓眾人供養你嗎?」
說得真理直氣壯,她倒覺得這是冥君整她的另一種手段。
「好,我汗顏、我內疚、我不好意思,我會讀完這些帳冊的。」憑她一目十行的好本領,這些帳冊花不了她太大功夫。
「我忘了說,每本帳冊裡,我都改了些數字,把它們找出來。」冥君惡意地笑。
果然是刁難。但她不退縮,接下他的戰帖,「沒問題。」放馬過來吧!
「你可以使用那張桌,筆硯及算盤都備好了,開始吧。」
司徒百合落坐,翻開帳簿,先大略看一遍,又拿來第二本,同樣是快速翻閱。
原來宮家是茶商,經營的是茶葉買賣,經手的茶種十根指頭數不完——西湖龍井茶、四川蒙頂茶、常州陽羨、湖州顧渚紫筍、江蘇洞庭碧螺春茶、六安瓜片、平水珠茶、祁紅、滇紅、江山綠牡丹茶、白毫銀針等等,茶價由最一般的幾兩到最貴的幾萬兩都有。
飲茶風氣在金雁、銀鳶、銅鴆、鐵鵬四城都相當興盛,光司徒家所在的那條大街上,茶館茶坊隨便算算也有四、五家,更遑論整個銅鴆城的實際數量。而宮家交易的對象,便是這些數不清的茶館茶坊,每筆往來都是幾十斤幾百斤,帳冊上的數字也大得驚人。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她還以為宮家幹的勾當不會太光明磊落哩。
沒辦法,他們司徒家做的也不是正當生意,當然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直到司徒百合翻完四本帳冊,才從頭一本開始逐筆檢視。
她可不是養在深閨只會撲蝴蝶逗蛐蛐的柔姑娘,當年司徒書肆剛起步時,鋪子裡只有她與蘭哥兩人,她年紀小小就管過帳,也與紙商擦腰對吵過,更曾無師自通做過雕版與坊刻,還昧著良心跟她家蘭哥幹起盜印書籍的勾當,所以看帳簿這等小事真的難不倒她。她之前先大概翻翻四本帳冊,是想先明白茶種與茶價,等到熟記了,再從最前頭查起,上手的速度會快許多。
她查完第一冊,是半個時辰後的事……她舒展四肢,動動因為太專注而僵直的頸肌,掄著粉拳在肩上敲呀敲,發覺冥君在一旁已經睡著了。
「這傢伙,真好命。」司徒百合咕噥埋怨,想趁他睡熟時偷偷在他臉上畫幾筆,不過後來還是作罷。誰說千萬別惹凶女人?凶男人最好也敬而遠之,省得他報復回來,害她皮疼。
「算了,看在你救我夫君的份上,不同你計較。」她故作寬宏大量,心裡也真的存在著對冥君的謝意,否則她真要反抗,他不見得能討得了好。
司徒百合替冥君拾起一半滑落地面、一半還掛在他膝上的暖巾,替他重新蓋妥。
好——繼續和其他帳冊奮戰!
司徒百合深吸口氣,坐回桌前啃第二本,北一巷分行的帳目。
一直到她看完大半疊帳本,冥君都沒睡醒。她肚子有些餓了,想想也該好好休息順便吃點什麼……她是可以自己偷偷溜去找吃的,不過就怕她走出了帳房,要再回來得迷路迷上好久,到時要不被冥君發現才見鬼哩!
「冥君——」她搖搖冥君,他沒反應;她加重力道,幾乎是將他當成沙袋左右搖晃,冥君也只是隨著她的晃動而晃動,當她停下手,冥君的腦袋又垂回原樣。
當真睡得這麼沉嗎?
「冥君,冥君!」這回她改用大音量在他耳邊嚷嚷,最後還偷偷擰他一把。
「……嗯?」冥君皺著眉醒了,但好半響還睜不開眼睛。
「你睡很久了。真這麼累,要不要叫金花推你回房去睡?」
冥君瞇著好不容易費力睜破的眼縫,目光還沒辦法凝聚在司徒百合臉上,他抬起手,壓按額穴,良久才得以慢慢完全張開眼。
「……是你叫醒我的?」
「對呀。我看完一半的帳本,想找些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什麼?」看他一副瘦模樣,好像風一來,他就會被呼呼吹跑,比紙鳶飛得還高還遠。
「什麼時辰了?」他揉揉眼,
「不清楚,日頭下山了,天開始黑了。」她也看帳看到忘了時辰。
「你看完一半了?」這麼厲害?他還以為她看完一本少說要三個時辰。
司徒百合很驕傲地點頭,等待冥君的驚訝讚美及無限敬佩。
「去年九月初七,金雁城分行,碧螺春茶,最大宗買家,買進多少?價格多少?」冥君問得來勢洶洶,殺得司徒百合措手不及。
「九月初七……九月初七……金雁城,呃……好像是林莊茶樓?不不不,九州茶館,又好像是什麼王府的……」司徒百合完全不確定,腦子裡讀進太多鋪子名,有些相似到同音不同字,再加上光茶名她都還不能完整背起,哪來這麼高段的本領。
「九月初七,金雁城梅莊,買進十三斤,一斤價格五百兩。」冥君冷冷撇唇。
「是這樣嗎?隨口誆我的吧?」司徒百合懷疑挑眉,在冥君眼神默許下,她拿了金雁城分行的帳冊,翻到九月初七的帳目,「……你猜對了耶!」
「誰同你說我是用猜的?我看你才是胡亂翻翻,隨手撥幾顆算盤珠子,再亂畫兩三筆,就當自己讀透帳目了吧?!」冥君銳利地瞪著她,下達冷酷無情的命令,「從第一本重新讀起!」
「哪有這種事呀!誰可以像你這麼變態,把哪一天的哪筆交易全記下來,九月初七有多少筆進帳,還得分每個城每個分行——」分明就是要為難她!
「我給你兩天時間,到時我會抽著問,你只要答錯,就有苦頭吃了。」冥君不理睬她的吠狺,逕自決定道。
「你——」
「還是你要哭著求饒,或向天涯告狀?」
「誰要哭著向你求饒呀?告狀?!我司徒百合才不做這麼窩囊的事!」司徒百合被激得怒火中燒,雙拳一握,也握住了她的滿腔憤慨,想也不多想就吼回去。
「那好,兩天後,這個地方,我等你。」挑釁。
「誰、怕、誰!」回嘴。
戰火,從此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