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正下著雨,」辛瑞傑指了指落在窗外那不小的雨勢,大滴、小滴不停落下的雨。「哪來的星星啊?這種天氣哪會滿天星光?」
伍冰蔓把視線由電視上移開,她當然知道辛瑞傑是指著禿驢罵和尚,他的對象是她。
「那個廣告看板……」她想為自己辯護。
「很無聊!」他掃了她一記冷漠的目光。
「但那只是一種意境的表現。」
「表現什麼?」
「聖誕節的幸福氣氛和愛情的甜蜜。」因為有徐國晟在場,所以伍冰蔓比較敢說。「在聖誕節這晚上下雨是有點掃興,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但情侶只要能相愛相守,在他們心中,一定有滿空星星的存在。」
辛瑞傑馬上露出一個極其諷刺的表情,一副看什麼外太空來的怪物般看向她。
「你到底是二十一歲,還是只有十二歲?」
「瑞傑!」徐國晟給他制止的眼神。「話可以說得婉轉一些。」
「這種廣告就是要騙沒有腦的女生,在星光下許願,選在聖誕節這天,這樣就可以幸福、快樂一輩子?這是夢話還是笑話?」他炮火猛烈,完全沒有要收斂的意思。
伍冰蔓知道自己要忍,但是在這種節日裡,他為什麼不能像個「普通人」?為什麼不能說些應景或是比較感恩的話?
「而且誰說聖誕節是屬於情人的日子?」辛瑞傑又嚴厲地逼問她。
「瑞傑,吃烤雞吧!」
「徐叔,我要和她講清楚。」
「我沒有說聖誕節是屬於情人們的日子。」伍冰蔓想要說清楚。「那是廣告上講的,我認為聖誕節時一個感恩、惜福、團聚、好好去愛你身邊每一個人的日子,這應該是一個快樂的節日。」
「愚蠢!」他由鼻孔裡哼出一聲。
「瑞傑,小蔓的話沒有錯。」徐國晟為她幫腔,總要有人站在她這邊。
「大錯特錯!」
「哪裡錯?」她膽子比較大的問。
「有人在聖誕節的前一天,想要幫自己暗戀的男人買聖誕節禮物,結果過馬路時被一輛疾馳而過的卡車撞死,身體支離破碎!你說,聖誕節是不是一個感恩、幸福的日子?」辛瑞傑質問,目光比冰塊還要凍人。
「那是意外。」
「不算是意外,對很多人而言,聖誕節都不是一個快樂的日子!」他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你吃飯沒?」
「我……」
「吃飽就快點滾。」
「瑞傑!」
「徐叔,我們這裡不需要她。」辛瑞傑冷眼瞄了她一下。「剩下的烤雞打包給她,然後叫她走。對了,」他一個極其諷刺的表情看她。「聖誕節快樂啊!」
「我不走。」伍冰蔓幽幽吐出話。
「你的臉皮不會比牆壁還厚吧?」
「我是徐爺爺的特助。」
「這裡是我的家,我說了算!」他看著徐叔。「你來告訴她。」
「瑞傑,我年紀大了,如果有個人可以幫忙也是好的。」
「我給你請鐘點工人。」
「但既然小蔓……」
「辛先生,你應該知道「賣火柴小女孩」的故事吧?」伍冰蔓不相信他是個沒有心的機器人。「外面下著雨,天氣又這麼冷,你要趕我走?你在這個溫馨的日子把我趕到街上?如果我得了肺炎,死在路邊,你的良心會安嗎?」
「你不是小女孩,現在也不是冰天雪地的氣候,台灣平地不下雪,而且即使你是孤兒,你也有個育幼院可以回去,所以別跟我說什麼「賣火柴小女孩」的故事,一點都不溫馨感人。」辛瑞傑的毒舌可比一場雪還要教人心寒。
「我留下來又不會妨礙到你什麼,如果你那麼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避著你,除非非得和你接觸不可,不然我離你遠遠的,可不可以?」她向他拜託。
「不可以。」
「你就當一次聖誕老人嘛,我又不會永遠都待在這裡,只要你的膝蓋好了我就走。」
「免談!」
「辛瑞傑,」徐國晟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你十五歲開始,我就陪著你長大、看著你成人,就算你賣一個老臉給我,讓小蔓留下來!」
「徐叔……」
「小蔓是我的特助。」
「我們根本不需要她。」
「那麼就算是幫她、施捨她、同情她、可憐她,這些理由夠不夠?」他是真的豁了出去,即使瑞傑雙腳膝蓋骨折坐在輪椅上,但還是那麼強勢、剽悍,而小蔓雖好手好腳,卻是楚楚可憐,教人想不幫她都難。
「徐叔!」這下他好像是手腳都被人綁住,很難為所欲為。
「拜託啦!」伍冰蔓像是一隻不久前溺水被救的小狗,這會兒委屈兮兮的。
「如果你覺得這種廣告幼稚,我以後都不看了。」
「你……」辛瑞傑沒轍。
「又不是要一輩子或者好幾年,你的腳應該幾個月就會好了吧?」她一副很正面、陽光的表情。「只要你能走路,我一定馬上閃人。」
「瑞傑,讓小蔓留下來吧!」徐國晟說著,接著看看餐桌上杯盤狼藉的現狀。
「一會兒這裡就讓她收拾,我也可以翹著二郎腿舒服的喝茶、看電視。」
「對,我來收。」伍冰蔓馬上接口,「你是護士耶!」他又開了她一槍。
「不,我是徐爺爺的特助。」
「你真的這麼想留下來?」
「對。」
辛瑞傑屈服了,其實他的心並沒有那麼硬,平日在街上看到流浪狗,他都會覺得不忍,想要幫它們做點什麼,更何況是一個女孩、一個孤兒,她那麼瘦弱勇敢、堅忍不拔的摸樣令他無法再硬下心來。
「你最好別給我犯一點錯。」他警告她。
「我不會!」她笑逐顏開。「我一定好好的做,不會讓你和徐爺爺失望。」
「很好。」徐國晟欣慰的看著他。「這麼做才對。」
辛瑞傑被伍冰蔓那喜悅的情緒感染,臉色也放柔了些。這女孩真是異於常人,抗壓性這麼足、忍耐力這麼強……
他心底微微被撼動了。
伍冰蔓的確接下了徐國晟大部分的工作,當然在協助辛瑞傑洗澡及「私人」生理方面的一些問題,他是不可能讓她碰的,他或許脾氣不好、態度有問題,但心理絕對正常,沒有一點調戲她、輕薄她的意圖。
剛開始給藥或是想要摸摸他額頭的溫度時,她還會先問、先說一下,時間一天天過去,把藥交到辛瑞傑手上後,習慣的,她的手就會直接摸上他的額頭。
那一天他看起來精神比較不好,她便直接抓起他的手,很職業性的測量起他的脈搏。
「沒睡好?」她關心的問。
「腳痛!」他依舊冷冷回答。
「我可以幫你雙腿熱敷按摩。」
「你是女生。」
「有什麼關係?我是你的特別護士。」
「哼!」
「不然你可以吃止痛藥。」
「我不想藥物成癮。」
「只要不過量——」
「給我閉嘴!」
然後伍冰蔓就不管他之前的反對,去準備一桶有點熱燙的水,把辛瑞傑的雙腳泡在熱水中,接著開始由他的小腿肚往上按摩,鬆弛肌肉,接著慢慢一路往他的大腿上去……
她沒有想過他是不是會有生理反應,也沒有想過他會不會尷尬、會不會生氣,反正她認為特別護士該做的,她就會去做,本來徐國晟想要接手……
「徐爺爺,我來吧,我知道怎麼做。」
「但是,」他看著不吭聲,不過已經快要像是一隻噴火恐龍的辛瑞傑。「男女授受不親……」
「徐爺爺,他是病人,我是護士。」伍冰蔓笑瞇瞇的說:「不是「男女」。」
「瑞傑並不喜歡女性隨便碰他。」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可笑,但是少爺那沉默卻帶著殺氣的眼神控訴,還是教他這個老管家擔心。
「我不是「女性」,我是護士。」
「小蔓,瑞傑的脾氣……」
「我特別護士的薪水可不是白拿的。」她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念頭。
這是徐國晟只好和少爺交換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而辛瑞傑既然目前還沒有辦法起來走路、沒有辦法親手攆她走,似乎也只能任她擺佈了。
雙腿在泡過熱水、按摩過之後,是真的舒服多了。
於是,他開始由著她、順著她,反正她對他做的事,都是屬於「醫療行為」。
「用力一點!」他甚至會要求更多。
「我很用力了。」她已經滿頭大汗了耶。
「我的大腿肌肉感覺不到。」
「你要配合復健。」
「舉例。」他看著伍冰蔓熟練、靈巧的雙手,知道她的確是有用心在按摩他的雙腳。
「或許你可以試著拄枴杖。」她稍微讓自己休息一下,站直身軀。「你年輕,不管是骨頭或是肌肉一定都復原得很快,加上你一定是用最好的藥,所以應該好得比一般人更迅速。」
「你是醫生嗎?」辛瑞傑酸她。
「我實習過,也接觸過一些病人。」
「你懂個屁!」他還是一副沒把她看在眼裡的表情。「說你是特別護士抬舉你了,你美其名只能用看護來形容。」
「辛先生,」伍冰蔓沉住氣,還是保有一副「和藹」的神色,「不這麼說話,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你想要糾正我?」
「我是說,」她彷彿一個善良天使的摸樣循循善誘。「說好話、做好事不是為人的根本嗎?我們應該口出蓮花,而不是一說出口的話比毒蛇還要毒,一言興邦、一言喪邦,古時候——」
「你在給我說教?」辛瑞傑簡直無法置信,也差一點就笑出來。這女孩真的是朵奇葩,連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這樣的話都用上了。
「我不敢給你說教,但是你把話說得溫暖一些,有人性一些,不行嗎?」她和這個男人相處久了,覺得他其實沒那麼糟糕,他對徐爺爺尊敬、孝順,對她也正直、正派,除了那張不饒人的嘴,他真的很有打擊人自信的本事。
「你認為你有資格來告訴我怎麼做麼?」他冷冷的眼掃向她。
「我是……建議。」伍冰蔓囁嚅的回答。
「狗屁建議!」
「辛先生,你又說不好聽的話了。」她微皺眉頭,好像在想該怎麼幫助他。
「我就愛說不好聽的話!」他明明沒有這麼無聊、這麼不理性,但他好像存心和她槓上似的。「你能拿我怎麼樣?」
「這很傷人。」她平靜的說。
「你走啊!」
「我不能。」
「那你可以說出比我所講的,更不好聽的話啊!」
「我不可以也不會。」她接著又繼續半跪下去,開始按摩他的大腿。「我沒有存心傷人的習慣,哪怕是……我一點也不喜歡的人。」
「所以你討厭我?伍冰蔓,你討厭我!」這會兒辛瑞傑反而露出邪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