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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好當 第8章(1) 作者:夏灩
    車子開進了山路,一片迂迴曲折,最後來到了一棟矗立山間的別墅。

    唐左琳下了車,尾隨他進屋。四週一片陰暗,感覺得出這裡除了他們之外,並無閒雜人等。

    山裡空氣清新,她深深吐納著,這裡的一切聞起來都是甜的,還不及發表感想,下一秒就被霍克勤拉入屋內,整個人落在一堵溫厚堅實的胸膛前。

    「你嚇到我了。」

    「呃?」

    唐左琳被他吐在耳畔的濃重歎息搞得臉紅耳熱,不明所以,只是手心裡的溫度使她異常安心,便乖乖蹭著。

    「我以為……你遇到危險。」否則沒事她不會在大街上那樣奔跑,正因如此,他才會不惜打草驚蛇,提前這麼多天將她帶走。

    如今也只能順其自然,他不可能再把她送回唐家——想起那一天在薩拉古羅,霍于飛將那疊資料交給他,表情嚴肅。「這個就是唐家非要把大小姐找回去的理由,你要真想帶她走,最好快一點。」

    他當時沉默,決定回台,但內心仍有一個角落動搖了。真的可以嗎?他有這個權力嗎?倘若文件裡全是真實的,那麼現在情況已經大不同,她不再只是一個隨時會被棄置的棋子……

    然而好不容易掌握在手裡的溫度,他沒有放開的勇氣。

    「別放手。」忽然,她握緊了他欲抽離的手。霍克勤一怔,感受她的手指正微微發顫,卻又使勁了力揪住自己。「我不想回去了……就算非回去不可,我也要自己走。」

    倘若非得分離,她不想再讓這個人親自送她離去,當初在薩拉古羅是也是這樣,要他看著卻無法阻止,那樣的痛,對曾失去一切的男人來說,太殘忍了。

    霍克勤明白了她的意思,難以言語。原來她的不告而別竟是如此,她選擇犧牲自己,不想讓他太疼,老闆娘轉交給他的信件裡儘是蹩腳的虛言假語,其實字字句句都是她逼迫自己書寫而成。她可以為他痛,那麼……他呢?

    「過來吧。」歎一口氣,他認了。

    唐左琳不解,任他牽著進了房間。她坐在床沿,看著霍克勤進出。山裡微涼,他給她泡了熱茶,但接踵而至的並非是自己期待的親吻及擁抱,而是一份文件。

    「這是……」她素來敏銳,有種直覺告訴她,裡頭的東西不會讓她太好過。

    霍克勤瞅望著她,只見她臉上浮現不安。如果可以,他也想瞞著她這些——一輩子,但若真的那麼做了,那也不過是他一個人的任性自私而已。

    「這裡有你應該要知道的東西。」他說,墨黑的眼緊瞅著她,左手握著車鑰匙,右手則握了下她的手指,想要藉此給予她一點安慰。「這是你的權利。」

    他的口氣斬釘截鐵,手儘管沒使力,還是給了她一種安定感。唐左琳嚥了嚥口水,應了一聲,下定決心翻看。

    四周很安靜,房間裡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迴盪,霍克勤細盯著她臉上表情變化,那清潤的眉眼從茫然到錯愕,最後轉化為震驚,不敢置信——

    「這……」她抬眸,眼神惶然,裡頭記載的大半都是她在進育幼院之前的事,那些……連她自己都遺忘的回憶。

    她的母親、父親,以及那個過去曾一度擁有的家。

    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很羨慕幼稚園的同學都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疼,她問媽媽:「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哪裡呢?」

    那個在她腦海裡面容已經模糊的婦人,總是用一種飽含憂鬱的語調回答她:「他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很遠,所以我們無法見面。」

    後來大了,所謂的很遠很遠,就是去了天國的意思。她的父母親因一椿交通意外而過世,那之前的記憶斷斷續續,大半都已忘懷。原來在被唐家收養以前,她本姓張,那是爸爸的姓,媽媽也冠了夫姓,所以唐左琳一直都不曉得,她的媽媽也姓唐。

    名副其實的唐家大小姐。

    「唐沅慶只生了她這麼一個女兒,也就是你媽媽。」霍克勤的聲音兜頭而下,打破了這一片令她窒息的沉默。「她後來跟你爸爸私奔,和唐家就此斷了關係。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從南美接你回去以前,唐沅慶並不曉得你是他親生的外孫女。」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她的手發抖,雙眼空洞,唐左琳想起幼時老人跟她講的那些話,他說:「你不是我真正的外孫女。」

    所以她一直害怕、一直戰戰兢兢、一直努力,甚至於到最後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盼著終有一天能夠得到解脫,結果到頭來,這些經歷全部並非必須,那個「家」,她此刻手上擁有的一切,她不敢說是自己應得,但……她確實有那個擁有的資格,不是嗎?

    可相較於這一刻的震驚及悲哀,她更不懂的是霍克勤的心思。「你不怕……我看了說要走?」

    先前的她別無選擇,唐家的一切本不屬於她,她也不敢奢求,但現在不同了,她有了「身份」,霍克勤難道就沒有想過,她會就此選擇離去?

    霍克勤瞅著她,他的眼神依舊是那麼樣的靜、那麼樣的沉,卻顯露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脆弱。

    唐左琳這才恍然大悟,他怎麼可能沒想過?他甚至都做好了準備,所以才會始終把車鑰匙握在左手,等她宣告。她濕潤了眼,胸口很疼還不及說些什麼,便看見他走至桌前,拉開抽屜,一把將車鑰匙扔了進去。

    他說:「我不會讓你走。」

    於是,唐左琳終於落下淚。

    原來一直以來,她所等待的不過是重要的人這麼一句話,她想要成為某個人心中不可取代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將她放開,牢牢地護在懷裡,霍克勤明白了她的冀望,才會講出這樣的話。

    「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就算她是真正的唐家大小姐,再想離開,肯定比之前更不容易。

    「我說過的,留下來吧。」他的決心並不因她的身份改變而不同,打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放手,他給她選擇的機會,但僅只這麼一次,將來就算她真說要回去,他也會想方設法將人留住。那種近似於截肢的痛,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霍克勤轉過身,走過來握緊她的手,粗糙的掌撫上了她濕潤的臉,燙熱了手心。唐左琳閉眼,讓發疼的眼眶好過一點,然後一枚溫柔的令她心房震動的吻落下,安撫了她所有的惶然悲傷。

    他們……都不想再失去了。

    霍克勤想起幼時那火不止息的雨天,在消防人員的全力搶救下,他看見了自己倖存一息的母親。

    她被醫護人員置放在擔架上,全身灼傷,應該陷入深度昏迷,可她渾濁的眼卻轉向他,殘破的嘴唇蠕動著,像要傳達什麼。一旁的消防人員要他過去,他雙腳發顫,如生了根,一股極大的恐懼包圍住他,好似在那裡的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什麼怪物。下一秒,他居然轉身就跑!

    「為什麼你還活著?」他害怕聽見這樣的話,好怕好怕,只能一面哭、一面逃……

    他的母親在醫護人員的救治下終究還是不治死亡,幼小的妹妹也沒倖免於難。那是一場非常慘淡的葬禮,他並沒哭,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疏冷地看著那些前來上香致意的人。這時一張陌生的臉孔莫名出現在他眼前,霍克勤一愣,聽見那人開口:「你好,我是負責急救你母親的醫生。」

    霍克勤抬起臉來,依舊沒有太多表情。

    男人和藹一笑,臉上的皺紋顯現歲月的痕跡。他說:「你母親在過世前,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不!他不要聽!

    他渾身巨顫,棲身想逃,可對方先制止了他,慣用手術刀的手異常有力,當時才十二歲的霍克勤掙脫不開。不能聽、不能聽、絕對不能聽——

    「你母親很後悔做出那樣的事,她很對不起你和你妹妹,你——她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霍克勤怔了。

    全身蓄積的力量在這一刻散盡,他軟倒在地,一臉淒惶的看著告訴他這事的醫生,他想起那時躺在擔架上的母親,尚未被燒燬的嘴唇喃喃細語,她說了什麼?她想說什麼?如果,當初他有那個勇氣確認的話……

    「她說,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年僅十二歲的他淒厲的吶喊,抱頭蹲坐,崩潰哭泣。他逃了,因為逃了,所以失去了確認的機會,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親情。

    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了……

    細微得如同呢喃的言語伴隨那些沉痛的記憶,落在唐左琳耳際。她哭著,心擰了,覺得痛,可同時,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自己終於走入他心底最深處的地方,他們之間再也沒有距離了。

    過去他總是在她背後,有如銅牆鐵壁,替她擋去各種危險。他只是站著就足以佔據她的視線,宛若神祇……是的,他一直都是她的神,她的守護神。

    這樣的感覺至今未變,只是這一刻,他緊抱著她,恍如走失而感到膽怯的孩童,不再是那樣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存在。

    她愛這樣的他。好愛、好愛。

    環抱住眼前的人,唐左琳內心起誓,她再不會讓他一個人。

    即使唐家是她真正的「家」又怎樣?她早已過了那個渴求親情的年歲,有些東西一旦過去就不再,相較於那些並非她真心想要的東西,她更希望的是留在這個需要她的人身邊。

    霍克勤感受到她的答案,胸口一陣暖熱,他傾身吻住她,傳來她熱切的回應,帶著萬分的愛憐。他想告訴她自己沒事,都多久前的記憶了,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擁抱逐漸加深,熱度被挑起,緊握的手正顯露著她的堅決。

    她褪去衣衫,袒露一身皎白的膚,微微泛著些羞赧的紅,舉止卻異常大膽。他接受了她的誘惑,與她緊密相擁,被她的香氛所浸染。那是屬於所愛的人身上才會有的味道,馥郁誘人,使他上癮。

    他以唇膜拜,她是他的奇跡,而當他挺身進入,被那熟悉的溫熱徹底包圍的時候,霍克勤彷彿在一片闃黑幽暗裡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十二歲的他一邊哭著,一邊跑離,那孩子跌倒了,疼得不敢多吭一聲;雨那麼大,把他淋濕了,他冷得直發抖……

    但下一秒,溫暖降臨,他被某個人密密擁抱了。霍克勤眼角濕潤,在噴湧而出的欲潮之下,他第一個感受到的卻是懷中人熱烈的憐惜,她用她的一切包容著他,一點都不怕傷了自己。

    霍克勤以為自己早已釋懷,但這刻浸潤在她的溫柔疼惜裡,才領悟那個少年的陰影其實從未在他心裡淡化,他只是將它覆蓋住了,蓋了厚厚一層塵土,堆積生爛,不去碰觸……

    如今那股孤冷終於褪去,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接納一切的擁抱,他等到了,也得到了。霍克勤落下淚來,抱著她,將頭緊埋在她柔潤的肩頸處,一陣哽咽。

    那少年終於離開了,帶著完滿的笑意,缺口被補足了……他不再因遺憾而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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