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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上轎 第三章 作者:季潔
    風挾著微凜的寒意,吹得人忍不住哆嗦,唯有廂房外的新梅不畏寒意地綻放出屬於它的美麗。

    打量著自己在銅鏡中的模樣,旭見這才滿意地走出門,往大伙聚集的地方走去。

    「嘿!雨姑娘,你真早。」繞過前庭,正在門口掃雪的家丁平順抬起頭對她打招呼。

    俏皮地吐了吐舌,她輕喃:「被窩太暖和了,險些起不來呢!」

    「和平順一樣,哈!」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害羞,平順那張稚氣的臉竟帶著幾分宛若新梅般的緋紅。

    揚起瑰色紅唇,旭見輕掩而笑,腳步則不自覺緩了下來。「要不要我幫忙?」

    她話一出口,平順驚訝不已地連忙揮著手。「不成!不成,這粗活是我們的工作,你是客人,哪能讓你做這事呢!」

    就算他向天皇老爺借膽也不敢讓雨姑娘做這雜事,雖然將軍一直沒再回府也從未言明,但在將軍府中的人幾乎都把她當成未來主母般對待。

    偏偏這雨姑娘在能下床走動後,竟直嚷著要和大家一樣分擔做事,搞得大伙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努了努唇,笑容隱去,那美麗的臉龐有著深深的落寞。

    其實她並不是和大家搶著做事,而是她不想讓自己有可以胡思亂想的時間。

    有事可做是她目前唯一可以讓自己安心的方法,可是這將軍府的人卻一個個把她當嬌客,半分活也不讓她沾手。

    「再不找些活做,我就快變成大肥婆了。」無奈地吐出這句話,她往廚房走去,雖然早預料到平順會拒絕,但失望還是在所難免。

    「雨姑娘……」瞧著她孤寂的背影,平順抓了抓頭,有些愧疚,最後還是只能低喃:「其實你這麼瘦,想吃成大肥婆也很難……」

    他轉過頭,暗歎了口氣,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沒聽見平順的咕噥,她往廚房走去,心想就算沒活可做,至少找個人說說話也好。

    若有所思地踩著步伐,平春的驚呼落入耳底。

    旭見回過頭瞧見平春,一張發愁的小臉立即亮了起來。「平春!」

    「雨姑娘不聽話。」一大早瞧見旭見的身影,她不禁皺起眉頭。「被月嫂看到又要叨念你了。」

    「平春,你是最瞭解我的,再這樣下去,我會被自己弄瘋。」

    在她臥病在床那段期間,平春不間斷的細心照顧讓兩人逐漸熟稔,年齡相仿的兩人開始互傾心事,成了手帕交。

    「我才會被你給氣死!」瞧她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一大早就起床找事做,平春又氣又同情地翻了翻眼,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旭見扯出笑容,視而不見地問:「你要忙什麼,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雞捨裡撿蛋,讓廚娘做早膳。」話方落,平春便一臉瞭然地道:「早知道你會這麼說。」

    「就當幫我一個忙嘍!平春……」晃著她的手,旭見耍賴著,反正她黏平春黏定了,怎麼趕她都不走。

    「雞捨裡臭死了哦!你確定你要去?」

    「去!我當然要去嘍!」旭見哪管臭不臭的問題,一知道自己有事做,她可開心了。

    這怪人!暗暗瞅了她燦爛的笑容一眼,平春就算有氣也提不起來了。「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

    美人就是有這點好處,朱唇一抿、秀眉一壓,她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任由她擺佈。

    穿過廚房邊的小徑,兩人徐步走向那養著雞的小屋子,在手忙腳亂的狀況之下,平春終於完成任務撿完雞蛋,相對的兩人也沾了滿身的雞毛。

    「天啊!我怎麼會帶你來做這種事!」看著旭見凝脂般的手臂不小心被雞抓了道傷口,平春既懊惱又自責地不斷咕噥著。

    「不打緊啦!這和我前些日子的傷比起來算小傷,不礙事的!」替平春及自己揀去沾在身上的雞毛,旭見不以為意地道。

    「真是猜不透你在想什麼!」平春嘟嚷著,眸光不自禁地往她身上打量。

    大家都在猜,失去記憶的雨姑娘鐵定是家道中落的官家千金。

    瞧她那落落大方的言談舉止,以及無形中流露的優雅氣韻,便讓大伙更加肯定了臆測。

    然而平春無意間說出的話卻讓旭見不自覺微頓了下,心裡那被刻意隱藏的不安竟順著平春的話,蔓延至四肢百骸。

    失憶的不安又重新浮上心頭,但瞬即她佯裝不在乎地揚高音調應道:「就只是一片空白吶!」

    「對不起,雨姑娘我不是有意的。」聽出旭見那刻意佯裝的不在乎,平春愧疚不已,為自己的唐突懊惱萬分。

    微微掀起唇,旭見朝她綻出一朵笑花。「不用在意,這是事實。我是真的連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啊!」

    那笑容雖美,卻仍不自覺透露出她的無奈,因為她的眉眼間染上的不是笑意,而是些許的微愁。

    「唉呀!瞧我嘴拙又惹你傷心,我真是氣死自己了!」雖然善良的雨姑娘沒有責怪她,平春卻為自己無心的話惹雨姑娘傷心而自責不已。

    「別惱了,再不把蛋給廚娘送去,大家都得餓肚子了。」

    旭見挽住她的手,望著那漸亮的天色,這才明白,她壓抑了多少自己未察覺的情緒。

    因為夜裡揮之不去的夢魘,因為失憶而摸不著邊際的惶然,讓她總是期待黎明的到來。

    她不明白,就算是失憶,又怎會忘得如此徹底呢?

    只要一思及此,她便會忍不住想,項雪沉幾時才會回來,她幾時才能找回自己遺失的記憶?

    她斂下眉低頭盯著鞋尖,任由百轉千回的思緒在腦中擰轉成結。

    「原來等一個人的感覺是這麼難受……」輕喃出聲,待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此刻的話有多不合宜。

    想收回話卻又發現平春睜著眼,饒富興味地瞅著她。

    「你、你……怎麼這樣看人呢?」明知道自己不該心虛,她卻抑不住結巴,一張美麗的臉則拚命躲著平春的視線。

    那舉止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哦!我終於明白了。」掩不住心中的得意,平春曖昧地揚高了語音。

    「你明白什麼啊!」她揚起下顎迎向平春的目光,不願讓她有任何聯想。

    「你在等將軍,掛念著將軍對不對?」平春神秘地附在她耳畔,一字一句清楚地跟她說著悄悄話。

    當那些話語清楚落入耳底時,旭見竟驀地緋紅了頰。「誰、誰掛念著將軍……我……我才沒有呢?」

    垂下螓首,她連話也說不清了,分明她是可以告訴平春她等他回來是要問清自己的事,可怎麼……怎麼一瞧見平春促狹打量的眸光,一切都變得曖昧了起來?

    咬著唇,她為自己莫名其妙的臉紅與心悸感到心虛。

    「你有、你有!雨姑娘臉紅了!」在平春看來,一提起將軍,雨姑娘女兒家的嬌怯便無所遁形,不用說也明白雨姑娘心裡是掛念將軍的。

    噙著笑,平春開心極了,將軍果真是雨姑娘的心上人,雖然雨姑娘什麼都不記得了,但至少喜歡的情緒是隱藏不了的。

    「你……你在想什麼?我才沒有……」

    沒有什麼呢?她是在等著將軍回來沒錯啊!但她等待的是一個答案,才不似平春想得那般曖昧。

    她急著想解釋,平春卻了然而貼心地握住她的手道:「好啦!你不用說了,這種心情我明白的。」

    落下話,平春倏然轉進廚房,把旭見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置之腦後。

    還來不及開口,平春又探出頭道:「我要忙了,你先回去,待會咱們再一起用早膳。」

    「我可以幫忙!」

    斂下眉,平春沉聲道:「你不准再幫忙了。」

    「為什麼?」無辜地輕攏著秀眉,她語帶抗議地反問。

    這該怎麼說呢?轉了轉眼珠子,平春顯得十分無奈。「沒有為什麼耶!總之我要忙了,待會見!」

    瞧她縮回身子,旭見的腳步不自覺地往外移動。

    望著懸在晴空中的雪白棉絮,她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又像一抹身無所歸的幽魂,茫然不知所歸。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當她回過神時,發覺自己正杵在一座小亭前。

    除了積雪,放眼望去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造景,只有亭簷處懸著一塊上書「善至亭」的匾額。

    是心善而至的亭子嗎?

    她沒細思,只是緩步拾階而上,卻發現有一隻箏置在石桌上。

    微側首,她打量著那造型雅致卻陳舊的古箏思忖著,這箏似擱置已久等著修整,卻又似準備丟棄。

    素手不經意地撫過琴弦,那清亮的弦音竟隨著指間的滑動而躍動出美麗的樂音。

    詫異於古箏發出的清亮音色,旭見情難自己地低喃:「你好美啊!」

    輕撥動了幾條弦,稍試了試音色,她抑不住心中的衝動,索性拍去石椅上的薄霜,坐正在石桌前開始撫箏。

    原來自己會彈琴啊!隨著宣洩的琴音,她的思緒融入弦中,發出了一聲聲充滿生命力的醉人樂音。

    心底的不安虛幻,全都落在指間傳遞到冷冷清空中。

    低幽的琴音彷彿風捲珠簾,似幽如怨;高亢時卻又似行雲流水,悠悠揚揚,沒有花俏的琴音,只是自然地傾吐她心間的想法。

    「好美的琴音啊!」

    她渾然不知此時正值用早膳時分,自己所在之處又是將軍府的中間地帶,那優美的樂音已讓府中的眾人如癡如醉地忘了手中的動作。

    「可在將軍府,除了月嫂外沒人會彈琴啊!」

    當眾人疑惑之際,一道正準備驅馬進府的高大身影,竟因那琴聲霍然棄馬,飛身翻入牆內,直奔往「善至亭」。

    除了娘和月嫂外,這只箏已多少年沒人去撫彈過了?項雪沉擰著濃眉,震驚至極地在心中不斷臆測著撫琴之人。

    當他到達「善至亭」,亭中一抹月白身影落入他的視線時,他的心也跟著漏了幾個節拍。

    是她嗎?

    是他忍不住掛念的姑娘嗎?

    杵在原地,項雪沉深怕驚嚇到她,竟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在他準備邁步往亭中而去的同時,琴弦驟斷,那悠然的樂音在瞬間中止。

    隨著繃斷的弦,一滴清冷的淚緩緩延著她的頰順勢滑落,一滴、兩滴似斷線的珍珠落在弦上。

    凝視著坐在亭中那抹清靈雅致的修長身影,項雪沉心口有著說不出的悸動。

    她是因斷弦落淚,又或者是為情緒所至而泣?

    他沒出聲,一雙漆黑若子夜般的眼眸卻感受到她心頭的思緒而微微泛著愁。

    不知過了多久,旭見緩緩回過神,一抬眼便瞧見矗立在自己眼前的高大身影,竟不自覺震懾在地。

    是項將軍嗎?

    由他身披魚鱗軟甲、颯爽不凡的偉岸英姿,旭見輕而易舉推斷出他的身份。

    心念一轉,她卻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不會的,大家都說將軍鮮少回府,所以眼前的影像鐵定是出自自己的幻想,只是……倘若只是幻覺,為什麼她能清楚描繪出男子俊挺非凡的容貌呢?

    睜著眼,她倉皇無措地等待幻像消失。

    在無語的凝視當中,項雪沉首先打破了僵局。「不冷嗎?」

    輕煽著眼簾,當旭見聽到那熟悉的嗓音,竟不自覺對項雪沉露出了笑容。

    她記得這個聲音,在她的思緒最混沌、最飄渺時,是這個低沉溫柔的嗓音在耳畔盤旋。

    原來眼前的身影不是出於她的幻想,而是大家口中鮮少回家的將軍,此時此刻正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

    難掩心中的喜悅,她的笑容未曾間斷地懸在那美麗的小臉上。

    不明白姑娘霍然轉喜的原因為何,他只清楚感覺到她的笑顏,彷彿是春天裡飛揚的柳絮,騷得他心頭酥酥麻麻的。

    定睛瞧著她那出水芙蓉般的纖長倩影,項雪沉定聲道:「看來你復原得很不錯。」

    「月嫂、平春、夏安和魯大夫為我付出了不少心力,我很感謝大家。」

    絲毫沒有初見的扭捏,凝著他那剛毅分明的英挺臉龐,她的心頭竟因他的關心沁入了絲絲甜意。

    微揚眉,他有些不是滋味,不明白為何獨獨沒感謝他。

    他向來不是小氣的人,但在她面前卻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氣度。

    當然他沒言明,只是揚聲問:「應該還沒過用早膳的時間,一起吃?」

    輕輕頷首,她輕移蓮步地拾階而下。「大家都說你很少回家。」

    秀足一落地,她與他並肩而行,才發覺自己只及他的胸口,同他說話,她得吃力地仰頭才能瞧清他的表情。

    「是不常,怎麼?」覷著她,項雪沉發現她有雙透澈清亮的眸子,雖不是十分顯眼,鑲在她那張凝脂小臉上卻有著獨特的美麗。

    沒有察覺他緊盯著她瞧的神情,低垂著螓首,旭見的語音有些懊惱。「我在等你回來,給我答案。」

    「什麼答案?」不明就裡地凝望著她,他只瞧見綴在她烏黑髮間的素雅珠花,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著,那珠花襯著她柔軟的側臉,形成了幅讓人賞心悅目的美人圖。

    恍然間,他竟有種微醺的錯覺。

    緩緩抬起臉,旭見完全不知道項雪沉心裡的想法,只是滯住了步伐,以一種急切不安的神情仰首瞅著他。「我只是想知道,在救我之前,你認識我嗎?」

    迎向那滿含期待的雙眸,項雪沉微蹙起眉。「這……很重要嗎?」

    「對我而言很重要。」她試著平緩思緒,平靜自己的嗓音,孰料當話一出口,那起伏的胸口已洩露了她的不安。

    項雪沉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落寞地續道:「我不知道當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是不是該慶幸,我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魯大夫說過,你撞傷了腦子,這種現象過一陣子便會逐漸好轉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撥開她額上髮際內側的傷口認真審視,輕聲喃道:「傷口很小,應該看不見疤痕才是。」

    語落,他滿意地扯開笑顏,卻發現自己彎腰的動作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吐氣如蘭的氣息輕輕落在他的喉結,而自己略顯粗重的氣息則撫著她的髮絲微微翻飛著。

    感覺到這曖昧的氛圍,項雪沉的心不禁一蕩。

    「我……我沒事了啦!」似乎是感覺到他獨特的男性氣息,旭見羞澀萬分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一張小臉沁著醉人的紅暈。

    「嗯!沒事就好!」尷尬地清了清喉,項雪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吃姑娘豆腐的登徒子。

    一轉過身,他頓時傻了眼。

    在通往正廳的廊前,一群丫頭、家丁瞠目結舌地連避嫌都忘了地愣在原地——發呆。

    由他們的角度看來,他們最尊崇的將軍親了雨姑娘!

    一大早的大伙都眼花了嗎?

    「我沒看錯吧!將……將軍親了雨姑娘?」結結巴巴地吐出這麼一句話,平順詫異得下巴都快掉了。

    「是!將軍親了雨姑娘耶!」利安恍恍惚惚,連遮都來不及遮,將那一幕全納入眼底。

    他們極少回府的將軍竟在短時間內又回到府中,並與自己心愛的姑娘在眾人面前上演了一出真情流露的戲碼。

    看來將軍府就要辦喜事了,呵!可喜可賀!

    擰起眉,項雪沉全被那一張張詭譎的笑臉給惹惱了。「全杵在那做什麼,備膳!」

    「備膳!」夏安覆誦著,語音微揚地往廚房而去。「是!備膳,將軍和少夫人要用早膳,快備膳!」

    少夫人?這新鮮的稱呼讓項雪沉微微一震,然而只見他俊眉微揚,不以為意地輕扯著唇,笑容雖淡,卻不見慍意。

    旭見凝著他,赧然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微聳寬肩,他露出一個莫可奈何的表情。「夏安這心直口快的毛病啊,可是一點也沒改!」

    輕嗔了他一眼,她迅即垂下秀顏,燒透的頰完全沒辦法像他一樣,坦率地對這「少夫人」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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