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著蟬聲唧唧,本該是清寧的夜晚卻沉著股窒人的氣息。
夜半被喚醒,年方八歲的小女孩柳映雨嬌憨地揉了揉眼。「娘!雨兒想睡覺!」
「乖!」愛憐地在女兒的額上落下一個吻,柳夫人不捨地撫了撫她嫩白的小臉蛋。「雨兒,乖乖跟著武叔,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那爹爹和娘呢?」眨著圓滾滾的黑眼珠,柳映雨不解地問,一雙小手往前一伸就要鑽入母親的懷裡。「雨兒要娘抱抱。」
瞧著女兒依賴的稚氣模樣,柳夫人隱忍不住地轉身欺向丈夫,淚水再也抑不住地撲簌簌落下。
握著拳頭,十二歲的柳單遠強忍著心中的難過,輕聲道︰「雨兒乖!哥哥抱。」
「娘不哭,雨兒讓哥哥抱。」看著娘猛拭淚,柳映雨以為自己做錯了事,乖巧地噤聲不語,鑽入哥哥的懷裡。
瞧著女兒貼心乖巧的模樣,柳凜松夫婦不禁為之鼻酸,擁著一雙兒女低啜著。
「遠兒,答應爹,長大後寧為平民也絕不為官,知道嗎?」
官場灰暗,倘若無法見著一雙兒女長大成人,他希望他們能過著凡夫俗子的平凡生活。
「爹爹不當官了嗎?」聽著柳凜松的話,柳映雨聰穎地反問。
那天真的話語,讓在場的人不禁為之鼻酸。
「孩兒謹遵爹爹教誨!」離開父母的懷抱,柳單遠強忍著淚,拉著妹妹雙膝跪地,朝父母叩首拜別。「雨兒跪下。」
「哥哥,為什麼罰跪呢?」扯著柳單遠的袖口,柳映雨以為是兩人做錯事,又要被罰了,怯怯的嗓音顯得稚嫩而無辜。
睜著圓圓的眼,哥哥的神情繃得很緊。
娘哭得淚眼汪汪,唯有爹,看來仍是一如往昔般的嚴峻。
揚起軟玉般的小手,柳映雨撫著爹的臉,期盼他露出笑臉。「爹爹不生氣。」
孰料,柳凜松卻朝女兒扯出一抹艱澀的苦笑,一雙大手則愛憐萬分地握住那小小柔荑,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爹爹……」那不同以往的反應讓柳映雨愣住,眨動著黑溜溜的眼,她感覺到家人那異於平常的氣氛。
此時一雙手堅定地落在父親的肩頭。「爹、娘,孩兒會保護妹妹!」
看著兄妹兩人,柳凜松眼底有說不出的悲愴。
此時明月高懸,一名身形極為壯碩的男子順著庭園月洞跨進裡院,沉聲打破了讓人悲傷至極的離別。
「老爺,卯時過了。」
以極度壓抑的嗓音,柳凜松不捨地交代。「沈武,孩子交由你了。」
「老爺、夫人請保重!沈武會竭盡所能保護少爺及小姐的安全,一個月後蒼山見。」抱起柳映雨,年約四十的柳家總管沈武,向兩人保證道,心中則掠過百感交集的辛酸。
明日過後,能不能再見,已非眾人所能預測。
想老爺身為兩廣巡撫,為朝廷與地方立下不少建設,孰料竟成為廠衛暴政下的犧牲者。
草率一個貪污罪名便革去柳凜松的官職,定了罪。
若不是朝中密友通風報信,他們恐怕連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於是柳凜松打算先將一雙兒女送走,再力諫朝廷查證自己的清白。
「武叔叔,咱們上哪去?」瞧著大人們一個個眉頭深鎖的模樣,柳映雨不解地問。
「武叔帶咱們看日出,你不是一直吵著要上蒼山看日出嗎?」
這是去年冬天他們一家四口共同擁有的回憶。
當時剛滿七歲的雨兒被那初出雲層的萬丈光芒給逗得合不攏嘴,自此,她愛上那宛若鑲滿漫天銀光的晨曦。
「去吧!」與丈夫慟然送走兒女,柳夫人割下心中千百萬個捨不得,竟說不出再見二字。
雲掩月朦,驀然落下的暗影已為柳府悄悄籠上黑暗。
偕著主子的一雙兒女,沈武駕著馬車疾馳出京城,豈料才行了幾里路,尾隨至後的殺手便在近郊處攔下了馬車。
「小少爺抱緊小姐。」朝著身後大喊,豪邁粗獷的沈武手持大刀,以極猛烈的招式應對著這突來的襲擊。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咱們遇上匪子了嗎?雨兒好怕!」
「不怕!」或許是激烈的打鬥,馬兒受了驚嚇,讓馬車更加顛簸。摟著妹妹小小的肩膀,柳單遠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孰料一記馬嘶長鳴,駿馬脫離了束縛,被喚起的野性隨著不安失去了方向,少了馬的座轎順著山勢,被甩至崖邊。
「武叔!」馬車內兄妹倆已被震得七葷八素,在狂速下,柳單遠被震離妹妹的身子。
眼睜睜看著她落下山崖,感覺到握在手中的只剩下娘繡給妹妹的帕子,恍然間他駭住了。
「哥哥……武叔……」兄長驚恐的臉映入眼底,柳映雨那黑幽幽的眼除了恐懼,再裝不下任何思緒。
「雨兒!」
向來溫文儒雅的哥哥,聲音裡有著她所陌生的音調。
彎起秀眉,只有一個念頭閃過——
以後雨兒再也見不到哥哥、爹、娘及武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