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鱗金骨?這四字,引來驚蟄動作一頓。
雖非首次聽見之詞,在此刻,卻好似……深刻。
「墨鱗?真罕見,是以墨勝於黑,黑中縕光,黑鱗金骨,最最珍稀……」
黑鱗金骨與一般黑鱗不同,那是裹著金燦,由內透出煌光,將外覆的墨色鑲上內斂的輝芒。
不僅如此,傳言墨鱗金龍屬天賜之奇材,與生俱來的天賦,勝於尋常凡龍,旁人勤奮修煉,他只消盡五成力,便能輕鬆贏過。
「咱蛟界不是流傳著──吃條墨鱗金龍,現省五百年,甭吃苦,甭修煉,直接化蛟為龍!」
此話一出,換來諸多嗤哼:
「最好是能吃墨鱗金龍,不被反過來吃掉,就屬萬幸了!」
蛟想吞龍?不自量力的野望!
「那種謠傳,只是想告訴我們,妄想吃龍,不如乖乖勤練。」
「蛟吃龍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剛出生的小龍子,不就又嫩又弱小?要是連只小龍子都吞不下,咱這些只蛟,倒真顯得不濟事!」黃發男人還想爭辯。
「你以為小龍子是想靠近,就能靠近嗎?!四海龍主不會派人好好看護他嗎?!」
「再怎麼嚴加看護,總有缺漏吧?」
「好呀,黃鏡,你去試呀,我們等著看你成功,幻化為龍時,定好好為你慶祝一番!」
「呃……」黃發男人退縮了。話,可以說滿,但蠢事去不去做,值不值得拿命去賭,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思量再三,不認為自己有本領闖進龍宮,踏別人家的地盤,吃別人家的小孩……
在場最有本事者,才該具此野心!
「驚蟄兄,你不去試試傳言真假嗎?」黃發男人諂笑問,一方面掩蓋自己的逃避,另一方面,讓驚蟄代替他,變為眾人關注。
「我對吃小奶娃沒興趣,再者,距離成龍,我已唾手可及,不需要靠著吃龍進補。」驚蟄扯了抹冷笑。
「好、好想有機會,也用這般囂狂態度,說一次這番話呀呀呀」──在場眾蛟兄蛟弟,心裡發出咆哮。
「雖說唾手可得,但畢竟……還未得呀,只要一日未成龍,變數便存在,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驚蟄眸色更冷,彷彿要結了冰。
黃鏡肩一縮,明知應該聰嘴,話卻還是逸了幾句:「說、說不定,有個萬一……」
不待驚蟄發作,旁人即刻駁斥黃發男子。
「黃鏡,你少胡言!驚蟄絕對是我們幾人當中,最率先化龍的,我們恐得遠遠落後,相差個數百年!豈會有『萬一』!」
「我、我隨口瞎說的,失言、失言……我自己罰酒!」黃發男子馬上大灌三碗,再裝酒醉,砰地倒在桌上,也不願去面對驚蟄的冷臉。
席間,短暫沉默。
「這黃鏡真是──」灰髮男人笑啐。「你別與他計較。」
驚蟄哼也不哼,喝他的酒。
「不過,確實該找機會,去欣賞欣賞這位小龍子,再怎麼說,墨鱗金龍如此罕見,就當長長見識。」褐髮男人說道。
「吃不著,去瞧兩眼,過過乾癮也好?」灰髮男人朗笑。
「無趣。」驚蟄不感興致。
他並非口是心非,確實對初生龍子無感,只是驚蟄尚未料到,沒過多久,他仍需踏入龍骸城,為那隻小龍子而來──
第2章(1)
龍主廣發金帖,為愛子舉辦週歲酒。
因父爺輩的交情,驚蟄奉命送上賀禮。
那是一件純金的飛龍塑像,每一片鱗,每一綹須,做來精巧無比、細膩真實,神情可愛,仿自週歲幻龍體型大小,等比打造,栩栩如生。
「驚蟄,你見過我家寶貝小九沒?是不是好──可愛?」拉長的尾音中,龍主神情變化萬千,溺愛的、偏愛的、慈愛的、喜愛的……
一副蠢爹親樣。
龍主見驚蟄到來,開心獻寶──不單只對驚蟄,任何一位賓客,皆聽過龍主此番炫耀。
「還未見過。」若不論尊卑地位,驚蟄輩分與龍主相同,幾位龍子得喊他一聲叔叔。
「怎能沒見過?!把小九抱來,給他驚蟄叔叔瞧瞧!」龍主巴不得全天下之人,皆見識過自個兒子的可愛。
不是前頭生過八隻龍子嗎?怎還一臉「初當爹爹」的狂喜?
難道,男人當了爹,都會變成這般蠢樣嗎?
「不用……」麻煩。驚蟄話未言畢,龍主瞠大眼,打斷他的話。
「什麼不用?!一定要看!」龍主的態度直逼惡霸了,好似只要驚蟄再推拖、再說一句不用看孩子,他這位爹親便要龍顏大怒。
驚蟄嘴角微抽,忍住了無奈,靜佇原地,等待魚婢抱來小龍。
「怎麼還沒抱來?」先失去耐心的,是那位蠢爹。
「稟龍主,九龍子溜出去玩了,一時找不著……」
甫週歲的娃兒,溜出去玩?
若以人類來看,自是覺得荒謬,然而,獸類天性,為生存、為避險,幾乎落地之後,不得不爬、不能不走,數時辰之內,便學會奔跑行走,大有獸在。
滿週歲的小龍子,蛇般滑溜,當然很難安分。
「要你們顧好他,怎犯了這種缺漏?!小九生得那麼甜、那麼可愛,一定會被人偷抱走!快!派眾將兵找!把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他!」
蠢爹發作的模樣,不堪入目,驚蟄選擇撇眸不看。
不過,也甭須驚蟄看,蠢爹放下龍主身段,加入尋覓行列,拋下滿廳賓客,無暇招待,急於找回愛兒。
少了主人的迎客廳,瞬間靜悄,眾人只好各自尋位落坐,喫茶喝酒。
驚蟄只想丟下賀禮,早早走人,無意欣父愛勃發、嫩娃賣俏,更不想留在廳內,與不相熟之輩,說些無關痛癢之語。
偏偏,不相熟之輩,總有那麼兩三隻,自以為熱絡,迎上前來。
「下回再見你,就應該是龍了吧?到時,別忘了請我喝酒,我給你慶賀慶賀!」口頭上熟絡不算,更與驚蟄搭肩,一副老朋友貌。
「誰呀你?」連假笑驚蟄也不屑給,掉頭就走,大步邁開,出了迎客廳。
廳外清幽,少掉人多嘴雜,走得越遠,寧靜越多。
驚蟄討厭虛假交際,寧可獨坐海巖,攬一方美景,海空湛澄,魚群悠然,誰也不來擾,不在他耳邊囉唆。
他遠離囂鬧,挑了最偏僻之地,正處龍骸城西邊,側峰崚峭勢陡,綠藻綿長,交錯著深色珊瑚,若不留心注意,不易察覺有人在此。
長腿舒疊,坐定之後,才發現手中提了份回禮,是龍骸城為每位賓客準備的,他記得……一踏進大廳,便有魚婢奉上。
當初本欲推辭,但同時又被龍主喊去,未多加留神,原來,魚婢仍是硬塞一份給他。
挑開束繩,揭去紅喜綃布,盒裡擺放著海豆甜饅。
龍骸城內,為孩子做周,親友送禮,孩子父母亦會備妥回禮,尋常便是以甜饅為主。
特別不同在於,此盒甜饅做成龍形,圓胖俏皮,一旁更捏了顆如意寶珠──自然也是可食用的甜饅。
驚蟄拿起假寶珠,淡淡睨著。
寶珠,只有龍族才有,由蛟升化的「偽龍」,無法擁有此神物。
扯開遷怒冷笑,正欲攏指將甜饅寶珠捏個粉碎,倏地,綠藻叢裡,竄出一道小小黑影──
手腕遭軟軟攀住,力道極小,阻止不了驚蟄,然而,他沒有捏碎那顆甜饅,因為……有張小嘴,只嗒地咬在上頭,不願鬆口。
驚蟄與那雙圓眼對視,誰也沒有眨眼。
這景象很突兀。
大的那隻,面容冷峻,夾帶毀滅殆盡之怒;小的那隻,童顏天真,陷在甜饅皮間的嘴,紅通通的,像初綻花瓣,致嫩,柔軟。